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傢伙,你說這事能成麼?」六爺坐立不安,手中的鎮紙把玩幾圈,又「當「地扔在了桌子上,對在一邊穩穩坐著的忠叔說道。
忠叔手裡把著個青花蓋碗,慢慢飲著茶水,不急不慌地道:「你急什麼?少爺他說了,不管成不成,他會親自來和你說明的。你就等著是了。」
六爺哼了一聲,卻還是站起來又復坐下,一幅心神不寧的樣子。
二人就這麼沉默著等待,終於聞得暗門處傳來一聲響動時,六爺「騰」地站了起來,又連忙坐下,擺出一幅穩如泰山的樣子。
進來的正是梅清,面上表情頗為平靜,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六爺故做不見,眼睛只管定定地看向別處。倒是忠叔問道:「你可來了,再晚些時候,咱們六爺怕不把我這老骨頭給拆了。怎麼樣,碧丫頭是如何說的?」
梅清不言,緩步走進房內讓開身形,只見碧真秀巧的身影輕輕地走了進來。
六爺一見,身體一滯,隨即緩緩地站了起來。
碧真低著頭,眼睛偷偷瞄了兩眼,小聲喚了一聲:「爹!」
六爺如中電擊,僵在那裡好久沒有動上一動。好半天才連聲說道:「好,好!」卻不由側過頭去,偷偷彈掉了不知什麼時候湧出的兩滴濁淚。碧真咬了咬嘴,拉了拉梅清道:「行了吧?」
梅清看了一眼六爺,只見他輕輕搖了搖頭,又見梅清看向自己,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梅清本意。是想讓碧真與六爺多說幾句話,見碧真有些不想久留,便也歎了口氣,對碧真說道:「也好,我送你回去。」
碧真轉過身,又低聲說道:「其實……我就是不習慣在這呆著的。」說罷便幾步走入秘門之內,梅清連忙快步跟上了。
六爺還呆在那裡不動,有些發楞地道:「丫頭後來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忠叔笑道:「你還不明白麼?阿碧想來心裡已經認了你這爹了。不過還是有些不好罷了。剛才她說要走,看你有些傷心,這才說的這話。趕明我讓少爺在家擺酒,請你去後園賞梅,保證你們父女再無隔閡。」
「是真的麼?」六爺還有些不敢信地道:「你這老東西,這回可不能再騙我了!」
臘月初一這天,梅府上下喜氣洋洋,四下綵燈高懸。正是梅清大喜地日子。
梅清的這樁婚事,來得著實有些出人意料。先時衛所中同仁也知道梅清年紀頗大,卻尚未娶妻。後來也的打聽梅清少年之事的,都有些避諱此事。待聽忽然聞得梅清要結婚了。驚喜之下連忙打聽是哪家千金。等知道居然是六爺的女兒,一個個都是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
梅清初入錦衣衛時。眾人都知道六爺對梅清之事極為關照。但一個個都不明所以。現在知道了這消息,不由暗道原來是老丈人照顧姑爺。那還不是天經地義。
只是六爺身份極為神秘,眾人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人士。家中什麼情況。現在看他忽然出來個女兒,也沒有人敢多問一句。只是齊齊恭喜梅清,更顯得熱情了幾分。
眾人既然知道了這份關係,那禮上得也加倍豐厚。尤其趙大有等一眾,更是忙前忙後。黃胖子禮物最重,結結實實送了十個大元寶過來,倒把梅清嚇了一跳。
「沒事」,黃胖子笑嘻嘻地道:「哥哥我撈個肥差,以後銀子大把的是。兄弟反正你估計這輩子也就結這一回婚,還花不窮我!」
碧真的嫁妝早早抬了過來,雖然沒有特別高調,但也是極為豐厚。其中居然還有一對瓶子,乃是天子念六爺多年勤於政務,特地給賞下來添地嫁妝。梅清晚間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對宋時汝窯的梅瓶,不由呆了。
多了,喝多了。
梅清搖搖晃晃地入了洞房,見碧真早把蓋頭揭了,正坐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連忙上前喝道:「哪來的這麼不懂事的新娘子,居然自己把蓋頭揭了!還不快快蓋上,等本新郎官來揭!」
碧真咯咯嬌笑道:「這個人可是喝多了吧,怎麼走路還搖搖晃晃的?我的梅大真人,你這修行怎麼修的,幾杯酒還打晃?」
「笨老婆」,梅清數落道:「我要不打晃,外邊那群人能放我回來陪老婆麼?今天岳父大人和忠叔可是高興了呵,就讓他們多喝點吧。少打岔,說你呢,快蓋上,我要揭蓋頭!」
