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二十七集 第九章
    透過瘦骨嶙峋的樹枝,依稀可以看到靜謐的都林城在綻放暗紅色的彩光。撩人的光影在城市上空的雲層裡形成一條條稀疏的帶狀物,這些帶狀物像血管一樣,以英雄塔頂的烈火為中心,緩緩流傳,不停地改變方向,如呼吸一般從容。

    莫瑞塞特皇家聖騎士團在城市北郊的一處空地上集結了,聖騎士們披著重甲,戰馬也裹著重革,這座戰斗陣營裡的生物全都被鋼鐵改變了本來的面目。騎士陣營後方的森林裡竄出大捧的火光,那是跟隨騎士的僕役在焚燒主人的營帳。每名聖騎士都有兩到三名隨從,若不是多得這些隨從的幫助,身披重鎧手握三米刺槍的高階騎士很難憑借自己的力氣爬到馬背上。

    現在主人就要出發了,隨從們的臉上並未出現離愁別緒,他們默默地丟棄了輜重和主人們的私人物品,給手中換上閃著寒光的刀兵。聖騎士在前,僕兵在後,所有人都面朝首都的方向,他們似乎是在祈禱,不過更像是在悼念一件令人難以割捨的事。

    皇家聖騎士團的團長大人站在隊伍最前列,他騎著一匹灰白色的阿拉拜純種馬,披風一直垂到馬尾,上面用金線繡著莫瑞塞特皇室的獅子圖騰。克爾納·裡茨尼眨了眨藍眼睛,他從狀似正在燃燒的城市那邊收回視線,轉而打量莫瑞塞特王朝最後的抵抗力量,其實此時已不用再對這些勇敢忠誠的騎士說什麼了,他們心裡都很清楚。從與皇宮失去聯系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聖騎士存在一世地最終命運——為神聖的稱號和使命獻身。

    克爾納·裡茨尼是聖騎士團的指揮官,他在最後一刻只對魔神一般地騎士們說了兩句話:

    “把阻攔你們的人統統殺光。不管他們是誰!再把這些背叛皇室地人釘到恥辱柱上!”

    千名聖騎士組成的陣營根本沒有回應團長的命令,他們只是平靜地立在馬背上。後又平靜地放落各式鐵制面甲。千人隊伍,卻只能聽到一個金屬碰撞的聲音。

    聖騎士的戰斗旗綴著長長地飄帶,旗幟的顏色已經褪得看不出實質,只有金線勾勒的黃金獅子依然閃閃升輝:飄帶是新的,描繪了神教的圖案。深藍色的鑲邊還點綴著淺黃色的小獅子花。

    戰斗旗在隊伍前列左右揮了揮,幾乎是下一刻,千人隊伍同時開始移動,人換人位,馬換馬位,聖騎士由空場走向血色的城市。一位號手吹響了號角,這不是近衛軍的任何一種指令號,而是在異端崇拜盛行的羅曼帝國時期祭祀用地司禮號,號音意味著祭祀開始,手持屠刀的劊子手要用奴隸的血液祭奠祖先和空中遨游地各方神明。

    聖騎士的隊伍加快了速度。他們很快就進入都林城郊低矮的棚戶區。戰馬承載著聖騎士高大英武的身軀,他們地頭盔甚至高過一些建築的屋簷;騎士們目不斜視,靜夜中只能聽到馬蹄鐵踏響石板路的轟鳴。

    騎隊制造的山洪巨音突然密了起來。急了起來!克爾納·裡茨尼完全放開韁繩,他的阿拉拜純血馬發出輕松的長啼:聖騎士的團長大人突然舉手向天,在快速接近一個岔路口的時候,騎士的隊伍突然開始分裂!

    我們並不清楚皇家聖騎士團的建制。這千名騎士在岔路口前迅速分離,第一個奔往右、第二個奔向左、第三個急馳向前,他們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大隊、中隊、小隊那樣的組織,一切行動都只是為了身後的戰友提供方便,也就是說,騎士們的選擇發由內心!他們在面對三條黑漆漆的道路時沒有一絲半點的猶豫,只是抱定不會耽擱前進速率、貽誤戰機的心思。

    三隊聖騎士分別踏足巢穴中心的三條大道,這三條大道是巢穴深處狹窄彎曲的小巷裡面唯一能夠允許戰馬直行的道路。騎士們左手按著盾牌、右手持著刺槍,黑夜令他們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只有紅色的天光在鑲銀鋪金的鎧甲上飛速流傳,這些不斷閃現躍動的光點有時就像乍然橫過蒼穹的彗星。

