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三十一集 第二章
    距離戰場很遠,有一小塊開滿石竹花的窪地,地裡生著一棵上了歲數的木棉樹,木棉本就因其稀有而顯得異常珍貴,即使在都林斯平原上的貴族領地也難得見到木棉的身影。

    老樹生就一副好相貌,樹身要三人合抱,樹高達七八米,枝葉肥大,精神抖擻,只有蒼老的樹皮和被雷電劈開的半邊身體才能使人相信他的衰老。窪地邊,離木棉樹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池塘,池塘裡浮著一大片綠油油的說不出名字的薛類植物,透過陽光和苔薛,一大群一指長的小魚自由自在地啄著水草。

    喜好潛辭造句的人常常將花與鳥並提,就其可愛之處,兩者實在無分彼此。小注地上遍開石竹花,木棉樹上落滿紅杜鵑,石竹花分作紫、藍、黃三個區域,上面襯著木棉的濃綠,紅色的精靈隱於其間,一旁的水光倒映朵朵白雲和穹蒼的蔚藍,嘖嘖!若是這副畫面出現在自家庭院裡,戰爭和世上的一切苦難又有何懼?

    忘記說了,老樹上還拴著一匹高大的泰勒純種馬,這是一種產自水仙郡、多半用來充軍的戰馬,它以吃苦耐勞、爆發力強勁而聞名。木棉下的泰勒馬低垂著頭,它左右看了看,無味的石竹花並不好吃,青草都被掩埋在花朵下,年輕的公馬沒處下口,它就用嘴唇委屈地碰了碰主人的帽子。

    繆拉·貝德貝亞將軍收起妻子的來信,他拍了拍小夥計堅實的面頰。

    紅虎騎兵集群總司令四下看了看,也許是景致地原因。明明知道天空之外的某一個地方正在進行一場慘絕人寰的角鬥,可繆拉並不十分看重這件事,他已經習慣了。此時此刻。他還不知道紅虎會在什麼時候衝上鋒線,所以他就用一些亂七八糟地事情來分神。

    這是自己騎乘過的第幾匹馬?

    繆拉一邊想一邊揪了一些鮮嫩地草葉子。他把青草送到小夥計嘴邊,高大的泰勒馬就心滿意足地噴了一口鼻息。

    「這是第十二匹!」繆拉異常肯定,可他又不清楚自己會知道是口個數字,他記得自己擁有的第一匹戰馬身量大高,找個機會他就把它遺棄;第二匹……第二匹死於一次衝鋒。連帶自己也受了重傷;第三匹……繆拉不想再算下去,第三匹死得夠慘的了!如果繆拉沒記錯,他和他的第三匹戰馬被波西斯人困於一座要塞,他親手殺了它,和飢寒交迫地士兵們一道分而食之,繆拉笑了笑,那時他還年輕,因為殺了自己的夥計,他一度想要離開騎兵部隊……幸虧他沒做那個決定!

    注地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謹小慎微的泰勒純種馬立刻挺起脖頸豎起耳朵。雖然這裡深處鋒線的大後方。但繆拉還是從馬鞍上卸下騎士劍,並把劍柄靠住鎧甲的護膝,如有需要的話可供他隨時取用。

    「可算找到你啦……」遠遠就聽到費戈的聲音。

    繆拉笑呵呵地站了起來。他把騎劍掛在腰帶的搭環上,並向蹄音密集的地方致以軍禮。

    「向元帥和總參謀長閣下致敬!」

    盧瑞爾老將軍向著已經貴為集群指揮官地繆拉上將謹慎地回以軍禮,只有費戈大大刺刺地從一匹通體黝黑的雷束爾身上躍了下來。

    「看看你這個傢伙給自己找的好地方!」水仙騎士總司令四下打量,他似乎沒把紅虎地指揮官看在眼裡。

    繆拉望向盧瑞爾。他已經感到費戈的氣色不太對,可老參謀長卻裝作沒看見,繼續維持著面孔上的一本正經。

    「全新的軍械、全新地鎧甲,再加上清一色的戰馬!我那個小弟弟是不是把一整座金庫都給你搬去了?」

    為什麼要這樣說呢?繆拉心裡不太舒坦,他有些疑惑地打量著口氣不善的總司令,這不是他認識的費戈,他認識的費戈不會像娘們一樣爭風吃醋,那麼……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是啊……」繆拉謹慎地歎了口氣,「大家長致力於進一步提升紅虎的群體戰鬥力,他的確花了不少金幣。」

