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二十七集 第一章
    「歹毒!歹毒至極!」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集合了所有的親信隨從,所有人都發出同樣的呼聲。

    窗外的雨水連綿不斷,壁爐通紅,神色各異的軍人和南方貴族坐滿一室,他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

    「要不要踏進這個陷阱?」

    「為什麼不呢?」奧斯卡反問了一句。

    「可這是條毒計!」格萊恩阿爾普勒侯爵呻吟了一聲。「這是一則意在從精神和肉體上同時摧垮您的毒計!」

    「何以見得?」奧斯卡單手扶著額頭,他還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

    發言的人輪到年輕的軍情分析處長,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伸出兩顆手指。

    「我們首先可以肯定,弒君這項指控根本就是莫須有的栽贓!但不管皇室或者特勤處能夠編排怎樣的證據,也不管這項指控能否成立!結局只有兩個!一是親王殿下始終都要背負弒君的嫌疑,從而喪失從前的名譽地位、喪失帝國軍人的忠心護持;二是來自帝國貴族階層對您和安魯的恐懼!您想啊!有人指認是您謀害了前代皇帝阿爾法三世陛下,而阿爾法三世陛下正是那個一直維護您、寵愛您、把您扶上權利顛峰的人,您的忘恩負意會嚇壞所有人!恐怕一向擁戴您的南方貴族也要仔細想一想……您在上位之後會不會反過頭來對付他們!」

    迪亞巴克爾說完之後不禁望了望狀似無動於衷的阿爾普勒老侯爵,「這位侯爵大人應是南方貴族的利益代表,他得承認這件事。「抱歉這樣說。您知道我只是打個比方!」

    「很形象地比方!」格萊恩朝大學畢業生微微笑了笑,他那老醜的五官完全擠成一團,但他真的有些羨慕對面那個小傢伙地頭腦。尤其是他的年輕。

    老侯爵轉向帝國親王。

    「盧卡斯說得沒錯!這正是這則毒計最為歹毒地地方!而在理論上……對這項指控不明就裡的南方貴族的確可能產生這種擔心!可問題是……既然皇室敢於把這項指控安在您的頭上,那麼他們必然能夠製造出令人信服或是足以證明您有嫌疑的證據!」

    「所以……」軍情分析處長沉吟了起來:「您被這項惡意指控損毀了名譽。又讓您地貴族產生了心理上的懷疑和恐懼!」年輕人邊說邊朝面目清冷的親王殿下攤開手,「除了回水仙郡避避風頭,我實在想不出您和帝國最高法庭還能有什麼聯繫……」

    「哦對了!」秘密行動部內衛司司長佈雷松爵士突然打斷軍情分析處長。「有一點可以肯定——不管皇室和特勤處編排怎樣的證據,最後的最後,這項指控絕對不會成立。因為這可是上斷頭台的罪名!無論是女皇陛下還是首都貴族都不敢冒這個風險。所以我相信最高法院還是會判定您無罪釋放,但就像盧卡斯說的那樣,即便您無罪,皇室也損毀了您的名譽、離間了您和安魯與帝國貴族階層的關係。」

    奧斯卡緩緩點頭,其實他在剛剛得知自己的罪名時就已經斷定最高法院地裁決一定是無疾而終,而他對迪亞巴克爾提到的兩種結果他也已瞭然於胸,可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於指控本身,在場地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但提出指控的人必定十分清楚——弒君的罪名絕對能夠成立!

    「這是三世陛下的病歷報告和死亡證明書……我剛剛整理出來地。」內衛司司長佈雷松爵士呈上一份文件,也不知他從哪裡搞來的這份東西。

    奧斯卡沒有接。他只是冷冷地笑了笑,沒人比他更清楚唯蘇裡·阿爾法·莫瑞塞特三世皇帝的死因。

    軍情分析處長接過報告翻看了一遍,他向在場的人搖了搖頭。「病入膏肓,心力衰竭!我一點都看不出最高檢查官能在什麼地方做文章。」

    軍情局秘密行動部部長西普西恩巴隆男爵從大學畢業生手裡接過文件,但他連看都沒看就把文件丟到一邊:「這都不是問題!三世皇帝已經死了兩年多,阿萊尼斯一世陛下又不會搞出開棺驗屍那樣的事。所以依我看……隨便什麼地方都能做文章!要栽贓還不容易嗎?特勤處有的是行家!」

