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瞭解大河的心靈,那你就去找一處高大的堤壩。堤壩上的條石經過長年累月的沖刷顯現出灰褐色的印記,你就沿著這樣一段堤壩往上游或是下遊走一走吧。
人們都說多瑙河是泰坦國旗上的一條彩色飄帶,又說肖伯河是帝國皇冠上的貴重金屬,到了北方,河流可沒有這樣的名目。在浩瀚廣闊的平原深谷中,河水化作一條條支流,平靜地走過村莊、走過市鎮,最後走進人們心裡。
國道與河道齊頭並進,向南方延伸而去,大路上有一支軍隊在行進,他們從河流的上游來,去往南方的下游。
泰坦戰士的隊伍綿延十數里,極目遠眺也看不到邊際。不過仔細打量一下經過身邊的士兵,你會發現他們都被失敗情緒所籠罩。戰士們大多低垂著頭、衣衫不整,有不少人甚至沒有攜帶從不離身的兵器。
在河道上,不斷有木筏順流而下,筏子上載著傷兵,傷兵還在流血;河水推搡木筏不斷前進,血污就被沖刷乾淨。傷員們的眼睛沒有焦距,他們被痛苦佔領了心神,被流血的傷口折磨得失去言語。
泰坦戰士埋頭行軍,他們只是偶爾看上一眼開闊的河面。我們應該已經知道,戰士們敗了!雖然敗得不算徹底,但邋遢的軍容和萎靡的軍旗足以說明問題。還有那些傷兵,傷兵都曾是他們的兄弟,更別提被丟棄在路邊的死難者。即使離開了令人絕望地戰場,可他們還是沒能擺脫死神的鐮刀。死神的鐮刀就像德意斯人手裡地戰具。
德意斯人攻得好快!打得好猛!北方集團軍群司令部在萬號得到莫雷羅邊境被突破的消息,軍群左翼在飛號早晨就受到小股前鋒部隊地襲擾。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果斷開拔,集群主力和軍團右翼同時向左翼靠攏。但這並沒能改變整個戰役的命運。
801年10月4號,北方防線正對面的德意斯人終於開始運動。他們擁有一個十六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由阿爾伯托盆地一路急行,在舊月口號出現在阿蘭面前。
阿蘭只得苦笑,他考慮到發動進攻的德意斯人必然兵力佔優,可從來都沒想到他會遭遇兩面夾擊。
10月中旬。針對泰坦北方集團軍群邊境一線地主力集群,德意斯人先由戰線西部的莫雷羅地區奇襲得手,再由一個四萬騎兵組成的小型突擊集群攻抵北方軍左翼。阿蘭冀望他的策應多少能夠遏止德意斯騎兵的進襲,但真正的德軍主力突然在阿爾伯托要塞前迅速集結,並以拼了老命的行軍速度向阿蘭猛撲過去。
避敵鋒芒退守縱深防線?還是盡起全軍、在德意斯人倉促趕到戰場的時候迎頭痛擊?北方集團軍群司令部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之所以會有爭吵,多半是因為阿蘭也拿不定主意。
近衛軍統帥在綜合方方面面的戰場資訊之後終於決定——迎戰。這個決定並不見得高明,卻極能說明問題。
問題在哪裡?在於銀狐阿蘭以近衛軍統帥地身份執掌北方軍區。近衛軍統帥不能避敵鋒芒,必須主動迎敵。阿蘭的聲名和統帥在戰場上建立的威信容不得一絲半點地侵犯,臨敵退卻的意義與敗亡無異!