    費戈笑了笑,他對著湛藍的天空押了押筋骨,「繆拉!還記得嗎?州年,那時的你可過得沒像現在這樣愜意。」

    繆拉有點不耐煩,他沒做錯過什麼事情,犯不著要忍受總司令的古怪口氣。「愜意?若是說到791年,那時可沒有誰比您過得更愜意!捨恩布隆大本營的女性軍官見到您都得繞道走,我可沒這個本事!」

    「哈哈哈……」費戈被紅虎總司令的挑釁逗笑了,他轉向身邊的盧瑞爾將軍,「你看看他!變得跟我弟弟一樣刻薄,一點虧也不吃!」

    繆拉還想說點什麼,可費戈卻揮手制止了他。

    「算啦算啦!你該看得出來,我是跟你開玩笑呢!」

    既然元帥已經讓步,繆拉也沒必要繼續擺臉色,他只得苦惱地笑了笑。「費戈……咱們都是大人了!」

    「那又怎樣?」費戈望了過來,他的目光有些冰冷的意味。

    繆拉搖了搖頭,該是攤牌的時候了!在這次紅虎完成集群整編之後他就已經感到水仙軍官集體對他似有似無的疏遠,這種狀況很沒道理,也不公平。

    「元帥閣下……」繆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軍容,「我只是想說,水仙騎士走到哪裡都是水仙騎士,生時是!死時亦是!我不知道您是在擔心什麼還是在抱怨什麼?我只知道紅虎的骨子裡留著水仙騎士的血。」

    費戈沉默半晌,當他抬起頭的時候,眼底的輕佻和剛剛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已消失不見了。他向紅虎指揮官張開雙臂:

    「你和你的士兵當然是水仙騎士,沒人會否認這一點!」

    繆拉迎向總司令的胸懷,費戈地擁抱十分有力。繆拉又感到那種只會在手足之間傳遞的信賴和情誼。

    「歡迎你歸隊!繆拉·貝德貝亞將軍!雖然我的歡迎遲到了一會兒,但請你不要介意!」

    「我當然不會介意!」繆拉大力搖頭,他笑得很開心。被昔日地戰友重新認可。這令他徹底鬆弛下來,也少了滿腹的疑慮。

    「不過你可別高興得太早。咱們得把話說回來。」費戈鬆開懷抱,他地面孔又嚴肅起來。「相信你也知道,戰爭結束的時候,我和水仙郡的小伙子們就得回到家裡去,奧斯卡身邊只有你一個真正信得過的統軍將領。你是聰明人。也是個好軍人,你該知道奧斯卡下血本鍛造紅虎的用意,別讓他失望!更別讓他受到傷害!如果我地小弟弟因為你的過失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相信我繆拉!我會把你、還有你的父親、你的哥哥、你們家的……」

    「喂喂喂!」水仙騎士團的總參謀長駭然叫停,老將軍有些惱火地瞪著費戈,「臭小子!你的臭嘴在說什麼?還不把話收回去?」

    費戈偏頭想了想,他也覺得自己的言辭有點威逼恫嚇的意思。

    ※※

    「好吧好吧!就當我什麼都沒說,但是繆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千萬不要忘了!永遠不要忘了!你是安魯地騎士,生時是,死時亦是!你的所作所為要對得起貝德貝亞家的英烈。你得發誓!要不然我可不放心就這樣把奧斯卡交給你。」

    繆拉什麼都沒說,他只是猛地掣出一截劍脊,又用手指在劍刃上擦了一下。鮮血從切口湧出,紅虎地指揮官就把血跡抹在臉上,按照水仙騎士團的敢死隊員在衝入絕境之前才會塗畫面孔的古禮。

    「很好……」費戈打量著繆拉的面孔和鮮艷地血色,他終於點了點頭。

    繆拉沉默片刻。他終於有點不耐煩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臉,「我說……讓我洗一下吧!這也太古怪了!一會兒若是被我的士兵看到了,他們一定會認為我要以身殉職呢!」

