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子爵一直不明白,人的感覺器官怎麼會這樣奇特?也許第一眼的印象非常重要,以致影響此後的記憶和感情。
格羅古裡安家族的掌門人坐在搖椅上,面朝落地窗外的雪山。濃烈的陽光給老人的側面塗抹了一層金粉色,老人的書本擱在手邊,絨毯蓋住大腿,他用漂浮的眼神看了看走進門的擲彈兵元帥,但什麼也沒說,只是朝搖椅對面的座位做了個手勢,大概表明請坐。
納索夫沒有坐,最近一段時間,他除了坐就是躺,這趟旅行讓他的下巴都變得圓了起來。來自先代皇室家族的近衛軍少將踱到窗邊,他看到了聖博郎峰,鬱結的心情便豁然開朗。
連綿起伏的阿卑西斯山整個兒被飄流的雲霧縈繞著,帶著莫測高深的神秘風韻,只有綿綿蜿蜒而時隱時現的峰巒,在天空勾勒出一線偉麗磅礡的輪廓。
城堡距離聖博郎峰還很遙遠,但視線造成的錯覺會讓人認為潔白的雪峰就聳立在近前。它是那麼美麗,像少女一樣含羞帶怯地眨著天藍色的眼睛,大膽地袒露著寬闊豐潤的胸脯,以其堅韌剛健的風姿,傲立於群山之顛,最接近天宇的位置。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壯麗的雪山!」
納索夫轉向狀似昏睡著的老人。
格羅,古裡安伯爵闔著眼睛,外人一直都在擔心他的健康狀況,有人希望他長命百歲。有人祈禱他活不過今天太陽落山,但老人自有一套看待生命的原則,若是時候到了。他絕不會以芶且之姿面對死神。
「這裡適合養老嗎?」納索夫隨意地問,「晝夜溫差太大。想必不會,您該選擇一個四季如春地地方過冬。」
老伯爵終於睜開眼睛,「您要見我……現在見到了!」
納索夫頗有些無聊地聳了聳肩,見到又怎樣?照目前的狀況看,這個精明的老人多半已經知道自己地所作所為完全出自帝國攝政王的授意。沒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地默許,誰會相信首都宮廷禁軍部隊的最高長官會像沒事人兒一樣跑到帝國的最南端來跟人談判。
「是的!我見到您了,能放我走了嗎?」擲彈兵師長狀似天真地笑了起來,這只是一句玩笑話。
格羅·古裡安老伯爵點了點頭,「這個世界上,沒人有權利限制他人的自由,每個人都是一個自由地個體,可以獨立思考、可以選擇自身的命運,您若是要離開這兒,現在可以走出門。這裡的主人不會阻攔你。」
納索夫有些疑惑地打量著南方貴族集體的精神支柱,若說這個老人與其他那些腿腳不方便的老傢伙有什麼不同,那就是格羅古裡安伯爵始終把書本帶在身邊。閱讀給他帶來的快感不亞於南方五省的四色區旗變成一面國旗,他正是在書本上找到了進行這種革新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但世上的事並不能用書本一概解釋,老人在面對現實的時候遇到了很大地麻煩。他在阻力面前差點崩潰,即便他現在好端端地坐在意坦邊境上的落腳點裡,但他的親朋同事已經離他越來越遠。
「為什麼?」納索夫百思不得其解,「您把我帶到這裡,又把我送出去?」
老人抬起眼皮,他用眼白瞅了瞅正當壯年地將軍,「為什麼不呢?泰坦尼亞已經變成安魯的盾、國家的矛,於我和我的事業沒有任何助益。」
「那您為什麼放出那樣地消息?」
老人無奈地聳了聳肩,「總有一些人自以為是地認為,一個國家、一個政權離不開皇帝!有了這個最根本地需求,他們就得找一個合乎一切世俗標準的人來但這個皇帝,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渴求自由的人為什麼要給自己的頸子套上鎖鏈?皇帝是什麼?皇帝是對自由的嘲諷,是人類社會向前邁進的最大的絆腳石!」
「您是貴族!」納索夫更加疑惑,「您在說剛剛那番話的時候千萬別忘了!您是貴族,您的特權和您擁有的一切都是皇帝對格羅古裡安的饋贈。「「我承認這一點!可我的思想呢?」老人探手指著自己的額頭,「這裡也是皇帝的饋贈?還有什麼?我的胳膊?我的腿?我的心血管疾病?這都是皇帝的饋贈?」
納索夫瞪著眼,「別岔開話題,您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說的這些。」
「是啊……我明白你的意思……」老伯爵緩緩點頭,「你說得對,天底下的貴族都一樣,貴族把持的一切都來自皇帝的權威,但總會發生變化!」
「怎樣的變化?」