無論是阿蘭個人還是北方集團軍群。軍人的職責、女皇陛下的信任、泰坦人民地希冀都要求他們在這種危險的境地阻擊來犯之敵。這種狀況就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妻女山——必須一戰!沒有什麼好辯解的。勝利自然就是另一段英雄史詩的誕生,失敗……也沒什麼,大部分的英雄史詩都是悲劇。
阿蘭心裡明白。如果他能力主經營第二道防線,由北方軍總參謀長克拉蘇斯經營邊境防線,那麼多了一層統領關係,阿蘭就可以在前方遭遇突變的時候召回第一道防線上的主力。這種戰略規避合情合理。可換作他是第一道防線的指揮官……或者把話說回來,年紀輕輕的克拉蘇斯憑什麼守在邊境?首發擊敗德意斯人應是阿蘭的榮譽。當然,輸掉這一陣也是阿蘭的事。
不管合不合理……帶著滿身的勳章和征戰半生的敏銳戰場意識,懷著無畏無懼的坦蕩胸懷和很大程度上的僥倖心理——阿蘭選擇迎戰,就像他不得不這樣做:做了就是英雄詩史一樣的事跡,臨敵退卻就會喪失作為近衛軍統帥的一些精神層次上的東西。至於這種東西到底是什麼阿蘭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覺得「出來混……遲早都要還」而已。
從戰役開始到結束,光明神始終沒有垂青銀狐的打算:北方軍左翼陷在騎兵反覆衝擊中無法動彈,中路集群面對兩倍於己的德意斯精銳勁旅,而右翼……最難堪的就屬右翼,雖然這
與右翼集群的指揮官是個十足十的笨蛋不無關係,但在阿蘭與面前之敵展開決戰的時候,近衛軍統帥的右翼被德意斯人的幾支小股部隊牽制半日,阿蘭在戰役結束時也沒看到右翼部隊的軍旗。
這一仗可真是……是莫名其妙嗎?應該不是!在膠著的決戰場地,阿蘭想通了幾個問題。德意斯人針對斯坦貝維爾方面的攻勢已經可以肯定是極為逼真的佯攻,投入黑森林邊境地區的進攻集群最多不過四、五萬人。
按照前期戰報上的描述,進攻斯坦貝維爾方面的德意斯人應是一個十八萬人組成的集群,阿蘭自然會對這個數字有所懷疑,但他還是無法相信德意斯統帥部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十幾萬人由西北戰場調入北部正面戰場,所以……泰坦的軍情系統難辭其咎他們一定在某個環節出了問題。
戰前,阿蘭最擔心也是最無所顧忌的地方就是莫雷羅邊境防區,德意斯偏偏從這裡發動突襲。而且看樣子,四萬人組成地騎兵集群對莫雷羅地區非常熟悉,他們沒走過一條冤枉路。只用四個晝夜就從戰線的最西端趕到了北方軍左翼集群的集結地。
這樣說來,這項戰爭計劃並不是憑空設想地。德意斯統帥部要經過周密的計算、細緻地部署,還得加上嚴格的保密措施、隱蔽的行軍、方方面面的造勢才能令老奸巨滑的銀狐鑽進這個不大不小地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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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說德意斯人的伎倆只是不大不小,我們只能說……阿蘭不愧是阿蘭,即使遭遇兩面夾擊,即使他的右翼在戰役打響的時候沒有向他靠攏。即使德軍兵力是泰坦的兩倍,阿蘭運籌帷幄,斯達貝尼裡元帥並沒在決戰的時候討到太大的便宜。
這樣看上去……教歷801年11月8日突如其來的德坦大戰根本稱不上是一場決戰。敵我雙方都抱著「路還長著呢」的態度。阿蘭打起仗來頭一次循規蹈矩、一板一眼:德意斯統帥則是害怕大雪突至逼虎吞狼,也就沒有過分依仗兵力優勢壓迫銀毛老狐狸。
合該銀毛狐狸倒了血霉,在逢魔時刻,戰場上的傷亡已經迫近阿蘭能夠接受地底限,近衛軍統帥在下一秒鐘就要擂鼓罷戰、退出這場戰役。可在前一秒,被敵人折磨得筋疲力盡的北方軍左翼終於潰敗下來,剛剛投入戰場的條頓騎士團勢如破竹,一次衝鋒就摧毀了泰坦左翼集群所有地陣線。
阿蘭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左翼的崩潰在戰前就已注定,這種時候只能催促中央集群盡快退出戰場,與遊山玩水的右翼集群匯合。保存實力,退守縱深防線。
於是,德意斯人就派出象徵性地追兵驅趕阿蘭和他的中央集群離開戰場,緊接著就不緊不慢地把戰場左側潰不成軍的泰坦戰士分割包圍。
