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二十九集 第八章
    六月間,泰坦帝國最高執政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途經上泰坦尼亞草原,他和他的大軍沿著一條上下泰坦尼亞兩個省份的地理分界線一直向西挺進。

    從地理意義上看,上泰坦尼亞省與下泰坦尼亞省的省界其實就是泰坦帝國境內的400毫米年降水分界線。在這條降水線的上方,上泰坦尼亞擁有一望無際的草原,居民生產以畜牧業為主:在降水線的下方,下泰坦尼亞擁有森林和時高時緩的丘陵平原,居民生產以農業為主。

    不同的生產方式決定了兩地民風和習俗的巨大差異,在奧斯涅攝政王看來,比鄰安魯領地的兩個省份,只有牧民和馬幫集中的上泰坦尼亞省像極了崇拜的武勳的水仙郡。

    當攝政王帶領他的大軍走在連接天宇的草原上,隊伍兩側的曠野裡總會趕來成群結隊的牧區居民,這些淳樸憨厚、背弓握劍的牧民不是來瞻仰這支世界戰爭史上最大建制的集團軍群,而是來鼎禮膜拜心中的神明!

    不知從什麼開始?人們張口閉口都會掛在嘴邊的光明神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個名字取代了,如果說得再確切一點……打個比方!牧區那些身手矯健、和豹狼獅虎打過交道的小伙子們常常會說:“光明神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什麼時候回來啊?”

    在光明神後面綴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個名字,這就是牧民們要表達的一切。龐大的軍人隊伍穿行於草原,時居草原地人民就像朝聖一樣趕到他們身邊。近衛軍和水仙騎士組成的隊伍一路不停,牧民們就跪在路邊,一跪就是一天。

    除了趕來“朝聖”的牧民。草原上地動物也對軍人隊伍充滿好奇,當然。能夠前來窺探這支軍隊的動物都是強大膽大地生靈,就像泰坦尼亞紅獅!

    在奧斯卡的認知中,獅子在白天並不吭聲。它們打著哈欠,等待著光明神扔給它們以供宰殺的“獵物”它們把從來未曾用過的利爪縮進毫無惡意的掌肉,把那沉重而又亂蓬蓬地頭枕在巨掌上。不過……這個場景無損於一頭雄赳赳的雄獅的形象,它透過稀松的眼簾輕蔑、輕佻地盯著游客……

    “游客?”聽眾發出一聲詫異的驚呼。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只得坦白似地聳了聳肩:“我只見過動物園裡的獅子!”

    “可我聽起過,您在年幼的時候有一頭山獅做玩伴!”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像想到什麼,他的面孔瞬間轉紅,又倏地轉白,圍坐在帳篷裡的軍官都被攝政王殿下陰情不定的面孔嚇了一跳,特別是剛剛發言地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年輕的軍情分析處長已經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但他根本不知道那句話到底錯在哪了。

    奧斯卡站了起來,緩緩撥出彎刀。他像一個波西斯屠戶那樣往刀身上噴了一口烈酒。

    “哦啦……叫小伙子們退下吧!我要試試身手!”帝國攝政王邊說邊將彎刀交到右手,還順勢活動了一下稍顯僵硬的肩膀,那裡有個露出粉紅色新肉地槍洞。

    衛兵為帳幕裡的高級軍官們掀起帳篷。奧斯卡第一個走了出來,一時間,陽光迷住他的眼睛,草原的氣息和世間地聲光電影撲面而來。那淒厲悲憤的獅吼令奧斯卡的心神為之一震!

    泰坦尼亞紅獅!這是已知的上泰坦尼亞大草原上最危險最大型的掠食動物!早在人類成為這片大地的主人之前,泰坦尼亞紅獅就在草原上生息繁衍了千百年,它是草原上當之無愧的王者!它四肢粗壯、牙鋒爪利、力大無窮!它的速度、反應、捕獵技巧和搏殺技能都使它被看作是草原上的“天生殺手!”