「最開始……」老人停頓了一下,他從懷裡掏出藥瓶,仔細數出十顆白色的藥粒,然後一股腦地倒進嘴裡:
「最開始的時候,貴族必然信任皇帝,這是必須,天經地義的事!可隨著某種變遷……這個我無法解釋,也許是生活方式的變化、也許是生產方式的變化,總之是源於一種變化,貴族不再信任皇帝,確切一點說是在貴族面前,皇帝不再神聖,皇帝的權威也不再偉大!」
「我更加搞不懂了!」納索夫擺了擺手,「神聖的皇權凜然不可侵犯,高不可攀!這是……」
「不不不!」老伯爵連連搖頭,「事實上……皇權什麼都不是!就拿前代皇裔泰坦尼亞家族來說,新王朝取代舊王朝,新皇取代舊皇,新皇的權利的神威從哪來?是從舊有勢力那裡奪來!皇權的威嚴在哪?神聖在哪?說歸根本,皇帝神化皇權不過是為了維繫他的統治威信。」
納索夫閉口不言,他就是前代皇族的後裔,他能理解這一點。
「既然皇權的存在依據只是為了維護皇帝地統治。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把皇帝對國家的統治理解為一種變相的欺騙?」
「欺騙?」
「沒錯!就是欺騙!」老人地語氣異常肯定。「世界上本來沒有皇帝,可有個人突然站出來告訴大家,神明說他是高貴不可侵犯的存在。神明授予他統治人群地權利,一度愚昧無知的人群聽信了這個騙子的話。所以國王就誕生了!而依據就是這個騙子創造性地把人群分列等級,在這之前,人生而平等,於社會活動中的地位沒有任何差異。」
「什麼意思?」
「有了等級才有專制社會和私有財產的存在,而皇帝是專制地代表。他佔有一個國家的絕大多數財產,所以身處於不同等級的人都得聽他的話,也是因此,謊言得以最終完善!」
納索夫攪著手指,他坐立不安,這是他聽到過最怪異、最反動的言論,他的父輩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耳提面命——國家是君主的國家,君主是國家的君主,即成君主便超越國家、超越世間萬物,是光明神賜予世界的最高存在。這是真理!也是世界通行地法理!但無論如何。在格羅古裡安老伯爵的言論面前,他找不到任何反駁的依據。
「一度我也以為,泰坦是皇帝地泰坦。身為泰坦貴族,為皇既是為國!可皇帝的無恥和貪婪超出了我的想像,皇帝的專制和殘忍讓我透不過氣來,我開始尋找解決地辦法。直到有一天我豁然發現實驗成功了!沒有皇帝指手畫腳,國家照樣可以運轉,而且體現出人類所能達到的最大的效率、展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機!」
「怎麼運轉?」納索夫提高了音量,老人的話令他呆若木雞,沒有了皇帝,這個世界只會崩塌、國家只會陷落;沒有了皇帝,神明的天堂都得變成地獄!可現在有人告訴他,沒有了皇帝,人類生活展示出蓬勃的生機。
「我問問你,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的頂頭上司是誰?」
「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一世女皇陛下!」
「不!」老人果斷地擺手,「再想想?」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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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全對!」古裡安伯爵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在五省聯合政府成立之初,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還只是帝國親王,他掛著近衛軍元帥的頭銜,可手裡直接掌握的部隊從沒有超過一個集團軍!」
「我又不懂了!這說明什麼呢?」
老人探出雙手,「一邊是帝國女皇,一邊是位高權重的帝國親王,以帝國親王抵消帝國女皇對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的壓制,而不間斷的戰亂又抵消了帝國親王對政府的控制,於是……在所有人看來,南方五省聯合政府一度成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禁臠,可實際上,這個政府只是把一部分軍隊交由親王殿下來打理,在政府事務方面,排除了首都的干擾,忙於戰事的親王殿下又脫不開身,所以……」
