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救命啊……啊啊啊!」易青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靠在錄音教室的DJ大靠椅上,一陣鬼叫。
「還是不行嗎?」去買午飯的楊嫻兒從外面進來,把幾大袋麥當勞放在錄音台上。
「啊?!」李佩佩一聲驚叫,趕緊把袋子拎起來,叫道:「大姐啊,這套設備好幾十萬呢,要是可樂什麼的滴兩滴下去,賣了我也賠不起啊!」
孫茹垂頭喪氣的拍著檯子,道:「破東西!怎麼弄都不出好效果,還幾十萬呢!」說著,拿腳不停的踢檯子下面的鐵板,嘟囔道:「叫你幾十萬,讓你幾十萬,讓你幾十萬……」
李佩佩笑道:「那裡隨便你踢,愛怎麼踢就怎麼踢,反正我不疼。」
一直坐在一旁發呆的羅綱走過來,把李佩佩手裡的袋子接過去放在一張大椅子上,拿出一個漢堡和一杯可樂來吃。
易青去掐羅綱的胖臉,罵道:「吃!就知道吃,就知道吃!今天都星期四了,後天就比賽了,所有人就你不著急。」
羅綱咬著漢堡道:「反正不關我的事。我負責拍的素材可是前天就完成了,剩下的事我又不懂。你們愛咋咋地,沒人吃我都吃了啊!」
李佩佩道:「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就是說不上來缺點什麼。要不我再去系裡叫人?」
易青道:「聲帶已經弄好了,音效特效也說的過去,但是,這個片子的音樂沒有靈魂。所以老覺得缺少點什麼。」
李佩佩訝然道:「靈魂?」
易青點頭道:「就像電影要表達導演的內心語彙一樣,好的音樂要表達創作的情感,你的音樂裡要……要有一種……」易青使勁的尋找著詞彙,思索著道:「……要有一種傾訴,你想要講點什麼,你以什麼去震撼和感動人;要把影片的內涵和音樂的內在表情融合在一起……如果只是技巧的拼湊,根據片子的推進把相配的音樂加上去,那只是個技術活兒,你們錄音系的人都能做。」
孫茹在一旁啃雞翅,歎氣道:「懂電影的不懂音樂,懂音樂的不懂電影,就好比一隻雞隻有一邊翅膀,怎麼飛得起來呢?」
楊嫻兒喝了口可樂,慢悠悠的道:「據說雞就是有兩隻翅膀也飛不起來。」
李佩佩發了一會兒呆,頗有點神往的道:「我要是有何風師兄的那種本事就好了。」
易青搖頭道:「別提了。那位天才現在基本是廢才。就算他還能行,就他父親現在這種情況,咱們總不能不讓他做孝子吧?」
李佩佩道:「這次代表日本出思的杉尾坊尚善,可是在維也納開過演奏會的青年指揮家,作曲家,二十幾歲就拿過幾個國際上的電影音樂指導的獎了。我們做的這個東西,要是能贏他就奇怪了。」
楊嫻兒撇嘴道:「有這麼厲害嗎?日本人怎麼隨便抓個出來就是什麼家什麼家。」
羅綱接口道:「李佩佩說的可一點沒有錯。杉尾坊尚善在日本是有名的音樂神童,我在日本的時候還去聽過他指揮的演奏會。不過,他跟佐籐他們不是一路的,這個人在日本是堅定的反戰派,右翼分子曾經揚言要暗殺他。」
孫茹沒好氣的道:「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那他還幫著佐籐跟我們作對!」
易青失笑道:「拜託,大小姐,人家是來參加中日文化交流的好不好。像這種學藝成癡的人,有機會跟中國高手過招他能放過嗎?」
說著,他又把聲帶倒回去聽了一遍,沒什麼毛病,可就是讓人激動不起來,這樣的作品乾脆都別拿出去丟人算了,還跟什麼家什麼家去比賽……
藝術創作這個東西是要講天分,講頓悟的,而不是靠實踐積累。這跟大多數人想像可能不太一樣。一個匠氣十足的導演拍一輩子戲也依然上不了檯面,而一個有才氣的天才導演可能一部戲就名垂青史。