    泰坦尼亞紅獅毛色黑紅,喜在黃昏和黎明擔綱殺手的角色,當夕陽染紅天宇和大地、當朝陽的霞光喚醒草原,紅獅就帶著陽光一般流轉躍動的身影奔向獵物,泰坦尼亞紅獅如此聞名於世。

    此時此刻,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站在圍場中心,他面對的就是一只受到侵犯、被欺到頭上的軍人氣得發瘋發狂的泰坦尼亞紅獅。

    關於這頭紅獅……他在這個時候剛好一歲半,雄性、未婚、體重一百四十磅、身高76厘米,他的父親叫它柴旦多瑪吉,意思是“草原的太陽”柴旦多瑪吉像所有一歲半的雄獅一樣好動、好奇、好斗,也是因此,他在遇到水仙騎士的一個斥候小隊時沒有選擇逃跑,而是選擇一頭撲上。

    奧斯卡打量著憤怒的柴旦多瑪吉,他盯著對方的紅鬃和眼睛,柴旦多瑪吉也在打量奧斯卡,他盯著人類的軀干和一閃一閃的刀芒。

    柴旦多瑪吉有些不耐煩,他四下裡打量,圍場沒有開口,高大的幕布前站滿持盾提槍的人類,他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希望。

    奧斯卡有點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心血來潮地想要挑戰這頭危險的雄獅,但既然他已站在圍場中心,那麼他就得要這頭獅子的命,不管期間會發生什麼事。

    柴旦多瑪吉避開了當中而立的奧斯卡,他低喘著竄到一邊,但圍場四周的士兵立即就用刺槍將他逼了回來,柴旦多瑪吉只得異常惱火地竄向另一邊,結果自然是一樣。

    被逼到這個份兒上,年輕的雄獅不得不仔細想了想,似乎……所有人都想迫使他去面對那個站在圍場中心的家伙,殺了那個家伙雖然不算什麼麻煩事,但……柴旦多瑪吉從來都沒咬過人,父親告訴他,人類是魔鬼,魔鬼的肉自然吃不得!可是……柴旦多瑪吉的腦子有些不清醒了,他被拴在一柄刺槍上抬來抬去,又被關在一個大籠子裡餓了一整天。圍場中心那個圓鼓隆冬地家伙在柴旦多瑪吉眼裡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肉饃饃,所以他就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奧斯卡向左一躍,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團火紅色地身影帶著一股腥風鑽過他的肋下!泰坦帝國最著名地勇士不禁低頭看了看。肋下的皮甲這就被凶猛獅子劃開了四道爪形指痕。

    ※※※

    “哦啦……”帝國攝政王認真起來。

    “小心!”場外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呼喊,阿赫拉伊娜·摩加迪沙向丈夫揮了揮手:“它快得很!快得像閃電!”

    奧斯卡扭頭望了妻子一眼。在他的意識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分神的時候,伴隨著場外地數聲驚呼,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這就被一頭快要成年的草原凶獸撲倒在地上了!

    就在圍場四周的刺槍兵打算馬上扎死那頭畜生的時候,雄獅身下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發出一聲吶喊,他縱起雙腿用力一蹬。重一百四十鎊的柴旦多瑪吉就被踢飛了!雄獅在草地上滾了幾滾,它迅速站起身,連想都沒想便咆哮著重新撲上。

    搏斗在一開始突然進入白熱化,柴旦多瑪吉的速度和敏捷令奧斯卡的彎刀像極了燒火棍,而奧斯卡的力量和沉重地拳頭也令柴旦多瑪吉的撲咬始終派不上用場。一人是獸來往奔忙,他們不像是在格斗,倒像是在角力。柴旦多瑪吉揮舞鋒利的爪子撕扯奧斯卡地皮甲,奧斯卡用刀背抵住柴旦多瑪吉的脖子,拳頭雨點般的落在雄獅的頭上。

    突然!雄獅人力而起,他地一雙巨爪在揮舞之間巧妙地撥開了彎刀和人類的拳頭。在這之後,其實只是一瞬間,柴旦多瑪吉的瞳孔縮成一條縫。通過這條綻放微光的縫隙,他看到自己的對手露出了一片雪白的頸項,雄獅那被大自然錘煉了數萬年的本能令柴旦多瑪吉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完成了由曲腿蓄力到彈射撲出的全部過程,他的呼聲、他的氣息、他的軀體。在此時此刻,他那瞳仁的晶體爆發出彗星才有的流光。

    反觀奧斯卡!他的頭腦和無數次生死考驗中鍛煉出來的戰斗意識同樣做出了最為正確的判斷,他避開雄獅的血盆大口,紅色的身影迅疾與他擦身而過,就在泰坦攝政王高高揚起彎刀的一瞬間,就在彎刀的鋒刃正對紅獅的脊背時……