    彗星一閃即逝,可在最終突然爆發出炙烈的火光!這顆星體就是一位聖騎士,他在左翼大道的隊伍最前列劇烈地燃燒起來,可他竟然一聲不吭!為了不讓身上燃燒的火焰刺激自己的戰馬發瘋發狂,為了不讓自己的殘軀阻擋身後的戰友,他拋開盾牌和刀兵,帶著滿身烈火義無返顧地飛躍而起,他真的像彗星一般橫過夜空,最後重重地跌在石板上,濺起一路煙花般璀璨的火星。

    伏擊開始了!巢穴大道上的低矮民居突然在一瞬間敞開了全部的門窗,燃燒瓶在整個街區中間此起彼伏,於空中劃過一條條明亮的火線,最後砸在聖騎士的盾牌上、砸在聖騎士的馬背上,發出“砰砰砰”的暴響,烈火便在人馬之間劇烈地燃燒起來,連帶一些建築也隨之遭殃。

    火勢蔚為壯觀!在火中高速前進的人體更加匪夷所思!他們不喊也不叫,似乎不痛也不癢!他們的策著戰馬直向前沖,火勢借助前進的風勢不斷壯大,但燃燒著的聖騎士不管不顧,他們始終保持著沖鋒的姿勢,直到意識和斗志最終離體而去,直到瘋狂的戰馬帶著烈火一頭沖進朽木拼湊的民居。

    巢穴被徹底點燃了!在最開始的時候,火光只局限於三條主干道,可在伏擊開始之後,火點越來越多、面積越來越大,景況一發而不可收拾!

    燃燒瓶似乎無窮無盡,但心驚膽顫的巢穴暴徒已經發現這根本阻止不了無聲無息卻極盡瘋狂囂張之意的皇家聖騎士,他們從屋頂探出頭,可第一個敢於現身的暴徒還沒來得及張開弓弦就被一把三米長槍刺了個通透。槍刺上的強勁力道將這名暴徒帶得飛了起來,埋伏在側地同伙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像突然起飛的鳥兒一樣離地而去。

    冷箭失去准頭,即使撞在騎士的重甲上也只是發出一陣“咚咚”地響聲!聖騎士的面孔被身前身後不斷竄起地火光點亮了。他們的面甲上描畫著各士式各樣的銘文,有的則是類似紋章一樣的圖案。這些對莫瑞塞特王朝極盡忠誠地聖騎士在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世代效忠皇室的家庭,他們過著苦修士一般的生活,受到非人的訓練和關於忠誠勇武以及一切代表神聖、代表犧牲的教育。他們是活著的人,也是活著的機器。

    這些鋼鐵打造的戰斗機械總能在一個照面之間輕松解決敢於站在身前的巢穴暴徒,暴徒們沒有有效地組織。也沒有拼死阻擊的決心,聖騎士的隊伍在夜空之底地大道上帶起三條最為燦爛的光帶,這三條光帶像燃燒著的火蛇,以脫離光線的速度不斷蜿蜒前進。

    巢穴地出口,此時此刻還很平靜。街道、建築、屋頂、露台,所有面朝街口的地方都已站滿一排又一排的擲彈兵。其實……教歷碰年的泰坦軍隊還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火槍兵,因為德林式前裝填藥滑膛槍的操作極為復雜,由裝藥開始直至點火開槍甚至需要不小於一分鍾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足夠一支訓練有素的騎兵部隊沖擊一百米,更何況是莫瑞塞特王朝賴以處理突發事件鞏固皇統的皇家聖騎士!

    擲彈兵之所以稱之為擲彈兵。是因為他們都在腿袋裡面裝備著點火即燃的拋火彈,這種威力不大(極類似燃燒瓶)的小型開花彈並不是蘇霍伊主母的發明,而是天才一般的火器部隊指揮官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准將為他的擲彈兵師描畫的點睛之筆!