「所以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真正成為一個沒有皇帝和專制獨裁者的政府?」納索夫豁然醒悟,在這一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一直把南方看作是自己的勢力範圍,但這只是南方人刻意營造的假象,包括女皇在內,兩個獨裁者的權利互相抵消,五省政府得以「自由」地運行。
「差不多,這是試驗的一部分。」
「沒有皇帝,政府如何運行?」納索夫的提問直切中心。
「我得承認,沒有了皇帝,已經分化的社會等級依然是現實存在,而政府的作用就是協調不同等級的利益。」
「如何協調?」
「議會!」
納索夫搖了搖頭,「這與攝政王的施政方針沒有牴觸,他也在嘗試建立第三等級議會。「老伯爵笑了起來,「他搞的東西是怎麼回事我還不清楚,所以不會妄加評論,我知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撇開了南方人建立的已經成型的政權組成方式。「「那又怎樣?」
「這說明我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多年以來的心血就要化為泡影,一切都將回到原點,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不!」納索夫並不同意。「南方政府已經建立了商業社會地雛形,這一點會繼續發展下去。「「不!」老人用譏諷的眼神打量著擲彈兵師長,「別忘了戰爭!你沒到過戰後的維耶羅那。你不會知道那座偉大地城市被破壞成什麼樣子!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有意如此,可以說是他親手摧毀了帝國南方這座貿易大廈。他要著手重建。但事實是南方貴族和大的商會並不領情,因為真正地有識之士都已看清統治者的醜惡嘴臉,他們不會輕易妥協,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必須拿出政權中的一部分來迎合這些人的心理。」
「這與您的初衷好像不太一致?」泰坦尼亞將軍又開始犯迷糊,「如果我說得沒錯。您是打算分裂泰坦,以南方五省為根基,建立一個新地國家。「格羅古裡安頹唐地歎了一口氣,「直到現在……即使背上叛國者或是民族公敵這樣的罪名,我還是認為以南方現有的經濟基礎建立一個自由平等的國家是整個社會的一大進步。但……我選在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為代表的舊有勢力空前強大的時候,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您放棄了分裂祖國的念頭?」納索夫有些欣喜,只要以古裡安伯爵為代表的南方貴族集體放棄離心主義主張,一切都還是可以商量的事情。
「不能這麼說!」老伯爵以否定表達肯定,「分裂國家並不是我們地目的,說到分裂。即使在南方貴族內部也有許許多多反對的聲音。迫使我放棄建國理想地主要原因是暴力!」
「暴力?」
老人點頭:「你固然知道,我一度曾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使用暴力!只要他作為帝國攝政王的意義不存在了,我和我的朋友們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達到目的。但之前我也說過,我選在帝國攝政王地勢力空前強大的時候,施暴不成,反被他的強大反擊打了個措手不及!」
「之後呢?」
古裡安伯爵苦笑起來。「之後?之後還能怎樣?我和朋友們成了喪家之犬,被帝國通緝、被軍情密探暗算,絕大多數人都被搞得妻離子散,時時刻刻都要面對被至親骨肉出賣的危險!」
納索夫緊緊抿著嘴,垂頭不語。
「到此為止吧!」老人無可奈何地攤開手,「我嘗試用暴力解決問題,可事實證明……暴力的確可以摧毀問題,但最終無法解決問題。」
「那您打算怎麼辦?」納索夫頓了頓,他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如果他沒猜錯的話,自己有些同情這個老人的遭遇。
