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我和小暗的女兒,很可愛,很懂事。我很愛她。她出生以後,我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她的身上了。
小暗也很愛我們的女兒。只是有時在叫喚女兒的名字時,小暗的一雙秀眉會微微一蹙,臉上露出淡淡的悲哀和無奈。
我和小暗的感情一直很好,結婚以後,幾乎沒有吵過架。只是在七年前,女兒出生之時,當我不顧父母的反對,一意孤行地為女兒取下那個名字時,小暗兩天兩夜沒有跟我說話。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我沒有心平氣和地跟她好好地談一談,而是選擇了逃避。因為我知道無論怎樣談,也無法把這個問題解決。這是我心中的一個死結,永遠無法解開。
這時候,深秋已至。這一天下午,我走在前往實驗小學一一女兒所讀的小學的路上,陣陣秋風吹來,瑟瑟瑟,瑟瑟瑟,不暖也不冷,在臉上輕撫而過,讓我感到十分舒服。
其實我蠻喜歡秋天的,不僅是因為它的氣候好,還因為它帶著微微的淒涼氛圍,淡淡的憂愁味道。
我喜歡這樣的感覺。
人的一生,憂愁總多於快樂。
想著想著,我已走到實驗小學前了。不少家長已在門前等候自己的兒女放學。
女剛上一年級,每天上學的時候,都帶著期待的心情,而當我接她放學的時候,她總急不可待地把學校裡一天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和我一起分享她的快樂,分擔她的難過。
我跟她總像朋友一般相處,所以她有什麼心事都會跟我說。她做了錯事的時候,我不會責罵於她,而是耐心地跟她講道理。她懂事以來,我幾乎沒有罵過她,除了一次。
那是她五歲的時候,有一天早晨,天氣很冷,於是她偷偷把我放在抽屜裡的那藍色的圍巾拿了出來,自己戴上了。而當她從幼兒園回來的時候,我的圍巾已被她弄得十分骯髒。那一次,我罵了她,破天荒地罵了她;那一次,幼小的她,第一次看到她父親生氣的樣子。
「爸爸!」女兒的叫聲,把我從回憶之中拉回現實。我抬頭一看,只見女兒已經走出學校大門,正歡蹦亂跳地向我跑來。
回家的途中,女兒對我說:「爸爸,我跟小峰(她的同學)他們說我們家有一幢度假屋,度假屋裡有一個很漂亮的房間,在房間裡,可以看星星,看月亮,他們說想一起去那裡看看,去那裡玩。」
我微微一笑:「好啊,下次帶他們一起去吧。」
女兒所說的度假屋,是我幾年前在三鄉(中山的其中一個鎮區)所買的一幢別墅。在別墅三樓的一個房間裡,天花板是用特製的玻璃製成的。在那個房間裡,抬起頭,可以看到天空。有時候週末,我會帶上小暗和女兒,到那裡度假,在那裡住上一個晚上,好好享受人生之中的休閒時光。
可是誰也不知道,有時候我躺在那個房間的床上,望著滿天的繁星,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東澳島的那一個晚上,我會忍不住偷偷抽泣,我會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
輕風碧海,滿天星斗,蟲嗚鳥叫,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這一幕畫面,這一刻的感覺,已經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之中,永遠無法磨滅。
「對啦,爸爸,」女兒的話又把我的思路打斷了,「昨天我不是跟你說,我們學校有一個六年級的男生,因為跟同學打架,在周會上被校長點名批評了嗎?」
「對呀。」我點了點頭,但仍然在想著那遙遠的往事,有點心不在焉。
「今天我們的老師說,那男生昨天已經退學了,轉學到別的學校去了。」
「嗯。」
女兒還在潘潘不絕:「小峰告訴我,那男生之所以跟別人打架,是因為那些人取笑他,說他沒有爸爸,說他的媽媽被男人丟棄了,說他是野種。」
聽到這裡,我督心上了女兒的話。我眉頭微微一皺,感慨道:「現在的孩子呀,可真成熟得可怕。晤,對了,那男生叫什麼名字?」
女兒說:「我也沒見過他,但小峰他們說,那男生好像叫節揚。」
節揚?!
六年級?十二歲?