    “算了……”

    “哦不!”站在場邊的阿赫拉伊娜第一個發出不滿的呼聲。

    奧斯卡無動於衷,他放低了彎刀,注視著因為剛剛那一擊沒有得逞而陷入氣餒和自責的紅毛獅子。

    只有在溫暖的夏天,紅獅才會躁動不安。白日裡,當柴旦多瑪吉目不轉睛地凝視某種生靈的時候,他的眼底會像虛空一般透明。他的眼睛睜著,但它似乎並未看到奧斯卡。對於獅籠的鐵柵欄,對於羞辱他的人類士兵,他都可以視而不見!他承認自己已經使盡渾身解手,但他的對手依然好端端地站在那裡,這說明——紅獅敗了!他在與獵物的公平對陣中敗下陣來。

    柴旦多瑪吉不屑於像草原上的一些沒譜雄獅那樣向勝利者虛張聲勢地做鬼臉,他在對手面前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和沮喪,他靜悄悄地走到獅籠旁邊,一邊喘息一邊百無聊賴地趴了下來,作為一頭失敗了的泰坦尼亞紅獅,柴旦多瑪吉不打算再考慮未來,自由、生命、尊嚴,這些東西都隨著失敗告別了草原上的太陽。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難以置信地打量著這頭雄獅,它脅腹鼓起,大口保持著緊張,流著口水,上下唇都濕漉漉的,好像是對某種犧牲品的氣味做出了反應,但它的目光卻失去神采,碩大無比的獅頭也懶散地靠在草地上。

    “打開圍場!”

    最高統帥的命令無疑就像神明的旨意一樣,近衛軍士兵迅速撤掉遮蔽圍場的藍色幕布,天地豁然開朗起來,柴旦多瑪吉也已挺身站起,他看到無艮的草原和廣闊的穹蒼,他聞到同伴的氣嚎、感受到無數物種的生命磁場。

    “辦——“,“獅吼象征一種可怕而強烈地渴求解放自己的欲望!柴旦多瑪吉沿著一條通往草原的道路跑了起來,人類士兵仍在用刺槍和圓頭棍驅趕他,但他已經滿不在乎。在輸過一次之後,他地心神得到了解放,他滿以為自己無法承受失敗的巨大挫折感。可他突然意識到,失敗也是一種自由!是心靈的自由奔放。“人啊……不管是誰!都有失敗地時候……”阿赫拉伊娜一邊說一邊向自己的丈夫投去嘲諷地笑容。可已經走遠的柴旦多瑪吉突然停了下來,這頭落敗的獅子竟然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輕佻的波西斯公主。

    “這的確是真理!不管是誰……總會有一敗!”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長舒一口氣,他心滿意足地打量著越走越遠地雄獅。

    “為什麼不留在賈伯麗露宮?”奧斯卡終於轉向他的異族妻子。

    阿赫拉伊娜俏皮地笑了笑:“有三個女人乖乖留在賈伯麗露宮,難道這還不夠嗎?總得有個離經叛道的女人偷跑出來!”

    奧斯卡苦笑一聲,他發現遠處的柴旦多瑪吉又停了下來。雄獅向圍場張望,似乎是在確認某件懸而未決的事。

    “去吧!做一頭自由的獅子!”泰坦攝政王衷心祝福著彎刀下的幸存者。

    柴旦多瑪吉似乎聽到了,他猶豫地望了望四周的原野,在看准一個方向之後,他便放縱地狂奔而出。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轉向始終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

    “你記得沒錯!我有過一頭山獅,但它被它的朋友殺害了!”

    盧卡斯再也不敢隨便接話,他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像身邊地眾多軍官一樣緊緊地抿著嘴。

    從柴旦多瑪吉失去蹤影的地方收回視線,阿赫拉伊娜突然有些詫異地笑了一聲,她用手裡的西葡斯貴婦折扇指了指天穹之底地盡頭:

    “走了一頭紅毛獅子。又來了一頭紅毛老虎!你說事情巧不巧?”

