慈寧宮,內殿。
「你們都下去吧。」太后娘娘坐在我的對面,冷著臉對身後的一眾宮女道。
「諾。」那些宮女們大氣不敢出一個,排成兩路縱隊,碎步出去了,還不忘將門關上。
「皇上!」太后似是頭一回這麼稱呼我。我尚未反應過來,她已站起身,甩手將一卷明黃色的布帛猛地砸向鑲金紫檀木桌的這頭,「這就是你頒發的聖旨?!」由於太后手中的力氣太大,布帛滾落在地上,暗黑而光潔的地磚與其刺眼的明黃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遲疑一下,終是彎腰拾起那所謂的聖旨,在案上攤開一看,原來是我追封竇太妃娘娘的事情。
「不錯,」我啪地合上聖旨,直直地望著太后那張略顯蒼白的臉,「是我頒發的。太后娘娘有何高見?」
「哼,你膽子倒不小。」太后的語氣還是相對平和的,然而面部的皮膚卻在難以遏制地抖動。我挑了挑眉,心想,她皮膚原來已經這麼鬆弛了啊,準時平日裡脂粉塗得多了吧。
我沉默著,拿指甲輕輕地在桌簷滑動,發出微笑而尖銳的聲響。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哀家說話!」太后好像真的動怒了。
「太后娘娘有話直說便是。」我抬起頭,語氣緩慢道,「碩和在聽。」
「那好,哀家問你,你為何不經過哀家同意就擅自追封竇太妃?!你知道這是多大的事情嗎?身為君主,難道就是這麼亂使權力的嗎?!你真是辜負了哀家對你的期望。」她聲音極為嚴肅,迴響在廣闊而空曠的慈寧宮內,給人一種壓迫感。
「朕是皇帝。難道追封一個先帝地妻子為先帝皇后地權力都沒有嗎?況且竇太妃娘娘品行高尚。為人高潔。多年來默默無聞。這一點想必是大鄴宮地人都知道地吧。如今太妃娘娘仙逝。我。不。朕追封她為先帝地皇后以示哀思與愛戴。又有何不可呢?況且。百姓們似乎並沒有反對地聲音吧。」我一口氣說完。心裡有些後悔。我可從沒這般無禮地對太后說話。萬一把她惹毛了。廢了我地皇位怎麼辦?
「你……」她一時氣急。「那哀家問你。你為何不跟哀家商量一下呢?!」
「和您商量?!」我笑了。「實話說我當時只是覺得韶和過於傷心。所以根本沒有考慮那麼多。如果您以為我這個決定不妥。那麼您說說看。竇太妃娘娘究竟哪一點不配被追封為皇后呢?!」
「你居然敢反問哀家!」太后怒不可遏地從椅子邊走出來。「如果所有像竇才人那般守規矩地妃子、婕妤、才人、美人全部都要追封地話。那皇上您豈不是忙死了?!追封。是要生前有特別突出地品德才能享有地殊榮。豈可兒戲!南宮碩和。哀家問你。你是不是也要把你母親蘭婕妤也追封為先帝地皇后呢?!」
太后這回是真地動怒了。連竇太妃在她口中都成了多年前地「竇才人」了。
「朕還沒有見過我那可憐地母親呢。」我笑道。「不過朕還是要謝謝太后娘娘地提醒。看來朕要好好考慮考慮了。如果娘娘沒有什麼事情地話。那碩和告辭了。」我起身。拱手行了個禮。轉身向門外走去。
「你……!」太后的聲音提了一個高度,「哀家選你繼承皇位,如此器重你,如此賞識你。哀家讓你去皇家書院修讀,不過是為了讓你不比別的皇子皇女們差!哀家還特地拉攏了鎮北侯,他才願意讓他那滿腹經綸的聰明兒子娶你,否則,你以為,已經準備尚妻的魏如玠,憑什麼斷了與那丫頭的婚約,來屈尊隨了你這胸無點墨的一介女流之輩呢?!」
太后一連串的話在我的腦海中過濾,瞬間我愣了一下。
「娘娘,您說什麼?!」我轉過身,「魏如玠在大婚之前是有婚約在身的?!」
「的確如此!」太后鳳目圓瞪。
心頭彷彿被人潑了一盆冷水,順著經脈一點一點往下滴……
「那既然如此,您當初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呢?!」我突然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你……豎子,氣死哀家了……」太后說著臉就開始發白,整個人開始歪歪倒倒。我見事情不妙,快步走過去,在太后暈倒之前扶住她:「娘娘,娘娘您怎麼了,娘娘……」
……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絕無半點謊言。」我無力地坐在太后的床榻邊,望著一身玄色朝服的秦楚源,老實巴交地把事情給交代清楚了。
「陛下莫要以這般口氣跟微臣說話,微臣只是一名臣子,關心太后娘娘的身體是應該的。」秦楚源溫文爾雅地望著我,「既然陛下在追封一事上與太后娘娘有所分歧,在言語上應當稍作收斂吧。當然臣沒有別的意思,臣明白陛下您還是相當關心太后娘娘的。況且追封一事已經確定,又何必做無謂的爭吵呢?不過臣以為,陛下對太后娘娘可能有些誤會,臣跟隨太后娘娘多年,深知娘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所以還希望陛下能多多理解娘娘的想法。」
「秦大人所言極是。那就有勞秦大人替朕照料著太后娘娘了。天色已晚,朕就先告辭了。」
「是,陛下。」秦楚源站起身,送我出了慈寧宮的大門。我頂著夜色,上了龍輦,一路回了乾禧宮。
遠遠地就望見蟠桃在門燈下東張西望。
她一見著我就屁顛屁顛地跑來了:「陛下您可算是回來了,太后娘娘都跟您說了些什麼,怎麼弄到現在?」她一面替我接過毛領披肩,一面好奇地望著我。
「唉,還能有什麼,挨批了唄。追封的事情沒有經過她的同意,被她數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啊。」我一面歎著氣,一面往裡走,「哎,蟠桃,今兒個乾禧宮有人來嗎,怎麼抄手遊廊的燈都給點了。」我一面問著,一面繞過假山池水,將袖邊給放下來,打直。
「哦,陛下,是魏上卿,他在主殿候了有一會兒了,瞧奴婢這記性,奴婢就是因此才一直在門外望著您回來的。」
「原來如此,」我不由地加快了步子,挨著石子路上的石墩往裡繼續走,穿過裡面一道門,上了兩邊帶扶手的迴廊,不由地笑道,「他來做什麼。」
「自然是來看看陛下的。」另一個人的回答來得猝不及防,清雅的聲音彷彿上好的七絃琴。我抬頭,卻見一白衣少年不知何時已是站在我面前,一手搖著折扇,一手負於身後,前額疏疏落落的發在微風中掃過秀逸的眉,清澈的眸子裡滿是雲淡風輕的笑意。
身後的蟠桃竟吃吃地笑出聲兒來。我白了她一眼,她快速地一蹲,笑嘻嘻地道聲「奴婢告退」,就從旁邊的岔路下去了。
「魏上卿裡面請。」我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魏如玠微微頷首,與我一同朝主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