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輕一點輕一點……痛啊……嘶……」
「忍一忍就好了。這傷不打緊的。」
「不是……你能不能……動作乾脆一點啊……」
「阿櫻莫不是在懷疑我的醫術?」
「我哪敢懷疑您吶幕焉兄,……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不要動作這麼懶散,這樣會、這樣會增加我痛苦的時間……」
「嗯,好了,已經復位了。」蘇幕焉笑瞇瞇地站起身來,彷彿完成了一件不錯的作品,我暗罵一聲,這人真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他走到自己的案幾邊,從櫃子裡拿出幾個大大小小的瓷瓶子,而後開始給我配藥。
我心想此人果然不簡單吶,且不說方纔那絕佳的琴藝非凡人可敵,這醫術、藥理亦是樣樣精通,看來那麼多人服他是可想而知的了。
我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胳膊,把袖子放下來,恭敬道:「多謝幕焉兄多次出手相助。那個……我覺得你琴技極好,你看我不曾習琴,如今恐怕是跟不上姬先生的進度。不如,平日裡你就抽抽時間教教我吧?」
以蘇幕焉的為人,這點小要求應該不過分吧。我正等著他應允,沒想到他一面擺弄著各式各樣的藥膏,一面答道:「這個……恐怕不行。」
「為、為什麼?」我詫異道,大家好歹也是舍友麼不是?
他回頭,精緻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不瞞阿櫻,幕焉我,只會高山流水這麼一首曲子。」
啥?開嘛玩笑?
「這……孔春不是……」我開始語無倫次起來。今兒下午蘇幕焉那在眾人面前胸有成竹、自信滿滿地樣子。他只會一首曲子?難不成跟那孔春一個德行?這清河書院地人。怎麼盡喜歡做些表面工作?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地確不曾習琴。那首高山流水是師傅喜歡地曲子。他閒暇時候教我地。可我自己。本就是懶散之人。又哪兒來地時間去研究那些東西。」他輕描淡寫地說著。而後皺起秀麗地眉。一手撐著削尖地下巴。若有所思地望著面前地瓶瓶罐罐。自言自語道。「糟了。這味藥地配方我記不清了……是九曾花草。還是透骨花來著?……」
喂。拜託。你醫術不是很厲害麼?
我滿臉黑線地看著他。只見他嘀咕了一聲。捲起飄逸地袖子。把兩瓶粉末倒在缽裡。笑道:「既然記不清。那就兩味藥都加便是。」
天……看來我是高估你了……
蘇幕焉將配好的膏藥遞過來,我極為配合地捲起袖子,動作麻利地伸出胳膊,等著他給我上藥,他嘴角抽搐了下,將膏藥塞給我,而後懶洋洋地往籐椅上一坐,笑道:「你們皇室的人就是生來養尊處優,難不成還要我伺候你上藥麼?自己動手。」
「呃……」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可能有那麼點不合理,姑且自個兒認真地抹起藥來,卻瞥見蘇幕焉一雙鳳目正笑盈盈地望著我。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少年啊真是的。我不屑地「嘁」了一聲,卻聽見他問:「你這堂堂男兒身,怎麼像女孩子家一般柔弱無骨?虧你還出身武學世家。那馮尚兮傷了你你也無力抵抗麼?真是小女兒姿態……不過孔春那小子果真是沒什麼好指望的……」
「喂,你!」我雙頰發熱,彷彿被人揭穿了什麼秘密一般,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才小女兒姿態!」
蘇幕焉滿臉錯愕,哭笑不得:「我?」
「哼!」我一面將涼冰冰的膏藥塗在胳膊上,一面衝他嚷嚷道,「說的就是你,哪有男孩子眉眼像你這麼好看的,哼,你不說話就沒人懷疑你不是女孩子!」
這回換他不說話了。
我轉身一想,誒,不對,我這是在誇他呢,還是在罵他呢?