    作為世界上第一支全部列裝火器的戰斗部隊的指揮官。納索夫也穿著一身輕便的近衛軍制服,在軍靴上也綁著排滿拋火彈的腿袋,他在中心路口前不斷走來走去,時而聆聽一陣巢穴深處正在不斷擴張的撕殺吶喊。時而停下來,向家族子弟兵的陣營望上幾眼。

    “注意!正前方!五百米!”在路口前的一座高大建築上挺立待命的炮火導引員突然向街面上的戰友發出一聲吶喊。

    ※※※

    納索夫猛地掉轉頭,他奔回布置在街口最中心位置上的一座炮位,在他的前沿就是阻擊聖騎士的最後一道街壘。

    “點火!”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准將的命令在稍顯平靜的街道上往返回蕩,他的短暫話語因不斷翻湧的心血而沙啞走調,但始終堅守崗位的炮兵戰士已經沖上各自的炮位,他們用火把點燃了早已裝填完畢的火炮!

    納索夫焦急地等待著,這段時間在他的回憶中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守衛街口的第一炮位突然顫抖起來!八磅德林式前裝藥弩炮的炮口突然泛起一陣紅色的血芒,伴隨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血芒瞬間擴張又瞬間消失,氣霧彌漫、刺鼻的硝煙立即充斥口鼻!

    這發即將終結一段歷史的炮彈擦燃了空氣,它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沖出漆黑的炮膛,然後它便看到出世以來的第一個星夜!星夜被它的光芒點亮了,它用傲人的身姿和完美的拋物線劃過夜宇,可層層疊疊的星火卻用一閃一閃的眼光譏諷它的微笑和不自量力!這激怒了這名好奇的新生兒,它展開憤怒的披著烈火的羽翼,寒慘著臉、大瞪著眼!它想飛行,可大地卻用強大至無可匹敵的勁力令它不斷下降,它瘋狂地掙扎,不斷地幻發光火,可它阻止不了這一切,它看到眼前的景物逐漸清晰,它到街道上有不斷向前湧動的戰馬和人體。

    在這樣一刻!這枚承載著一段歷史又結束了一段歷史的炮彈突然醒悟了!它找到了由出生那刻起便為之向往、為之獻身的目的地!它的眼睛甚至能夠看到馬匹在清冷的春夜呼出的白氣,它的耳朵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的怒吼和天地之間的一切聲音!

    它最後看到的是一名猛然向屋頂振起刺槍的聖騎士,然後……

    巢穴街心爆發出一聲巨大的暴響,霰彈在爆炸地一瞬間撕開了空氣!撕裂了屋宇!也將數具人體撕成碎片。可它並不滿足,它在解體之後化身為烈火、氣浪、碎鐵皮和強勁的沖擊波,遇到這一切的人體和物體都被送到空中。隨著它地微笑而飄舞,隨著它的消逝而隕滅!

    炮聲隆隆!第一炮位在揮出歷史性地一擊之後。左近街區的炮鳴接二連三地響起,巢穴深處不斷綻放光與火構成的煙花,一切都在這個清爽的夜晚四分無裂,失去了本來的樣子!

    納索夫被火炮發出地煙火熏得滿身青黑,他撥出腰間的弧柄馬刀。

    刀鋒不斷想前揮舞,口裡不斷喊著命令!

    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師長的命令簡潔准確,炮兵戰士在指揮刀揮起的光影下緊張激動地調整炮距,這些面目清朗的士兵並沒見到霰彈爆炸那一瞬間的淒況慘景,他們只是一絲不芶地執行命令。

    炮兵戰士用盡全身的氣力以最快地速度擦磨炮膛、裝填彈藥、壓實彈體、埋設引線、最後點火發射!待那聲囂張迅疾的暴鳴騰空而起之後,待腳下的大地停止震顫之後,他們又接著重復之前的工作,他們沒有見到三分五裂地人體和不斷倒塌崩毀的建築,他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沒人能夠說清最初的炮火急襲持續了多長時間,也沒人知道有多少不斷沖鋒地聖騎士倒在光火燦爛的巢穴深處。都林人只知道屋宇在顫抖、天地在顫抖,似乎連頭頂的神明也在不停地顫抖,這種顫抖在伴隨聲聲轟鳴的時候簡直令人不寒而栗!不分男女、不分貧賤、不分信仰和種族。都林人都擁抱著一具溫暖地活生生的軀體,他們要抗拒恐懼、抗拒擔憂,他們要觸摸彼此的體溫和脈搏才能確定活在世上的確切含義。

    母親抱著兒女、丈夫擁著妻子、管家攬著侍女!所有人都擁抱著,似乎這是他們的本能。可除了光火漫天炮聲隆隆的時候,都林人很少像現在這樣真摯地看待彼此。在此時此刻,當炮火撼動大地、天宇為之失去顏色的時候,就連碰撞在一起的近衛軍士兵也默默地分開了,他們仍是那副老樣子,一部分人聚在門外,一部分人守在門裡。