    「是的沒錯!」一直沉默不語的南方五省政務總理菲力普·古裡安伯爵突然發言了。「如果我記得沒錯……在三世陛下即將離世的最後一小時,一直是親王殿下與他在寢宮裡獨處!」

    奧斯卡點了點頭,但敏感的桑迪楠已經有些不自在地皺起眉頭,他扶住帝國親王的肩膀,並用輕佻的眼光打量著菲力普·古裡安。

    「看啊殿下!迪亞巴克爾子爵說得一點都沒錯!最高法院還沒開始審理呢,咱們的陣營裡就已經有人在懷疑您了!」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古裡安伯爵一瞬間便漲紅了面孔,他手舞足蹈地大聲辯解。

    「好啦!」奧斯卡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他用冷厲的眼神掃了掃只會壞事的小惡魔,桑迪楠立刻退到一邊垂頭不語。泰坦親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室內的親信隨從也已起立。人們為他讓開一條路,目送他走到窗邊,又看著他推開窗子。

    室外的冰冷空氣一湧而入,煙草氣息極為濃烈的大客廳刮起一陣清新的混合著雨水和泥土味道的強風。火燭搖擺不定,燈影落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一邊面孔上,在場的人就更加看不清他的神情。

    光明神降落的雨露狠狠地砸在屋簷外的世界,巨大的噪音伴隨風聲和搖曳的樹影干擾了人們的視聽,泰坦帝國的親王殿下和即將決定帝國未來的一群人不再爭吵了,他們都盯著窗外地世界。似乎是在仔細分辨雨幕後的真相,又像是在慶幸真相面前擋著一道衝不破也阻不斷的水影。

    「都去休息吧!」奧斯卡轉過身,他地嘴角牽起一絲笑意。

    人們什麼都沒說。他們知道親王殿下的命令從來都是無庸質疑。

    「格萊恩,我地大詩人!」奧斯卡突然叫住馬上就要走出房間的阿爾普勒侯爵:「陪我喝杯酒……」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他們自認為都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親信,但親王殿下選在這種時候挽留與他相識最晚的格萊恩阿爾普勒老侯爵已足以說明問題。

    「我榮幸之極!」老人向親王殿下微微鞠躬,他將幾位軍情系統的高官在關門時向自己投來地警惕注視完全看在眼裡。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從自己的簡易行李架上取來一瓶塞奧維高恩的黑醋栗微酸葡萄酒,他在患上腸胃功能紊亂這種富人病之後就極為偏愛沒有勁頭、味道清淡的花香型酒水飲料。Sauvigoon貢獻的系列葡萄酒能夠輕易令人想到春天,因為它往往和花聯繫在一起。

    ※※※

    對於奧斯卡來說。他對酒精度和飲品的口感並不十分在乎,選擇只由心情。至於阿爾普勒侯爵……誰管他!這個精明的老傢伙並不看好這次秘談,他已經隱約猜到一些內幕。菲力普·古裡安曾是阿爾法三世皇的機要秘書,他在剛剛確實留露過一絲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懷疑,那麼這樣一來……皇室既然能夠搬弄這樣的指控,事情就絕對不是空穴來風或是惡意栽贓那麼簡單。

    夜宵恰巧在明紅色地酒水倒入水晶杯的時候送進門了!奧斯卡開始哦啦哦啦地叫。他過往的旅途鮮少像這次都林之行這般奢侈,卡羅阿西亞不但送給丈夫甜蜜地祝福,還送來了幾位手段高超廚藝精湛的意利亞師傅。

    夜宵很簡單,卻急盡奢華和精緻。甜橙野芝麻菜配焦糖烤鴨胸肉、伏特加龍蝦沙拉配意利亞炒飯,奧斯卡把炒飯和龍蝦沙拉推給坐在自己對面的乾瘦老人。他掰開一條不斷發散麥香味的核桃仁土司,就著葡萄酒自顧自地大咬大嚼。

