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了解森林的心靈,那你就去找一條林中小溪,在參天巨樹的環繞中,順著小溪的上游和下游走一走。
撥開雲杉的細枝、邁過一叢盛開的紫答,看見了!一條最普通的林中小溪!流水在淺的地方遇到樹根的阻礙,於是沖著樹根潺潺作響,淘氣地吐出一些氣泡來。水流由北向南穿越林地,它遇到一個又一個障礙,卻毫不在乎,它只是聚集為一股股千百年都不曾改變過的力量,仿佛在一場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搏斗中收緊扎實的肌肉一樣。
雲杉和白楊的種子在小溪中漂浮,間或還有大顆的草萎順流而下,陽光在由樹冠上透射而下的時候已經逐漸暗淡,溪水沒有反光,只在一些寬敞的地方留有大片的波光,像一群遠自大海趕來的銀鱒魚一樣。
林叢中有人影在移動,隱蔽者巧妙地利用了茂密的枝葉和森林的復雜地勢,他或是他們沿著小溪趕往上游,速度很快!盡管難以確鑿地分辨他們的面孔,但走避的鳥獸和枝散葉落的聲音還是能夠暴露他們的行跡。
溪水塗塗,這點喧鬧無法驚開森林的靜。突然!小溪邊響起緩緩的腳步聲,盡管若不仔細聆聽的話根本無法察覺,可腳步卻在接近小溪的時候踩斷一截枯枝。清脆的折枝聲令腳步倏地停了下來。等待良久,在周遭沒有出現任何異常之後,腳步重又開始移動。
溪水中出現一雙機警的眼睛,瞳孔幽藍。不斷在掃視四周;慢慢的,溪水映出了一個年輕人地面孔。溪水能從這雙藍色的瞳孔中讀出年輕的氣息,若是單看這個人地相貌……胡子連鬢、臉上滴著沾滿污漬的油汗。說不上多大年紀;漸漸地,溪水看到這個人的身軀。他穿著一件落滿灰塵和泥土的鎧甲,雙手擎著一張拉滿的弓弩,腰上一左一右配著雙刀。
“是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叢林戰士!”小溪認得他,兩百年了!
這名斯坦貝維爾家族地叢林戰士在小溪邊悄悄蹲了下來,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水面上。那裡有一只水生小甲蟲。像銅一樣亮閃閃的,在平靜的水面上自在地打轉。一只大黃蜂往四面八方埋頭亂撞,水面卻紋絲不動;一只黑星黃粉蝶又大又鮮艷,在溪水最明亮的地方翩翩飛舞。然後……
視線突然定格,叢林戰士的瞳孔收縮到一起。一具流盡鮮血的屍體靜靜倒臥在小溪邊,任由溪流撫摸它的四肢和後背上的傷口。傷口觸目驚心,叢林戰士看得出,那應是一把馬刀和一柄寬刃戰斧制造地遺跡。
惠靈頓斯坦貝維爾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他向身後的叢林做了一個手勢。陸續,林地中出現了十幾名戰士地身影。他們和年輕的指揮官一樣,背負雙刀、手挽勁弓。
“是蘇利!”惠靈頓上校的聲音極為沙啞,他小心地站了起來。陽光透過樹冠落在他的身上。從前那位箭術精湛不芶言笑地青年人已經消失不見。他身型高大,體格健碩,從臂甲中露出的肌肉布滿傷痕和一道道鼓起的筋腱。
“是蘇利?”一名戰友湊了上來,他沒有動手翻弄屍體。
“就是蘇利!”惠靈頓的面孔不斷抽緊。他好像不再年輕。深沉的視線飽含堅毅、糾結在一起的眉宇和倔強的、打著結的大胡子很好地掩飾了一個美男子的容貌。很難想象,從前那位永遠一塵不染、話說快些就會喘氣的傳令兵竟然變成一位邋遢的大叔,不過惠靈頓也很難想象,昨天他還與自己最小的表弟一塊兒下棋,可今天……確切說是今天凌晨,他的小蘇利就被森林中的精靈給帶去。
