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 第六卷 第十八章 說親誰最親
    大卡車隆隆的捲著黃塵沙土,開進天路文化城物業中心的大院。前面幾輛車上先跳下來的全是解放軍戰士;劇組的幾輛車子把貴重的器材拉回駐地之後,也前腳後腳的隨後到了。

    早就準備好的居委會幹部和居民們,舉著「向解放軍同志學習」,「向電影拍攝組同志致敬」的條幅,熱情的歡迎著眾人的到來??這些在大城市裡早已看不到了的場面,在這些從高原、窯洞、山區裡遷居出來的老百姓做來,卻是純出自然,熱情洋溢。

    不用等人家招呼,早到的戰士們就已經紛紛捲起袖子,幫著居委會的婦女們忙活了起來。一張張厚重的楠木、樟木八仙大圓桌,在寬敞的大院裡團著圈擺開;幾個臨時壘起的灶頭燒起了旺旺的灶火;最大號的行軍鍋支了起來,一桶桶熱湯倒進了鍋裡,悶鍋燒著;一瞬間,彷彿天地之間都暖和熱鬧了起來。

    易青看見路威帶著天路集團的幾個負責人,以及文化城開發總公司和工程隊的幾個高層,都等在那裡,十分意外和感動,連忙上前和他們握手致謝;協助拍攝的戰士們的連隊指尋員,也連忙上來敬禮。

    易青歉疚的道:「怎麼好意思讓你們等在這裡,今天是大年三十,耽誤了您幾位和家裡人團圓,這真是讓我們怎麼過意得去啊!」

    一陣寒暄之後。眾人互相推讓著入了座。路威和一眾天路集團的人千推萬請的,請易青和依依、部隊指導員坐了上座;桌子不夠,劇組地工作人員和戰士們你推我讓,說什麼都不肯先坐下來;最後連隊指尋員一聲令下。幾百名戰士齊刷刷的坐在大院的地下,解決了這個問題。

    大院裡炊煙裊裊,熱氣騰騰,燒沸了的湯水揭開了鍋,那邊大家早已經等不及了地伸長了脖子。

    歡呼聲中,天路學院大食堂的師傅們捧著一板板白生生的餃子熱熱鬧鬧的從裡面走了出來??很多住在這個社區裡的老百姓在路威他們的動員下,把自己貯藏室、廚房的木頭門都給卸了下來,鋪上報紙給廚師們擺放餃子。

    一排排餃子,喜氣洋洋爭先恐後的跳下了沸騰的熱鍋,大家高興的一起鼓起掌來。

    學院大食堂地老廚師長帶著幾個伙工從地窖裡抱出一罈罈自釀的黃酒。拍開泥封,一陣陣甜美的酒香隨風撩鼻,勾得人口齒生津。食指大動。

    「這都是幾年前咱們學院奠基地時候,老總裁埋下的一百罈好酒,都有了十幾年上的力氣,」老廚師長介紹道:「今天路總發了話,拿出一半來。招待貴客。咱們都盼望著,易尋和電影攝制組的同志們,能是咱們的貴人。給咱文化城帶來好運氣。咱們不求發大財,只求這次競標引資成功,明年過年娃們都有菜肉餃子,菜肉夾饃饃吃!」

    易青大笑著捅了路威一下,道:「你小子工夫倒做地細,怎麼叫老師傅來做說客。」說著,易青止住笑,正容接過老廚師長手裡的酒罈子,致謝道:「謝謝您,老人家。這酒我得喝。您放心,咱們決不會讓鄉親們失望……」

    說著,易青提高了自己的聲音,周圍所有地人不約而同的安靜了下來,看向了這裡??

    ………我代表華星集團和新城建設投資方向大家保證:一年引資、三年建設,從自給自足過渡到上繳國家利稅達標,五年之後,我們的新城再實現利稅翻番,計入全國國民生產總值;十年之內,歸入國家行政區劃,正式建城!各位,讓我們改天造地,在貧瘠的西北高原上,一手一腳,平地建城!我們的名字,將與這個城市的歷史同在,永遠銘刻在這個城市建設歷史的豐碑上!」

    「好……」

    「好!」

    轟然一片的叫好聲中,劇組的同事們和社區地幹部群眾一起高興的喝彩叫好,巴掌拍的山響。

    「吃餃子嘍!」

    那邊忙著下餃子的廚師們,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原來第一鍋下鍋的餃子已經冒著歡快的熱氣出了鍋。