    近衛軍士兵已經放低了破損的盾牌,他們仔細聆聽著城市中不斷傳來的炮鳴。有人在戰士的群體中小聲嘀咕,“是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師長……是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師長……”一定是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師長,可守在門裡的戰士並不清楚這輪猛烈的炮火到底是打到哪裡。

    泰坦軍情局第二特種作戰旅的臨時指揮官蹲在路邊一家商店的台階上,首都衛戍司令勒雷爾休依特普雷斯頓中將就坐在他身邊。兩位將軍一口一口地吸著煙,他們坐的位置十分有趣兒,從泰坦光明門前的街壘順延過來,首都衛戍司令在門裡,特戰軍官在門外。

    “你猜泰坦尼亞家的子弟兵在打誰?”

    勒雷爾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他沒有回答,因為這個問題再也清楚不過了!巢穴裡只有流氓地痞,巢穴外面只有皇家聖騎士團,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師長不會興師動眾地對付一群流浪汗,那麼這個答案自然心知肚明。

    “有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首都衛戍司令還是不說話,他吐出煙,干瞪著煙氣在他的身前緩緩飄散。說真的!他知道自己不該被人拉著坐到這裡,他該指揮首都部隊以頑強阻擊面前的敵人,不管犧牲多麼巨大,他都要在關鍵時刻回師漢密爾頓宮,那裡有他作為軍人的操守和信譽,他不能失信於女皇陛下和護守的一切東西。

    “阿蘭元帥還好嗎?”李將軍露出無限緬懷的神情,“記得冬季攻勢……阿蘭元帥帶領我們北方軍人奪得一個又一個勝利!是元帥提撥了我,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爺爺只是癱瘓,頭腦倒是還算清楚……”勒雷爾終於露出善意的笑容,這是他唯一想與面前這位軍人共同分享的事情。

    “不是腦淤血嗎?”麥克倫將軍有些驚訝。

    “誰說腦淤血就無法思考了?他可以花上一個下午擺弄那些玩具兵,還可以囈囈嗚嗚地數落我!我聽得出來,他絕對是在數落我,就像從前那個樣子。”

    “呵呵……”李將軍笑了笑,他向沉溺於親情的首都衛戍司令搖了搖頭,“阿蘭元帥是在數落女皇陛下!他若是見到漢密爾頓宮豎起白旗,見到近衛軍列隊歡迎侵略者的和談代表,估計他會……”

    勒雷爾突然不耐煩地站了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瞪著信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英雄軍人:

    “我絕對不會讓你和你的士兵走進門去,除非你能踏過我的屍體!”

    勒雷爾突然不耐煩地站了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瞪著信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英雄軍人:

    “我絕對不會讓你和你的士兵走進門去,除非你能踏過我的屍體!”

    踏過支離破碎的人體馬屍,距離街口已經不遠的聖騎士隊伍凌亂不堪,每名騎士都帶著傷,鎧甲和盾牌上都滾著濃密的血珠,居中為首的騎士不打算再從避無可避的街道上發動攻勢了,他牽動韁繩躍進一戶民居,又用染血的衣角纏住了戰馬的眼睛。

    伴隨一聲巨響!眼前一片黑暗的阿拉拜純血馬將民居的屋牆撞得四分五裂,它發出憤怒的嗚鳴,似乎是在立誓要把擋在面前的東西全都送到天上去!主人的馬刺卻在催促它快些沖鋒,它就奮起全身的力氣,用堅實的頭頸和胸肌撞開了無數座木板牆、撞毀了無數座低矮的棚戶,在漫天煙火和房屋倒塌的轟響中,這名騎士首領和他的坐騎變成了一架破壞力驚人的機器,他們所過之處盡是一片廢墟,迎面而來的物體也會在他們身後化為瓦礫。

    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的炮兵戰士已經停止了炮擊,他們迅速挪開了區隔火炮的籐筐和街壘,齊力拉動炮車,將三個連隊的火炮拖進城市中的第二阻擊位置。

    都林城突然恢復平靜,沒有戰馬的奔馳,沒有人聲的嘶喊,沒有爆炸的巨響。持有德林火槍的戰士在三名團長的指揮下紛紛抬起槍口,黑洞洞地槍口全部指向杳無聲息的街口!士兵們的槍口在顫抖,扣緊扳機地手指也在顫抖。似乎他們並不清楚即將沖出街口的會是什麼東西,可他們又必須面對令人感到恐慌地未知。