    費戈笑哈哈地點著頭,他把繆拉領到水塘邊,還拿出了自己的毛巾和油胰子。

    繆拉洗淨了面孔,他就覺得事情應該導入正題。

    「戰場那邊怎麼樣了?我聽說……除了核心陣營,南邊和北邊都被打得喘不過氣!」

    「咻!」費戈從喉嚨裡發出一聲輕佻的呼哨,他又恢復地痞流氓慣常會用的嘴臉。「別提啦!就像你說的那樣,打了一上午,近衛軍的表現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不舉!」

    「幹嘛說得那麼難聽?」水仙騎士的總參謀長插話進來,但費戈立刻就瞪了一眼老將軍。

    「繆拉!你和近衛軍打過無數交道,知道他們的脾性,這些傢伙不到關鍵時刻放不出一個屁!奧斯卡反覆強調戰術穿插和戰術迂迴的靈活性,可擺在戰場上的部隊就像扯線的木偶,總是與固定位置有些出入,真是受不了他們!」費戈倒完苦水之後就雙手叉腰挺直腰背:

    「帝國近衛軍的行動總是力度不足、遲緩有餘,無論是各級軍官還是普通一兵,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夠乾淨利落。要我說……到底不是自己的兵!」

    盧瑞爾老將軍不耐煩了,他受夠了費戈的狂妄無形:

    「臭小子!我得警告你!這種話在自家人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可別到外面去丟人現眼!」

    費戈的五官糾集在一起,「老爺子!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

    繆拉只得站到兩位統帥中間,他得說起一件不會讓人爭吵起來的事。

    「戰線上的損失一定很大對不對?」

    果然!此言一出,水仙騎士的總參謀長緊緊抿住嘴,費戈·安魯·底波第也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神情。

    「誰說不是啊……」安魯家族的武裝力量總指揮頗為感慨地讚歎了一聲,他收起了臉上的倨傲和插在腰間的手臂,就連聲音也有了一絲肅穆的意味:「戰鬥已經持續兩個多小時,核心陣營有奧斯卡親自坐鎮,可即使是這樣也有一支精銳的騎兵旅必須退出鋒線重排編製。直到剛,剛。北部陣線傳來消息,已經有兩個衝鋒師因大量減員被撤出了戰鬥序列!再說南邊……」

    「「哼哼……」費戈說到這裡不禁冷冷地笑了一聲,「都以為南部陣線沒有問題!近衛軍總參謀部的代長官加布裡約翰特上將被奧斯卡寄予厚望。可這個傢伙只是嘴上說得漂亮,現在真地打起來了……你猜猜!他在首輪攻防戰裡損失了多少兵力?」

    繆拉有點猶豫。他說多了不是、所少了也不是!而且他也聽說過這位加布裡約翰特上將,既然這位總參謀部的代長官是零號計劃的主要策劃人,他就該是一個有著真才實學地優秀指揮官。

    「一個師?兩個師?」

    「切……」費戈不屑地撇了撇嘴,「是一個軍!也許是法蘭人都吸了鴉片,也不知他們從哪來的勁頭。一上來就斬掉了九縱地一條胳臂。不是我說,奧斯卡差點被這件事氣瘋了!但他還沒有責怪加布裡約翰特的組織不力!」

    繆拉撓了撓頭,「不對呀!這才兩個多小時!西方聯軍的右翼又沒有火器部隊,若是嚴格按照加裡寧舒曼將軍的調度原則操作起和——,「怎麼也不至於被法蘭人幹掉一個軍!」

    「法蘭人也不好過!」盧瑞爾將軍再次加入進來,他又狠狠地瞪了費戈一眼,因為他的元帥老是不提好地一面。「為了拖垮加布裡約翰特的這個軍,法蘭人調上了五支直接隸屬於宮廷的禁軍重裝騎兵師!大家長沒有責怪約翰特上將,這也說明加布裡將軍的應敵措施還談不到對錯與否,他是損失了一支步兵軍,可他把敵人的兩個最精銳的重裝騎兵師全都留在了戰場上。真要細算起來,我還覺得是加布裡將軍佔了便宜。」