    一個年輕的小廚師顛兒顛兒的端著一隻粗瓷大碗,滿滿的盛了一碗剛出鍋的餃子端到易青面前,道:「餃子出鍋了,美得很!第一碗一定要請首長先個嘗嘗,多批評指導!」

    易青聽他的口音是地道的西北地方人,看樣子是個憨厚的農村娃子,連忙接過他手裡的餃子,道:「我可不是什麼領導,我就是一個倒騰電影的。餃子我可不能先吃,這裡最辛苦的,是咱們的官兵戰士,應當先給戰士們吃!」

    說著,易青指著劇組成員那幾桌,笑著大聲交代道:「喂喂喂,你們都注意點形象啊!讓戰士們先吃,他們沒都吃上餃子前,咱們劇組的人一個都不許動。」

    小廚師疑惑的小聲問廚師長道:「他咋說他不是甚領導咧?你不說這裡數他個官最大?」

    「你個呆娃知道個甚咧,憨得很!」

    老廚師長狠狠的給了他一個爆栗,道:「這是首長謙虛咧,笨不死你個憨娃娃!」

    一個大行軍鍋能下幾百個餃子,裡面廚房裡,請來幫忙的當地婆姨們還在不停的包出來。不一會兒每個人面前都有了一碗誘人的水餃。這下沒有人說話了,勞累一天了,這會兒誰都肚裡沒食,只顧埋頭解決最基本的生存和熱量問題。

    一片牛啃草一般的咀嚼的聲音匯成了波浪海潮??易青從來不知道六七百個人在一起吃東西會是這種聲響。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吃地最香的一頓飯。吃著吃著,他的心裡卻不由自主的溢滿了感動。

    幾百人吃地餃子,要在一個半天左右的時間包出來,就是這樣。這些厚道樸實的西北兄弟姐妹們,也不肯有一點點應付任務式的偷工減料??一個個餃子足面足料,恨不得裡面的菜肉餡壓實給足的撐破了皮才算;餃子皮也擀壓的筋到勻實。這一個薄皮大餡的餃子,哪裡是簡單的吃食?分明是黃土地上生活著的中國人地一顆顆厚道、實誠、淳樸、至情至性的火燙燙的心啊!

    一陣風捲殘雲過後,頭幾鍋餃子下了肚子打了個底。依依踢了踢正在埋頭戰鬥地易青,易青抬頭一看,劇組的燈光組、錄音組、道具組等幾個單位的頭兒,每個人領著自己組裡的幾個代表,端著酒碗向這裡走了過來。

    易青連忙放下筷子,站了起來。幾個技術部門的頭兒。都是他們當年從學院畢業地時候,從北影請來的各行當的老前輩,最年輕地也有五十出頭了。平時拍戲的時候,易素和他們是導演和工作人員、公司主管和下屬之間的關係;可是不拍戲的時候,他對待這些人都是以晚輩對長輩的禮節,這也是北影系統這麼多年以來幾代人傳下的一個傳統,凡是入門見過祖師爺的人。不守長幼、不尊前輩是會被整個圈子鄙視的。

    易青這一站,依依、小意和連隊指尋員、路威他們也紛紛站了起來,倒把幾個老組頭兒鬧了個不好意思。

    燈光組的老刑師傅把剛才拍戲地時候打燈晃了羅綱鏡頭的那個「肇事」的年景燈光師拉到了依依面前。然後自己舉起酒碗來,道:「依依小姐,今天的事,我老刑代表燈光組所有在場上的人,給你認個錯道個歉!我喝一整碗。」

    說著,老頭兒一點沒含糊,端起粗瓷大酒碗咚咚有聲,一口氣全給灌了下去??西北農家釀的黃酒可不比南方人家裡釀得那種傳統的米酒,那是有度數的。雖然比不上二鍋頭、燒刀子,但是也能兌個三十來度;這一大碗半斤酒下去,一般酒量不好的可就直接放倒了。

    他一碗喝完,幾個剛才做錯了事的老的少的,個個上來一陣道歉,話不多,不過句句都是發自真心,聽得人心一陣酸、一陣暖的說不上啥滋味。

    這下倒把依依鬧了個手忙腳亂,看著易青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易青連忙解圍道:「要說錯,今天首先是我這個導演的錯。要說咱們這一行的規矩,祖師爺說的好,是沒黑沒晌、沒歇沒講,從來是要以戲以活兒見事,不能分個喜慶節假。按說,國內大大小小這幾千個電影、電視劇劇組,也都沒有說為了過年、中秋、國慶啥的,就放鴿子歇戲這麼一說。今天咱們要是按規矩辦,就得該怎麼拍就怎麼拍,可是我今個兒卻壞了行裡的規矩,起了私心,想著藉著過年這回事躲一回懶,蒙一回事兒。要不是依依小姐今兒個堅持,非得誤了戲砸了華星的招牌名聲不可!要說錯,要說罰,頭一個得罰我;要按老理兒論,我今天就該給祖師爺跪夜去。啥也別多說了,我罰三碗!」