“我的天!”一名戰士驚呼一聲,他剛剛翻過小戰士的屍身。
惠靈頓湊了上來,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猛的別開頭,他的小表弟被德意斯鬼子挖去了心髒!溪水將污血沖刷干淨,年輕的斯坦貝維爾子弟再也不是生前那副生氣勃勃的樣子,他的胸膛變成一團翻著白肉、露著胸骨的爛泥。
黑森林孕育了無數的傳說,傳說故事裡湧現出無數英勇無畏的叢林戰士。斯坦貝維爾人始終堅信,黑森林中居住著一位掌管弓矢的大精靈,是他教會斯坦貝維爾人制造弓箭、對付森林的敵人。大精靈會賜予最英勇的斯坦貝維爾以森林之心,它激勵著守護此地的士兵,為士兵在出沒敵叢的時候送去艱忍不拔無堅不摧的斗志和好運氣。
德意斯鬼子挖走了叢林戰士的心,通常情況下他們不會費這個力氣,除非遭遇了擁有森林之心的斯坦貝維爾戰士!被挖走心髒自然是一件人神共憤的事,可在斯坦貝維爾人看來,這是一項殊榮,是大精靈收回了森林之心,他要把這顆真正的戰士之心交給下一個獲此殊榮的勇士。
蘇利
是斯坦貝維爾家族這一代裡最小的男孩子,按照傳統,他在年滿十八歲時加入家族武裝部隊,像他所有的哥哥那樣開始在最苦最險的崗位服役。這是他服役的……第四天!惠靈頓的腦海中閃出這個數字,蘇利每天都在算,算他什麼時候能夠當上小隊長、什麼時候當上中隊長……
什麼時候當上將軍,像他的父輩一樣率領著無數家族士兵沖向敵群。
蘇利擁有森林之心,德意斯鬼子的惡行證明了這一點。戰友們找到了他的箭囊,裡面空空如也,他的表哥找到了他的一把戰刀,刀鋒遍布缺口,抹著厚厚一層擦也擦不淨的干涸血跡。
蘇利一定讓追擊他的德意斯人吃足了口頭!要不然鬼子們不會挖走他的心!
想通這一點,惠靈頓立刻感到胸肺一陣順暢,他淌過溪水。清涼的水流令他精神一振。這條小溪就是大精靈的一支血脈,他為擁有森林之心地戰士洗去污穢,又讓流水帶走寶貴的心靈。最後。惠靈頓相信,水流會在森林中的某個地方發現又一名渴得滿嘴最大泡地斯坦貝維爾戰士。當這名戰士蹲在溪邊埋頭大叫過癮的時候,哺育他地森林就會借著清澈微冰的水流給他送去一個勇士的心靈。
“讓我來吧!”惠靈頓走到小弟弟身邊。戰友們立刻散開了,他們平靜地望著自己的長官。這名長官是森林中的傳奇,他可以一箭射倒狗熊、兩刀劈開直徑半米地雲杉。現在……他脫下刀、遞出弓,用他的肩膀背起弟弟。用他的手掌緊緊攬住小弟弟僵直的大腿。
“我來幫您吧……這樣會快些。”一名士兵湊了上來。
惠靈頓背著沉重的、被溪水泡得浮腫的屍體,他艱難地邁出第一步。“不用了!既然是我把他領進森林,就讓我把他帶出去……”
溪邊平靜下來,叢林戰士消失了,即使他們總也捨不得離開這股活生生的水流。是水流孕育了森林,森林孕育了戰士,戰士們前僕後繼,他們將森林之心珍藏在胸口,只有敵人的刀子才能帶走心靈。但這不是結束,目睹這一切的水流會記載戰士的靈魂。會告訴森林重聚戰士地,心。
小溪從密林裡流到空地上,水面在艷陽郎照下開闊起來。水中竄出無數朵黃色的小花,還有蜂房似的一片青蛙卵。這灘深色地懸浮物已經相當成熟了。從一顆顆透明個體裡可以看到黑黑的蝌蚪。也在這片開闊的水域裡面,許多幾乎同跳蚤一樣大小的淺藍色蒼蠅貼著水藻不停地打轉,一個不留神就會載進水中地倒影,或是被蟄伏許久的青蛙撲個正著。就像那些不斷寇邊的德意斯人,永遠不知疲倦又永遠學不聰明。