    「出門在外……無非就是為了混口飯吃!」

    「哦……有道理!」老侯爵狀似不經意地答應一聲,他在專心對付龍蝦殼。

    奧斯卡拍掉手上地麵包屑:「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嗎?」

    阿爾普勒搖了搖頭。但他聽得出這是只有行走於黑暗世界裡的人才會信奉的真理。

    「從前的多摩爾加監獄關押著一位長者,他就像阿爾法三世陛下那樣經營著一個大帝國!」

    「您說得好像是黑暗世界中的仲裁人?」

    「沒錯!出門在外無非就是為了混口飯吃,這句話就是他說的。」

    奧斯卡露出緬懷的神情,他在沉默良久之後突然探出手。聞名泰坦的大詩人只得看著自己的意利亞炒飯被扣翻在桌面上。

    「我的天!您這是幹什麼?您可不能這樣針對一個老人!」

    奧斯卡沒有理會一個老人的抗議,他只是指了指倒翻的餐盤。「即是為了混口飯吃,而有人偏偏要讓你食不知味、食難下嚥……你該怎麼辦?」

    阿爾普勒無可奈何地攤開手,「我的殿下,您不是已經把這餐飯毀掉了嗎?您還想怎麼樣?」

    奧斯卡搖了搖頭,「毀掉餐盤解決不了問題!當初我就犯了這個錯誤,我以為毀掉一個稍碰即碎的盤子就萬事大吉,可事實證明我錯得離譜!若不能解決那個製作料理的廚師,事情還不是一個樣?只不過是換了個盤子,端上餐桌的還是那些噁心得要命的東西。」

    老侯爵不再說話了,他覺得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已經挑明了那個問題。

    「你一定猜到了!」帝國親王笑瞇瞇地打量著眼神飄忽不定的大詩人,「我甚至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阿爾法三世是我……」

    「不不不!」老侯爵像受驚一樣連連擺手。「您在做夢!我也在做夢!咱們喝得醉醺醺的,在說夢話!您沒有!您絕對沒有!」

    「哦啦……」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興高采烈地吐出一句口頭禪,「你到底是個聰明人!」

    阿爾普勒只得苦笑。他的確是個聰明人,但也笨得離譜。他絕對不該留下來,也不該單獨面對一頭極度危險地食肉動物。現在他才理解。被奧斯涅親王請出門的人才真是他真正信賴的人!若是再往深層想一想,帝國親王真地謀殺了前代皇帝。不管這個膽大包天的兇手是出於什麼動機、礙於什麼原因,這種事絕對不該向任何人直言說明,而換句話說……誰知道——誰就得死!

    「你想死嗎?」奧斯卡盯著老人地眼睛,那種淡定的眼光就像是在打量某件礙眼的陳設,猶豫著是否要把它丟進壁爐或是丟進垃圾堆。

    「我不想死!」老人很誠實。他熱愛生命、熱中權利遊戲、熱盼借由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上位而獲得的權柄。想一想!著名詩人、安魯王朝地內閣總理國務大臣!哪一個身份更有誘惑力?

    「不想死?」

    「一點也不想……我還年輕!」

    泰坦親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說得好!你還年輕!」他擎起酒瓶,為「年輕的」老人重新填注一杯像鮮血一般閃耀著異彩的酒水。

    「那就打個商量吧!」

    老侯爵苦笑著點頭,話已說到生死,這個商量還要怎麼商量?

    「是誰?」

    這個語焉不明又極為簡單易懂的問題令格萊恩阿爾普勒沉默了半分鐘,在這短短的三十秒,精明的老人在腦海深處以電閃雷鳴一般的速度思考了所有能夠想像得出的權益事宜,並在最後對這些事宜進行了類比,他在得出答案的同時也埋葬了許多人的性命。

    「由南方幾大門閥共同議定、由格羅·古裡安伯爵授意、由南方軍情局長亞寧·切爾曼負責執行!」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深深吐出一口氣,他不明白,他怎麼也搞不懂!南方人在想什麼?相安無事不是很好嗎?這些人是閒肩膀上地腦袋太過沉重了嗎?他的辛亞利就那麼礙眼嗎?他的兒子就該成為權利紛爭地犧牲品嗎?