    說著,易青抬起酒碗,一碗下肚,面不改色;順手又拿起依依面前的半碗酒,兩碗倒成一碗,又抬手全給灌了下去。

    「好!好!好……」

    周圍看直了眼的人紛紛大聲的叫起撞頭好來,這一鬧,周圍幾桌劇組的人全圍了上來。

    老刑師傅和幾個組頭兒都架不住的紅了臉,連忙勸著易青道:「易頭兒,您喝慢點兒,喝慢點兒。」

    易青喝得興起,把手一擺,道:「既然說了罰三碗,那就得喝完了,再說別的。」

    話音剛落,路威連忙把自己的酒碗斟滿了端了過來。易青順手接了過來,一口氣沒喘,看也沒看,仰頭就喝……

    「好……好哇……好酒量!」人群中又叫起好來。

    老刑師傅搖著頭道:「易頭兒,您要是這樣。那就是拿大耳刮子抽我這老臉了!其實您特意做了安排,那是心疼大傢伙兒,我們原應該更爭氣、更認真、更仔細的把活做好做實才對,可不知道怎麼的,可能是這趟活兒出來時間太久了,整整七個月了,咱們都有點想家,所以才心浮氣躁。我打從十五歲起,就吃這行飯,今天居然犯了規矩,我對不住您,更對不住傳我手藝的老師傅們。您別喝了,還是罰我吧。」

    「不能這麼說,從根兒上說,還是我的不是。」易青連忙道:「今天原就應該罰我,就是喝死也是應該的。」說著伸手又去拿小意面前的那碗酒。依依抬了他一下,嗔道:「我看你是禁酒禁的日子長了,趁機過癮涮酒蟲呢吧你!我不用你替我擋酒。」

    說著,依依拿起小意面前的大酒碗,平端在胸前,氣定神閒的掃視了一眼周圍的劇組同事,正色道:「各位前輩老師,和咱們華星的兄弟姐妹們,今天因為我一個人的堅持,這大過年的,讓大傢伙兒受了累,還挨了罵,我在這兒給大家賠禮了。大家知道我周依依雖然能喝一點,但卻是從來不愛喝酒的。但是今天,我要喝這一碗;我平時不愛說話,但是今天,敬過這碗,我有幾句話要說……」

    說著,在易青和小意等人心疼和驚訝的眼神中,依依毫不猶豫的張口仰脖,把一大碗酒喝了個涓滴不剩。

    依依舉起空酒碗,向著四周圍著的人亮了一圈,放了下來,臉上升起兩朵嬌艷的紅雲,星眸閃爍,清麗不可方物。

    依依定了定神,壓了壓酒意,望了望周圍關懷和期待的眼神,從容淡雅的抬起瑩玉一般的面容,說出一番話來?

    「不說了不說了,大過年的……」一直在美工組裡招呼自己屬下的楊嫻兒湊了進來??美工部門是一個劇組人數最多的單位,每次有這種活動楊嫻兒都比易青這個導演還忙。她分開人群,拿著一個酒碗,笑呵呵的道:「干咱們這行的人,吵歸吵,轉身好。脾氣也發過了,道理也說完了,我看這樣好,誰也別把話擱在肚子裡。來,大家一起乾上一碗,好好過個年!」

    她這樣一解圍,立刻緩和了人群中有點緊張、有點感慨的氣氛,眾人隨即又喜氣洋洋的說笑起來。

    劇組裡的人一層層的圍了上來,向易青和依依敬著酒,說著些對依依敬佩欽服的話;一罈罈的黃酒從路威他們拉來的大卡車上卸了下來,到處洋溢著酒香和人們的歡聲笑語。

    在易青他們的外圍,來這片場院慶祝新年的人們也半點沒有閒著。從居民區裡走出來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好像這裡比電視上地春節晚會更吸引人似的。