就好像下圍棋一樣,11歲的常昊當年只有三段棋力就能打敗國手馬曉春九段,並不會因為馬九段比他多下了幾十年棋而使他輸棋。
電影也是一樣,陳凱哥拍《無極》的時候,他的實踐經驗比拍《霸王別姬》的時候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無極》花了幾億成本卻被人罵死,《霸王別姬》不但拿了電影藝術最高獎戛納金棕櫚,而且進了巴黎藝術歷史博物館。
學習藝術最重要的就是用感覺、用心去體會感知;其次是思考和運用智慧;再次是表達和溝通,最後才是操作和實踐。
並不是說具體的實踐不重要,而是實踐、操作、技巧這些東西是人為可以把握掌控的,是很容易可以做到的。拿錄音來說,沒聽說哪個專業院校畢業出來的學生,到了劇組崗位上不會操作的——老錄音師操作了幾十年也無非是動作快一點,或者某些方面有點小竅門,而創作中的靈氣和感覺,卻是練一輩子也練不出來的。
很多創作者不理解這個主次關係或者不明白這個道理又或者明白了客觀條件使他無法去實施,所以一輩子只能拍一些千篇一律的垃圾。
雖然易青他們沒見過何風的實力,但是在李佩佩他們的表述中,他就是屬於一種天才類的存在。
要是開場音樂辯論會,估計沒有什麼人能贏得了易青,身為一個導演,他的音樂修養和鑒賞的水平早已遠遠超過了他的年齡和學歷。但是叫他進行錄音創作他就不行了,就像美術沙龍上他能打敗楊嫻兒,但是讓他們兩人提筆畫幅油畫什麼的作品他就不行了。
畢竟一個導演的才華和能力應該體現在腦和嘴上,能想會說,思考與溝通才是導演的本分,相比之下,攝影、錄音、美術這些更像體力勞動,而導演是典型的腦力勞動者。
而李佩佩這樣的學生,在學業上應該是最優秀的一類人,讓她中規中矩的完成一個電影是沒問題的,但是她卻完全不具備易青的那種靈性和智慧,做出的東西象從流水車間生產出來的標準品一樣。
從何風家回來以後,第二天星期二易青就和羅綱、孫茹去故宮把素材拍了出來。從星期三上午到現在,幾個人都是輪流回去睡覺,三餐都在錄音房吃,一直做到今天週四中午才把聲帶做好。
雖然做的不滿意,但是只能如此了。就算現在有什麼天才來出手相助,重新做一條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楊嫻兒恨恨的道:「上一場明明就是我們贏的,日本人耍賴!現在要跟他們算平手,真不甘心!」
這時,易青的手機響了起來,易青接起來一聽,是依依從醫院打來的,這丫頭心太善了,中午一下課就跑到醫院去了。她知道易青這兩天忙,沒有叫他一起去。
「易青,老伯伯醒了!」
「啊?」易青也很高興,抬頭對大家道:「依依說何風的父親,那個老大爺醒過來了!」
「不過,」依依在那頭幽幽的說道:「醫生說不太好,可能是迴光返照……」
依依放下電話,走進病房,呆呆的看著老人。
老人囁喏著說不出話來,依依知道,他是希望在臨死前見一見自己最心愛的兒子……
忽然,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依依回頭看去,只見門口站著一個長髮披肩的青年男子,背後斜背著一個漂亮嶄新的小提琴琴盒,一身白衣如雪,一條洗得發白的舊牛仔褲;看他的樣子大約也就二十五六左右,眼神中卻帶著與年齡不相襯的滄桑和落拓;像一個從武俠小說裡走出來的浪子,他瘦削清俊的臉上光滑白皙,淚光隱隱。
他看著老人,嘴角微微抽動,說不出話來。
依依覺得這個年輕人非常眼熟,可是就是說不出來到底在哪裡見過。再仔細一看,認出了他背上的小提琴盒子,正是他們從曾魁元店裡拿出來的那個!