根據衛國戰爭史上的記載。11·8北部防線保衛戰歷時五個鐘頭,當日天上飄著小雪,德意斯王國軍引十六萬人由正面攻來,又引四萬騎兵由戰場西側夾擊泰坦左翼。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盡起全軍出擊迎敵,奈何左翼陷入鏖戰、右翼始終被敵一部牽制在戰場外圍……
北方集團軍群九個整編步兵師永遠失去了建制,三萬餘名近衛軍將士倒臥沙場、一萬一千人被俘、傷者之眾足以忽略不計。阿蘭遭遇他的軍事生涯起始以來最大的敗績。
不過……事情還未結束。近衛軍元帥通令各部,他和所有的軍官會在最後一刻撤離戰場,阿蘭做到了!但不順利。一枚流箭射中他的座騎,馬失前蹄,把毫無準備的統帥也甩了出去。阿蘭拒絕了護衛騎士的扶持,他艱難地爬了起來,之後就被送到擔架上,最後……他恐怕再也無法借由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了,所有的軍醫官都束手無策,他們的統帥無病無痛,可就是渾身無力。
阿蘭倒下了,面目蒼白,躺在一輛運輸乾草的馬車裡,他知道德意斯人並沒擊敗他,擊敗他的人只能是他自己。失敗的原因可以是戰爭策略上的問題,可以是情報延誤上的問題,可以是該死的右翼集群的問題,但阿蘭是統帥,歸根結底,他在第二次衛國戰爭剛剛開盤的時候就大敗了一場,更可怕的是,只此一戰他就輸掉了自己。
河堤高出平地許多,近衛軍士兵排著鬆散的隊伍沿著大路向後方撤退,他們用水囊接滿冰冷的河水,河水帶著一些浮冰顆粒,從下雪的上游一直飄過來,戰士們就用沮喪的腸胃去溫暖冰水。
河道沿線每隔幾公里就有一座臨時搭建的伙食帳篷,既然敗得不算徹底,輜重和餘糧還是有的,廚師用河水熬了一大鍋魚湯,士兵們都在撤退的路上丟棄了餐碟餐具之類的東西,他們就用頭盔盛上魚湯,
聚在路邊唏溜唏溜地喝,就著硬得像磚頭一樣的粗麵包,好像那是多麼難得的美味。
在那輛鋪著馬料乾草的大篷車裡,阿蘭不吃不喝也不休息,他的面孔比馬戲團裡的小丑還要蒼白,左邊眼角和下顧旁還有跌青的痕跡。此時地近衛軍統帥連解手都無法準確地尿進便桶,隨行的軍官和騎士都為他的健康向神明反覆祈禱。有地還在元帥看不到也聽不到的地方偷偷哭泣。
若是真地發出一道盡情宣洩情感的命令,相信走在回程路上的泰坦戰士都會大哭一場。他們敗了,敗給了殘忍的德意斯人。鬼子們會挨家挨戶地搜刮過冬的物資。會挨家挨戶地欺負良善、糟蹋女子。
想想那些女子,她們是士兵們地姐妹妻女。可德意斯人打贏了,自家的男人只得兵敗撤退。兵敗撤退的男人們一邊走一邊不斷回首,他們想盡快忘記這件令人足以羞憤自盡的事,可身後的追兵不斷襲擾,每當後隊吹響遇敵警哨。男人們就深歎口氣,盡量加快移動步履的頻率。
如潮汐般湧來的士兵沒有了兵器的光閃,也沒有了鑄就鎧甲叢林時的氣勢。他們只是走著,漫無目的地行軍,似乎知道河流和國道注定會把他們送到西大陸最巨大的布倫要塞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座堅固地堡壘,把疲憊失落和破損的身體藏進那裡。
遠離邊境,越接近內地人口越稠密,熱情淳樸的北方人從臨近河流的村莊裡趕來看熱鬧,不過他們還是帶上了一些自制地食品,分給飢寒交迫的戰士們。
還有另外一群人守在堤壩上。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站得高,自然看的就遠。人們四下張望。妄圖在敗退的軍人中間發現親人的面孔,可過往的士兵源源不斷,他們無法一一分辨。
這樣一來,人們只得等在路邊:拉住這個的手問問「有沒有見過列兵希德」又扯住那個的手問問「認不認識羅克上尉」
「是二三·一團箭士大隊的羅克上尉嗎?」
提問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子。無論如何她也不會知道丈夫的戰場編號,可她知道丈夫在家鄉使得一手好箭。
「對!就是!使一手好箭的羅克上尉!您知道他哪支隊伍裡嗎?他走在前面還是在後面?」惶急的女人一把扯住答話的戰士,她面相憔悴,眼角積滿淚水。
這名戰士打量著女人,他有些後悔,他不該搭理這個打聽羅克上尉的女人,難道要告訴她羅克上尉被德意斯人的戰馬踩成肉餅?