    那邊,連隊指導員已經帶領著戰士們和當地居民面對面的坐了下來。在路威的帶頭叫號下和當地人拉起了歌。

    西北人都是唱曲地高手。尤其是陝北的民歌昂揚著黃土地上泥土的芳香,流淌著黃河兒女最通俗的詞彙和最亮麗的激情。她是我們這個民族幾千年來積澱在黃土地上的文化精粹。

    陝北民歌具有著鮮明的地域特徵:土氣、大氣、美氣??土得掉渣、大得雄奇、美的撩人。這種既通俗又亮麗的特色足以使其站在歌壇聖殿之上,用小調小曲宣洩黃鐘大呂之勢。

    這種特色,立刻就在幾個當地戰士嘹亮粗獷的嗓音裡體現了出來;路威他們這邊。幾個大食堂地當地大廚師傅們也不甘示弱,扯著嗓子就和他們飆了起來。

    在這樣放浪形骸、豪邁不羈、喜悅酣暢的節日氣氛裡,酒酣耳熱的易青和劇組地成員都有了種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受。喝過了酒的人們臉上紅撲撲的,大聲的說笑歡鬧著,不知今夕何夕,忘卻了此身在何鄉。

    站著聽大家對了幾首歌,路威他們這邊地居民方陣漸漸的敗下陣來。要說唱曲唱不過戰士們倒也不見得,只是人數上實在懸殊太大,當地人一共只來了一百多人,加上路威他們天路集團的和大食堂地師傅們。也還不到戰士們人數的一半。

    眼看好朋友不支了,易青和劇組裡那些好事之徒立刻大聲的哄鬧起來,挽著袖子加入到路威一邊的陣營裡去。這下子優劣形勢立刻扳轉了過來。兩邊鬥了個旗鼓相當。

    在陝北,人們的喜、火、哀、樂哪一種情感,都可以用民歌的形式來表達。無論是站在崇山峻嶺之巔,還是走在彎彎曲曲的山道裡,或者行進在一馬平川的大路上。到處都可以聽到順風飄來的悠揚歌聲。黃土高原上,既有婆姨們如泣如訴地低婉吟唱,又有後生們的「攔祟嗓子回牛聲」的高歌迴盪。

    陝北民歌種類是很多的。什麼四季歌、五更調、攬工調;還有酒歌、秧歌、勞動號子、歌舞曲;加上榆林小曲、陝北套曲、二人台、風俗歌、宗教歌曲和探家調林林種種;不過要說起名氣和震撼人耳朵的程度,恐怕還得推「信天游」為尊。

    天路學院大食堂的這位老廚師長??真沒看出來他居然是個唱信天游的高手。後來易青才知道這位老人當年可是放過祟走過西口的,平時在廚房做飯幹活兒的時候都愛扯上嗓子唱幾口,肚子裡的歌比頭上的花白頭髮還要多。

    老頭剛才被一群當兵的後生圍攻,逼得不善,差點把一世英名斷送在這裡,這時候被劇組幾個有名的大嗓子加進來幫了一把,緩過了口氣,大概心裡十分不忿。衝著對面嚷嚷了起來:「你們這些兵娃娃,惡地狠!圍著厄(我)老漢喊喊,差點莫(沒,把厄腔腔裡個血掙出來。這會兒厄們幫忙地來了,咋不唱了咧?」

    戰士們一陣哈哈大笑,一個年輕的士兵站了起來,在指尋員鼓勵的眼神下叉著腰衝著老廚師長大聲的唱了起來:「憨老漢你莫著忙,你要唱曲同你唱.唱一個妹妹愛情郎,怕是你老漢接不上……」

    唱完這幾句,戰士們一起轟然叫好;那邊老頭兒一臉的不屑,嘀咕道:「厄老漢也後生過咧!妹妹想情郎又咋,有啥接不上?」

    那戰士清了清喉嚨,扯開西北人天生的好嗓子大聲唱道??

    「對面山的那個圪梁樑上,那是一個的誰?

    那就是的那個要命的二啦妹妹……

    東山上的那個點燈呀??西山上的那個明,

    一馬馬的那個平川呀,了不見個人……」

    唱了這四句,老廚師長歪了歪嘴,一副這算啥小菜一碟似的表情,剛要站起來接唱;人群裡,一個清越亮麗至極的嗓音一下子把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叫人心神蕩漾,滿心沉醉??

    「房前的那個大路……哎!親親你不走!

    房後邊走向……哎!親親一條小路,

    半山坡那個上頭……哎!親親種豌豆。

    見了你知心話……哎!親親說不夠!