    奧斯卡用手掌擋住額頭,極目遠眺。

    上泰坦尼亞大草原,是紫苜蓿的國度。是花的海洋,也是牧場之國。一條狹窄的溪流從草原盡頭蜿蜒而來,在水流之間地綠色低地上,黑白花牛、白頭黑牛、白腰黑嘴黃牛。埋著頭在低地上吃草。突然,三三兩兩的牛群似乎察覺到什麼,它們紛紛望向草原南方的地平線,似乎是思考了一陣,頭牛發出長鳴,牛群就慢悠悠地走出了這片草場。

    碧綠色的絲絨般的牧場突然出現一條灰黑色的曲線,天宇盡頭的濕熱氣息令這條顏色濃重的曲線泛出波瀾。終於,一大片移動的陰影占據了草場,溪流與低地之間迅速就被成群的駿馬填滿了。馬匹剽悍強壯,腿粗如圓柱,鬃毛隨風飛揚。

    騎士!無數騎士策馬前行,他們手持長槍、腰挎重劍,在每一座方陣中都有數面飄帶旗迎風招展。白色的戰旗描畫著一式的圖案:以血為底,紅虎銜著水仙。

    水仙騎士團總司令費戈·安魯·底波第元帥突然站到他的小弟弟身邊:

    “你的紅虎?”

    奧斯卡笑呵呵地望了哥哥一眼,“也是你的紅虎。”

    費戈有些憂郁地搖了搖頭,自從紅虎的指揮官繆拉將軍跟隨奧斯卡走出家門開始,紅虎就不再是紅虎,它變成了另外一種更為危險的生物。

    “這真的是紅虎?”費戈更覺詫異,他打量著陸續湧出地平線的騎兵。

    “哦啦……”奧斯卡收回投注在草原上的視線,他轉向自己的哥哥:“我沒跟你提過嗎?那是紅虎騎兵集群!”

    費戈的笑容更加陰郁:“怪不得紅虎在從法蘭境內避入意利亞之後就失去了蹤影!但是奧斯卡……我敢確定,這件事你沒對任何人提起過,你真的需要向我保密?”

    奧斯卡輕輕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我不是向你保密,如果你想知道紅虎在哪裡完成軍群整編的話就一定會有人去告訴你,我只是不想讓西方來的下等人偵得這件事!對咱們的家庭來說……不該有什麼秘密!”

    “對咱們的家庭……”費戈重復了一遍:“如果你認為咱們的家庭是不該有秘密的,那就不能把一部分水仙騎士打造成另外一支騎兵武裝。”

    “為什麼不能?”

    “因為……”費戈突然答不出了,為什麼不能?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是安魯的家長、帝國的主宰者,他有權利建立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

    但是……

    “一塊兒來吧!”奧斯卡拖住哥哥的手臂:“繆拉走了很遠才趕到這裡,你的笑容至少應該真誠一點……”

    泰坦帝國主力攻擊集群有一座八角帳篷,就像馬戲團慣常會用的那種。帳幕是白色的,在草原上的各個角落望上一眼,集合了所有戰斗部隊指揮官的議事帳像極了一顆巨大的草蘑,蘑菇頂端飄著白雲,以下就是連綿成片的小帳篷,好像一群蘑菇兵簇擁著蘑菇王。

    距離作戰會議開幕似乎還有一些時間,來自不同軍區、不同系統、不同兵種的軍官們就在帳幕外的草地上三三兩兩地聚成一團,沒有最高統帥在場,軍人們不禁放高了音量。有人在討論戰事安排,有人在閒扯家常。不過當然,拉家常的人並不多,這樣的人要麼就是沒心沒肺,要麼就是對他們的統帥和未來的大決戰充滿必勝的信念。

    入場的時候到了,軍人們忙著謙讓,軍銜高、軍職高的將校自然走在前頭,不過,令許多人感到詫異的是,就連作戰部和總參謀部的幾位大員也混跡在人群裡,這些獨當一面的高級官員往往跟隨最高統帥一同出現,可是今天,他們似乎只有在台下聽候差遣的份。

    議事帳的布置很簡單,白色的帷幔、綠色的草地,連地毯都沒鋪。

    在帳幕後方的發言席上懸掛著一排五顏六色的軍旗,這就算是帳幕裡最激動人心的東西:軍旗的陣列正中擺著一張懸掛著黃金獅子徽的高桌,當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走入人們的視線時,擔任會議統籌官的穆爾特·辛格中校就低喝了一聲“敬禮”

    奧斯卡在發言席上站定,他朝濟濟一堂地軍官們還以軍禮。

    “坐下!”