「怎麼辦?」格羅,古裡安沉吟起來,「你知道嗎?在你昏睡的這幾天,我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先後在藏身之地被捕,抓獲他們的軍情長官急於向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邀功,所以乾脆就把他們的頭顱用驛馬快遞出去……」
「抱……歉……」
「我沒聽錯吧?」老人的面孔寫滿輕蔑,但他確實沒聽錯,泰坦攝政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禁軍長官在向自己表達歉意。
「這不關你的事,將解決問題的方式付諸暴力的人必然受到暴力的制裁,這是真理!我不會抱怨真理,只是感到可惜。」
「您是一位智者……但也傻得可以!」納索夫找不到其他的詞彙來形容這個為了理想可以拋棄一切的老人。
「隨便吧!我說過了,到此結束!相信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的朋友們會陸續失陷,誰能想得到?我的小別子在獄中就已背叛了他的家庭和他共事的集體!」
「您是說……那位由我營救出來的那位多凡尼格羅古裡安子爵?」
納索夫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他在獄中就叛離了您的家庭?」
「呵呵……」老人笑得慘苦無比,「是啊!很驚訝對不對?其實也在情理之中!鮮少有人挨得過軍情密探的嚴刑逼供,我的小別子沒吃過什麼苦頭,又還年輕,在威逼利誘之下哪有不就範的道理?」
「那……那我……」
「明白了?」老伯爵用挑釁的眼光盯著擲彈兵師長,「若論玩弄陰謀詭計。說真地,世上已經沒人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對手!他把你派去營救我的小別子,名義上是為了讓你取得南方貴族集體地信任。其實呢?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打一開始就知道要讓他的親兵長官獲得我們地信任根本就是天方夜譚,難道你自己就沒有想過嗎?若是我真的打算擁立泰坦尼亞家族的後裔為新的國王。會等到今天?」
納索夫一個字也說不出,但他相信自己的確是被最高統帥蒙在鼓裡。
「現在看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地計謀真的是令人無話可說!」老伯爵接著分析,「先是讓你救出我的別子,把真正的叛徒合情合理地送回隱藏起來的南方貴族集體中去,然後再借你的出現打亂我們的步調。吸引我和同伴們的注意力!當我們煞有介事地討論你來南方的目的時,我地小別子已經掌握了他的父親和叔叔的行蹤;為了活命、為了體面地度過下半輩子,他只得出賣至親!」
「所以……」老人指住面相難看地擲彈兵師長,「從始至終,你都是一個局外人!你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意義只在於引出我的行跡,而你確實做到了,只是軍情部門派出的刺客出了點小問題,他沒有應付火槍地能力,只得選擇逃離,不過我能活到現在。也不失為是一種幸運!」
「我看到城堡裡的人在打點行裝,你要走了嗎?」
「你也可以走,我剛才說過的。這是你的自由。」老人一邊說話一邊點頭,「我可不會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那樣濫殺無辜,你是局外人,這裡發生的一切都不關你的事。」
「別把自己說成一個聖人!」納索夫忍無可忍地叫起來。他已經足夠鬱悶,架不住倒霉的古裡安伯爵三番五次地刺激。
「你別忘了?女皇陛下和安魯主母都是無辜的,是你下令對兩個懷孕的女人……」
「不!」老伯爵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泰坦尼亞將軍,「這是污蔑!我所說的暴力只是針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本人的暴力!據我所知……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的小產多半是首都貴族和莫瑞塞特皇室共同策劃的意外。無論如何,他們不希望見到皇朝的繼承人有一半安魯的血統,再加上孩子的父親,這個繼承人的降世等同向安魯移交權力!」