    「這麼說……敵我雙方在傷亡數字上並沒有多大差距。」繆拉有些擔憂地攏著鬍子,這是他的新習慣。說明他已不再年輕。

    「這只是最初的交鋒!再說也不能這麼算,單純的傷亡數字說明不了問題。」盧瑞爾將軍對著紅虎總司令不住地搖頭。「西方王國既然是聯合起來發動戰爭,那麼只要有一個國家承受不住戰場損失,他們的整個群體就會迅速瓦解!所以……大家長已經下達了命令。再過一會兒,等到位居第二出擊陣營地部隊吃過午餐,由北部陣線開始,集中優勢兵力猛攻利比裡斯人的陣營。」

    「恩……利比裡斯人最好欺負!」費戈補充了一句。

    繆拉看看總參謀長,又看了看總司令,他覺得事情可不像說的那麼簡單:「……最好是不要出什麼差錯!」

    「是啊……」費戈歎息著點頭,他望往戰場地方向,但他知道沒人能夠確定那裡到底會發生什麼。

    南部陣線,由基倫布波村開始,直到中央主戰場的邊緣。這裡草木茂盛,視野就不是十分開闊,因著地勢的關係,近衛軍要架起二十幾米高的了望樓才能看清敵人在鋒線對面佈置地陣營。

    正午,陽光爛漫,至少是在南部戰場,高低起伏的都林斯平原靜悄悄的,不聞一點動靜。在輕微搖擺的萱草叢裡,依稀能夠看到鮮血、屍首、還有斷箭殘槍的碎片,其間到處點綴著野百合,就像綠色的地毯上攤開了無數支水晶酒杯。無風時,烈陽炙烤一切,天鵝絨般的綠地上就泛開了白色的花紋。

    白色的花紋隱約浮動,近衛軍士兵就在草叢裡開始了搜索,他們三無一群、兩人一組,有些負責搜集還能使用的戰具,大多數是在清理打點犧牲者的屍首。

    屍體還是熱的!血也沒有凝固!排除成群的蒼蠅和那些對著草地虎視眈眈的食腐動物,這裡的景致還是十分動人的。揭開高高的草叢,一株野百合誤入石竹花的領地,她是那樣驕傲的抖擻著身姿,一點也不在乎石竹對她的嫉妒。

    一雙堅實有力的手掌摘取了這支百合,軍人已經搜集了一大捧。他走在戰場上,四下環顧,這裡就是他的戰陣,他的士兵在這裡被殺,他的心靈在這裡遭受重創。

    一陣濃烈的香氣飄了過來,是什麼?軍人用力吸著鼻子,答案是肯定的!紅酒洋蔥燒牛肉。加布裡約翰特將軍循著誘人地濃香走了過去。在一株高大的橡樹底下,他見到一名廚師長。

    「嗚嗚嗚……嗚嗚嗚嗚……」

    帝國近衛軍總參謀部的代長官疑惑地湊了上來,「這是怎麼了?多好地紅酒洋蔥燒牛肉!」

    廚師長抬起頭。他像所有那些大廚子一樣,挺著一個大肚子、帶著白色的包頭帽、穿著白色地工作服。廚師長止住哭。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丟臉的,只是感到異常古怪。前鋒陣線,一位穿著近衛軍上將制服的官老爺在跟自己這個不入流的小人物打招呼,不但如此,這位將軍還捧著一大把百合花。就像……就像一個精神病人。

    「是啊……多好的紅酒洋蔥燒牛肉!」廚師長收回懷疑地目光,他望向身邊的兩個大鐵桶。

    加布裡約翰特四下望了望:「到底是怎麼回事?午餐時間,士兵們都到哪去了?他們不來享用你烹飪的美味嗎?你是為了這件事而傷心嗎?」

    廚師長苦笑了一聲,「紅酒洋蔥燒牛肉就是為了犒勞英雄們的!戰士們都在!他們就在面前的這塊國土上!」

    總參代長官望向面前這片國土,這裡就是帝國近衛軍首都戰區十縱第二步兵軍戰至最後一人的地方。

    廚師長突然用圍裙抹了一把臉,然後便用大鐵勺使勁兒敲打裝滿美味的鐵皮桶;「開飯嘍……開飯嘍……十縱第二軍……開飯嘍……」

    聲音傳出很遠,曠野上似乎還響起了回聲。時隔許久,即使大廚師喊破了喉嚨,面前的這方國土依然不為所動!董草叢在微風中輕搖慢蕩,那些可愛的小伙子們走了進去。就再也沒有走出來……