「他……他在後面……再等等吧!」撒了謊的戰士丟下這句話就鑽進人群。女人破涕為笑,她踮著腳、舉著一個花手帕使勁兒向失去蹤影的士兵揮手,「謝謝……謝謝你……」
羅克上尉的妻子高興極了,她可真是幸運,這麼湊巧就得到了丈夫平安無事的消息。她那帶著歡笑的美麗面孔感染了垂頭喪氣的士兵們,一位經過她身邊的近衛軍軍官帶著善意對她說,「耐心等會兒,他可能就在下一隊。」
美麗的婦人更加興奮,她乾脆捧住這名軍人的面頰大力親了一口。
「真的謝謝你……也謝謝你們!」羅克上尉的妻子轉向不斷前進的軍人,她的大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勇士……」
戰士們復又低下頭,勇士這個單詞實在刺耳,輕輕一碰就能觸動士兵們最敏感的神經。
羅克上尉的妻子就等在堤壩上,渴了就去河裡喝口水,累了就去河裡洗把臉,直到夜幕降臨。守在路邊意圖獲取親人信息的老百姓三三兩兩地散去了,最後只剩下這名美麗的婦人守著清冷的河堤。
注意到她的近衛軍士兵送給她一條毛毯,聽到她的肚子在咕咕叫的士兵就送給她一塊麵包,一些更負責任的士兵就去勸她,讓她回到家裡,畢竟夜深了。女人很不樂意,她說自己必須告訴丈夫,德意斯人要來了,她和村裡人要撤往布侖要塞那裡。
「他若是得不到消息可怎麼辦?找不到我他會發瘋的!」
士兵勸慰她,「他會的,我們都去布侖要塞,他也許走在前面也說不定!」
女人想了想,又看了看天色,她是該上路了。戰士們給她取來紙和筆,她把需要向丈夫交代的事項全都寫在厚厚的牛皮紙上,等到了前面路口的告示牌,牌子上已經貼滿各式各樣的留言紙條,女人在牌子上琢磨半天也找不到一處顯眼的空地,最後她靈機一動,掏出丈夫送給自己的防身匕首削掉一小搓金色的長髮,然後便把頭髮、匕首和留言條一塊釘在告示牌上。在臨走之前,她虔誠地祈禱,祈禱她的丈夫會接她回家鄉,一塊兒過沒有戰爭的好日子……
到了清晨,陽光再次降臨大地,河流輕撫著堤岸,細碎的波浪不斷沖刷岸基。大路上的近衛軍士兵已經消失了,廣闊的天地陷入黎明時分的平寂。晨風將路面上遺落的垃圾吹到路基旁的草叢裡,草葉微黃、落葉漸密,這是秋的季節,但路旁的田園裡全是無人收拾的果實,蘋果落在地上,已經開始腐爛,秋風一過就飄起一陣惡悶的酒氣。
一名近衛軍軍官從堤壩上走了下來,他在無人照看的田園裡遊蕩,碰巧遇到一顆田鼠未曾碰過的蘋果,他就撿起來,在軍服上擦了擦,然後便張開大嘴咬了一口。
甜爽的果香充溢唇鼻,軍官發出滿足的呼聲,他向北方張望,地平線依稀可見,只是仍被黎明束縛著手腳。陽光似乎無法抵達視野的盡頭,大地的終點白茫茫一片。
在河道轉向東南方的一處小河彎,一座孤零零的木頭橋連接著兩岸堤壩,橋又寬又長,能容四馬並行,橫跨三十多米寬的河面。
橋上沒有人,只能聽到河灣裡的水響,在東南方的橋頭,泰坦戰士用條石和滾木堵住橋面,為了阻擋騎兵,有些地方還被拆除了橋板。
兩名士兵守在橋頭的工事後面,一個抱著長槍打瞌睡,一個背著弓箭看一本小冊子。那名軍官從田野裡回來了,他繞過河堤上的防禦工事牆,直接跳到橋上。
軍官身上的制服又黑又亂,象徵軍銜的簡章也不知掉到哪裡,但兩名哨兵似乎都認得他。他們異常恭謹地朝軍官敬禮。軍官沒有回禮,他只是從身後背著地籮筐裡挑了兩個蘋果丟給已經徹夜未眠的戰士。
士兵們笑呵呵地咬著蘋果,跟他們的長官有一句沒一句地攀談。不一會兒。背弓箭的士兵突然閉口不言,他仔細瞪著對岸:
旗幟、馬蹄聲、一串流動地塵煙。
哨兵向軍官望去。軍官不屑地朝著煙塵飄舞的對岸啐了一口,「放響箭!」
響箭騰空而起,尖嘯聲驚開天空的雲團,陽光立刻露出一線,青灰色的太陽眨了眨眼。