    「亞寧是什麼時候與南方門閥走到一起的?」

    阿爾普勒狀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就像他跟那些事和那些人沒有一絲半點的關係。「誰知道呢?不過最有可能的一種解釋是……他們一直都在一起!南方貴族希求改變自身處境、謀尋生存發展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奧斯卡點了點頭,「讓我想一想……」

    格萊恩阿爾普勒再也不是之前那副欲語還羞高深莫測地樣子了。

    既然他已出賣往昔的夥伴,那就得那事情做得更絕、更徹底。

    「其實您並需要仔細考慮,有些東西人們雖不在意,卻極能說明問題!」

    「哦?」奧斯卡有些迷惑。

    「在第二次衛國戰爭剛剛打響的時候……」

    老人笑吟吟地擎起酒杯。「您注意到了嗎?咱們不談南方集團軍群,單說五省聯合政府和貴族階層自行組建的地方武裝!計有獨立旅12個、獨立師27個、每個稍大一些的市鎮都組織了團級規模的民眾自衛營、每座稍大一些的城市都組織了數量不等的民眾自衛軍!」

    「您在想想791年大暴亂?南方集團軍群懶懶散散地打了八年!貴族階層就躲躲閃閃地藏了八年!之後……」

    「暴亂份子摧毀了帝國中央賴以控制南方的地方行政體系!南方五省聯合政府就是這場動亂最直接的產物!」奧斯卡的眼睛亮了起來。

    「沒錯!」阿爾普勒侯爵點了點頭,「即便南方貴族在動亂期間遭受前所未有的慘重損失,但動亂結束之後,他們借由您的威勢完成了對帝國南方領土的整合和絕對控制!」

    「再然後呢?」泰坦親王有些期待,能夠知曉自己如何被人利用也是一件榮幸之極的事。

    「然後?」老侯爵用指節敲了敲自己的頭殼兒。「我們得承認,南方貴族想得深、看得遠!對歷史機遇的把握近乎盡善盡美!他們最初訂立的目標就是一個終極目標——徹底顛覆莫瑞塞特皇朝、扶植一個符合自身利益的新皇帝!只有這樣才能令南方人徹底擺脫貪婪腐敗無可救藥地首都權貴……」

    「我就是那個近乎盡善盡美的歷史機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不甘心地打斷阿爾普勒侯爵。

    「您只是這個歷史機遇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老侯爵似乎打算更進一步地打擊頭疼欲裂地安魯家長。

    「791年您蒙大赦出獄、教宗陛下給您戴上帝國親王的冠冕、您與公主殿下在南方山區遇襲、接踵而至地大暴亂、近衛軍的作戰不利、三世陛下在皇儲問題上對貴族元老院的討伐、您對南方暴亂餘黨份子的平剿、都林城的皇權之爭、北方三巨頭地覆滅、阿萊尼斯一世女皇的加冕、南方五省聯合政府的建立、您在維耶羅那鞏固根據地……世上沒有一躕而就的事情,是一系列的歷史事件造就了當前的歷史機遇!它們看似無關,可其間都有必然的聯繫!歷史偶然性只會出現在局部。而歷史機遇卻能帶動整體!」

    「你是說……南方貴族集體從一開始就選中了我?」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瞪大眼睛,他覺得這件事有點難以置信。

    阿爾普勒攤開手,「還記得咱們剛剛認識的時候我給您的暗示嗎?您有做一位帝王的一切潛質!」

    奧斯卡連連搖頭。「我不相信!如果南方貴族真地擁有這樣的眼光……」

    「等等殿下!您再仔細想想!」阿爾普勒侯爵搖晃著手裡的酒杯,血紅色地液體蕩起漩渦狀的漣漪。

    「您是當時的安魯家族第四子、米卡莫瑞塞特公主的小兒子。您地雙重身份和高貴的血統足以令人產生這種幻想!造就一位帝王並不容易,更何況是在多摩爾加監獄那樣的地方,如果沒有南方貴族集體的維護、光憑安魯的名頭還不足以令監獄裡的黑道大佬誠懇地擁戴您!您也許以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您還年輕,您沒有考慮到黑暗世界裡的幫會門閥在南方集中了他們的大部分收益。他們也要塑造您。為著一個還不見得實踐於歷史的目的!」