    軍官們四下看了看。不知是誰帶頭,大家就紛紛坐倒在草地上。

    奧斯卡垂頭想了想,他不急於發言。在事情關乎到國家命運民族興亡的時候,即使是光明神也得有片刻思量。

    泰坦帝國的最高執政突然用手指抹了抹領口。他懷疑自己地異族妻子在上面留下了口紅印子。這種擔心似乎是多余的,所有地軍官都在盯著看,人們並沒有發覺最高統帥與平日有什麼不一樣。

    “那麼……就是這樣了!”奧斯卡掃視了一遍座下的軍人:“一縱在哪?”

    隨著最高統帥的提問,帳幕中的一個角落站起了二十多名軍官。

    “我看到了!”奧斯卡微笑著朝第一縱隊的軍官們點了點頭。

    “二縱呢?”

    像一縱一樣,草地上又站起了二十多名軍官。接下來……三縱、四縱、五縱……十二縱、十三縱、十四縱。主力集群十四個縱隊地作戰軍官全都站了起來。奧斯卡面對著這些陌生的面孔,有些是他認識的,有些素昧平生,他朝在場的軍人致以莊嚴的敬禮:

    “感謝你們為祖國所做的一切!”

    軍人們回答說:“攝政王殿下萬歲!泰坦萬歲!”

    奧斯卡竟搖了搖頭,他只是轉向那些仍然坐在地上的軍官:“我的總預備隊在哪?”

    帳幕內再也沒有坐下的軍人了,包括作戰部、總參謀部和軍部所屬一應文職官員,所有的軍人都站了起來。帝國攝政王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他朝預備隊地軍官攤開手:

    “祈求光明神,但願你們在決戰的時候不會派上用場!”

    在場的人們全都笑了起來,這支總預備隊集合了集群司令部和帝國軍部地大半官員。如果一場大決戰中真的需要這些人上陣拼殺,那麼泰坦帝國的軍事系統會在戰後癱瘓半年之久。因此,光明神真的應該好好聽聽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地祈禱。

    “坐下!”

    軍人們再次坐入草地。他們看到軍情機要秘書穆爾特·辛格中校已經拉開了戰旗陣列後面的帷幔,幕帳上現出一副巨大的泰坦全景作戰地圖。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回身看了看地圖,他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

    在泰坦帝國境內,西方王國聯盟的兵鋒所指全部集中在三個點上。南方的維耶羅那、西方的傑布靈和北方的布倫,留在西南方的瓦倫要塞牽制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的敵群只剩下八萬人不到。

    這樣來看,直到目前,戰況仍沒有脫出泰坦攝政王的控制,可這種控制是單方面的。奧斯卡能夠行之有效地調動近衛軍,但他無法左右龐大的敵群。盡管荷茵蘭國王已經對傑布靈要塞發動了持續五天的猛攻,可在城破之後,誰都無法肯定盧塞七世會不會踏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為他設置的一個又一個陷阱。

    “今天!教歷802年6月10日!”奧斯卡邊說邊從懷裡取出一封沾染著塵灰和血跡的信紙。

    “我收到一封來自抗敵最前線的遺書!”

    在場的軍人們悚然動容!遺書?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寫給在我身後的近衛軍官兵、我的父兄姐弟妻子兒女和偉大的祖國!”泰坦攝政王展開信紙朗聲念了起來:

    “5月28日,在晚餐之後,我和傑布靈要塞衛戍司令、我的集團軍群副官阿爾利將軍像往常那樣走進司令部後院的核桃林。順著一條羊腸小路,穿過林間空地和草叢,便到了無數將士的墓塚。”

    “這只是一個長方形的大土堆而已,無人守護、無人管理,只有核桃林遮擋著它。淒涼、平淡,雖值盛夏卻萬般蕭索,我和阿爾利將軍本來想要避開這段路程,可要塞裡的民夫卻挑來了新的烈士遺骨——近千具屍骨!”