斯坦貝維爾人在坡地底下開鑿了引水渠,溝渠的磚牆還是新的,上面浮著苔薛,盡管德意斯鬼子每次光臨這裡的時候都會破壞水渠,可在此落地生根的生物卻根本無法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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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很高,由林地邊緣一直向上延伸約三百多米。從坡地的中腰望向身後,無邊無際的黑森林靜悄悄的,只有不斷在樹冠上起落的飛鳥間或發出一兩聲啼鳴。盛夏的陽光籠罩著墨綠色的大地,在斯坦貝維爾人眼裡,大地就是森林,是養育他們的母親。
黑森林要塞坐落在坡頂制高點上,百年戰火和背後那片不知長寬幾許的“大地”給要塞蒙上一層暗淡的光影。在堡壘的吊門上方,斯坦貝維爾人把德意斯鬼子的骨頭研磨成粉,混合石膏之後制成雙刀挽弓樹籐纏繞的紋章,然後在這塊巨大的、恐怖的家徽外面鍍了一層銀。
與身後那座大森林一樣,要塞靜悄悄的,敵樓尖頂上飄著一式的雙刀挽弓旗,城牆上的每一個垛口都立著一名面目嚴肅的士兵。
要塞南牆連接坡底的水渠,森林中的溪水被水車送往高處的渠道,然後便落進城牆內的蓄水池。這條運載水源的渠道其實還有另一個用處,當負責搜尋死難者的小隊回到要塞的時候,城牆上就會在水渠裡放下一個足夠兩人乘用的滑梯。惠靈頓攬著弟弟坐上滑梯,抓緊扶手,城牆上的士兵轉動絞盤,纜繩就牽引滑梯進入要塞。
與外面看上去的完全不一樣,要塞裡面忙亂一團。士兵在石頭營房和各處防守地段往返奔走,他們抱著大捆的箭矢、大顆的石頭、大根的滾木,每個看上去極為瘦小的人體都帶著比身軀大上一些的東西跑來跑去。
要塞北牆面向德意斯邊境,從前這裡可沒有那麼多的隱蔽所和暗道,可在鵬年,來自蘇霍伊家族的建築工人硬是在要塞城牆上辟出十六座磚石結構的炮台。現在,每座炮台裡面都躺著一門十二磅炮,在通往炮台的暗道裡面還存放著近千枚各式炮彈。幾乎所有人都相信,這些炮彈和封鎖了整個正面
戰場的火炮足以對付來犯的德意斯人。
“那麼……德意斯人什麼時候來?”要塞指揮官望了一眼呆愣出神的惠靈頓。
斯坦貝維爾盧旺斯方面軍第一獨立步兵旅的上校旅長猛然回神,他剛剛安頓好弟弟,卻因戰事緊張而無法為弟弟守靈。
“快了!”不知多久沒有刮胡子地青年軍官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要塞司令頗有些不耐煩。他早就等不及要看看德意斯人在炮火齊鳴的戰場上會露出怎樣的丑態。“自從奧斯涅親王打迎妻女山阻擊戰以後,咱們地老鄰居都快忘記黑森林要塞……”
司令官有些不甘心地抱怨:“咱們的火炮只能打到那些木頭堆起來地方陣!你說那滿天的木屑要是變成德意斯人的肉塊兒該有多好!”
“他們就要來了!”惠靈頓展開了手裡的地圖冊,“林子裡靜得離譜。德意斯人沒有滲透、沒有派出斥候、連個哨探都沒有!這只能說明他們已經准備好一切了!”
“那他們還在等什麼?”一名早已按捺不住的軍官終於不耐煩了。
惠靈頓地目光越過城牆、越過牆下的開闊地、越過家族先輩與敵周旋了兩個半世紀的古戰場……北方天頂已經暗了下來,連帶南天上的艷陽也收斂了一些光彩。
“他們在等雨!一場暴雨!”