「你是……何風?」依依驚訝的道:「刮了鬍子都認不出來了!」說著,她連忙上前讓何風進來,道:「老伯伯一直在等你,快進去跟他說說話吧!」
依依讓過何風,細心的給他們父子倆掩上房門,坐在門外的長椅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開了。何風慢慢的從裡面走出來,站到依依的面前,輕聲道:「請幫我叫醫生來,謝謝。」
依依一驚,站起來道:「老伯伯怎麼了?不舒服嗎?」
何風低聲道:「我父親……去世了。」
「啊?」依依一下子眼眶就紅了,點頭道:「也好,也好,看到你這樣來見他,他也該去的安心了。」
何風怔怔的站在走廊上,看著天空,一句話也不說。
依依連忙去叫了醫生來。醫生趕到後,確認了患者死亡,蒙上白布,記錄了死亡時間,開出死亡證明和通知……病房裡兵荒馬亂,徵求過何風的同意後,先在太平間停放一夜,明天直接從醫院去火葬場。
醫院的護工把遺體推走了。何風始終面對著天空,沒有回頭。
依依憐憫的看著何風孤獨瘦削的背影。她也曾經失去過父親,知道那種感覺。
忽然,何風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依依,問道:「你的那些朋友們呢?」
依依道:「他們在學校。他們剛才還說晚上來看老伯伯,沒想到這麼快就……」
「我應該好好謝謝他們。」何風呆呆的說道:「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爸爸得了肺癌。我從小,我爸爸就是這樣,他有什麼難受、不舒服、不高興從來都不跟我說。他只是叫我不要分心,好好學琴……」
「……我從小,母親就去世了。我父親一個農村男人,又當爹又當娘的帶我,也沒有再娶。他怕耽誤了我,怕委屈了沒娘的孩子,就拚命的賺錢,想把最好的東西都買給我。他承包過魚塘,種過蘑菇,還辦過養雞場,在農村,他算是很會賺錢的。本來他可以生活的很好,可是,就因為我從小喜歡音樂,他傾家蕩產的送我去城裡最好的學校找最好的老師教我練琴……」
「……我練琴,上音樂附中、上大學、考研究生,一直到二十幾歲,都在花我爸爸的血汗錢;後來,我自己能賺錢了,拿了好多國外比賽的獎金,我也沒有想過應該給我爸爸買點什麼。而我爸爸,我只是偶爾隨口提了一次,我想要一把曾魁元大師手工製作的琴,這只是句白日夢一樣的玩笑話,他就牢牢的記住了……」
依依靜靜的聽著,她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何風才好。
何風慢慢的解下背後的小提琴,抱在懷裡,低聲道:「我永遠都記得,小時候,我在老師家裡學琴,一學就是三四個小時。我爸爸就像一個衛兵一樣,始終站在老師家的樓梯口等我,有人經過的時候,他就會自豪的指著老師家的門告訴人家,裡面拉琴的是我兒子,不錯吧……」
「……那時候我還常常嫌他煩。現在,我真的很想再拉琴給他聽,可是,他還能聽到嗎?」
「能的!」依依很肯定的說道:「只要你用心拉,他在天上一定能聽的到!」
……
2006年11月9日,星期五,北京晴。
下午兩點多,易青正在睡午覺。準備睡醒了和李佩佩他們再去把作品修改一下。
這時宿舍外面有個男生敲門,咚咚咚,山響。
易青睡眼惺忪,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宿舍裡導演班的其他幾個男生一陣抱怨——
「誰啊?大中午就來討債!」
易青開門一看,是個表演系的男生。
「誰叫易青,樓下有個女生找!」那個男生一臉的不平衡,道:「靠,我們學院都沒見過那麼正點的女生!」
易青有點兒醒了,他跑到窗口向下一看,樓下一個人影正仰著頭看著他們宿舍的窗戶,苗條婀娜,不是依依是誰?