    「開飯嘍……紅酒洋蔥燒牛肉……」大廚師哽咽著,最後他也一句話都說不出。

    加布裡約翰特傻呆呆地站在那裡,作為一名指揮官。他應對每一個戰場決策的後果負全責!十縱第二軍打得英勇、打得慘苦,他都看到了!他看到一支氣勢洶洶地隊伍鬥志昂揚地殺進戰場,他看到英勇無畏的小伙子們像木樁一樣深深地釘入腳下的這片國土,他看到無險可守地步兵戰士高挺著胸膛迎擊騎兵的衝鋒。他看到林立的槍刺、飛蝗一般的箭幕、四散崩裂地盾牌碎片、揚起又被拋落的殘肢斷臂!再然後,他的士兵全都倒下了,他就再也沒有看到什麼,只有寂靜動人的風景和一鍋無人享用的紅酒洋蔥燒牛肉。

    平原深處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吆喝,加布裡將軍轉過頭,在他看不到的一塊平原窪地裡面,泰坦戰士不知為何發出了綿長的歡呼。

    過了一會兒,紛亂的叫喊停歇下來,一個粗擴的聲音就開始了嚎叫!

    加布裡傾耳細聽,那個聲音在說:

    「兄弟們!睜大眼睛看清楚!面前的這片土地……是誰的?」

    千百個聲音同時回答:「神聖泰坦的……」

    「兄弟們!睜大眼睛看清楚!神聖泰坦的土地上……有什麼?」

    千百個聲音接著回答:「侵略者……」

    「兄弟們!睜大眼睛看清楚!神聖泰坦的土地上……除了侵略者,還有什麼?」

    千百個聲音再次回答:「英雄的屍骨……」

    「兄弟們!睜大眼睛看清楚!神聖泰坦的土地上……滿佈英雄的屍骨,為什麼?」

    千百個聲音繼續回答:「為了祖國!」

    「兄弟們!可以把眼睛閉上了,讓我們祈禱……神聖泰坦的土地上,高貴的愛國者的鮮血遍灑這方國土,等到來年,我們的墓碑旁,就會綻放最純潔、最美麗的花朵!帝國近衛軍,追隨英烈的腳步,向著榮譽、向著永生,讓我們去完成偉大的使命吧……」

    總參代長官掏出懷表看了看,戰役第二階段的首輪進攻就要開始了嗎?

    粗擴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猛地爆發出最凶狠地吼叫:

    「兄弟們!睜開眼睛吧!你們還在等什麼?」

    千百個聲音發出最後的策動:

    「近衛軍……前進……前進……前進……」

    「嘩……嘩……嘩……嘩……」平原上響起整齊有力的踏步聲。從大橡樹底下望過去,地平線上突然升起一片長槍組成的叢林。這片鋼鐵森林越來越高,鋪開了數百米地鋒面。風突然烈了。草叢兇猛地抖動,終於能夠看到泰坦戰士的身影,他們走出地平線。一排又一排、一隊接一隊,他們喊著口號。堅定地踏出每一步。

    加布裡約翰特將軍被這個場景震懾住了,他只從側面和後面觀察過這支部隊,這是他頭一次從正面看到陸續進入決戰場地的近衛軍戰士!

    應該怎麼形容呢?

    行進中,那個聲音又開始叫喊:

    「盾陣在前……弓箭手在後……槍手居中……刀斧手兩翼伺候……兄弟們!死亡並不可怕,可怕地是沒有了戰鬥至最後一人的精神!」

    千百個聲音立刻回答:

    「萬歲祖國!萬歲泰坦!我們戰鬥至最後……」

    加布裡用手掌蓋住自己地面孔。儘管他已升任近衛軍總參謀部代長官這樣一個最高級別的軍職,可在過往的歲月裡,或者是說他在流連於貴族豪門的燈紅酒綠和輕鬆恢諧的圖上作業筆上戰爭地時候,他根本就不清楚使命是什麼、責任是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之服務、為之出謀劃策的戰爭到底是什麼!