「那安魯主母呢?你怎麼解釋?」
老人有些不愉地攤開手,「那是時任南方軍情分局長的亞寧·切爾曼單獨進行的勾當,他曾徵詢過我和幾位元老的意見,但被我們一致否決,而他卻一意孤行……」
「好嘛!這下您可完全撇開了干係……」納索夫用嗤之以鼻地口吻衝向行將就木的格羅·古裡安伯爵。
伯爵又抓了一大把藥片,這次他用一杯清水服了下去。
「隨便你怎麼說,我不是什麼聖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才是!」
納索夫想要繼續反駁,但他發覺帝國攝政王的聖徒頭銜的確是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本人的莫大的諷刺。
「老朋友……」一個陌生的聲音闖進寬敞的會客室,城堡的主人出現了,他和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熱烈地擁抱在一起。
「為你介紹一下……」古裡安伯爵轉向泰坦尼亞將軍,「這位是來自意利亞王國的彼埃利斯男爵,附近的土地都是他的產業。」
彼埃利斯男爵只是對納索夫點了點頭,他有些情急地攬住老人的肩膀,「您得動身了,我在邊境哨所的朋友已經傳來消息,那邊突然出現一支沒有打旗號的武裝部隊,他們正在辦理入境手續!」
「是衝著我來的!可能是軍情特戰旅!」老人對著擲彈兵師長頗為自得地笑了起來。
「您還有開玩笑的心情?」彼埃利斯男爵不耐煩了,「您的家人已經在馬車上了,您必須離開這裡,到能為您提供政治避難的地方去!」
格羅,古裡安老伯爵搖了搖頭,「謝謝你老朋友!如果你在一個星期前就把我的行蹤通知貴國的司法部門,那麼我家地幾個年幼無知的小孩子就送不出去!」
來自意利亞的男爵先生張口結舌地望著精明地老伯爵。他似乎是想辯解,可話到嘴邊卻變成無意識地呻吟。
「不要這樣!」老人拍了拍友人的肩膀,這一生他已經歷了太多地滄桑。臨到終了的背叛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謝謝!」
彼埃利斯男爵的眼睛突然湧出一顆屈辱的淚水。他挺起胸膛,似乎已經下定決心:
「朋友!時間我是計算過得,你現在就動身,追兵到了這裡我也有現成地托詞,他們不會……」
「不必了!」老人搖了搖頭。他拒絕了朋友的心意,「我喜歡這裡,再說……我留下來,家裡的女人和孩子們就能脫離險境!」
「可是……可是……」彼埃利斯男爵還想解釋一些事情,但他在看清老人的目光之後終於緊緊抿住嘴。
「您放心!古裡安家族的女人和幼子會安抵海外,也許是英格斯特,也許是威典,但您放心……」
「謝謝!」老人再一次擁抱出賣過自己一次的老朋友。
「那麼……您不與家人道別?」
格羅古裡安擺了擺手,「每天都有可能是訣別,最後時刻別這麼殺風景……就麻煩您告訴我的家人。我在這裡還得處理一些事情……」
彼埃利斯男爵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家庭和我本人甚至是我的王國都無法承受貴國宮廷施加的壓力。」
「我理解!」
意利亞人走出門。房間恢復平寂。
「為什麼?」納索夫再一次被這個充滿智慧地老人搞得迷惑不解。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隨家人一道離去?」
「我的家在泰坦、在維耶羅那!不能改變它,我至少要死在它的懷抱裡。」
納索夫不再言語,他看著老人艱難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然後一步一頓地踱到窗邊。老人地面孔浮滿紅暈。他望著窗外,外面已經傳來旅行馬車啟動時的聲音。
更新,更快,盡在feiteng文學網手機訪問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瞭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爺爺……父親……」女人和孩子們似乎看到老人了。
隔著玻璃窗,親暱的呼聲變得遙遠而微小,老人開心地笑著,他向孩子們做鬼臉,向兒媳孫媳揮手告別。
「拜託您兩件事」,古裡安伯爵帶著笑意轉過頭。