    老人並沒理會驚絕駭然的帝國親王,他只是自說自話一般說個沒完。

    「所以說……仔細想想,所有看似不合理的事情都能找到必然的依據!您認為阿爾法三世陛下在加封您為帝國親王的時候就沒人反對嗎?您認為這十一年間擋在您面前的絆腳石就合該倒霉嗎?舉個再簡單不過的例子!大海格力斯家族的勢力在勃特恩省根深蒂固,他們擁有完全控制維耶羅那的實力!可這樣一個歷經數百年屹立不倒的大門閥卻在一夜之間崩潰瓦解,您以為自己是光明神不成?」

    「海格力斯家族是莫瑞塞特皇室的又一條忠狗,南方貴族若想有所進取就必須擺脫大力神的監視!同理可證——所有擋住您去路的,進而擋住南方貴族去路的人……都將被消滅!在您一切的成功背後,或多或少都有南方貴族集體的身影!您在影響歷史,他們就在慫恿、推動您去創造歷史,這就是您和南方貴族的關係。」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驚懼地打量著格萊恩阿爾普勒。他知道剛剛,那番話有真有假,可真的成分有多少?假的成分又有多麼危言聳聽?他並不清楚阿爾普勒是為了保住身家性命合盤脫出,還是為了扞衛南方貴族的利益、化解將由自己發動的大清洗而虛言侗嚇?

    老人一邊搖頭一邊頗為可惜地打量著桌面上的殘羹。「您或許還不清楚,南方貴族集體的眼光隨著逐漸明朗的歷史機遇越發開闊了!他們暗害了辛亞利,或許……我是說或許!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你說什麼?」奧斯卡感到一股炙烈到足以毀滅一切的怒火正在心頭孕育。

    「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的小產看似合理——她受了風寒、每日殫精竭慮、又是第一生產,但您日後可以召來帕爾斯醫師仔細問一問。看看女皇陛下小產的症狀與主母大人是否一致。帕爾斯醫師以用毒著稱於世,但他始終沒有找到毒引,所以他對這件事只能抱持懷疑,但您得明白其中的奧秘。」

    「為什麼……為什麼?」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渾身發抖。他很難相信直到現在自己還能保持清醒的理智。

    「為什麼?問得好!」阿爾普勒點了點頭,「皇權更迭!並不只是涉及到兩任帝王、兩代皇朝那麼簡單地一件事!我們需要留意與這個新皇帝有關的一切事宜。」

    「比方說……」老人有些畏懼地望了一眼神情呆滯不知在想些什麼事情的帝國親王。「比方說這位新皇帝地繼承人就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如果都林之行能像計劃上地佈置那樣順利,那麼阿萊尼斯一世女皇的下台就是注定的事!您已擁有四位正妻。與那位波西斯公主的結合雖然勉強被教廷接受了,但那是利益的產物。在繼承人地問題上,最高教廷絕不允許一個擁有異族血統的王子染指神教世界,這件事即使是思想開放活躍的南方貴族也不允許——所以阿赫拉伊娜·摩加迪沙夫人可以排除!」

    「辛亞利呢?」奧斯卡猛地離開座位,他的神情就像一隻狂暴的野獸,如果答案不能被他接受。他就要瘋狂地擇人而噬。

    「您指出辛亞利會是法蘭的統治者,這是沒譜的事情,南方貴族不會信!他們認為安魯主母的後代必定是未來的帝國接班人,這不太保險,再加上要在當前利用這件事造成您與阿萊尼斯一世陛下的……」

    「夠了!」奧斯卡咆哮了一聲,他用顫抖地手指指向老人的鼻子,「你……和他們!一樣都該死!」

    「聽我把話說完!」阿爾普勒倒像不甚在意生死那樣微笑起來。

    「安魯主母的繼承人不能接掌由您傳下地帝位,而您與卡羅阿西亞,曼努埃爾公主的後代只能入主意利亞,至於薇姿德林夫人,即便她與您結婚也無法讓她的兒子擁有繼承皇統的說服力。所以……就目前地情況來看。或者說在南方貴族的認知中,與您有過親密接觸的女人都無法孕育能令您的者完全滿意的繼承人。」