易青趕緊穿起衣服,跑下樓。她今天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易青跑到樓下,衝到依依面前,問道:「你怎麼來了?」
依依嫣然一笑,道:「你看,我把誰帶來了?」說完,她身子往旁邊一閃。
只見她身後的樹下,站著一個斜背琴盒的白衣青年,午後陽光透過稀鬆的樹葉照在他憂鬱孤獨的臉上,顯得他格外落寞。
「何風?」易青認出了他背上的琴盒。
何風慢慢的走過來,看著易青道:「聽說你們明天要跟人比賽?能讓我看看你們的作品嗎?」
易青笑了,道:「當然。」
易青帶著何風和依依來到錄音房。然後通知李佩佩和羅綱、楊嫻兒趕緊來。
何風一坐到錄音台前,整個人感覺都不一樣了。都說男人在專心工作的時候最帥,何風此時的樣子,讓易青想起了武俠小說裡的一句話「就像西門吹雪拿起了劍」。
過了一會兒,李佩佩、羅綱、楊嫻兒都來了,只有孫茹從家裡過來需要點時間。
何風仔細聽了一遍,回頭道:「對手很強嗎?」
李佩佩一臉都是見到偶像後的激動,連忙接過來道:「杉尾坊尚善!日本的杉尾坊尚善!」
何風點了點頭,回頭過去,把做好的聲帶上稍微修改了幾處地方。然後道:「先這樣吧,明天再說。」說著站了起來。
羅綱驚訝的道:「明天?明天就比賽了啊!」
「來得及!」何風淡淡的道:「各位明天見。」
說罷慢慢的走了出去。
李佩佩雙手抱在胸口,一臉憧憬的喃喃道:「哇……好酷哦!」
星期六是今年外國電影節的最後一天。往年其他國家電影節的時候,這最後幾天一般是最冷清的。
然而今年不同,由於充滿懸念的中日電影三場PK大戰牽動著許多人的心。
相信對大多數「中日友好人士」來說,今天電影學院錄音系輸掉才算是大團圓結局,雙方平手告終,顧全了日本代表團的面子,也不讓中國官員們沒面子。
一大早,市外聯辦的領導就來了院長辦公室,說要見見比賽的選手。張院長讓自己的秘書給領導端上一杯水,讓人去把李佩佩和易青叫來。
易青和李佩佩來到辦公室。領導溫和的看著他們,虛頭八腦的說了一大堆誇獎的廢話,然後道:「我來是想問問,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易青看了李佩佩一眼,有點遲疑的道:「準備好了。」
領導點頭道:「好啊!我就是想提醒你們,不但要賽出水平來,更重要的是,要賽出中國人的風格來。我們中國自古是禮儀之邦,謙讓和敬客是我們民族的美德嘛?」
易青一聽,心裡咯登一下,噁心壞了,他盯著領導的啤酒桶好肚油肚,冷聲問道:「您的意思,是想讓我們輸給日本選手?」
「也不能這樣說,」領導笑呵呵的道:「畢竟是文化交流嘛,又不是打仗。關鍵是展示了我們新時代中國電影人、中國大學生的風貌和才能就行了。不必要那麼盛氣凌人,非要把客人壓服不可嘛!再說了,我們每年跟日本都要搞很多文化交流,讓人家太沒面子,我們以後的工作也不好開展嘛!」
易青聽了,真是怒火填膺,這算是什麼道理?顧全日本人的面子,那我們中國人自己的面子呢?難道我們就是不要臉面的?我們就不該受到國際上的尊重?整天說謙讓謙讓,還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說這是什麼大國風範,其實何曾有一個國家因為「謙讓」而受到尊重?哪有一個敵人肯因為你「謙讓」而手下留情?
對付日本這種國家,只有強者才能贏得尊嚴!
易青深吸了一口氣,郎聲道:「請領導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決不會為了無聊的理由故意放水,做出有損中國人形象的事。」
領導愕然,難道這個傻小子沒有聽明白我的話?