堤壩上臨時搭建的石頭牆突然活了過來。先是三名兩位地士兵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接著……堤壩後方接連響起口令和各種各樣的叫喚。
河堤下的草場上躺著密密麻麻的泰坦戰士,他們或疲憊或驚悚地睜開眼睛,顧不得活動手腳就提著兵器往壩口上奔。
在那名軍官身邊,一名旗手揭開了捲成一團的軍旗——泰坦帝國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第四整編步兵軍。這是這支隊伍的番號,李麥克倫少將就是戰士們的軍長,他又啃了一個蘋果。那個裝滿蘋果的背簍已經傳遞到鋒線上,士兵互相謙讓,似乎誰都不願碰觸單調的早餐。
德意斯人來了,數十名挑著白眼鷹旗的條頓騎士衝到橋面上。橋身發出一陣輕微地顫抖。在拆毀橋板的地方,侵略者不得不停了下來,他們兜了一個***。仔細打量守在對面的泰坦士兵。
李·麥克倫丟開一顆蘋果核,他左右望了望,第四軍官兵似乎還在迷惘,他們剛剛經歷一場慘烈地大戰。又在戰役結束之後背上阻擊追兵的重任。戰士們在剛開始的時候還會抱怨集團軍的安排,可被德意斯人追著攆著趕著一路敗退十幾公里之後,到了這處寧靜地河岸,第四軍已經徹底厭倦。
「要死要活就是這一戰……」北方戰士都這樣說,他們被追得累了、趕得煩了、催得緊了。直到在這處河灣站穩腳跟、又美美地睡了一覺,戰士們突然想到:這裡是泰坦,這裡是祖國,他們好像不該讓德意斯人那麼快活自在。
德意斯人來了又走,幾十名條頓騎士離開木橋,跑回對岸,一轉眼就消失不見——顯然是報信去了。
第四軍官兵沒有浪費時間,他們都知道河對岸有十幾萬黑皮鬼子在等著宰殺他們的人民。箭矢火種都抬上堤壩,一些水位較淺的地段都布設滾木和石塊兒,最後的戰爭資源都分到戰士們手上,望著可憐的一點乾麵包和裂著口子的刀刃劍鋒,誰都知道這是第四軍的最後一戰。
剛剛還有淡色的太陽懸在天上,可雲團越來越厚,太陽只在雲層裡面顯現出一個圓亮的輪廓,過了一會兒乾脆就消失不見。
雪花輕飄飄地灑了下來,鵝毛般的飛絮落在河面上,河水帶著雪花迅速流往下游:雪花又落在士兵們的鎧甲上,泰坦戰士就感到難言的悲哀:那天也是這樣,天上飄著小雪,天色暗淡,德意斯人排山倒海一般衝了過來,沖潰近衛軍的防線,一直衝到這裡……似乎還不打算停下來。
李麥克倫少將被鑽進脖頸的雪花冰得打激靈,他乾脆脫下鎧甲,撕開軍服領口。他的戰士都用詫異的眼光望著他,他無動於衷,覺得軍服也是負擔,就把軍服也脫了下來,精赤上身,一腳踏在橋頭工事上,一手拄著一把長柄大劍。
大河在動,承載著冰冷的雪片奔流向前,堤壩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霜雨雪,在戰士們的腳下巍然屹立,一動不動,水流只帶走了它的容顏,卻帶不走它守護一方水土的心靈。
德意斯人來了,正規軍,喊著號子,整齊地踏步前進。
泰坦戰士面無表情地望過去,敵人的方陣連成片、排成行,鎧甲散發黝黑的烏光,小雪落在上面,就像一座座移動的黑森林。
隔著寧靜的河彎,德意斯人偃旗息鼓,他們兵員眾多,黑壓壓地發出一片白色的呼氣,千萬人的呼吸漸漸形成稀疏的霧靄,泰坦戰士就抬起弓,瞄準最頭排的鋒線。
第四軍軍長在檢查他的河堤戰線,這裡地每一塊磚石都落著他的血汗。剛剛有人來通報說,夜裡有逃兵,跑走了十幾個……李麥克倫沒來由的一陣心煩。他早就知道人與人確實不一樣,有這種開小差兒地兵痞。就有跟隨他與敵決一死戰的好小伙子。如果命運是注定地,死的為什麼不是那些混蛋?