魚群逆流而上。它們和小溪進行著激烈的抗爭!一股水流將小魚們推往下游,魚兒便倔強地擺著尾巴沖了上來。水流的阻擊周而復始源源不斷,魚群則糾集無數個體堵塞水道,借著同伴的身體由這段湍急的水域彈射出去。
黑森林會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迎來久違的雨季,暴雨會把停留在淺水中地小魚砸飛出去。魚兒落在地上的命運不會比固守要塞的士兵強到哪去,它會掙扎、它使勁喘氣、它會不斷擺動四肢,最後!它會窒息而亡,等到雨停地時候就被螞蟻、昆蟲和一切以它為食的生物帶走軀體。
黑森林的壯麗和神秘難以掩蓋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的生存危機,魚群在暴雨到來之前做著最後地努力,它們埋頭前進、不顧一切!在面對危機和困境的時候依照本能演奏著生命最後的旋律。它們逆著水流奮勇向前,只要抵達溪流上游深且開闊的水域,生存就不再是奢望,它們就能在暴雨肆虐的時候獲得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會有多麼來之不易?逃難的魚群數量眾多,它們要被等在溪邊只要一低頭就可以飽餐一頓的飛鳥掠走一大批。它們還要被水下的那些更大型的同類吞進肚裡;它們要躲避亂石、躲避急流、躲避上下落差極大的水道,當它們歷經萬難最終抵達開闊深邃的水域時,近萬同胞只剩下區區數千只。這個時候。一口大鍋突然探進水裡,只是猛地一撈就把聚在一起所剩不多的魚群帶了三分之一。
一個操著德意斯語的外國人高興地叫嚷:“蘑菇熬小魚!蘑菇熬小魚……”
按照森林中的那位大精靈訂立的法則——送走了雨季,躲在深水裡的小魚就會迎來一年一度的繁殖期。它們數目不多,卻能產下百萬子女。這些幼卵會在嚴冬靜靜地發育。會在來年春天化身為魚,魚群再一次壯大,再一次沿著溪流的枝節散入森林。它們必定再一次開始長征、再一次演出命運的瑰美、豪邁和壯麗。
所以……它們也是森林中的戰士,它們也擁有一顆無懼無畏的勇者這之心。
教歷801年8月21日,在西爾布特的先行者打響保家衛國第一戰的第引天,泰坦西北邊境豪森克省黑森林要塞一線前沿戰場點燃了聳立在堡壘尖頂上的烽火台。德意斯王國軍的的個師終於向泰坦邊境方向逼近。
20日夜,北方盛夏中的第一場大雨如期而至,暴烈的雨水鋪天蓋地,就像要徹底淹沒落落寡歡的黑森林。
這天夜裡,惠靈頓斯坦貝維爾躺在他的行軍床上,聽著一屋子大漢的鼾聲和窗外的電閃雷鳴輾轉反側,即使後來到底還是睡下了,他也夢到自己仍然醒著。年輕人在晚餐過後仔仔細細地洗了個澡、又刮了胡子,現在的他就變成那個大家熟悉的傳令官了。惠靈頓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然後就去為弟弟守靈。
在肅穆的神像前,這名早已麻木的老兵在仔細觀察小弟弟的面孔時突然哭了出來,盡管惠靈頓只是大張一下嘴,湧出幾顆眼淚,可他立即就用雙手掩住面孔,在使勁兒揉了幾把之後才緩緩放開。
淚不見了,愛和恨也不像剛剛那樣濃烈了。看了看時間,哥哥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向神明行禮,又親了親小弟弟冰冷地面頰,然後戴上軍帽、扶好戰刀,大步流星地從神明的殿堂走了出去。
經過要塞裡的指揮中心,乍一看這座***通明的石頭大堂確實令人壓抑,尤其是高牆上那副標注著戰場態勢的全景地圖。惠靈頓停下腳步,他仔細打量:
德意斯人在邊境那端大致分作三個戰斗部,進攻黑森林要塞的自然是突出部。60個師?斯坦貝維爾家的年輕軍官有點懷疑。那不就是漚萬人?進攻要塞的部隊若是突出部主力,兵力就會在8萬人至10萬人之間。
直至目前,黑森林要塞駐有斯坦貝維爾盧旺斯方面軍全部的戰斗兵員,惠靈頓的獨立第一步兵旅不在要塞戰斗序列,他的隊伍要在城堡背後的叢林裡打運動戰。也就是說……英雄部隊的指揮官難堪地別開頭。
對於這樣一場戰爭,他幫不上什麼忙。獨立一旅不但要化整為零,還要在原始叢林裡轉悠好幾個月。只是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能在戰爭結束的時候走出妻女山、走出黑森林。
教歷801年8月22日凌晨,看天色是白費力氣,雨還在下,天地之間一片渾黑。夏日的暴雨送來久違的清爽和寒意,戰士們甚至在藏兵洞裡烤起火盆。
遠天有雷光在閃動,隔了半晌之後才聽到雷鳴的轟響滾滾而至。要塞矗立在濃黑的天底,雨幕的最中間,除了辟吧的雨聲和排水溝內不絕於耳的嘩嘩聲,要塞裡隱約還能聽到戰士們在大聲呼喝口令。
隔著炮台寬大的炮窗,雨幕下的世界盡收眼底。要塞前空曠地古戰場上零散地矗立著幾株年輕的白樺,它們孤獨倔強地聳立在敵我雙方的交戰場地。用恬淡地目光打量著雨幕中的景致。
要塞裡地斯坦貝維爾戰士低聲念叨,他們很久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雷雨,往常的雷雨總是時停時歇。可今年的雷雨卻有德意斯人的那股勁頭——連綿不休、鋪天蓋地。
城堡哨塔是要塞甚至是整個黑森林地制高點,幾名哨兵躲在石頭屋簷底下。百無聊賴地盯著遠處的雨簾,也許德意斯人不會來……士兵們這樣想。雷雨澆熄了烽火台上的柴火,那東西就在哨塔上邊,在昨天白天,烽火台沖天的煙柱引起整個森林的響應。估計現在就能將敵訊傳入都林。
駐守此地的軍人並不畏懼戰爭,他們向往森林的心靈,並用這種心靈守護森林。他們與德意斯人打了兩百年,很少分出勝負,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次不一樣。德意斯人投入了很多部隊,多到斯坦貝維爾必須放棄大片國土進行重點防御。軍人們就想,他們熱愛的森林、他們熱愛的精靈、他們熱愛的人民會在之後發生什麼事情?