    近衛軍戰士走了過來,他們驚異於一位出現在前鋒陣線上的高級軍官,在與這位將軍擦身而過的時候,戰士們不禁好奇地打量他,這位將軍雙手捧面,肩膀還在不停地顫抖。

    也許是感受到了目光的關注。加布裡放開手,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萬軍陣中。無數士兵與他擦肩而過,他不得不面對這些年輕、嚴肅、卻又充滿活力、充滿生機的面孔。

    所有的士兵都在前進,一個跟著一個,他們讓開了一動不動的近衛軍上將。有些戰士還在越過這位將軍的時候拘謹地向他笑著,一個大膽的尉官走過去時突然說:「將軍,我可領先您了……」

    加布裡,約翰特由紛亂地思緒中醒轉,「你說什麼?」

    那名尉官已經溶入戰士的集體,走到前面去了。

    「勝不在我……我先犧牲……我領先您了!」隊伍深處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勝不在我……我先犧牲……」加布裡咀嚼著這句話,他突然追著那個聲音叫喊起來:「小伙子!西部戰場北部戰區總司令特凡納茨威格上將是你什麼人?」

    「是我父親!」年輕地聲音遠遠傳來,隊伍中人頭攢動,無論如何也看不到說話人的面孔:

    「我的父親領先於所有人,不過您放心……我會攆上他的……」

    加布裡約翰特終於笑了起來,他想到了自己地小兒子,那是一個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孩子,等到將來,小兒子若是有那個年輕人一半出色的話,他這個做父親的就已心滿意足。

    望望身邊,一支整編步兵軍都走過去了,加布裡只能看到戰士們的背影,他的傳令官和侍衛隊就等在不遠的地方,總參代長官望了望頭頂的天光,他的思維和天賦的軍事素養又活躍起來,士兵們的鬥志留給他難以磨滅的印象,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麼不大膽一點呢?

    「傳訊!給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

    加布裡約翰特上將送走了通訊官,他氣定神閒地點了一支捲煙,紅酒洋蔥燒牛肉的濃香立刻就淡了許多。總參代長官已經打定主意,或者說他已由敵我雙方最初的交鋒中把握到成敗的關鍵點!在戰陣中以五十萬大軍對抗敵人的五十萬大軍,包括最高統帥,也包括那位神乎其技的建築師,人們都把這場戰爭想像得太複雜了!

    為什麼要跟正面戰場上的敵人繼續周旋下去呢?為什麼要一個軍一個軍地與對方比拚耐力、戰力和智力呢?

    什麼叫主力決戰?把戰陣中的主力集群投入作戰這才叫主力決戰!

    一百萬人在一塊兒鬥毆,所謂的五花八門的戰術、所謂的精確嚴密的調度在刀劍相交以命搏命的時候還不都是胡扯?誰的力氣大、誰的拳頭狠、誰的主義真、誰能把對方打趴下誰就贏了!泰坦近衛軍和水仙騎士團雖然是兩個完全不同地戰鬥群體,但他們又都是世界上最優秀、最強悍、最具凝聚力和向心力的超級打手!把這樣兩個超級打手同時放到擂台上,敢於迎戰的人本就不多。即使迎戰,勝利也一定屬於泰坦!這毫無疑問!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打開餐盤:

    「哦啦……紅酒洋蔥燒牛肉!這不是給凱旋而歸地勇士們準備的嗎?」

    「已經用不著了!」加裡寧舒曼將軍有些冒失地插話進來。

    帝國攝政王頗為不自在地瞪了一眼戰場調度官,這話說得人多寒心!

    「加布裡約翰特上將囑人給您送來這份紅酒洋蔥燒牛肉……」舒曼伯爵鬱悶地打量著香濃地菜餚。「就像您說的那樣,用紅酒洋蔥燒牛肉款待凱旋而歸的勇士。這是近衛軍的傳統!可……的確用不著了,因為勇士們一個也沒回來,他們都已犧牲!」

    奧斯卡想到了戰鬥至最後一人地十縱第二軍,記得十二軍軍長是一個長就一臉大鬍子的矮胖子,叫……叫……奧斯卡見過他。但忘記他的名字了,帝國攝政王一向對人名的記憶比較模糊。

    戰報上說,大鬍子的矮胖子軍長率領他的戰士獨力抵擋法蘭王國的五支重裝騎兵師,可即使是這樣,他們始終站在迎敵鋒線上,在戰鬥至最後一人的時候也沒有讓敵人的騎兵越過標記為十縱第二軍的坐標位置。