「您請講……能力之內,我必然盡力而為。」納索夫挺起胸,他表現得像一個騎士。
「您不是認識我的小孫子嗎?」老人提到別子就露出一副心滿意足地笑容。「請轉告多凡尼,讓他不要自責,他的父兄和他的家長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家人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然後呢?」
「請轉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殿下……」老人沉吟片刻,「就說……渴望自由的心靈不是瘟疫,但會傳染!作為一種思潮也好,作為一種嘗試也罷,自由的火焰已經開始燃燒,他撲不滅。」
「還有嗎」
「沒有了!」
「沒有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這是什麼意思?除了一件整修道路的報告,南方五省聯合政府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公共事務函了嗎?難道五省聯合政府的存在意義就是為了整修一條公路?」
南方人坐滿一室,他們都是五省聯合政府各個部門的頭把交椅,這些人已經習慣了帝國攝政王的一味指責,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抵達維耶羅那之後幾乎沒有做過別的事情,指責、埋怨,甚至無形無狀地謾罵,好像天底下的南方人都跟他有仇似的。
「如果攝政王殿下要裁撤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的話幹嘛不明說呢?我的同事各司其職,他們都是……」
「你是誰?站起來說話!」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打斷了對方的發言,他攥著拳頭,沖這個敢於牴觸他的人怒目而視。
發言的人站了起來,所有的南方政府官員都擔心地望著他。
「殿下,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把在座的人當作是誰?」
帝國攝政王緊咬牙關,很少有人敢於這樣對他說話。面前這個不知打哪冒出來地傢伙以為自己是什麼?抗暴英雄?革命家?他以為有一雙能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氣得半死的舌頭就算完了?
「在座的人都是帝國地臣民!」發言人慷慨激昂地揮著手臂,「在戰爭期間,是這些人為飽受戰爭摧殘的同胞謀福利。他們分擔了國家地苦難,分擔了人民的苦難。可在戰後,國家對他們層層施壓,任意撤換,但這是國家的意志,我們自然不會抗拒。可軍情密探憑什麼對忠誠於國的臣民展開調查?這種無休無止地調查不但影響了我們的工作,還……」
「你說夠了沒有?」忍無可忍地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猛地站了起來,他那怒髮衝冠地模樣就像一匹人立而起的烈馬。
發言的人緊緊抿住嘴,若不是身邊左右的同僚奮力扯著他的手臂,他會更加肆無忌憚,他不習慣裝聾作啞,更不習慣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帝國攝政王的胸膛正在猛烈地起伏,他想把這個當眾給自己難堪的傢伙送進最恐怖的秘密軍事監獄,可他知道這只是想想罷了,如果他真的把南方五省聯合政府臨時行政委員會地總務書記薩繆爾蘭登佈雷侯爵關進牢房。相信在場的南方官僚會有一半以上的人憤而離席!
「哦啦……今天……今天就到這裡!」
帝國攝政王隱忍怒火,他朝陪同在側地私人史記官使了個眼色,然後便丟開滿事的官員。頭也不回地走出會議大廳。
走出門口,奧斯卡明明聽到身後傳來一大片鬆了一口氣的歎息聲,他轉回頭,卻發現自己的史記官並沒有跟上來。而是像一見如故那樣拉著惹自己發火地罪魁禍首攀談起來!奧斯卡是個男人,他不會當著外人的面打自己女人的耳光,所以他就像野獸一樣衝出了五省聯合政府的臨時辦公地。