    街道深處傳來快速突至的跑步聲,擲彈兵更緊張了!他們在世界火藥武器史上的第一具准星裡面圈住一方無窮無盡的黑暗。只等這方黑暗被人體填滿!他們默默祈禱,默默勒緊扳機。准星前沿的世界會有多麼精彩?又或會有多麼恐怖?這個問題沒人知道。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在誕生以來地第一場真槍實彈的演練與屠殺無異,可這又是誰也改變不了的、注定了的事。

    街道上猛然傳來歡呼和吶喊,擲彈兵戰士竟然就此松了一口氣!莫瑞塞特皇家聖騎士團的僕兵隊伍由後沖殺而至,他們身姿矯健,劍撥弩張。他們為了身後的主人可以用胸膛去承接致命的槍火……

    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三個整編步兵團先後響起短促的命令呼語!槍火的光焰立刻連成一條細細的紅線!最開始是一聲短促有力地鳴叫,然後就像傳染擴散一般連成一片!火星和硝煙在這條閃動著駭人光焰的紅線上不斷跳動,出現在槍火前方的人體驚叫著栽倒在地,有地人被擊中頭部,無聲無息;有的人被射成蜂巢,鮮血從無數孔洞急流而出;有的被穿透骨頭、有的被奪去眼睛……完成這一切地擲彈兵戰士似乎不忍目睹這幕人間慘劇,他們在開槍過後迅速轉身退往後陣,後排趕上的戰士接著舉槍,繼續射擊。

    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准將焦急地打量著戰場,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沒放在眼前這些不斷沖過街口又不斷失去生命的僕兵身上。他向高層建築上的炮火導引員揮舞信號旗。可觀察員們三番兩次地搖頭,這表明他們在巢穴的街道上找不到一個聖騎士!

    “他們在哪?”納索夫專注地打量著眼前的慘劇,人體的脆弱超乎他的想象。彈丸的進襲從未遇到阻隔!沖出街口的僕兵越來越少,連傷員都叫喊著沖了出來,可泰坦尼亞子弟兵似乎已經忘記什麼叫做憐憫,他們機械似地圈定目標。後又輕松地扣下扳機……納索夫並不敢輕易判定聖騎士的去向,這些強大的高階騎士不可能全都倒在炮火裡,他們是用僕兵消耗彈藥?還是在用有限的時間調整進攻措施?

    納索夫准將突然歎了一口氣,槍聲稀落了,街口已經倒下無數具屍體,鮮紅的血液沿著石板路的縫隙蜿蜒前行,流經他的腳底,向城區深處蔓延。這場短暫的屠殺持續了多長時間?第一擲彈兵師的指揮官說不上來,他也不想觀望士兵們的神情,這些小伙子都是第一次開槍射殺鮮活的生命,他們面容呆滯、機械一般裝填彈藥,有的干脆伏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嘔吐,沖著堆積在街口的無數具屍體。

    一名少年人突然從僕兵的屍山中心站了起來,他在搖晃、在茫然四顧,在場的泰坦尼亞子弟兵紛紛抬起重新填上彈藥的火槍,他們這次全都看清了,這名身負多處槍傷的少年人還沒到喝酒的年紀。

    泰坦尼亞子弟兵呆呆地舉著槍,血液在他們的腳下匯成河,空氣中充斥著槍火的氣息,沒有人命令他們開槍,他們只是盯著艱難挺住身形的少年僕兵。戰士們似乎都在輕輕地搖頭,他們是想勸說這名少年不要做傻事,可茫然四顧的少年似乎並未發現眼前的敵人在盡量展示善意,他捂住肩膀上的血洞,艱難地拾起一把寬刃大劍,這柄大劍要比少年的個頭還要高,少年奮力地舉起大劍,他一步一步地向槍口堵塞的街道挪了過去。

    泰坦尼亞子弟兵沒有開槍,戰場上獲得難得的平寂,人們的目光隨著流血的少年緩緩移動,直到他在距離擲彈兵只有幾米遠的地方!納索夫將軍出現在軍陣前沿,他擋住少年人的去路,並向這名怒瞪著眼的僕兵抬起短槍。

    少年人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指往自己眉心的槍口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沒有遲疑,依然堅強地抗著大劍,一拖一掖地挪著步子。