「把盾牌盡量揚起來……看準縫隙……不要浪費箭只……」第四軍軍長一邊走一邊叮囑他的士兵。士兵們都向李將軍投去敬畏的眼神,他們愛戴自己的軍長,如果不是軍長地腦袋瓜比德意斯鬼子好使得多,他們早就被數倍於己的敵人攔在路上。
現在。天上飄著雪,面前有條河,腳下是高聳的堤壩,對面是正在琢磨如何進攻鬼子兵,雖然物資匱乏,可戰士們已經很滿足了,他們佔據了一處有利的地形,想要渡河就得問問他們手裡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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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是什麼時候,德意斯人的陣營突然發出一陣激烈的叫喊,一隊重甲、頭頂重盾的刀斧手由萬軍叢中衝了出來。像一條黑色的馬鞭結結實實地抽打在橋面上,盾牌掩護著他們的身體,負責修補橋板地僕兵開始往橋面上運送粗大的條木。
黑色的隊伍踩著條木不斷前進。對面地近衛軍陣營終於做出反應,先是一輪熱火朝天的歡呼,緊接著就是漫天狂舞的弓箭。箭矢嗡的一聲越過戰士們地頭頂,雪片加重了這些奪命利器下落的重量。箭頭幾乎同時砸在德意斯人盾牌上。有些鑽入盾牌之間的縫隙,頃刻就帶走一個德意斯武士的性命。
倒地的士兵使橋面上的槍盾陣型不斷暴露出空缺,泰坦戰士抓住空擋不斷將箭羽送進那些缺口,德意斯武士只得無奈地栽倒、絕望地跌進湍急的水流。
鋒線上有一隊技藝超群的箭手專門負責射殺運送橋板的僕兵,他們仔細地瞄準,快速地張弓放箭:德意斯人前仆後繼,似乎根本不知死亡的含義,沒有穿戴鎧甲的僕兵伏屍遍地,橋面和河面迅速插滿箭支、落滿鮮血狂湧的屍體。
雪還在下,德意斯人的一座千人方陣只能在橋面上鋪開十幾個人的鋒面,他們不斷倒在泰坦戰士面前,可下一刻又在近衛軍面前再度出現。
橋板鋪到一半,德意斯人佈置在河岸上的遠程攻擊部隊終於開火了,他們使用噴灑廢銅爛鐵的土炮,使用三支橫排發射的車弩,好在精度不准,瀰漫的硝煙和往來呼嘯的巨箭只是增添了一些恐怖的戰場氣氛。
泰坦戰士用最簡易的彈射機回應敵人的進攻,彈射機的籮筐裡塞滿石塊兒和折斷的刀劍,只要敲開鉤索,籮筐裡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會一股腦地飛向對岸。
德意斯人盾寬甲厚,他們踩著屍首頂著箭雨和石頭不斷前進。終於!泰坦戰士看到了敵人的面孔,盾牌猛地放落,長槍猛地刺出,敵人的身體被貫穿,更大的敵人則在長槍兩側湧了上來。
橋頭工事內外的敵我雙方陷入天渾地暗的肉搏戰,由於橋寬的限制,能夠戰在一處用刀劍彼此問候的士兵總是那麼二十幾個人。這二十幾個人的接觸只能維持三到五分鐘,每倒下一個就會人填補。
更多的德意斯士兵都被擠下橋,他們穿著厚重的鎧甲艱難地洇水,很多人都被精準的箭矢就地射殺,有的被養育泰坦北方人民的河流帶走靈魂,不過更多的還是衝上堤壩,堤壩上的泰坦戰士站在工事後面,他們用各種各樣的物件殺戮敵人:沒有憐憫、沒有疑惑、沒有思考的時間,敵我雙方就像是在一門心思地比拚誰更殺人不眨眼。
激戰正酣,雪天底下的聲場更加開闊遼遠。淒慘的悲呼和著殺伐的音響,奔流的水流伴著衝鋒的號角,每個人都在揮舞兵器,每個人都在河、堤、橋與地獄之間爭奪生存的最後一點可憐的空間。
橋面上的德意斯人漸漸稀疏、漸漸潰退,面目猙獰的李將軍在把前後左右的敵人劈砍一遍之後才清楚地發現,橋上空蕩蕩的,再沒有一個德意斯人。
「萬歲!」
泰坦戰士們高高擎起破損的兵器,他們向著天空和敵人敗退的方向大聲歡呼。蒼白地小雪落在身上,可原本冰冷的鎧甲卻能立刻融化輕浮的雪片。