    “似乎每天人們都在往這裡運送遺體,墓塚壓了一層又一層。最開始的時候,幸運的士兵還有墓碑,到了現在,墳地越來越小,連墓碑都是幾個人共用一塊。在給一位犧牲的烈士挖掘墓坑的時候。阿爾利問我,‘司令,我是個大塊頭。等我地時候到了,您得記得多鏟幾捧土。’我笑了笑。沒說什麼。”

    “今天,6月6日,在拿起筆之前,我埋葬了我的戰友傑布靈要塞衛戍司令、我的集團軍群副官阿爾利將軍,就像他拜托地那樣。我多鏟了幾捧土,然後才把我的好戰友送進墓坑。他地墓碑征調了一塊大理石,若是阿爾利見到了,他一定會說‘浪費!浪費!這塊石頭能砸死好幾個荷茵蘭人!’我堅持使用這塊墓碑,我要向阿爾利道歉,這是我的錯。”

    ※※※

    “明天!也許是後天……最遲也就是大後天,我的戰士又或闖進要塞的敵人就會發現我的屍骨。由此,話不多說,我是泰坦民族地一份子,我深深地愛著偉大的祖國。在我之後。我的民族依然存於世間,我的祖國、我心目中的巨人依然挺拔身姿,可見。勝不在我!我先犧牲!”

    “撤退及之後的作戰部署已經交由後方軍區長官全權定奪,我於此地,即帝國近衛軍西方集團軍群北部戰區為國效以死命,不能與敵攜亡。但求無愧於軍職、軍務、軍責,無愧於我的親人、我的祖國!”

    “帝國西方集團軍群北部戰區總司令、近衛軍上將特凡納茨威格,於傑布靈要塞衛戍司令部,教歷802年6月6日晚6時。”

    “城頭又一次吹響了集合號,這該是今天的第九次阻擊,擱筆於此,我該走了……”

    奧斯卡從信紙上收回視線,他珍之重之地把勇士的訣別信重新收到懷裡。

    “帝國軍人們!”攝政王殿下抬起頭,他地眼中再無疑惑:

    “我不清楚特凡納茨威格上將目前的狀況究竟如何,也許他的戰友又或他地敵人已經發現了他的屍骨,也許……他還像前幾天那樣奮戰於城頭,但茨威格上將說得很清楚!勝不在我,我先犧牲!以我開始……”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用拳頭敲了敲胸膛:“以我開始!每名軍官、每名士兵都要抱定這種我先犧牲的決心和大無畏的氣魄,在未來地戰場上,我們要明明白白地告訴那些無恥的侵略者,什麼樣的人是泰坦軍人,什麼樣的民族叫做泰坦民族!”

    就在全體軍官起立的同時,帝國攝政王接過了軍情機要秘書遞上來的指揮棒,他敲了敲全景作戰地圖上的首都戰區:

    “大決戰——以零號計劃為藍本……”

    這天黃昏,傑布靈要塞幾乎死氣沉沉的了。在這座軍事要塞的那些高低不平、塵土飛揚的道路和狹窄的胡同裡,倒臥在地的近衛軍傷員集合數千之眾。除了奄奄一息的傷員,當然還有早已無人問津的屍骨。

    屍骨沒有被埋沒,也可能會被埋沒,但戰士們的逝去依然不失為可怕的偉大死亡。在屍體靠伏的街道上,血水順著街道兩邊的排污溝噴湧流淌,發出嘩嘩的、粘稠的、沉悶的響聲,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戰爭時代用殘酷的手毀掉了泰坦戰士的可滅之軀,一切都隨著生命消失了,但他們的完成形象卻留存在傑布靈要塞的血紅色磚石高牆上,這種印記將永遠留在當事人的記憶之中。

    要塞衛戍部隊已經瓦解了,從大地到數英裡高的天空,氣流、風和雲朵都充滿了絕望無助的情緒,充滿了被分離的人或死去的人流下的眼淚形成的蒸氣和悲傷歎息。城市如虛空鬼域,夕陽如火,佝僂著背的鬼魂就早早出來活動。

    “到時間了嗎?”維爾辛赫中尉望了望躺倒在血泊中的司令官,他有些難堪,他不敢當著幸存將士們的面對英勇的軍群總司令說起那件足以令人羞憤欲死的事。

    “時間?”泰坦帝國西方集團軍群北部戰區總司令、近衛軍上將特凡納,茨威格眨了眨僅存的獨眼,他似乎從昏睡中醒轉。“對了!時間!”

    維爾辛赫中尉點了點頭,他尷尬地望了望左右,北部戰區傑布靈要塞一線戰場,他是僅存的身體各部還算完整的軍官。維爾辛赫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尉大隊長,但他的確是僅存地唯一一個。

    “讓我去吧!您……”

    “不!”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倔強地搖了搖頭,他朝中尉指了指廢墟中的一塊門板:“就是它了!”