我裝作正專注塗藥的樣子來掩飾心中的尷尬,偷偷望他一眼,發現他面上掛著一絲得意的笑。這人……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篤篤的叩門聲。
「幕焉兄,您瞧我胳膊上有傷的,您坐的離門又近,就勞煩您去開下門好吧?」我心平氣和道。
「好啊。」蘇幕焉起身開門,我繼續塗藥。
「原來是魏公子,不嫌棄的話就進來喝口茶吧?」聽到蘇幕焉的這句話我立馬集中精神,魏公子?是魏如玠嗎?
「不了,我是來找南宮櫻的,她在否?」果然是魏如玠,我放下袖子,巴巴地跑過去,魏如玠一看到我便說:「借一步說話。」
「哦。」我回頭看了蘇幕焉一眼,他卻好似沒有接收到,嘴角帶著其慣性笑容,優哉游哉地回捨了。
我隨著魏如玠去了隔壁校舍,卻看見了平日裡與魏如玠時常在一起的那位儒雅公子。相貌平平,但氣度不凡。
「這是我的舍友,龐紹龐公子。」魏如玠例行公事地向我介紹著。我與龐紹拱手寒暄幾句,那龐紹便借口說有要事,先出去了。魏如玠這才關上門,開始沏茶。
「免了免了。」我有些快節奏地走過去,也顧不上禮節,「你都聽說了?」
魏如玠優雅地點點頭,面無表情。
「可是那孔春告訴你的?」
魏如玠再次點頭:「你們一回來他就緊著趕過來把事情跟我說了。」
唉,這個孔春,真是嘴裡藏不住事兒。他若是足夠八卦,把馮尚兮那臭東西跟女人在竹林子卿卿我我的事兒弄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那馮尚兮豈不是要怪罪在我的頭上?
「那……馮尚兮要我傳的話也不用我傳了,那我走了?走了哦?」我說完頹廢地轉身欲出門。
「陛下且慢。」魏如玠叫住我,我轉身,卻見他一掀衣擺在我面前單膝跪下,「讓陛下受此等皮肉之苦,實乃臣之過。待他日重返大鄴宮,還請陛下降罪。」
「你這是做什麼?」我上前欲扶他起來,不料匆忙間拉動了左臂的筋骨,我吃痛地叫出聲來,魏如玠連忙起身扶我:「陛下可還好?要不要去醫館看郎中?」
「不用了不用看了,一點小傷,已經上了藥了。」我看著魏如玠深邃的雙目,不禁莞爾道,「事到如今,我就直說了吧……你我年紀相仿,又是同窗,以後真的莫要再『陛下陛下』地稱呼我了。你明明知道我出身布衣,從小沒少吃過苦,不是那些個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磕磕絆絆的已是習慣……倒是你,我學識淺薄,這些日子你若不嫌棄,就多教教我書本上的知識,也好早日回宮,畢竟……沒有哪個皇帝老是把大小事情堆給太后還有攝政王的……還有……」我低下頭,「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夠左右的,所以並非我本人的意思,你、你若是不樂意,也莫要怪罪於我。等我年長親政了,自然會還你自由身……」這番話其實在我心裡已經憋了很久了。我即便是傻瓜也能看出來魏如玠對這番婚事有諸多不滿,但我又能做些什麼呢?這會子一股腦兒說出來,彷彿吐乾淨了咽喉裡堵了許久的一口痰,徹徹底底地能夠自由呼吸了。
魏如玠顯然沒有意識到我會這麼說。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我的眼睛,良久,那雙清澈的眸子裡彷彿綻放出往日的光彩,他直起身子,斂起面上的驚慌之色,恢復一片淡然道:「你說的極是。我明白了,這段日子裡我一定竭力輔佐你,讓你早日親政。」
我與魏如玠的交易,就此正式達成。那阻隔在我們之間的帷幔,也在三言兩語間,似乎透明了起來。
我從魏如玠的房間出來,腳步卻出奇沉重。
忽然好懷念和秀賢在一起的日子。秀賢姐姐,你一定過得越來越好了吧,你那麼聰明,那麼漂亮,你可知道,你妹妹我,如今好似在跌入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你可知道,我原本兒戲的東西,忽而變得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