橋上橋下、河內河外、堤壩兩岸。觸目驚心地戰場遺落著千百具死狀淒慘的屍首,倒下地士兵互相疊壓,任由血液自在地噴灑。雪花落在血上變成白裡透紅的一片,就像某種不知名的花朵。一團一團、一簇一簇,在戰場上靜悄悄地生長、在絕望中血淋淋地怒放。
河水冰冷徹骨,蕩漾著濃得化不開的血液,微波輕拍堤壩,把屍體也衝了過來。大量的屍體在堤壩底下堆積。血漿就給古老地、被歲月抹上深褐色皺紋的防洪堤添加了一層耀眼的艷麗的紅芒。
德意斯人沒有讓對岸的泰坦士兵休息很久,他們有無數個千人隊可以投入作戰。不過這次與上次有些不同。近衛軍士兵正在奮力拆除德意斯人修補的橋板,可一陣突如其來的箭雨立刻就把他們趕回橋頭工事裡邊。
天地猛烈地顫抖起來,雪地上騰起一股宛如波浪一般的煙塵。
「是騎兵!是騎兵!」一個站在河堤制高點上的泰坦戰士大聲叫喊,第四軍軍長的反應並不慢,當敵人地騎兵隊伍張牙舞爪地衝上橋面的時候,李麥克倫已經調集一隊刺槍手把守橋頭,鋒利的尖刺一致指向橋面。
孤獨地木橋在劇烈地顫抖,敵人越來越近,泰坦戰士已經看到凶蠻的戰馬不斷用鼻空噴吐長長的白煙。
「穩住!穩住!」李將軍大聲叫喊。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心在顫抖還是橋在震動。
碰撞發生在一瞬間!德意斯騎士提著韁繩由簡易工事上一躍而過,他們地胸膛在下一刻就撞上了冰冷的刺槍。由後趕至的騎兵衝開了戰友、衝散了蜂擁圍堵的泰坦戰士,可狹窄的橋面再一次限制了衝擊速率。近衛軍士兵嘶啞的叫喊,他們不顧一切地推、拼了命地擠,用胸膛和軀幹迎接戰馬的鐵蹄,用刀斧、拳頭、牙齒。以及所有能夠殺傷人命的東西砸向看不清面目的德意斯人。
一名泰坦戰士被騎士的刺槍挑進橋下的血河,又一名泰坦戰士紅著眼睛衝了上來,他一刀劈斷戰馬的前肢,第二刀就結果了馬上的騎士;這名勇敢的戰士被由後衝至的敵人撞碎了頭盔,在他搖搖晃晃的身體還沒有
倒地的時候,第三名泰坦戰士已經不耐煩了,他向敵人投去手裡長劍,又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敵人。
第三名戰士不停地砸、不停地揀取各種各樣的凶器,直到最後他把一件血肉模糊的東西也朝敵人扔了過去……戰士猛然驚醒,這可怎麼辦?他砸過去的東西像是自己的斷臂。
德意斯騎士陷入人群裡,他們不知道面前的泰坦士兵為什麼會無邊無際!衝入工事的騎士已經全部變作屍體,陷在橋上無法動彈的騎士則成了泰坦箭手的活靶子。
「河面……軍長……河面……」
李麥克倫聞聲望去,對岸的德意斯人竟然找到一處水位最淺的灘頭,兩座千人陣正在堤壩上集結,等待洇水強渡。
第四軍軍長抹了一把滿是血泥的頭臉,他第一個抱起一桶附近的老百姓捐獻的火油,戰士們幡然醒悟,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衝到案邊。
德意斯人洇水而來,他們只能驚恐地望著對岸的泰坦士兵點燃了滾木、燒滾了熱油,一些聰明人就盡量落在後面,傻呼呼的傢伙就狂叫著「王國萬歲」埋頭猛衝。
近衛軍戰士向河面上密密麻麻的人頭送去長箭,對岸的土炮就把一段工事和數名泰坦士兵哄上天。第四軍軍長稍稍有些驚慌,德意斯人已經把土炮和遠程弩機推到陣前。
洇水而來的敵軍終於登上那段水位較淺的岸基,守在堤壩上的泰坦戰士一聲發喊,燃燒的滾木和熱油不由分說便衝了下去,淒慘絕望的悲呼立刻響成一片,滾木把德意斯人重又砸進河裡,手斷腳折的士兵只能任由冰冷刺骨的河水帶走他們的生命。熱油在河堤的水位線附近積成厚厚的一灘,立刻就被燃燒的滾木徹底點燃。