天已經亮了一些,太陽很可能躲在烏雲上邊。雨水沒有一點衰弱地跡象,要塞裡的泰坦戰士就在屋簷底下吃了早餐。早餐很豐盛。盧旺斯方面軍的指揮官囑咐要塞司令拿出了所有地軍官補給給戰士們享用。
嘗一口你的煎紅腸,再吃一口我的蘋果餡餅,戰士們就笑。他們說這樣的早餐最適合為戰友送行。送到哪裡?將靈魂送回森林,將心靈還給森林。就在鐵鍋裡地紅菜濃湯已經開始散發誘人的甜香時,要塞哨塔突然響起急促的笛聲!緊接著,敵樓敲響警鍾、炮台敲響傳送炮彈的鳴板。
黑森林要塞激烈地動了起來。軍長找到師長、師長找到團長、團長找到隊長、隊長找到他的士兵。當命令一級一級傳達到最基層戰斗單位時,雨水恰倒好處地弱了下來,陽光無法穿透濃密的雲層,只是給雲層內外添抹上慘淡的灰白色。冷霧緩緩由森林中鑽了出來,被古戰場上的碩風一吹便散入陰沉的天宇。要塞前的景致漸漸清晰。
“正面鋒線……距離3公裡……德意斯王國軍……23座千人陣……第11步兵軍、第9步兵軍、第16重裝甲步兵軍……”哨兵一邊觀察單孔望遠鏡裡的呈像一邊向身邊的通訊員大聲報告敵情。
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子弟兵站滿整座北線城牆,他們的長官就聚在敵樓裡面。盧旺斯方面軍司令是本地人,他有一雙被所有的叢林戰士所羨慕的藍色大眼睛。司令眨著美麗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飛座千人陣能把咱們的要塞怎麼樣?”
要塞指揮官沖方面軍司令聳了聳肩,“他們也不想怎麼樣,就是想進來。““不管他們有什麼本事!咱們都往死裡打!”
命令很快就傳到戰場第一線,斯坦貝維爾戰士在風雨中撤出長弓,在腳邊的箭囊裡擺好各式弓箭。雕翎箭、穿刺箭、豁槽箭、帶倒刺的放血箭……足夠60個師的德意斯人享用半個多月的箭矢都從地庫裡面擺上走廊,任由森林子弟兵取用。如果這還不夠的話……扎上刀片的滾木、在半夜就已煮沸的滾油、在幾個月前就已埋設妥當的陷阱。
如果剛剛提及的那些還不夠——士兵們就將雙刀背在身後,兩邊肩膀只露出刀柄,只要有一座扶梯搭上城牆、只要有一個德意斯鬼子敢於登頂……話不能說得沒有余地,德意斯人一定會登頂!雅利安野蠻人在歷史上就有四次占領黑森林要塞,可歷史只是歷史,不管它會不會重新上演那樣的悲劇,兩百年來,斯坦貝維爾戰士始終站在這裡!這裡的勇士不會在乎一座要塞的得失哪裡有敵人就在哪裡戰斗,這是森林給予戰士們的智慧。
盧旺斯方面軍第一獨立步兵旅整裝待發,他們聚在要塞的南牆底下。利用最後一點時間,戰士們就與駐守此地的戰友熱情地道別。父親擁抱兒子、兄長揮別兄弟,沒有在接敵鋒線上的戰士都來為第一獨立旅送行。
惠靈頓直到這時才知道他的父親斯坦貝維爾公爵地安排是多麼耐人尋味!若是陷入一座孤守待援的要塞,還不如在森林裡打游擊的存活率大一些。他在放置蘇利地神堂大門前躊躇了一會兒。最後他還是沒有勇氣獨自走進去。
“照顧好他!”年輕的步兵旅長向方面軍地軍官們致以軍禮。“神明在上!大精靈和黑森林保佑你們!”