張院長在桌子後面看著剔眉瞪目的易青,慢慢的道:「易青,我把醜話給你說在前頭,你們幾個要是輸了這場比賽,我就處分你!」
易青嘴角浮起一個得意的淺笑,大聲道:「請院長放心吧!我們去準備了。」
說著,看都沒再看大腹便便的領導一樣,轉身拉起李佩佩就走。
領導就算再顢頇,也不可能聽不明白張院長的意思,他尷尬無比的站了起來,想發作又發作不得——電影學院可不比一般院校,算是半個國家機關,很多老師本身就是人大代表,能做這種學校的院長,背後一定是有點官家背景,比如說前任院長謝非老教授,就是毛主席的老師謝覺哉老先生的長子。
真要掐起來,誰領導誰還真說不定呢。
張院長冷笑了一下,隨便什麼人都能到電影學院的院長辦公室指手畫腳,那我們還混不混了?當年四人幫手下的紅衛兵圍攻電影學院的時候,這個學校的人也沒丟過份子,何況是現在。
桌上的熱水杯上面還飄著裊裊的熱氣。張院長推開門,秘書他們的的辦公室就在對面,張院長衝著秘書道:「下次這種人來,記得用一次性杯子!」
……
易青和李佩佩走出辦公樓,直接去錄音房。
依依、孫茹、羅綱、楊嫻兒已經早早的等在那裡。正在聽昨天何風改過的樣片。
「確實感覺激動了一點,」孫茹皺著眉頭道:「可是也沒有根本性的進步啊!」
易青站在門口看了看走廊,道:「何風還沒有來嗎?」
李佩佩非常有信心的道:「他說要來,就一定會來的。而且,何風師兄以前代表我們學校去比賽,還從來沒有拿過第二名,我們這次一定贏!」
「那是以前!」楊嫻兒接口道:「一個吸了半年毒的人,再天才能怎麼樣?更何況,就算他現在出現,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李佩佩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也不好說什麼。
易青一拍手,道:「別等了,到點了,我們過去吧,行不行就這麼著了。」
易青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心裡真是無比鬱悶。本來輸了算平手也就罷了,但是今天被那個領導這麼一說,以易青的脾氣,真是說什麼都不願意輸掉這場比賽!
要是今天輸了,沒準張院長還會誤會自己,那個領導也會得意洋洋的認為是他的話起了作用。
靠!易青一路走,一路捏緊了拳頭,明知勝算渺茫,他也決不會回頭!
馬上就要八點了。
易青他們走進禮堂,他們幾個剛一走進去,各高校來參加活動的學生就開始鼓掌。幾個星期下來,電影學院學生會的這幾個學生跟日本人叫板的事跡已經傳開了。青年學生之間這種舉動最容易引起大家的好感,易青他們儼然已經成了抗日英雄了。
易青他們向著人群頻頻點頭,一邊找地方坐。忽然,李佩佩驚叫道:「你們看那是誰?」
易青聞聲望去,只見人群中坐著一個抱著小提琴的男生,長髮披肩,背影瘦削。
「何風!」易青急忙走過去,道:「你怎麼不去錄音房找我們?」
何風抬了一下頭,慢慢的道:「我在這裡等你們好久了。坐下吧。」
易青歎了口氣,招呼依依他們過來坐下了。
孫茹嘟囔著道:「現在來有什麼用,看我們怎麼輸嗎?」
依依輕輕的拍了拍孫茹的手,孫茹看了她一眼,不說話了。畢竟何風父親剛剛去世,時間這麼緊,怎麼能怪他不幫忙呢?
何風越過易青和依依、孫茹,對著那邊的李佩佩道:「把樣片拿到後面去吧。一會放片子之前,我們兩個一起上去。」
李佩佩滿眼放光,點頭道:「嗯!」能跟偶像並肩作戰,簡直就跟做夢一樣嘛!
禮堂裡已經陸續坐滿了人。
日本代表團也來了。易青注意到那個杉尾坊尚善非常奇怪,他雖然也做在日本代表團方陣裡,但是卻和日本留學們坐在一起,對佐籐和其他右翼專家愛搭不理的。
五位評審入席坐好,電影學院領導和佐籐也都就位了。
雅克道:「今天是電影節的最後一天,非常榮幸跟中日兩國的精英們度過了一個月的難忘時光。希望今天的最後一場比賽,兩國年輕的電影人能夠給我們帶來意外的驚喜,為此次電影節畫上圓滿的句號。」
說著,雅克示意熄燈,先讓日本選手放映自己的參賽作品。
「對不起,請等一下!」
「對不起,請等一下!」杉尾坊尚善突然站起來用英語大聲道,然後走上主席台。主席台是在禮堂舞台下面的,背對觀眾面向銀幕,好方便評審一會看作品。
杉尾坊尚善走到佐籐旁邊,移過話筒,道:「之前的兩場,據說都是中國的朋友讓我們先出示參賽作品。中國有句老話,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想,這次也該輪到中國的選手先來了。謝謝!」
雅克笑道:「啊,日本的音樂家很有氣度。那就請中國選手先來。」
何風和李佩佩站了起來,向主席台走去。李佩佩不知道何風要幹什麼,張大眼睛看著他。
何風向張院長點了點頭,張院長是認識何風的,呆了一呆。
何風移過張院長面前的話筒,對著下面道:「各位,我們參賽的作品名是《大愛如天》,我們試圖向大家證明,只有回歸最本源的藝術形態才最能發揮質樸的感人力量,所以,我們將使用當年無聲電影時代的電影配樂方式和現代錄音科技相結合的手法來詮釋演繹我們的作品,表現我們偉大的故宮,謝謝大家!」
嘩……電影學院的方陣裡議論紛紛。
易青和孫茹他們面面相覷,張大了嘴……
難道,難道何風竟然想現場即興配樂?匪夷所思,這難度未免太大了吧?