    短槍發出一聲清脆的鳴叫,泰坦尼亞子弟兵紛紛別開頭,他們沒有看到那枚小小的鉛彈貫穿了少年地頭顱。並在少年腦後帶起一蓬激射而出的血箭。

    納索夫目送少年軟倒在地,直到此刻他才有些猶豫,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這一切又能成就什麼?他掌握著世界上最先進的火器部隊。他奪走了這裡所有人地性命,可他為什麼感到這麼失落?他該得到榮譽和武勳。可現在有的只是若隱若現地懺悔。

    步兵准將突然抬起頭,他落腳的地方在輕輕震動,納索夫疑惑地環顧四周,面沖街口的巢穴棚戶正由屋頂濺下瓦礫。

    “步兵隊伍注意……”

    指揮官話音未落,街心深處突然竄出一枚流箭。納索夫只是看到星芒一閃便下意識地側過身體,流箭在他的胸膛擦出一道半指寬的血痕,而他身後地步兵陣營立刻就有一名戰士撲通一聲載倒在地。

    納索夫仍然站在隊伍最前列,他給自己的火槍重新裝填彈藥,就在這個時候,臨街的巢穴屋宇突然傳出一聲巨響!一名高大的聖騎士駕馭戰馬又漫天碎屑和殘垣斷壁中飛躍而出,他的鎧甲沐浴著血色,高高揚起的騎士大劍在空中劃過一輪耀眼的光彩。

    街口的擲彈兵下意識地向這名獨闖軍陣的聖騎士打了一陣排槍,騎士和他的戰馬在距離面前地敵人只有數米的地方雙雙載倒。槍火過後,又一聲屋宇倒塌的聲音響了起來。又一名聖騎士由煙塵中義無返顧地急沖而出,驚慌失措地擲彈兵只得調轉槍口沖這個方面又打了一陣,這名闖出街口的聖騎士再次倒了下來!

    “不要胡亂開槍!保持三排槍擊陣型!”納索夫大聲喊叫著命令。

    他看到擲彈兵戰士在驚恐地裝填彈藥,他還看到巢穴的街道上已經出現一支描繪著黃金獅子的巨大戰旗。

    ※※※

    “開炮!向街口最前沿開炮!”納索夫急出滿頭大汗,他瘋狂地向退第二阻擊位置地炮兵戰士大聲喊叫。

    炮火如期而至!聖騎士的沖鋒同樣如期而至!包圍街口的六排擲彈兵戰士已有三排在剛剛的短暫混亂中打出了子彈,在隊友用身體擋住他們的視線時。這些毫無自保能力的士兵只能瘋狂地填補彈藥。

    劇烈的爆炸似乎是在呼應聖騎士的沖鋒,馬匹的碎塊兒和人體的殘肢在一瞬間散入夜空,血霧和硝煙混合成一股令人頭暈目眩的氣味!

    透過光火交織出的氣霧,納索夫平抬槍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搜尋著猛烈炮擊中的幸存者!一名聖騎士沖出炮火的光霧,步兵准將抬手一槍迎面而去,德林式壓藥火槍射出的鉛丸嵌入這名騎士的頭骨,他身子一歪便從馬上滑了下來!

    第二名聖騎士由步兵准將的右方沖出火影,納索夫便從腰間拔出第二把火槍,他稍稍一揚槍口便把這名騎士射倒在地。聖騎士三三兩兩地沖了出來,他們搖搖欲墜、遍體鱗傷,但他們始終高擎著刀劍,始終保持沖鋒的姿勢。

    追隨這些左沖右突的騎士,第一擲彈兵師的戰士胡亂放槍!子彈因而失去准頭,撤往後陣裝彈的士兵彼此撞在一起。

    “刺刀!用刺刀!”納索夫早已注意到隊伍的混亂,他丟下火槍,率先拔出馬刀迎向一名急奔而來的聖騎士。

    聖騎士與步兵准將擦身而過,納索夫一動未動,他已經看到這名騎士的胸膛遍布槍口,這是一名早已失去意識的騎士,可他依然沖了出來!納索夫為此感到震驚,他目送這名失去生命的騎士撞進擲彈兵的陣營,泰坦尼亞子弟兵用刺刀瘋狂地向他捅刺,血肉的碎末隨著刺刀的進出濺落滿地,騎士仰躺的地面一瞬間就變成一座血池。

    炮火仍在轟鳴,炮彈不斷打在陣前,在巢穴中失去戰馬的聖騎士已經趕上戰友,他們沒有選擇大道,而是從街口兩側的建築物裡迂回殺出!他們先是向擲彈兵的陣營發射了幾枚箭矢,前排槍手立刻就有數人栽倒在地。騎士們就擲出飛斧、擲出刺槍,泰坦尼亞子弟兵就驚叫著散了開來!