    妹妹站在那個圪梁樑上,哥哥站在那個溝。

    想起我的那個親親呀!淚滿流……」

    一曲唱罷,在一片掌聲、喝彩聲中,大家都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在人群裡找,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唱出這麼美這麼動人地聲音。

    一眼看去。易青和依依、楊嫻兒等人驚訝的張大了嘴。接著戰士的歌唱出了下半闋的居然是小意!

    小意剛才也喝了半碗酒,一張俏生生地小臉紅暈宛現,說不盡的嬌柔嫵媚。她毫不拘謹的站在人群當中,像一個豪爽潑辣的西北姑娘一樣,大聲的唱著陝北情歌向戰士們那邊叫號。

    剛才還神氣活現的揶揄老廚師長的那個戰士,被小意反將了一軍,立刻鬧了個大紅臉。俗話說當兵三年,母豬變仙女。這位兵哥哥幾時見過小意這樣年輕嬌俏的漂亮女孩??陝北人敢愛敢恨,民歌裡對愛情也是毫不虛偽,做作。小意衝著他一口一個「親親」,毫無羞怯掩飾的唱著,把這位樸實的小伙子唱得心頭一陣陣鹿撞兔跳。臉紅地站也站不穩了。

    易青坐在興高采烈的起著哄的人群中,突然心裡生出一種慨然地感動,鼻子也微微發酸起來。曾幾何時,那個見了所有男人都會警惕害怕的象根木頭似的躲到一邊去的小意,已經不見了;現在的這個打開了心防地。熱愛生活的小意,就像一隻羞澀的慢慢開放地花骨朵兒,正在向世人綻放著她深藏了多年的美麗;彷彿她童年與少年的全部苦難與不幸。都是為了鋪墊她此時的美麗一般,使目睹著她的變化的人們,由衷的生出對生活的感恩之情來。

    今天的小意,已經可以毫無心理障礙地享受和所有同齡女孩一樣的生活了,時光歲月的力量和易青、依依等人的溫情與愛漸漸的撫平了她舊日的陰影和心頭的創傷。想到這些,一直象大哥哥一樣關心著她的易青心頭一陣溫暖。

    小意一曲唱完,那位戰士立刻很識趣的坐了下來,不敢再叫板。高興的老廚師長得意的沖對面喊道:「咋個不唱啦!厄們劇組的女娃厲害咧!厄說,厄們請劇組地大導演給厄們唱個酸曲可好咧?」

    「好!好啊……」人群裡立刻爆發出一片贊同叫好的喊聲。

    大家都沒想到老頭這時候算計起易青來。紛紛促狹的笑著,要把易青往人群中間推;連依依和楊嫻兒也落井下石的使勁拍著手。

    易青故作不屑的撇了撇嘴,拿過酒碗來喝了一口潤了潤,然後站到兩個方陣之間,指著劇組那群人大聲道:「你們別得意!說,剛才是誰把我推出來的?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們!你們以為讓我唱個陝北民歌就能讓我出醜了?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HelloKitty啊?還真就難不倒我!」

    「要唱快唱,別耍嘴啊!」

    「你要是耍嘴就是個棒槌!」

    在大家的哄鬧聲中,易青清了清嗓子,把一隻手掌伸到嘴邊攏成喇叭狀,放聲唱了起來??

    「天上的白雲你往哪兒飄,

    陝北的信天游你知道不知道。

    沒能耐的在哭鼻子,

    有肚量的唱曲子。

    一肚子心事要出口,

    情不自禁順口流。

    只要我吃上口錢錢飯,

    信天游能唱三天半。

    穿上新衣裳把秧歌扭,

    一年的勞累在正月裡擻。

    跑旱船來打腰鼓,

    想法子搏烈尋法子吼。

    攔祟的嗓子回牛聲,

    吼起的信天游沒人聽……

    才唱到一半大家就傻了眼了。倒不是易青的嗓子聲音有多好,主要是……他唱的那種感覺和韻味,可以說把信天游那種特殊的氣氛和內淋完全的唱了出來??非常的地道正宗,即使是當地人聽了也會感覺,這就是一個住在窯洞裡地趕祟後生唱出來的。

    直到唱完了最後一句,餘音裊裊之中。坐了一地悄然無聲的人們才想起鼓掌。這一下叫好喝彩之聲簡直是崩天裂地,除了楊嫻兒一臉意味深長的微笑之外,劇組地人差點沒把嗓子喊啞了。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路威帶頭的嚷嚷道,他在西北住了這麼些年。都沒學會這麼正宗的信天游,易青的表現還真是把他這位求學時代的好友給震了一把。