我心中震動了一下。
緊接著,我的眼睛濕潤了。
我沒有說話,趁女兒不督意,輕輕擦去眼邊的眼淚。女兒也不再說話了,拉著我的手,哼著流行曲,一副幸福快樂的樣子。
走著走著,快到家了。而就在這時候,身後一個女子輕輕叫了我一聲:「樂揚?」
我轉過頭來,只見身前站著一位少婦,大概三十來歲,眉清目秀,淡雅宜人。
我怔了一下:「你是?」
少婦走前兩步,走到我的面前,喜道:「樂揚,真的是你?你不認得我啦?」
我定睛一看,認真一想,不禁叫了出來:「啊?阿清?你是阿清?」
那少婦,竟然是呂清!
自當年在新加坡的醫院裡匆匆一別後,這十多年來,我一直沒有見過阿清。此刻重逢,心中無比激動。
「哈哈,」阿清輕輕一笑,「我還以為你把我給忘記了。也難怪你沒能把我認出來,我已經老了,不再像從前那麼漂亮了,呵呵。」
我也笑了一下:「怎麼會呢?說真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但你好像沒怎麼改變,還是那麼漂亮。倒是我,我是真的老了,連白頭髮也長出來了。對啦,你回來多久啦?」
「昨天才到。」阿清說,「我一回到中山,馬上打聽你的下落,知道你在這附近居住,所以就過來找你,沒想到還沒到你家,卻在這裡碰上了你。」
我一笑:「是呀,真有緣分呀。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
「嗯,」阿清微微收起笑容,淡淡地說:「我一直和我爸爸在新加坡生活,一轉眼就生活了十多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呀。上個月,我爸爸去世了。這一次我回來,是要把爸爸和媽媽的骨灰帶回故鄉,在這裡安葬。」
我歎了口氣:「世事無常,別太難過。」
阿清點了點頭,又嫣然一笑,望了望躲在我身後的女兒,扯開話題:「對了,這是你的女JL?」
「是呀,」我笑了笑,對女兒說,「叫阿清阿姨。」
女兒有點怕生,小聲地說:「阿清阿姨,你好。」
阿清笑道:「乖孩子。」
我說:「對了,你的孩子呢?讀幾年級了?」
阿清望著我,淡然一笑,好幾秒後才說:「我一直沒有結婚。」
我張大了嘴巴,心中「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不知怎的,我總沒心思去想那些事兒。爸爸讓我相親了幾次,我都覺得不合適,他索性就算了,讓我順其自然。」阿清淡淡地說。
不久以前,我一個人在家,還把當年我所用的那台800拿了出來,看著手機裡的照片,聽著手機裡的錄音文件。
「樂揚,那天在百佳,我不是跟你說,我真的好想和你好好地戀愛嗎?不是說好想和你一起過一些平淡的生活嗎?我發誓,當時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我想和局,我想和你一起把良民票殺了,我以為,我和你誰也沒輸,誰也沒贏,但法官卻誤判了,說是殺手勝利了……我不再純潔了,我永遠不能得到你的愛了,我已經是一個被糟蹋過的女人了。」
接著,我又想到當年我答應過阿清母親的事情:「阿姨,你放心,我們都生活得很好,阿清是我最愛的女孩,我會一輩子都好好地照顧她,對她不離不棄。」
而現在呢?我卻什麼都沒能做到。
我總認為自己是一個信守承諾、說到做到的人,但原來,我是天底下最出爾反爾的混蛋。
想到這裡,我可真是柔腸寸斷,悲苦交織。
「小朋友,」阿清對女兒說道,「告訴阿姨,你叫什麼名字?」她的話,稍微打斷了我的思索。
「我叫思暗,」女兒如花兒一般微微一笑,說道,「東方思暗。」
我心中一震,不禁想起當年在醫院裡,我跟小暗說,我決定要為女兒取名為「思暗」的時候,小暗的神色暗淡了下來,一雙明晃晃的大眼睛,黯然失色。
我可以為女兒想到千個百個名字,再逐一篩選。那些名字,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只喜歡女兒現在的名字。
我回過神來,望了阿清一眼,只見她也望著我,同時似乎在想著一些什麼,一臉複雜神情。我們就這樣子相互對望著,一剎那間,無數往昔的片段在我的腦海之中冒了出來。想起萬千往事,想到人生的悲歡離合、酸甜苦辣,我的心裡百感交集,心中有幾分酸楚,幾分遺憾,幾分感慨。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怔怔地望著阿清,由不得癡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