    奧斯卡的胸膛像鐵匠鋪裡的風槽一樣起伏不定,他瞪著眼。手掌按著元帥劍的劍柄。

    「這樣一來……既然您的首都之行能夠解決其中的一位夫人……您別這樣!聽我說完!」老人的胸口突然抵上劍鋒,一直積聚在額頭上的冷汗終於涔涔地落了下來。

    「您得相信我!即便您從來沒有想過害死自己的妻子,可一定會有人為您把這件事做到那個地步,就像銀狐阿蘭莫名其妙地敗北!所以……這樣一來……您的正妻裡面就會空出一個位置。而南方貴族集體也為您選好了一個合適的皇后,一個能夠孕育完美接班人的妻子!」

    「是誰?說出來!連帶你!再帶上知曉這一切的人!我要把你們一塊兒送進地獄!」奧斯卡邊說邊將劍鋒緩緩向前探。老人的胸膛立刻被刺破了,他緊緊抓著座椅的扶手,盡量不讓自己發出痛楚的呻吟。

    「您……您還記得維多利亞·霍亨渥倫公爵小姐嗎?她……她今年已經……十一歲了!出落得越發美麗!」

    奧斯卡偏頭想了想,維多利亞·霍亨渥倫?就是那個口口聲聲要做皇后的小美人兒嗎?

    「按照……按照南方人的預計,此次都林之行若是能夠……能夠順利終結莫瑞塞特王朝對泰坦的統治,那麼……那麼您將以攝政王的身份領袖軍隊和……和貴族集體,反坦聯盟勢必發動新一輪武力干涉戰爭,您起碼需要兩年時間才能擊敗敵人,在用幾年時間鞏固國內,之後才能稱帝加冕……」

    奧斯卡緊了緊手上的元帥劍,「接著說啊!」

    老人劇烈地喘息,他能感到仍在蹦跳的心臟馬上就要觸到鋒利的劍個時候……那個時候的維多利亞·霍亨渥倫公爵小姐已經成年了!她天生的美貌和後天的訓練足夠迷倒天底下所有的男人,您不會例外的!」

    奧斯卡未置可否地冷笑起來,事情聽上去實在有點滑稽,南方人就真的那麼肯定安魯大帝能夠降臨於世,如果安魯願意,奧斯卡甚至動起輔佐阿萊尼斯清洗南方貴族的心思……歷史不是只有一種可能性。

    「您聽說過出身霍亨渥倫家族的蘇拉特皇后嗎?霍亨渥倫家族以盛產皇后聞名於世,您一定聽說過對不對?您知道當年地莫瑞塞特皇帝為什麼要把自己的皇后送上斷頭台嗎?」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奧斯卡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

    「當然有關係!」阿爾普勒侯爵急切地伸出手,他按住劍刃。試圖阻止元帥劍繼續入侵。

    「南方貴族在謀求自身政治利益這件事上不止做過一次嘗試!上一次就是由那位顯赫一時的蘇拉特皇后和霍亨渥倫家族擔任領軍人物,可您知道!他們敗了,敗得很慘!霍亨渥倫家族到了這一代竟只剩下一位繼承人!」

    「可有了繼承人就有翻盤地機會!維多利亞生來就注定是一位皇后。是您的皇后,也可以是莫瑞塞特王朝地皇后。不管歷史讓哪位君主登基,南方貴族集體都為這位帝王準備了這樣一個尤物!」

    「她會代表南方貴族集體爭奪權利!為南方貴族的上位……」

    「得了吧!南方人不會如願,我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奧斯卡不屑地啐了一口,他若是還敢迎娶維多利亞·霍亨渥倫就是瘋子或是白癡。

    「殿下!」老人誠惶誠恐地叫了一聲。「在您身上寄托了所有南方貴族的期望,我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若是敗了……當今的莫瑞塞特女皇可能不會把您怎麼樣。頂多就是將您遣返原籍,可您知道南方貴族會落得怎樣的下場嗎?與反坦聯盟議和之後地泰坦又會落得怎樣的下場?您能想像得到嗎?」