    易青喘了一口粗氣,力不從心的笑著搖了搖手,學著老廚師長的口音大聲道:「厄滴神咧!差點莫把厄老漢腔腔裡個血掙出來!」看來易大導演比起「信天游能唱三天半」的當地後生,畢竟還是有差距,聲嘶力竭的唱完這一曲,肺活量已經徹底的透支了。

    在這群沒義氣地起哄圍攻之下,易素實在是招架不住,到處找能給自己解圍的替罪羔羊。終於被逼急了靈光一閃,對人群做了個安靜莫吵的手勢。大聲道:「你們知道林小意地民歌怎麼唱的那麼好嗎?我告訴你們。全是她的師傅周依依小姐教得咧!我最近都觀察到了,一到等戲間歇,她們就和當地人學唱陝北民歌……你們大家。想不想聽國際影后唱信天游?想不想聽大明星唱情歌?」

    這一招果然管用。依依這幾年已經是國內最炙手可熱的實力派偶像明星,相貌出眾不說,演技為人也是有口皆碑,如果能聽這麼大的一個女明星唱陝北民歌,那還真是買演唱會地門票都沒處聽去。

    易青這招移禍江東一使。依依立刻成了眾矢之的。可憐她使勁推脫也推不掉,只好一臉無辜的被大家給推了出來,苦大仇深地剜了易青一眼。作勢要打。

    易青扮了鬼臉,連忙躲回楊嫻兒身邊去坐下。

    依依整了整衣服,道:「那我就唱一個,唱一個這兩天剛學的。唱得不好大家別見怪。」

    「不怪不怪,快唱快唱!」

    哄鬧聲中,依依靜靜的想了想詞兒,輕啟櫻唇,鶯聲漫漫的唱了起來??

    「滿天的花喲滿天的雲,

    細籮籮淘沙半籮籮金。

    妹繡荷包一針針。

    針針都是想那心上人。

    哥呀!

    我前半晌繡,

    我後半晌繡。

    繡一對鴛鴦長相守。

    沙濠濠的水呀流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妹妹的手。

    哥呀!

    我前半晌繡,

    我後半晌繡。

    繡一對鴛鴦長相守。

    沙濠濠的水呀流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妹妹地手。

    哥呀……」

    女兒一曲信天游,唱的黃河水倒流。

    在陝北信天游中描寫男女之間甜蜜、感傷、離別、相逢的內容最多。依依這一首歌娓娓唱罷,聽得人心神跌宕,熱淚盈眶。這歌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多情少女繡鴛鴦、妹在燈下想情郎。那種淒美哀婉的美感,被依依的歌聲演繹的淋漓盡致,與剛才易青的慷慨豪邁的歌聲相比,又是另外一種風情。

    這麼美的人,唱這麼美的歌,大家的心神都陶醉了,簡直就忘記了鼓掌,四下周圍都是一片「再來一個」的喊聲。

    依依肚子裡的陝北民歌實在是有限,正是獻醜不如藏拙,哪敢多唱,連忙做好做歹的脫了身,一回頭把楊嫻兒給推了上去。

    楊嫻兒倒是沒有半點的推讓做作,英姿颯爽的往人群中間一站,大聲問道:「誰來同我唱?」那架勢,活脫脫就是一個會唱酸曲的西北漂亮婆姨。

    等到她真正開腔一唱,頓時把所有人都唱的傻了眼。甭管是什麼小調、信天游、相思調還是什麼套曲,楊嫻兒都熟悉的好像自己就是這塊土地上長大的一樣,一首接一首的唱將出來,幾個當地人圍著唱,一點也難不倒她。而且那種將門之女骨子裡帶出的氣魄,更是令在場的鬚眉男子汗顏。

    ……

    長夜樂未央,歡心酣暢。此時已經臨近深夜,和大家一起鬧了半夜的易青坐在人群之中。微微感到了些許疲憊,不過更多地還是發自內心的平安喜樂。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喜歡這樣的生活,喜歡這樣和大家在一起。