    納索夫仍在陣前奔走,他不斷呼喊口令,戰士們就不停地開槍,可聖騎士鎧甲厚重。即使身中數槍依然行動迅速,陸續有人殺入擲彈兵的陣營,騎士劍大開大闔。每一次揮舞都能帶走數名泰坦尼亞子弟兵的性命。

    街口陷入混亂,四周地建築、昏暗的街巷。每一處都有槍火的閃光,可聖騎士們依然屹立不倒,他們被刺刀扎實,被槍口抵住胸膛,可他們仍在揮舞手中地刀劍。就像傳說中的不死魔王。

    泰坦尼亞子弟兵蜂擁著後退,間或有人朝著凶神惡煞般地聖騎士放上數槍,聖騎士勢寡人稀,但他們不斷在給擲彈兵制造傷亡。隱伏在街道建築上的士兵向聖騎士們投擲拋火彈,聖騎士被炸倒,附近的泰坦尼亞士兵也被炸倒,也許是這聲暴鳴提醒了亂作一團的擲彈兵們,他們紛紛扯出腿袋裡的拋火彈,有些驚慌失措地家伙連引線都沒有點燃就把彈藥扔了出去,他們互相推撞、不斷躲閃。千人團隊在面對為數不多的聖騎士時竟然潰不成軍。

    炮火再次襲來!可這次有些不一樣!納索夫驚詫地觀望著炮彈軌跡!

    “不!”步兵准將發出一聲悲叫!

    炮彈在泰坦尼亞子弟兵與聖騎士的鋒面上接連炸響!爆炸的威力將敵我雙方全都掀入天空。納索夫將軍怒目圓瞪,他擎著馬刀向打炮的方向大聲叫囂!

    “是誰?是誰?”

    首都炮兵師長塔·馮·蘇霍伊將軍自然聽不到!他遲到了,可來得正是時候。他組織自己的炮兵戰士在街口的右翼發動攻勢,盡管這位指揮官是世界炮兵歷史的開創者,可他也做不到精准地布置每一門火炮的位置。

    這陣猛烈的炮火急襲長達兩分半鍾,泰坦尼亞子弟兵在納索夫地指揮下倉皇退出街口。將這片已經干涸的血池讓給了頑固的皇家聖騎士。

    人們似乎是在炮聲休止地時候才重新開始呼吸,納索夫沒有理會現場還有沒有生還的聖騎士,他朝著打炮的地方沖了過去,在見到一個軍官模樣的家伙之後連想都未想就把對方打斷在地。四周地首都炮兵紛紛趕上來救護自己的長官,他們把狀似瘋狂的第一擲彈兵師師長拖到一邊,又把掉了一顆門牙的蘇霍伊將軍由地上扶起。

    塔裡朝對方笑了笑,笑容十分無奈,也充滿歉意。

    納索夫扯開了拖住他的首都炮兵,他知道對方的炮擊是最為正確的戰場反應……也不多說什麼,步兵准將只是瞪了一眼炮兵將軍之後便揚長而去。

    炮火停歇,硝煙還未散盡,城市戰場已經完全平寂下來,只有泰坦尼亞擲彈兵的軍靴踩踏路面的聲音。戰士們抬著槍,明晃晃的刺刀反射著火光,他們小心地移動,生怕踩到或沾到地面上的殘肢斷壁。

    透過煙霧,最前排的士兵看到一名聖騎士傻呆呆地坐在地上,他的頭盔不知掉在哪裡,腰身以下的肉體完全消失了,人們只能看到他坐在一截脊柱和一灘腸子上。這名聖騎士憤怒地瞪著陸續經過自己身邊的泰坦尼亞士兵,他咳著血,艱難地探手伸向一件武器!費盡千心萬苦,他終於抓到一柄騎士劍,這時,終於有一名泰坦尼亞擲彈兵在他身邊停了下來!聖騎士看到對方向自己抬起槍口,於是他便露出滿意地微笑。