    他叫奎克爾!奧斯卡想起來了!十縱第二軍軍長奎克爾中將,出身帝國南方地一個普通的貴族家庭,靠一小塊貧瘡的領地勉強度日。一旦想起名字,後面地事情就清楚許多,奧斯卡還想到。奎克爾將軍有三個女兒、兩匹純種馬、一個瞎了眼的妻子……後面的回憶又斷了。

    帝國攝政王放棄了毫無意義的緬懷,可他又想到了迎回奎克爾將軍遺體地那一幕。不管怎麼說,在十縱第二軍獨力抵擋法蘭騎兵的時候。

    加布裡約翰特的反應是遲鈍的,雖然他的包抄部隊成功截住了對方的兩個精銳騎兵師,可他不該任由法蘭人羞辱勇士的屍骨。

    法蘭人把奎克爾挑在戰旗上,矮胖子的體重壓折了旗桿。鬼子兵就把一位泰坦將軍的屍首拖在馬後。為了搶回奎克爾的遺體,加布裡約翰特又折損了不少人手。奧斯卡想到這裡不禁捧住額頭,這都是***什麼事啊?他都煩透了!

    「加布裡將軍還說了什麼?」

    戰地總調度官無可奈何地攤開手,「加布裡將軍希望能夠得到您的祝福,所以他給您送來了紅酒洋蔥燒牛肉。」

    「他要幹什麼?」奧斯卡皺起眉頭,以他對總參代長官的瞭解……

    加布裡·約翰特上將不會心血來潮頭腦發熱。

    「他不打算繼續跟敵人周旋下去了!等到最新投入鋒線的那支步兵軍佔據有利地勢,他就要親自率領排在南部戰線上的九縱、八縱和十縱發動總攻!」

    「你說什麼?」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氣得直發抖,也可能是嚇得直哆嗦。「加布裡·約翰特是瘋了嗎?他……他……」

    近衛軍統帥「他」了半天也沒「他」出什麼東西,奧斯卡坐倒在椅子裡,他緊盯著擺在面前的紅酒洋蔥燒牛肉。

    「殿下……」加裡寧舒曼伯爵湊了上來,「南線若是想要重奪戰場主動權,約翰特上將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再說……不管我們怎樣調度部隊、配置兵力,我們和西方人的主力集群在最後還是得有碰面的時候,遲到不如提前,我認為加布裡的提議並無不妥之處,北部戰線可以開始針對利比裡斯王國軍的重點進攻,而南部陣線……帝國攝政王猛一揮手,他打斷了建築師的評論,一個不懂軍事的人多少還是靠不住。

    「你們認為呢?」

    像塑像一樣挺立在最高統帥四周的高級軍官們互相打量著,戰役打得亂成一團,誰也沒有經歷過這種規模的戰鬥,那麼不管是誰,說出來的話都是瞎說。

    奧斯卡沒有等到將校們的答覆,他不耐煩地揉起指頭。

    「打!還是不打?衝!還是不沖?說話呀!難道要我抓閹嗎?」

    「殿下……」

    奧斯卡的視線追著聲音動了起來,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巴西利?」

    莫瑞塞特皇朝的宮廷侍衛長排眾而出。和最高統帥一樣,所有地軍官都帶著詫異的神色打量著名似乎從來都沒拔過劍的聖騎士。

    「殿下!」巴西利肯尼尼上校單膝跪在帝國攝政王地腳下,他只對阿爾法三世皇和阿萊尼斯一世皇這樣做過。

    「如果您要祝福加布裡約翰特將軍。就請您派我做他的衝鋒引導官吧!」

    「為什麼?」奧斯卡極為迷惑,「你是皇室地侍衛長!你有更重要的使命!」

    巴西利抬起頭。他的眼底透出哀求的神色。「殿下!求求您,成全我吧!我不想窮盡一生的軍旅生涯,只在履歷上留下『站崗』這一個單詞!」

    奧斯卡沒有回應,他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刀,紮了一塊紅通通地燒牛肉。在牛肉就要送進嘴裡的時候,泰坦帝國的現實主宰者突然頓了頓,他掉過了刀頭,即將入口的牛肉就遞到了聖騎士嘴邊,巴西利肯尼尼上校猶豫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就一口吞掉。

    「怎麼樣?」

    「嗯!沒的說……正宗的紅酒洋蔥燒牛肉!」肯尼尼上校鼓動著腮膀子,帶著滿臉意猶未盡的神情。

    「記住……」奧斯卡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面巨大的織錦戰旗就在他的背後迎風鼓動。