    剛才喝下去地幾斤黃酒。現在漸漸的泛湧上來,一陣陣酒意微醺,讓他感到臉上發熱,身上暖洋洋的。

    他悄悄的離開人群,走到遠處一塊空曠的地方靜靜的坐下。

    仰首向天。高原上的星空總是這樣的低,彷彿一伸手就能摘到似的;璀璨的銀河如天橋般橫亙藍宇,在夜空中顯出一些神秘地寧靜安詳來。

    遠遠的歡鬧聲忽高忽低的傳來,更令他感到四下裡越發地靜了。

    他愜意的活動了一下肩頸,長長的歎了口氣。

    忽然,一個聲音在身後溫柔的道:「怎麼不去聽嫻兒唱歌。一個人坐在這裡歎什麼氣?」

    易青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這個聲音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一言不發的脫下外套,鋪在身邊地地上,道:「地上太涼,坐在這裡吧。」

    依依笑著坐了下來,輕輕的靠在他身邊。

    兩人誰也不想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星空。良久,依依忽然問道:「對了,你什麼時候學地信天游?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唱得還真好。我學了那麼久,還不如你。」

    易青微笑的側頭看著她,輕聲道:「你還記得不記得?我們畢業那年,我和嫻兒曾經一起開著吉普車,周遊全國采風,去尋找藝術的真諦?」

    「噢……我說呢,原來是這樣。」依依恍然大悟的道。

    易青輕歎一聲,回憶著道:「我們那個時候,在陝北停留的時間最長。這個地方實在太讓我們著迷了。在我們這個過早的失去了天真、文化思維趨於陳腐、定格的國度裡。陝北這個地方絕對是個異類。這裡的人生活在溝溝聲峁綿延起伏的黃土高原,喝著黃河水長大,他們如黃土地般樸實無華,似黃河般深厚高大。儘管面對著廣種薄收、十年九旱地慘淡光景,但陝北人依然深愛著這片生茲養茲的黃土地。他們整年整月面對的是深溝巨壑、荒漠風沙等艱苦的環境,但戀土意識很強的他們並沒有逃避現實,而是用信徒般的虔誠、執著憧憬和創造著美好的生活,他們對這片土地的熱愛並不是直接浮華的表露出來,而是含蓄地將滿腔豪情熱血唱入信天游中,表達自己對這塊土地的深厚感情……」「你說的真好……」

    依依崇拜的仰著頭,望著他,輕聲道:「在這裡拍戲這些天,我也是這樣,特別深切的感覺著這裡的一切……怎麼說呢,我好像站在我們中國人從黃河流域發源出去的整個五千年的文化面前,面對著那迂迴九十九道彎的咆哮火吼,面對著養育泱泱中華五千年的母親河??讓人徹底的覺著自己是這樣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是啊!正是這個特定的環境孕育了粗獷豪放、淳樸而有著北方遊牧民族剽悍奔放性情遺傳的陝北人。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陝北人學了用信天游與這個世界做著精神和情感的對話。」易素神往的說道:「在我看來,這優美粗獷的信天游簡直可以說是渲洩人類自由天性的抒情詩,是伸張自由天性的讚美曲。在這樣豐富、深厚而有質感的文化面前,一切人為的、刻意的創作都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也許,這種源自自然與歷史的文化力量,才是人世間最偉大的藝術吧!」

    依依聽著易青略帶激動的、意興飛揚的說著,一對秀眉微微的笑出了一種非常好看的弧度,她滿足的歎了口氣;回頭望去,遠處朦朧的燈光,歡聲笑語隱隱的傳來,好像楊嫻兒還在「舌戰群雄」……一切都是這麼的溫馨,讓人心中充滿了暖意。

    「依依,」易青輕輕的攬著她,悠悠的說道:「你覺不覺得,這裡的人,這裡的歌,這裡的一種……精神。跟你很像?」

    「我?」依依驚訝地看著他,笑道:「哪裡像了?別胡說。」

    「不是說笑,是真的很想。」易青沉吟著慢慢道:「就像……就像黃土地上長出的高梁,就像石頭縫裡生出的小草。無論風吹雨打,無論霜欺雪壓,終要生根,終要發芽,終要連成片,終要向天空伸展,終要覆蓋大地!無論自然環境如何地貧瘠惡劣,也無論將面對多少艱難困苦,面對著前途的種種坎坷挫折……永不怯懦、永不抱怨、永不退縮,無論這世界有多少的不公和黑暗。我心要向著陽光與愛的方向;不管有多少不公平的待遇加諸在我身上,我不抱怨命運,我不嫉恨社會。我心自有我的光明,我緊守我的「偏執」和我的原則,向著真、向著善、向著美、向著愛,決不動搖!」