    維爾辛赫轉了轉灰眼睛。他的手掌按住自己地劍柄,可他的軍群總司令卻已投來冷冰冰地眼光。

    “維爾辛赫!你這個小雜種,你要是再敢用劍柄把我敲暈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這種事做過一次也就罷了。我被搶回一條命,但沒有第二次!這次你連想都別想!”

    維爾辛赫中尉只得松開劍柄。他朝身邊的幾位傷痕累累的士兵示意了一下,戰士們就從廢墟中抬出那塊門板,然後就把門板放在總司令身邊。

    特凡納茨威格上將朝他的戰士伸出手,維爾辛赫中尉最先抱住他,然後就是那些手忙腳亂的士兵們。人們把集團軍群總司令從泥地上抬了起來。大股地血水就從近衛軍上將的斷腿處湧了出來,特凡納茨威格一陣頭暈,不過他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撒手人寰的。

    斷去一腿、瞎了只眼睛的近衛軍被戰士們抱放到門板上,維爾辛赫中尉前前後後地照應著,他囑咐戰士們小心地抬起門板,戰士們照辦,可躺靠在門板上的總司令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維爾辛赫嚇了一跳。他立刻又讓戰士們把門板放下了。

    “快點吧!別磨磨蹭蹭的!”特凡納,茨威格有些惱火地吼了一句。

    “您不該去的!”維爾辛赫不耐煩了,他大膽地抱怨了一句。

    茨威格上將用手裡的指揮劍敲了敲年輕地近衛軍中尉,“小家伙!你懂得什麼?”

    四名戰士抬起了門板。維爾辛赫中尉走在前頭,他們帶著西方集群北部戰區總司令上路了。

    傑布靈要塞沐浴著夕陽的光火,有很多地方確實是在燃燒著。它那高聳的城堡敵樓似乎被某件從天而降地利器砸缺了一角,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在回憶昔日的青春。血紅色的光線照射到血紅色地城堡上。在這血光閃現的黃昏,已被完全錄開皮肉的要塞似乎忘卻了連日來遭受的痛苦,今天更像是它的好日子,它在夕陽下重新煥發出豪華的光彩。

    但是!它的夢想很快就會悄然逝去,它的光彩和它的幸福激情很快就會變成飽含憂傷和失望的死寂。現在它已足夠憂傷、足夠沉悶了,但這還是遠遠不夠的,它的戰士用滿含熱淚和失望的神情注視著它,而更多的犧牲者……犧牲者的血液令它的土壤再也無法吸收,它那自豪的面孔也變成了悲憤的血紅色。

    一路上,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再也沒有多說什麼,他的戰場只剩下骨架、他的戰士只剩下屍骨。

    在成片的廢墟上,床板咯咯作響,艱難地移動,避過零星的野火、避過鋪天蓋地的屍堆、避過積成血池的湖泊。走了一陣,維爾辛赫中尉突然停了下來,他像發瘋一樣沖了出去,在一個近衛軍戰士堆壓的屍坑裡面挑挑揀揀地翻找了一陣。當他終於把一面破爛不堪、完全被血液浸濕的戰旗拖出屍堆的時候,他和他的士兵、司令都笑了,就像是在地獄中見到了一個健康活潑的新生兒!他們笑得那樣開心,又是那樣苦澀。

    維爾辛赫找來一桿刺槍充作旗桿,他把這面血紅色的戰旗高高舉起,這支小隊繼續前進,傑布靈要塞的戰爭廢墟上就出現了一面移動的旗幟,這面旗幟仿佛為單調凶蠻、令人倒盡胃口的戰場注入了無限生機和活力,追隨著這面旗幟,要塞的廢墟中陸續站起了三三兩兩的寧為這面旗幟流盡最後一滴血的泰坦軍人。

    要塞衛戍部隊中的幸存者在總司令即將通過的道路兩旁單膝跪倒,即使斷了腿、斷了胳膊,即使瞎了眼、被炮火震聾了耳朵,單膝跪地的幸存者們還是使勁兒挺著胸,他們用熱切、虔誠、無畏無懼迎向總司令,他們期待著新的戰斗指令,然後他們就能在忘我的撕殺中尋得解脫。

    戰士們看到了癱坐在床板上的司令長官,這些掛著滿臉油汗的軍人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原來總司令也斷了腿、瞎了眼——這下事情就好辦了!大家彼此彼此,等到傑布倫要塞的最後一支敢死隊沖到敵人跟前時,在場的幸存者就不會有人落在後面了。