    老人盯著帝國親王的眼睛,對方似乎無動於衷。

    「我的殿下……您能贏!贏得帝位、贏得榮耀、贏得一個新時代的人準是您!您不能在這種關鍵的時刻擯棄您的盟友,南方貴族集體是您的……」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笑了起來,他從老人的胸口抽出長劍,又在阿爾普勒面露狂喜的時候把劍鋒搭在這個老傢伙地脖子上。

    「你露餡兒了老狐狸!你還在為南方貴族開脫罪責!」

    「不殿下!」阿爾普勒連連搖頭,「您還是沒有領會我的意思!誰為南方貴族開脫罪責了?他們確實該死!但您在顛覆莫瑞塞特王朝、徹底控制帝國局勢、戰勝反坦聯盟之前絕對不能清洗南方貴族中的危險份子!這些人是助您登基加冕地決定性力量,少了他們,您不但一無所得,甚至會送掉性命!」

    奧斯卡將眉毛高高揚起。「讓他們來啊!」

    阿爾普勒發出無奈地歎息,「您得冷靜一下了!您可以讓南方人為您搬開石頭,而您自己切莫成為南方人腳前的石頭!當您完全徹底地掌握泰坦之後。中東部貴族、北部貴族、西部貴族、依附安魯的貴族階級都是您用來制衡南方貴族的工具,到時您再大肆清洗帝國內部才是準確、正確地時機。」

    奧斯卡已經冷靜下來了,無論從哪個角度思考這個問題,老狐狸的提議都有一點誘惑力。

    「狐狸、獅子……是盾牌的兩面!」阿爾普勒輕輕用兩根手指夾住擱在自己脖子上的劍鋒。邊說邊將長劍移到一邊。

    「您若是知道什麼時候用狐狸誘敵、什麼時候用獅子對敵,您就真真正正地稱得上是一位帝王了!」

    「帝王?還早著呢!」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還劍入鞘,他有些顧唐地靠進冰熊沙發。安魯家長本想利用這個機會糾出謀害辛亞利的幕後黑手,誰知阿爾普勒竟然搞出一大堆他在一時片刻還難以消化難以理解的事情。

    「呵呵!您明白這個道理就足夠了!當務之急是應付都林城的權貴和莫瑞塞特女皇對您的指控。您要是贏了這一仗!請您相信我!南方貴族集體並不是鐵板一塊,咱們有的是時間尋找突破口,慢慢地分化這群人、慢慢地用安魯貴族和帝國各方您、擁護您的權貴來抵消他們對新王朝的影響力!」

    奧斯卡有些疑惑地瞪著阿爾普勒,他已經知道面前這條搖頭擺尾的老狗絕對是個卑鄙無恥詭計多端的徹頭徹尾的政客!對付這種人,就得用那面一邊獅子一邊狐狸地盾牌,什麼時候利用他、什麼時候吃了他……這得有明確的計較。不到最後。事情是不會見分曉的!就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已經打定主意維護他那四位夫人地位置,可我們已經知道維多利亞·霍亨渥倫必將是他的皇后,並最終成為一代女帝。

    「所以說……歷史不會以個人地意志為轉移。」羅蘭娜葛台亞奧熱羅男爵夫人用剛剛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打量著突入闖進她那小臥室的舊情人。

    「我的丈夫對這種事看得最為透徹。歷任史記官的羽筆記剝了莫瑞塞特王朝地興衰成敗,有時筆下的事物明明如此。可事實卻與人們的認知不相逕庭!」

    奧斯卡點了點頭,這就和世人都以為阿爾法三世死於心力衰竭是一個道理。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拜託首都軍情總部派員出面維護貝爾納多特,他也我是的朋友。」

    羅蘭娜疲憊地搖了搖頭,「別再安慰我了!」

    奧斯卡無言以對。這件事他本就沒有把握,再說軍情總部已經回復,沒人知道皇室首席史記官被關在哪裡,相信這是只有特勤處長才能掌握的事情。

    「我的丈夫……是個正直的人!」男爵夫人突然這樣說。「他若不是一個正直的人,在聽到皇室和首都貴族要以那種荒謬的罪名指控你的時候,他就不會選擇親身涉險,並讓隨從通知我轉告你。」