    火霧和硝煙之中,炮擊最猛烈的區域一片狼籍,這裡的能見度非常低,四處都是碎成無數塊的肉體和掉落在石板路上的瓦礫,泰坦尼亞戰士在這片凝而不散的硝煙中緩緩前進,他們借著遺失在地面上的火光打量四周,四周沒有半點活物,只有燃燒的聲響和一片難耐的死寂。

    硝煙光霧中突然響起風聲!一名泰坦尼亞士兵莫名其妙地栽倒在地,戰友們立時發覺,他們盲目地環顧四周,可周遭只有淡青色的煙火和各種各樣的屍體。風聲在人群中再次想起,長劍急速穿刺制造的風力吹散了沉厚的硝煙,附近的泰坦尼亞戰士都看清了!一名身手矯健的聖騎士用一把寬刃重劍貫穿了一名戰友的鎧甲!

    戰士們倏地散開,槍聲復又響起!這名僅存的聖騎士在場中胡亂搖擺一陣,然後便“咚”地一聲跪倒在地,他垂著頭,面甲上的氣孔還在斷斷續續地噴吐白氣。

    泰坦尼亞士兵的刺刀都指向騎士的要害,他們重新圍了上來,經過剛剛一輪急速射擊,硝煙不但沒有轉濃,反而隨著這陣巨大的沖擊力消散無形。

    戰士們終於看清了這明聖騎士的身形,他高大挺拔、身上披著厚厚一件重鎧,鎧甲鑲嵌著黃金白銀,胸口刻著莫瑞塞特皇室的紋章和巨大的聖騎士之勳……這一切都表明了他的身份和階級。

    “是個大官兒!”一名泰坦尼亞戰士小聲嘀咕,可聖騎士突然在他面前站了起來,嚇得驚慌失措的戰士下意識地扣動扳機,鉛彈穿過聖騎士的身體,可這名高階騎士再也沒有摔倒,他只是無所謂地搖了一搖。

    士兵們舉著槍,他們遙指著這名屹立不倒的騎士。

    騎士的身體支撐著旗桿,莫瑞塞特皇家聖騎士團的軍旗始終被他抓在手裡。泰坦尼亞士兵不知該做些什麼,他們茫然四顧,這名騎士渾身浴血,身上遍布彈痕,他不該這樣站著,也不可能這樣一直站在這裡。

    一枚響箭打破了難耐的尷尬,箭矢由巢穴深處急射而出,泰坦尼亞士兵聽到響箭的呼嘯就大驚失色地散了開來,這枚雕翎細箭帶著尖嘯穿過人群,它似乎不是指向泰坦尼亞家族的子弟兵,因為箭影只是一閃就刺在聖騎士的膝蓋上。

    “恩……”騎士發出沉悶的低呼,他雙腿一軟便要跪下去,可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持戰旗。

    巢穴深處正在燃燒,火勢漸漸向城區逼近。漫天光火中走出無數叢林戰士,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再次撐開手中的長弓,雕翎細箭又一次騰空而起!

    這枚細箭射穿了聖騎士執旗的手臂,可……他自然還像一個沒事人兒一樣站在那裡。

    斯坦貝維爾的叢林戰士與泰坦尼亞的擲彈兵匯合了,他們分作一前一後,一塊兒打量著名死也不願倒在地上的聖騎士。

    “他真的死了!”一名戰士發出驚叫,因為他早就注意到聖騎士面甲的呼吸口已經很久沒有沖出白氣。

    惠靈頓用刀柄碰了碰騎士的肩膀,果然!高大的身軀緩緩軟倒,連帶鑲著黃金獅子的戰旗也變作血泊中的一件破布爛衣。

    “結束了……”納索夫將軍湊了上來,他的沉吟透出虛弱至極的氣息。

    “是的!結束了!”塔裡趕了過來,他用靴子上的馬刺輪碰了碰聖騎士的屍體。

    “真的結束了?”惠靈頓彎下腰,他翻過騎士的屍身,又把對方的頭盔卸了下來!

    “哦啦……”叢林戰士的指揮官學著某位泰坦親王的口氣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可他的面孔卻在轉瞬之間變作慘白,惠靈頓·斯坦貝維爾猛然起立,“這不是克爾納·裡茨尼!這個家伙不是皇家聖騎士團的團長!”

    “你確定?”塔裡用難以置信地眼神打量著老朋友,“這個人若不是皇家聖騎士的指揮官……那克爾納·裡茨尼會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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