“神明在上!你在大精靈和黑森林的懷抱裡!”軍官集體向出征的勇士回致敬意。
要塞南門緩緩升起,一股清新的草木氣息湧了進來,士兵們的面孔沒有多少離愁別緒。不管是要塞還是不知命運如何地父兄子弟,這些都是黑森林的一部分。黑森林始終屹立於此。燒不盡、拿不走、帶不去!
“走!快!”惠靈頓上校叫喊著第一個沖出要塞,在他身後是五千余名只帶了半個月補給的叢林勇士。勇士們順著山坡沖進林地,要塞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城牆上的士兵似乎對逐漸接近的敵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們迎著雨水。沖遠去的兄弟行注目禮。
“注意!北部鋒線……12座千人陣……5座鐵皮塔樓……進入火力極限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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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塔裡的呼聲吸引了戰士們的注意力,在雨幕盡頭,飄渺的冷霧裡面,德意斯王國的軍人踩著爛泥、“哼著軍歌走了過來。皮靴和馬刺蹂躪著泰坦帝國地土地,攻城塔樓發出金屬碰撞的噪音,黑色的鎧甲像一股緩慢地寒冷的潮頭,這股洋流在起伏中波動,在波動中推進。一名騎士突然奔出侵略者的陣營,盧旺斯方面軍的總司令在吊門上地城牆垛口搭弓上箭,他凝視著戰馬的步履、計算著敵人的身體在馬背上不斷顛動的頻率。在這名通訊官距離吊門三百步的時候。斯坦貝維爾家的軍人弓首微抬。手指一松!
箭矢離弦而去,冰冷的箭頭在雨水中帶出一條明亮的水線,然後那名騎士便“呀啊”的一聲栽進爛泥裡。要塞城頭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
叢林戰士都看到了。是三百步!他們的統帥在三百步外一箭命中敵人的胸膛,若在考慮雨天的不定風、雨水的重力、騎士的速度,這得是怎樣的神技!
“總得聽聽鬼子們會說什麼……”要塞指揮官頗為難過地打量著方面軍司令。
好看的藍眼睛眨了眨,“咱們這兒又沒人聽得懂德意斯語……”
這一次。一個懂泰坦語的德意斯騎士沖了過來,他在距離城牆四百步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斯坦貝維爾戰士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罵他“膽小鬼”風中傳來德意斯人的呼喊:
“放下武器……升起吊門……否則……”
黑森林要塞突然響起一聲沉悶的爆鳴,北牆上的一座炮台凶猛地晃了晃,冷雨中立刻竄出一道亮白色的煙霧,炮彈帶著尖嘯狂猛地飛撲而出。下一刻,德意斯騎士立身的大地突然四分五裂,泥塊兒飛濺、彈片四散!熟透的人體和大塊的馬肉在空中飛舞,炙熱的彈片落入泥水時發出爆燃的滋滋聲。
“那家伙說什麼呢?”司令問要塞指揮官。
後者迷茫地搖了搖頭,他准是沒聽清。
方面軍軍長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透過略見稀疏的雨幕,他已看到傳令官和旗手在德意斯人的陣營間飛奔,這是進攻的前兆。
軍長拔出戰刀,“該論到咱們了!”
要塞指揮官點了點頭,他在拔刀的同時面向城牆上的勇士,“祖國萬歲……”
幾乎同時!黑森林要塞爆發出一陣鋪天蓋地的吶喊,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勇士們用聲嘶力竭的歡呼迎接數倍於己的敵人!