    教歷802年6月10日6時整。泰坦帝國西線戰場北部戰區傑布靈要塞地南大門。門已經不存在了,近衛軍和敵人的屍骨早已堵塞門洞。荷茵蘭王國軍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從屍堆中間清理出一條狹窄地過道,不過……做過這項工作的人無不心驚膽寒。泰坦戰士地手和牙齒死死地攫住敵人,如果不用刀劍強行切割。他們是不會與面前的敵人分開的。

    反坦聯盟軍中央集團軍群總司令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用欽佩的眼光打量著面前這名癱坐在一具破爛床板上的泰坦將軍。這時有人為泰坦將軍送來一副拐杖,在無人幫助地情況下,特凡納茨威格上將拉著拐杖重新站了起來。

    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跳下馬,他以為自己不會有機會見一見主持傑布靈戰役的泰坦指揮官,但他終於見到了。在見面的同時,他不禁拿對方和自己比較起來。

    荷茵蘭元帥打扮得光彩照人,包括他的戰馬在內,為了對英勇的泰坦軍人表示敬意,他特意穿戴了軍禮服,佩帶著所有的榮譽勳章和金制飾品。在對方看來,這一切該是滑稽透頂的吧?因為泰坦將軍渾身浴血、衣不蔽體,就連他的指揮劍都已破損。

    穆廖爾塞踏前一步,圍在泰坦將軍身邊的近衛軍士兵立即擎起刀劍,不用元帥吩咐。荷茵蘭王國軍排在大門前沿的萬千陣營隨即響起一片張弓搭箭地聲音。

    “這有多可笑?”反坦聯盟軍中央集團軍群總司令在心底發出一聲歎息,走出要塞大門的泰坦戰士只有區區七八人,而門外的聯軍士兵足有二十萬人。是誰在懼怕誰呢?絕對不是面前地泰坦戰士!

    “你我同為軍人,想必您已完成您的使命?”

    特凡納茨威格上將搖了搖頭,“還差一點!”

    “是啊!”荷茵蘭元帥點了點頭,“宣布投降。您和您的士兵都能享受軍官待遇。““不!”茨威格上將嗤笑了一聲,“我還有最後一個敢死隊,每條街道上都有一個傷兵營,你盡可以命人進門試試!”

    拉梵蒂元帥又歎了一口氣,攻城七天,七萬王國軍人折倒陣前,這場決定性的勝利來之不易,可在這位泰坦將軍面前,他和他地十數萬大軍就像是剛剛打了敗仗的膽小鬼。

    “說說你的條仵吧……千萬別再提及那個最後的敢死隊,他們都是英雄,不該死於一時的意氣之爭。““意氣之爭?”

    “抱歉!應該說……他們不該死於已經失去意義的抵抗。”

    茨威格上將不想再多說廢話,他指了指身後的城門:

    “我的部隊和傷員會退出戰場,但絕不投降,也別指望我的戰士會挑起白旗灰溜溜地走出戰地,就像你說的,他們是英雄,他們會體面地離開這裡!”

    “那就這樣!”荷茵蘭元帥異常干脆地答應下來,但他的面孔又露出狡猾的光彩。“不過……您是開戰以來我軍俘獲的最高級別的泰坦軍官,我無法放棄!”

    特凡納茨威格將軍冷冷地笑了笑,“我沒有投降,也就無所謂被俘的問題,但我會留在要塞,這點你放心!”

    於是……當天色漸漸轉暗,泰坦戰士開始由戰場向後方撤離。

    輸了!敗了!要塞中橫陳著無數勇士的遺體,但在告別駐防地的時候,泰坦戰士依然保持著驕傲和繼續抵抗的勇氣,他們大步行軍,只在走出要塞大門的時候才會放緩速度。先要向守在門邊的總司令致以最莊重的敬禮,然後還要虔誠地親吻破碎的軍旗。

    “916人!”維爾辛赫中尉在心中默記,除去躺倒在大篷車上的傷員,活著走出傑布靈要塞的帝國近衛軍只有916人。

    最後,中尉朝總司令敬禮,但他發現特凡納茨威格將軍只是滿足地靠著城門,近衛軍眼光也沒有波動。

    維爾辛赫不禁點了點頭,他的人生、他的使命、他的信仰在這一刻都有了新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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