坐在馬車裡,善解人意的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不時地用一兩句俏皮話或是新鮮事給面相可怖的帝國攝政王解悶兒,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似乎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叫盧卡斯閉嘴,然後一言不發地盯著窗外,一副慾求不滿的樣子。
維耶羅那固然是滿目瘡痍,在剛剛抵達這座歷經戰亂的都市之後,帝國攝政王著實被它的殘破嚇了一跳,他開始自責,加之深深地懊悔,他還記得印象中的維耶羅那是多麼壯美,可因由自身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在戰爭中向南方集團軍群下達了保存實力,分期支援維耶羅那的命令!現在看來,就是這個命令讓第五軍區打光了子弟兵,也是這個命令讓偉大的音樂之都變成一片廢墟。
在廢墟裡很容易就能找到森羅萬宮的身影,宮前廣場已經不存在了,碎裂的方磚和裸露在陽光下的泥土把廣場變成荒地。泰坦帝國終身執政官的車駕從「碎夢石」大道的方向駛了過來,路面坑凹不平,馬車便顛簸不停。
森羅萬宮少數沒有受到破壞的建築之一,法蘭人依據戰爭慣例沒有襲擊泰坦皇室的宮廷,但是宮廷周邊的街區都被投石和炮火破壞殆盡。
來自南方五省的主要軍隊首腦一同迎出殿門,以東道主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為首,其他四大軍區的主官分左右而立。
總的來說,泰坦南方軍力是分散的,戰爭並沒有動搖泰坦南方軍的戰鬥力。以博德加省的第九軍區和博爾埃省的第六軍區為例,兩大軍區在戰爭期間集結了八萬人的軍力,可直到泰坦帝國最終宣佈解除戰爭狀態,這兩個省份的軍隊還呆在駐地。
這樣一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孤立勃特恩省和維耶羅那的目的就昭然若揭,稍稍聰明一點的人都知道最高統帥要徹底斷送一部分人的利益,但聰明人只會把這種事放到心裡揣摩,如果說出來,傻子都知道那是大英雄王過不去。
最高統帥的馬車停在森羅萬宮殿門前,一條剛剛修整過的石板路正好經過這裡。
奧斯卡下車,帶著陰沉不郁的面相和南方軍的司令官們紛紛見禮,人們在這個過程中一直保持沉默,有過經驗的人都知道。攝政王殿下既然是從政府例會上過來,那麼這就表明他準是又在那邊碰了釘子。
回到宮殿,侍者便為攝政王和近衛軍將領們打開了書房。大書房一切如故,奧斯卡免不得又要誇讚一番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保衛維耶羅那地豐功偉績。
誇完了。岡多勒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在防禦作戰中的困境有一多半都是最高統帥刻意造成的,這令他無話可說,沉默繼續。
奧斯卡拿出已經早在都林就已準備好地人事任免令,他在會上宣讀了最高軍部的決議(其實就是他地決議)在場的五省軍區司令都得到了嘉獎,參戰的八區司令、五區司令和有份參加大決戰的七區司令都得到嘉獎,但只有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獲得級升,由中將軍銜升任上將軍銜,這就表明他不會再是區級軍隊將領。
「怎麼辦?南方集團軍群司令長官尤金·穆·布拉利格上將托病不出,他不在場,這件事就沒有商量的餘地!」
帝國攝政王在說話地時候逐一打量五大軍區首腦的面相,除了阿貝西亞將軍有些不自在之外,其他的四位司令長官並沒有流露不滿或是牴觸的情緒。
「大家談一談,表達一下各軍的意見。我又沒說這就要解除尤金將軍的職務!」奧斯卡以循循善誘的口吻激勵著在場的幾位最主要的南方控軍將領。
「談什麼?怎麼談?這就是變相逼我們表態!」在場的將軍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們心裡想地是一回事,可表面上還是得點頭附應。
最先發言的是第七軍區司令長官龐斯阿克中將。「殿下……尤金上將今年已經60歲,健康狀況大不如從前了!」
「這個人有出息……」奧斯卡默默記在心裡,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後是第九軍區司令貝裡弗德中將,「殿下……南方集團軍群的領導骨幹和五大軍區長官多數都已在任上超過服役期。我認為最高軍部可以作出一定地調整!」