攻防戰開始了,德意斯王國軍還是那樣強悍,斯坦貝維爾還是那樣堅定!德意斯人送來箭雨、泰坦戰士就還以標槍;要塞被德意斯人的投石機砸出一條凹槽,炮兵兄弟就用霰彈埋葬對方的一支步兵小隊。很明顯,德意斯人選在雨季發動進攻根本就沒有道理。斯坦貝維爾給要塞上的炮台搭建了遮掩工事,暴雨並不會像從前那樣侵蝕火炮,而德意斯人不但要冒雨發動沖鋒,還要在箭幕、投槍、炮火的威脅下攻頂。
“這不合理!”盧旺斯方面軍司令大惑不解。戰斗已經持續一個多小時,投入第一波沖擊的德意斯王國軍沒有一座千人陣能夠保持完整地建制,對方在一個小時的戰斗中損失了三成有生戰斗力。而這還只是第一天的第一次進攻而已。
“有人能夠確定對面地德意斯人有的個師嗎?”方面軍司令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他只是聽取了斥候和軍情密探的匯報。他並沒有真正看到舊萬人組成地進攻集群。如果……只是如果,斥候和軍情密探會不會在某個地方搞錯了?
盧旺斯方面軍司令被自己的懷疑嚇了一跳,他與德意斯人打了一輩子的交道,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攻勢。德意斯王國軍若還是從前那支霸道的勁旅,他們就該包圍黑森林要塞、就該切斷要塞水源、就該斷絕要塞地補給路線、打擊可能北線趕來的援軍。可現在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發動了一場沒頭沒腦的進攻,這絕對說不過去。
戰斗還在繼續,五座攻城樓車悉數被炮火摧毀,濕漉漉的泥地上倒臥著無數德意斯軍人的屍體。歷經千辛萬苦,步兵隊伍終於將扶梯搭上要塞垛口,當第一個成功攻頂的德意斯人被無數把戰刀砍成碎塊兒的時候,攻擊一方的本陣竟然換上撤退的避戰旗。
斯坦貝維爾戰士沖著潮水一般退出國境的敵人大聲歡呼,只有方面軍司令萬分氣惱地四處搜尋。終於,他找到了那個沖上城頭地德意斯武士,對方的屍首面目全非。缺胳膊少腿,在這名德意斯人僅存的一支手臂上,老道地方面軍司令終於找到他想要的東西。那是一個紋身圖案。
德意斯貴族通常會給農奴烙上這種令人永遠也無法離開土地的印記。
“他們不是德意斯正規軍,只是奴兵!是炮灰!”
要塞總指揮覺得方面軍司令有些小題大做,德意斯人用奴兵發動一場試探性進攻,這絕對說得過去。
“沒什麼好擔心的!正規軍遲早都會進入戰斗序列。”
方面軍司令只得這樣想。但他還是告訴要塞指揮官:
“怕就怕他們不在這裡……”
“黑森林要塞攻防戰第一天……投入進攻地德意斯人損失過半,在開戰不到四個小時的時候就匆促撤出戰場……”
“第二天……鬼子們的攻勢終於像模像樣了!他們調集了大量的投石機,並在頭天夜裡修築了躲避炮火的藏兵坑。同時……攻城鋒線上加入了重甲部隊,遠程箭士隊伍換裝了射程較遠的努機……”
惠靈頓斯坦貝維爾縮在他的行軍帳篷裡,不斷翻看他的日記。戰役打響了,不知不覺就已進入第二個星期。
“第三天,德意斯人開始嘗試包圍黑森林要塞,我部即方面軍屬第一獨立步兵旅在叢林中與敵交鋒。雙方互有傷亡,但最終逼使敵人放棄了進一步滲透黑森林的打算……”
“第四天!”惠靈頓撓了撓了頭,直到現在他還是有些不甘心。
“德意斯人在戰役第四天調派了一個整編步兵軍清剿要塞背後的林地,第一旅有三支中隊被敵人釬住尾巴追殺殆盡。我部不得不避入林區縱深,至此與要塞守軍斷絕聯系。”
“第五天……”令年輕的叢林戰士大惑不解的事情出現了。“德意斯人到底想干什麼?若想攻克黑森林要塞必須南北兩面同時發動攻勢,可鬼子們竟然在森林裡轉了一天之後就退了出去!旅團派出的偵察兵再次聯系到要塞守軍,方面軍司令囑咐第一旅務必保存實力,防備真正的突襲!”