    「聖騎士,我祝福你!不要忘了!這就是凱旋的味道!」

    「是元帥!」巴西利插劍於地,胸脯貼緊膝蓋。近乎虔誠地親吻了一下最高統帥地手。

    「過去的時候順便告訴加布裡約翰特上將,要他保重,我不能親自為他送行了!」

    之後。巴西利·肯尼尼上校就離開了他的工作崗位,說起他地工作崗位……宮殿、花園、城堡,皇帝陛下週遭的人都知道近衛軍宮廷侍衛總長這個人,或者說是這個職位有多麼重要。但無限風光的聖騎士是怎麼想的呢?

    巴西利騎著他地馬,歡快地跑在通往南線戰場的戰道上,戰道左近的近衛軍士兵都朝這位披著黃金鎧甲的聖騎士投去注目禮,巴西利就想:等著看吧小伙子們!等到了戰場上……

    聖騎士的馬被攔住了,巴西利有些尷尬,他正想到最為關鍵的地方。兩人一組,一大隊近衛軍士兵抬著簡易擔架,他們陸續通過這段道路,血滴就灑進腳下的泥土。擔架上躺著傷痕纍纍的泰坦戰士,他們的鎧甲都被鮮血染紅了,嘴裡發出令人呼吸停滯的叫聲,他們疼!他們痛苦!他們那胡亂揮動著的手臂一定是想抓到盛滿解脫的聖盃,可到頭來,虛空仍就是虛空,痛苦是無盡的,只要他們還活著。

    巴西利跳下馬,把頭盔也摘了下來,現在他該仔細想一想了!是做一個站崗的聖騎士,還是做一個血流不止的可憐蟲?

    「將軍……將軍……」一名傷兵突然從擔架上活了過來,他兩眼放光,斷臂的切口又開始噴湧血漿。

    「是在叫我……」巴西利四下看了看,他也想當將軍,可他始終是一個只會站崗的上校。眼前這名神志不太清楚的戰士必然是被自己這身黃金鎧甲給騙住了。巴西利苦笑了一下,黃金鎧甲騙住的又何止是外人,連他自己也被那層耀眼的金色光芒給迷惑了很久。

    「將軍……將軍……別丟下我!我的戰友還在戰場上,帶我回去見——,「求求你將軍……別丟下我……我……我還能殺鬼子呢!一條胳膊就夠了不是嗎?殺鬼子就用一條胳膊就足夠了!」

    巴西利看著渾身浴血的戰士,他無話可說。

    「將軍……帶我走吧!帶我上戰場!我不會拖累您,不會拖累戰友……別把我丟下……讓我和兄弟們再衝一回吧……這次我不會讓您失望的……將軍……請帶我走……我還能戰鬥……」

    擔架隊停下來了,所有人都在注視這名包裹在黃金裡的聖騎士,他是那樣耀眼,他是那樣魁梧!當兵的,就該跟隨這樣一位具備一切偶像因素的將軍衝鋒陷陣。

    巴西利難過極了,他從來都沒面對過這種境況,誰來告訴他應該怎麼辦呢?

    「我……我這裡……只要聖騎士,抱歉……抱歉……」

    聖騎士顫抖著,他飛野似地逃離了這條戰道,他帶著戰馬衝到一個四下無人的地方,又像瘋了一樣在地上挖了個洞,然後他就對地洞大哭了一場。

    消息傳得很快,南部陣線的衝鋒引導官只要聖騎士!這太好辦了,世上的聖騎士有很多種,有些搞儀仗禮儀、有些搞秘密工作、有些一心一意侍奉神明、有些專職為達官貴人站崗放哨,但只要是聖騎士,沒有一個不想上戰場的。

    近衛軍總參謀部代長官加布裡約翰特上將剛剛走出自己的指揮部,然後他就看到帳幕外面聚集了一大片各式各樣的聖騎士,加布裡將軍就問自己的勤務官,「這些是什麼人?」

    巴西利站了出來,「這是您的突擊團,雖然只是一個團,但您看到了,這裡都是帝國的聖騎士!」

    熟悉莫瑞塞特王朝宮廷侍衛長的人都說,他變了……在那次衝鋒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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