碧真笑個不住,勉強從一邊拿過蓋頭來,蒙在自己頭上,嬌聲道:「揭就揭吧,要是一會蓋丑了,可不怪我。」
梅清朗聲一笑,大模大樣地揭了蓋頭,左右端詳了一番,忽然上前抱了碧真道:「哎喲,可是娶到家裡來了,這回放心了。」
夫妻二人正在說笑,一邊朵雲和五兒已經奉了交杯酒上來。二人喝了酒,朵雲又拿過盤子來,灑了紅棗粟子並糖果,念叨了半天,這才來討賞。
「還要打賞?」梅清有些不滿地道:「朵雲姐姐,你還用賞麼?過不兩天,我還得娶你呢……」
「少爺!……」朵雲滿面飛紅,又羞又喜又惱地道:「你說什麼呢!」
一邊又轉向碧真道:「少奶奶,奴婢……」
碧真卻點頭道:「阿清說的是啊,年前就得把你們地喜事也辦了。反正我是肯定不生孩子,將來咱們家的孩子還指著你來生呢。」
一邊五兒聽著碧真的話都傻了,手裡的糖灑了一地。朵雲眼睛瞪得老大,口張著不知說什麼好老半天才反應過來,羞得無地自容,忽然把盤子一扔,雙手掩面一溜煙就跑了。
又過了半個月,梅府又辦了第二場喜事,乃是梅清納朵雲為妾。這一次雖然規模遠不如迎娶碧真這正妻,但在錦衣衛以及梅清諸友間地影響,卻似乎比第一場婚禮還要巨大。
「你也忒牛了」,黃胖子嘬著牙花子:「這半月前才娶了六爺家的千金,轉眼你就敢納妾?你你你……算了,本來以為備一份禮就打發了,這回還得再備一份!」
不只黃胖子,其他人看梅清地眼神也明顯帶上了幾分驚訝、震驚以至佩服。六爺那是什麼人?只要知道他老人家地人,有幾個不是聞名而喪膽的?現在梅清前腳才娶碧真,轉身又納小妾,這份勇氣著實驚人。尤其六爺居然不聞不問,這其中地奧秘,便大可回味了。
結果很多人這一次的禮物,居然比照上一次同樣奉上,倒讓梅清抓了半天腦袋。
其實六爺早把肚皮氣破了,不過碧真對此事頗為熱心,一力操持,又知道朵雲乃是梅清地大丫環,早就收了房,也只得聽之任之,全當沒看見了。
轉眼到了年關,梅清家中比起以往來卻是熱鬧了不少。雖然只是多了碧真一個人,但是家中有了主母,感覺才有個真正人家的意思。可惜碧真這主母當得實在不太合格,無論財權人權,早都下放給了朵雲,搞得朵雲著實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朵雲事實上這些年來,一直管著府裡上下,因此倒也相安無事。
「明天還要去給爹拜年,還真有些不太習慣呢。」碧真有些發愁地道。
梅清聽了暗笑。這些天以來,六爺幾乎就呆在梅府上,成天混吃混喝,與忠叔說笑閒談。若不是親眼所見,梅清還真不敢相信一向冷酷形象地六爺居然也有這樣的一面。
「真兒,我想……」梅清有些猶豫地道。
「有什麼事,還有什麼不好說的麼?」碧真好奇地問。
「過完年,我想去安陸一趟。」梅清老老實實地道:「關於我的身世,我想去查一下。」
碧真有些驚訝地問道:「你的身世?公婆不是早就過世了麼?怎麼你還查什麼?」
梅清搖了搖頭,想了想,這才將六爺與忠叔給自己講的一切,都詳詳細細地對碧真說了。
「原來是這樣」,碧真大驚:「這麼說來,你應該姓朱啊……」
「不,我就姓梅」,梅清道:「無論真假,我娘姓梅,我就姓梅好了。」
碧真低了頭道:「其實,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以前時,我恨爹無情,不管我們娘兩個,心中總想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的。其實現在想想,卻又何苦呢。阿清,你其實……」
梅清搖搖頭道:「這是不同的。真兒,何況就算我想認,人家還不一定願意認我呢。此事且不提了。只是為人兒女,生身母親下落不明,總不能不聞不問。何況我總覺得,當年之事背後,還有極大的秘密在裡邊。不弄個清楚,我心中總是不安。」
碧真聽了點頭道:「你說得有理。明我們去和爹爹說一下,我陪你去吧。」
梅清刮了一下碧真的鼻子道:「成天你、你的,怎麼夫君也不叫一聲。好老婆,你就不要去啦,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不好麼?」
「不好」,碧真說道:「在家裡悶著有什麼意思?我從到了京城,還沒再回去過呢。正好帶你去見見娘親。回老家還敢不帶我,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