“真正的突襲?”惠靈頓反復咀嚼這個詞匯,當前的攻勢只能說明德意斯人沒有投入全力,進攻時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想到大前天那次慌不擇路的夜襲……年輕的叢林戰士低聲詛咒了一下,哪有人把一座用於發動進攻的前進營地建成要塞的樣子?投入夜襲的那支團隊還沒接近敵人的營盤就被一個暗哨發現了,接著就是慘烈的暗夜搏殺,再接著就是四面八方不斷湧來的敵人,緊跟著就是分批突圍,最後大家自然走散了,能夠回到這處臨時落腳點的戰士還不夠一個大隊的建制。
“戰役第六天凌晨的夜襲徹底失敗,獨立一旅損失了五百余名作戰兵員。“年輕的旅長難堪地合上日記,他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錯了!德意斯人大舉來攻,卻對早日攻陷要塞不甚在乎,反而把出擊陣地經營得像鐵桶一樣,擺出一副就地防御的架勢。“這不是德意斯人的作風!更不是德意斯王國軍慣常使用的戰術!”惠靈頓打算從戰術角度分析這個問題,可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結論。德意斯人是想賴在這兒磨蹭下去?還是想徹底孤立斯坦貝維爾的西北防線,在北方或是西方策應反坦聯盟的進擊?
“旅長!旅長!”一名通訊官興高采烈地闖進惠靈頓的小帳篷。
“敵人的一支巡邏隊在西邊綴上了咱們的兔子!”
惠靈頓點了點頭,放兔子引狼,這都是森林教曉斯坦貝維爾戰士的智慧。
年輕的步兵旅長收好日記,穿好鎧甲,配好戰具,當他從帳篷裡面走出來的時候,林地中的勇士立刻停止喧嘩,他們沒有排隊,也沒有威武的軍姿、更沒有令人一見膽寒的陣勢,士兵們只是零零散散地站在一起。
惠靈頓的視線掃過林地,掃過每名士兵的面孔,他與這群可愛的小兔崽子們相處了三年,長一些的有五年,他了解每一個人的心靈。
“伙計們!打狼去!”
旅長的命令引來一片附和,叢林戰士很快便離開林地,他們像矯健的花豹一樣在濃密的森林中飛奔、像幽靈一般無聲無息地進入早就為狼群准備好的伏擊陣地。
淡弱的陽光逐漸消失,稀薄的烏雲更加暗淡,黑森林又開始下雨,雨量不大,最開始是三滴兩點,然後便嘩嘩啦啦地從天穹之頂直落下來。雨中的森林只聞雨聲、只見雨幕,雨幕砸穿了樹葉、稀釋了泥土,給戰場送去一層飄忽不定的雨的光芒,這層虛弱的光隨著雨勢不停轉移,一會兒在東邊的灌木叢,一會兒又在西邊的林地。
西邊的林地傳來一陣喧囂,叢林戰士放出的兔子急匆匆地奔了過來,其實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斥候小隊,十名隊員只剩下四個,有一名健壯的士兵還背著一個耷拉著腦袋的傷員。
惠靈頓從藏身處稍稍露出一邊身體,他的鐵制重箭就擱在弓槽上,槽口已經圈住戰友的身體。
倉皇奔逃的斥候隊員距離他們的旅長越來越近了,惠靈頓的勁弓也是越撐越緊。
當四名戰士進入突擊圈之後,他們那疲倦至極的面孔終於現出笑容,旅團戰友搶過傷員,傷員卻不急著接受救治,他對每一個經過身邊的戰友說,“對方有一個大隊、有努機、穿鐵甲、反應不錯、是正規軍!”
惠靈頓已經聽到斥候隊長的報告,但他的視線卻沒有離開箭羽,他知道這是一名合格的叢林戰士,即便就要流光鮮血,他也要戰友們准確掌握敵人的訊息。果然……森林在不久之後再一次陷入單調的雨鳴,那名斥候隊長躺倒在戰友們的懷裡,他大瞪著眼,即使被粗魯的軍醫擺弄傷口也不哼不叫。最後,他被放靠在一株濕漉漉的雲杉下面,聚在他身邊的士兵們也逐漸散去。也許是忘記了,也許是想要讓他看到伏擊的戰績,沒有人給他闔上眼睛。
弓箭搭槽中出現一名德意斯武士的身影,速度很快,轉眼之間就越過好幾棵高大的橡樹。像做過無數次那樣,叢林戰士的首領輕松地放開弓弦,箭羽嗖的一聲便沒入叢林。
大精靈由沉睡中蘇醒,黑森林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眼睛,他看到耀眼的鮮血順著草葉滴淌在地,看到人體和樹干由箭矢緊密連接。最後,大精靈驚喜地發現,戰士們的胸膛裡都躍動著一顆寶貴的森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