烈火席捲水面,火中是慘不忍睹的人體,水下也是不斷掙扎的生靈。命運地隕落要經歷水與火、痛苦與絕望的多重考驗,死亡在這時竟然成為一件奢侈甚至是無法企及的事情。每一個陷身火海掙扎在水中地人都想盡快抵達地獄的彼岸,但死亡就在眼前,可總是無法痛痛快快地實現。
到底還是不太清楚具體地時間。德意斯人敗下陣去,戰場上四處冒著飄渺的白煙。那是炙熱的鮮血在冰冷的雪天發散著最後的餘溫,守護堤壩防線地泰坦戰士排成一行,沿河數百米的防線上只剩下這最後一排勇士,勇士們的身後空空如也,只有流水經歷萬年衝擊形成的原野和堤壩在數百年來始終護守著的田園。
若是想要瞭解大河的心靈。就得去上游和下遊走一走。上游的冰水千流百轉經過河灣,到了下游便化為飄著浮屍和濃血的腥黏濁流。不過……大河還是沉默地包容一切,即便她所養育的戰士無論如何也會敗下陣來,但她還是用自己的骨血撫平戰士地傷痛、用乳汁緩解戰士們的乾渴。
還有那座堤岸,它是大河所有美德的集中體現,它沉默、它忠誠,身上燃著烈火插著羽箭,可它就是屹立不倒,痛並享受這一切。
李麥克倫將軍早在接到阻敵追兵地命令就已明白第四軍會是北方集團軍群又一支成建制覆滅的部隊,但他沒有任何怨言。帝國軍人生於泰坦、戰死泰坦、魂歸泰坦。這是建築在尊嚴上的榮耀,真的不需要抱怨。
李將軍和守衛在鋒線上地最後一排士兵一一握手,他用粗壯結實染滿血液的手臂大力地擁抱保衛祖國的勇士。每經過一個人,他都朝對方說一句:「再見!」
有的士兵沉默無言,有的士兵充滿激情,他們回握軍長的手。並對這名勇武的將軍說:「再次相見還是您的兵,還是帝國的軍人!」
北方集團軍軍長回到鋒線的時候,軍群司令部調派的工兵已經埋好炸藥,炸藥就在橋頭工事下面,足夠把十幾米長的橋段掀上天。
天空開始放晴的時候,日頭懸在西邊,這讓所有的戰士都鬆了一口氣,他們堅守了一整天,即使是傷員也該撤到了安全地帶。想到這裡戰士們又不禁有些黯然,在縱深防線後邊,他們也有子女、也有父母、也有許多好好活下去的理由,可德意斯人已經吹響了號角,第四軍已經沒有了弓箭,戰士們手裡的刀槍都是敵人那裡奪過來的,所以……總有生存成為奢望的時候,關鍵就看勇士們的心靈會有多麼坦然。
進攻、抵抗、圍繞橋頭反覆爭奪,喊殺聲開始衰弱、身邊的戰友陸續變成面目可憎的敵人。李麥克倫將軍在敵人的馬刀就要斬進身體的時候點燃了炸藥的引線。
卷刃的刀鋒沒有嵌入他的身體,他身子一扭就栽進冰冷的河面。
從水下向上看,一捧巨大的光火在一瞬間便帶走了一切!爆炸的衝擊波令水面翻起驚濤駭浪,就在李將軍的意識快要消散的時候,他的軍旗和木屑人體的碎片從空中緩緩飄落,軍旗落在他的身上,流水推動他的身體飄離戰場,他便欣慰地合上眼睛。
猛地睜開眼,渾身的創痛令李將軍皺緊眉頭,他發現河堤竟然在向後倒退……過了半晌,頭腦逐漸清醒的近衛軍中將終於發現自己躺在一輛大篷車裡,身上還蓋著他的軍旗。
一個美麗的少婦突然掀起車斗篷,「醒啦!是我們村裡人在河邊救起了你!」
李將軍輕輕點頭,「謝謝……鬼子……打到哪了?」
「別擔心!」少婦指了指河堤對岸,「路上有好多阻擊部隊在佈防!我們再走兩天就能到達布倫要塞。」
李麥克倫一陣沉默,倒是快活美麗的婦人擠進車廂,她親暱地碰了碰這位將軍的肩膀:
「喂!你是哪支部隊的?認不認識我丈夫?使一手好箭的羅克上尉!」
「羅克?」近衛軍少將想起那名被德意斯騎兵踩得面目全非的年輕箭士長。
「他……走在前面!」
少婦一笑便露出好看的酒窩,她像上次那樣親了親軍人的面頰,「我早就知道了……你們都是好樣的!」
河水淡定,蜿蜒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