「這也是個人才……」奧斯卡又點了點頭,他用微笑取代臉上的陰霾。
「那麼……不如這樣吧!」最高統帥嘴上說著,手裡卻拿出另一份早就準備好的任免令。「考慮到尤金上將的身體狀況,暫由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調任南方集團軍群代長官……大家鼓掌!」
掌聲響了起來,阿貝西亞卻以苦笑回應同僚們地祝賀,他就知道這是明擺著的事情!最高統帥以高姿態駕臨南方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催逼尤金上將下台,有五大軍區首腦點頭,即使尤金賴著不走,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也有的是辦法剝奪他的權利。
「誰來接任勃特恩省第五戰區司令長官呢?」奧斯卡狀似極為頭疼地揉著額角,「在這項任免上……最高軍部的意見並不統一,作戰部部長拉裡勃蘭將軍傾向於升任維耶羅那衛戍司令明塔斯·布郎特將軍,鑒於明塔斯·布郎特將軍在抗戰中的表現,獲升的理由很充分,但總參謀長加布裡,約翰特上將又不同意!」
「殿下!」第八軍區司令長官站了起來,「明塔斯·布郎特將軍的戰績無可厚非,但若讓他擔任一大軍區的長官……想必您也知道,布郎特將軍喜歡和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打成一片,他的性曲向是個大問題!」
奧斯卡點了點頭,他對這種事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總不能讓一個喜歡男人的將軍入主維耶羅那,那會使英雄的第五軍區成為泰坦軍界的笑柄。
「我提議由第九軍區司令長官貝裡弗德中將接任第五軍區司令一職……」一直沒作聲的南方集團軍群總參謀長達答拉斯將軍突然發言,這把坐在他身邊的最高統帥嚇了一跳。
奧斯卡看了看達答這位老朋友,又看了看躍躍欲試的貝裡弗德將軍,早在首都軍部他就得到一些謀臣的提點,各大軍區的司令長官定期輪換是不成文的規定,第九軍區地處水仙郡和帝國內地的交界處,貝裡弗德將軍對安魯的態度也十分曖昧,奧斯卡倒是十分樂意考察一下這位將軍的水準——他不會輕易把戰略要衝勃特恩省和是非中心維耶羅那交給一個不知根底的人!
「大家還有其他的人選嗎?」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四下看了看,他已是南方集團軍群的代總司令,這件事他必須表態,可左右一看,八區司令是和尤金將軍一塊兒上位的老前輩,七區司令還年輕,六區司令的夫人又是一個和勤務兵胡搞的害人精,眼下只有九區司令勉強算得上是「資歷過人」
「我也同意由貝裡弗德將軍出任第五軍區司令長官一職!」
奧斯卡看了看岡多勒,他對鐵壁將軍在這件事上表現出的猶豫不太滿意,但總算是有了結果。
最高統帥笑著轉向貝裡弗德,「恭喜你!」
由荒僻和博德加省調入音樂之都,貝裡弗德千恩萬謝地念著賭咒發誓之類的場面話,他簡直喜翻了心。
奧斯卡擺了擺手,他挑起了掛在頸項間的神牌,「在這之前,我的帕爾瑪利亞之行還要多為倚仗貝裡弗德將軍,等到結束神牌的神聖之旅,軍部就會下達這項任命。」
「大英雄王!您請放心……」貝裡弗德信誓旦旦地噴著口水,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最高統帥瞧上一眼。
「既然由第九軍區司令調任勃特恩省,那麼第九軍區……」
奧斯卡望了一眼說話吞吞吐吐的南方集團軍群總參謀長,「我知道有個人,大家一定聽說過,尤金上將的女婿,目前是第七軍區第一軍軍長!由一屍雪獅上位的平民將軍!」
在場的控軍將領紛紛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最高統帥就是最高統帥!
輕描淡寫地打發掉老的,再高高捧起小的,尤金將軍沒的選,他只能保存自己的女婿。
「哦啦……那就這樣吧!」奧斯卡笑呵呵地站了起來,「海耶克,布隆迪將軍將是第一位平民出身的軍區司令!真想看看他在知曉這項任命之後的神情!」
在場的軍人紛紛起立附和,不過人們心裡清楚,最高統帥最想看到的是尤金上將的表情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