    「是地!」奧斯卡點了點頭,「奧熱羅男爵是個正直的人,更是一個正直的史記官!等我把他營救出來,就讓他在歷史上寫下最正直地一筆!」

    「他已經寫完了!」羅蘭娜無奈地笑著。這一筆就是她丈夫的絕筆,即使是再沒腦子的人也能猜到特勤處會怎樣對付出賣皇室機密的史記官。

    奧斯卡地心情跌進谷底,他明明知道自己對羅蘭娜並無太多眷戀。

    可看著這個美麗聰慧的女人為了另外的男人失魂落魄幾近垂死,帝國親王的心口就像堵住一顆浸過鹽水的巨石。

    「我嫉妒你的丈夫」

    羅蘭娜循聲望來,她有些不解地打量著舊情人。

    「我嫉妒他的正直!」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邊說邊像病入膏肓地老者一樣長吁一口濁氣。

    「我應該是個正直的人!我本該是個正直的人!可無論我如何努力也做不到!你知道那種自我審視時的無力感會多麼令人沮喪嗎?你知道良心的自我拷問會令人發瘋發狂嗎?我以為生存意義在於奮戰!是神明賜予了我剝奪他人生命的權利,可我為這種認識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是報應啊——「,「羅蘭娜奮力從床上支起身。她用自己的手掌摩挲男人的面孔,她不知道奧斯卡到底是怎麼了!印象中的帝國親王不會相信世上存在「天網恢恢」這種事!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枕入女人的胸懷,他似在傾訴,又像是在懺悔。

    「羅娜,你知道嗎?人們在早晨起床的時候會照照鏡子,他們清楚地知道鏡子裡的人就是自己!可我會懷疑!我會懷疑鏡子裡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到底是人還是魔鬼?」

    「我一定是魔鬼對不對?」奧斯卡突然抬起頭,他像恍然大悟一樣望著淚流滿面的女人。「要不然……要不然神明怎麼會這樣對我?他怎麼會三番兩次地奪走我的孩子?」

    「不……你不是魔鬼……你怎麼會是魔鬼?」羅蘭娜哭了,她被男人的傷痛刺激得語無倫次。「告訴我奧斯卡!發生什麼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奧斯卡的面孔糾結成一團,他沒有淚水,只是無聲的哭泣。

    「他們……他們奪走了我的孩子!阿萊尼斯的孩子……薩沙伊的孩子……他們奪走了我的孩子……我……我甚至無法為可憐的孩子討回公道……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奧熱羅男爵夫人緊緊抱住不停哭泣的舊情人,她真的有些懷疑這個脆弱無助、形神俱喪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或者說……真正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是如此,只是人們從來不這麼認為。

    哭累了,奧斯卡就像孩子一樣睡在女人的懷裡,他好像做了噩夢,在夢中不斷掙扎的力道差點扭傷羅蘭娜的手臂。

    天光放亮,雨水停息。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鑽進室內,燦爛的光彩點燃了男子的微彎卷髮,僵直一夜的女人終於按捺不住地動了一動,枕在她身上的男人立刻驚醒了。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望進女人的眼睛,他望了好久。

    「謝謝你!」

    「不客氣!」

    男人和女人同時笑了起來,帝國親王就擺了擺手,他突然想起一個有趣兒的主意。

    「羅娜!做安魯的史記官吧!」

    奧熱羅男爵夫人眨了眨眼,安魯並不需要史記官,除非安魯……

    「我的丈夫比我更合適!」

    奧斯卡笑了笑,他不會忘記正直的月神代言人。「你還是考慮考慮……」

    「你要去哪?」羅蘭娜望著即將出門的男人猛然醒轉。

    「都林!」

    「你決定了?」

    「是的!」

    女人目送男人走出臥室的大門,「奧斯卡!」她突然叫住他。

    「只要不讓正直的人失望,那麼你就是一個正直的人!也會是一個正直的皇帝!」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