在無聲電影的時代,西方電影院裡放的都是默片。為了補足耳朵上的缺憾,電影院的老闆們會重金僱請一些演奏師和一位解說員。解說員講解劇情,演奏師就給電影配上風格相符的音樂。
但是隨著有聲電影的發明和發展,這種配樂形式漸漸的被淘汰了。主要的原因當然是有了更先進的後期技術可以製作電影音樂,同時也是因為對演奏者的要求太高,一般的演奏師很難做到音樂的內容跟電影完全匹配,那樣必須具有非常高的電影修養和音樂演奏能力才行。
燈光暗了下來,片子開始了!
宏偉輝煌的故宮,鏡頭從朝陽午門進去,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文華殿、武英殿……內廷裡是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
這座宏偉的建築,是中國五個多世紀以來的最高權力中心,它以園林景觀和容納了傢俱及工藝品的9000個房間的龐大建築群,成為明清時代中國文明無價的歷史見證;這裡曾居住過24個皇帝,是明清兩個朝代的皇宮,整個建築金碧輝煌,莊嚴絢麗,它和法國凡爾賽宮、英國白金漢宮、美國白宮、俄羅斯克里姆林宮一起被並稱為世界五大宮,並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
羅綱的攝影能力當然是無可挑剔。片子重點突出的建築是三座大殿: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
他們建在漢白玉砌成的8米高的台基上,遠望猶如神話中的瓊宮仙闕。第一座大殿太和殿是最富麗堂皇的建築,俗稱「金鑾殿」,是皇帝舉行大典的地方,最顯眼的是90多根有直徑達1米的大柱子,其中6根圍繞御座的是瀝粉金漆的蟠龍柱。御座設在殿內高2米左右的的台上,前有造型美觀的仙鶴、爐、鼎,後面有精雕細刻的圍屏。
中和殿是皇帝去太和殿舉行大典前稍事休息和演習禮儀的地方。
保和殿是每年除夕皇帝賜宴外藩王公的場所。
三座大殿整個大殿裝飾得金碧輝煌,莊嚴絢麗。
片子的後半部拍攝的是內廷。
以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為中心,東西兩翼是東六宮和西六宮,在坤寧宮北面的有御花園。御花園裡有高聳的松柏、珍貴的花木、山石和亭閣。名為萬春亭和千秋亭的兩座亭子,可以說是目前保存的古亭中最華麗的了。這些都是皇帝平日辦事和他的后妃居住生活的地方。
在易青的構想設計中,前半部分,易青著重突出的是故宮的嚴肅、莊嚴、壯麗、雄偉,以象徵皇權的至高無上。
後半部內廷則富有生活氣息,拍攝的建築多自成院落,有花園、書齋、館榭、山石等。
儘管對故宮文化和歷史的整體感表達的還比較準確,但是畢竟這次比的是音樂,而不是導演技巧和攝影。
這個影片一開始配的各種聲音,雖然精巧合轍,但是殊無特色。佐籐得意的點了點頭,如果這場再不贏,他的代表團這次未免也太顏面掃地了。
突然,佐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在銀幕下的側幕條下面,忽然傳來了悠揚的琴聲……
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在鏡頭進入太和殿的勾欄回轉之時突然以一種奇特的心理感覺介入了畫面!