    ……自這是黃土地上的精神,是我們的歷史文化積澱出地精神。是屬於我們中國人獨有的民族精神……可這種精神,在我還沒有來這片土地之前,當年在你的身上。已經看到了!」

    聽著易青這樣動情地說著,依依的臉竟紅了起來,她輕輕的推了易青一下,笑道:「哪有這麼誇張,你別把我說得太好了。」

    「誇張嗎?我覺得一點也不誇張。」易青感慨的道:「你剛才有句話說的特別好啊!咱們這行兒,幹得就是不近人情、不講人情、不顧人情地活兒。不是有句話說咱們這行是??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嗎?其實依我看,你這幾年不但是拿自己當男人用,簡直也是拿自己當牲口用了。一般人看待你們這種女明星。只會留意你們衣著光鮮的走在紅地毯上的那部分生活,在他們眼裡,你們就是在鏡頭前擺擺樣子,就可以開名車住別墅,出入保鏢成群。其實你們地辛勞痛苦,又有誰會知道?」

    ……自夏天拍冬天的戲,三十幾度穿著幾層棉衣,出汗出到脫水;冬天拍夏天的戲,冷到發燒幾天不退,打著點滴也要堅持穿著薄衣服繼續拍,天冷的時候拍下水戲,水冷刺骨;天熱的時候拍室內戲,十幾盞幾千瓦的大燈烤得棚裡超過攝氏五十度;拍功夫戲,吊鋼絲穿威亞衣,貼肉的地方一道道血痕來回的磨;拍打戲,一套動作來回練十幾遍都難過關,一天下來全身到處都是淤青和磕碰傷;拍火場戲,穿著笨重的石棉衣,還要時時擔心燒到皮膚和頭髮;動不動還要跑到窮山惡水,生活條件極差地地方拍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頓頓不是盒飯就是油膩的應酬酒宴;住得地方象監獄一樣,上個廁所換個衣服都要擔心被人狗仔隊偷拍;拍戲的時候,一連幾天幾夜不合眼都是平常不過的事情,半夜兩三點就要起來化妝,坐在哪裡一坐幾個小時不動還不能打瞌睡;偶爾不拍戲、不用工作的時候,想和家人一起去街上走走都不敢,跟陌生男人說句話,都怕傳出負面新聞;拍出來的東西稍微有點不好,轉眼就被鋪天蓋地的謾罵指責淹沒了,世上最難聽最傷人的話全是給你們準備的……不管受了多大委屈,在人前還得顯露出自己最美好最漂亮的一面,就算前一天死了老爸,今天在觀眾面前你也得笑……」

    說到這裡,易青的聲音有點黯啞,他憐惜的輕撫著依依月亮般皎潔明媚的臉龐,低聲道:「說實在的,這些年,我看著你一關關的過,一關關的闖……雖然我知道做演員是你自己要選擇的生活,是你的理想,但是我依然是心疼不已。特別是那些媒體和以侮辱他人為樂來求得心理平衡的人,當他們捏造些譭謗你的東西的時候,我真是打心眼裡為你不平。所幸的是,我在你這裡竟然聽不到任何一句怨恨的話,你把所有的不平和憤懣都化做了追求藝術追求夢想的動力,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取得了這麼了不起的成就……我為你感到驕傲!」

    依依會心的微微一笑,輕聲道:「我的心就像這唱著信天游的陝北人一樣。無論外在的環境如何惡劣、污濁,我的心是自由的??就如同信天游一樣了遼遠高潔,自由自在!」

    說著,依依悄悄的伸出雙臂,環著易青的腰,幸福的把臉深深的埋在他的肩頭,微微閉上了眼睛。

    還有話,是她沒有說出來的,藏在心裡的聲音??不管有多少困難苦厄在等待著我,我不怕,因為有你懂我!

    這對一同走過了學生時代、創業時期的志趣相投的人,相識至今、相愛至斯;他們的感情非但沒有在歲月的流逝中變淡、磨蝕,反而歷久彌堅、歷久彌新!

    易青眨了眨眼睛,掩飾著自己眼中泫然的水意,忽然放開了聲音向著無垠無盡的美麗星空唱了起來??

    「青天呀藍天蘭格瑩瑩的天

    趕上那個騾子兒一溜溜的煙

    一邊馱高梁一邊馱那個鹽

    歡歡那個喜喜回呀麼回家轉

    哎了呀呼咳咿格呀呼咳

    回呀麼回家轉呀呼咳……」

    ……這劃破了夜空的自由的歌聲,彷彿是讚美生命的聖詩一般,在無邊的黑夜裡舒展開藝術與自由的優美的雙翼,向著星空中那恆久的光明所在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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