這首曲子是柴科夫斯基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與貝多芬的D大調、門德爾松的e小調、勃拉姆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並稱為世界四大小提琴協奏曲。
這首樂曲的特色不但充分發揮了主奏小提琴絢爛的近代演奏技巧,展開了色彩豐富的管絃樂,造出了比以往的小提琴協奏曲更新鮮的韻味,而且用他含有俄國民謠的地方色彩,獨特的充滿哀愁的優美旋律,作成了格調新穎、獨特的作品。
第一樂章,中庸的快板,D大調,4/4拍子,奏鳴曲形式。
琴聲在畫面拍攝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三大殿時介入,輕快音量大的處理,引導聽者神往而進入樂章的轉折、夾雜著婉約的柔細漸漸加強而傾瀉出源源不絕的音符。
台下的聽者們聽著這個樂章,竟莫名的隨著這樂章的高潮,心情飄到金黃色一般燦爛的國度。使得輝煌的故宮前殿一改沉悶枯燥的氣氛,顯得充滿活力。
第二樂章,短歌,行板,g小調,3/4拍,三段體。
琴聲在鏡頭進入內廷時忽然一轉!被稱為「小抒情曲」的第二樂章,其沉思般的抒情,。真摯動人的主旋律,略帶傷感。彷彿從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歌聲,使人嗅到了大自然清新的氣息,彷彿慈祥的父親即將遠行,孤獨的孩子露出不捨的目光。
配合著充滿生活氣息和柔情意味的內廷建築,更加引導聽者出神的聆聽、在何風演奏下,這首俄國曲子竟似有東方的娓婉柔轉,帶出聽者的靈魂,轉而消失在在宇宙間。
第三樂章,終曲,活潑的快板,D大調,2/4拍子,迴旋奏鳴曲形式。
鏡頭再從內廷兩側拉開,開始介紹全面介紹故宮。這樂章主題令人有俄國風鼓激烈地敲擊之感,是屬於俄國民俗舞曲特雷巴克的一種。以很強的節奏,快活地進行,宛如一幅人們歡慶節日的圖畫,彷彿是孤獨的孩子見到了遠行的父親歡快的心情。
狂熱、活潑的氣息。漸次的加入,使狂野有如舞曲的節奏強烈勾劃出多彩的生活,並夾雜間奏,引人聯想,接著一直激情澎湃下去,使溫度上升至極高到結束,讓人有高燒不退的感覺。
本來洋溢著樂觀氣息的柴氏小提琴協奏曲,在何風的演奏下加入了一種莫名的哀傷,彷彿傾訴著一種偉大的情懷,那乾淨純粹,攝人心神的琴音立刻吸引了所有的人。
故宮,是中國皇權、父權,男性權利至高無上的象徵,以剛毅雄偉見稱,直接的實景拍攝不免雄偉有餘,而婉約不足。
在何風如泣如訴的演奏之下,似乎在故宮至剛之中摻進了一絲溫柔,像一個慈祥的父親在天上俯瞰著他的孩子。
易青知道,何風是在把這首曲子送給他在天上的父親。易青想起自己遠在家鄉的雙親,眼眶微微的濕潤了。
他似乎已經好久沒有打電話回家了,比賽結束後,一定要打個電話回去好好問候一下父母。
本來簡單平淡的配樂,在天籟般的小提琴聲中,突然被賦予了一種特殊的主題,變得靈動而深沉,悠揚又不失歡快。
在音樂中,人們會把眼前的故宮想像成一個偉大的父親,他時而莊重威嚴,時而大方快樂,既有鐵骨錚錚,又有百轉柔情……就彷彿把沉靜的故宮建築群人性化了一般,整個故宮彷彿都活了起來。
父愛如山,大愛如天!
杉尾坊尚善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接著五位評審也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後面的學生紛紛起來,向這位化腐朽為神奇的錄音師致敬!
片子放完了。琴聲戛然而止,繞樑不去。
全場沸騰了!無數人的熒熒淚光之中,爆發著山呼海嘯一般的掌聲。什麼是天才?天才是偉大的感情與靈魂造就的!
惟有出自靈魂的天籟,才如此震撼人心!
易青激動的和依依、孫茹、羅綱、楊嫻兒依次擁抱著,歡呼著何風的名字。
何風淚流滿面的從幕後出來,月白色的小提琴在柔和的聚光燈下閃爍著淚珠一般的光芒。
爸爸,你在天上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