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時候天就有些陰沉,到了七八點,天上的太陽才露出灰白色的身影。只是一會兒,濃密的雲團又聚集到一起,白色的太陽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三兩點雨露,伴隨輕微的東南風,給被鮮血和燥熱折磨一宿的馬拉托爾盆地送去難得的清爽。
要塞就在盆地邊緣的山樑上,在黑沉沉的烏雲底下閃著點點火光。
南側城牆靠近吊門的地段已經完全塌陷,殘牆廢墟上遍佈屍骸、落滿箭矢,走近的人不必仔細觀望,只要聞聞空氣中的味道就能想見一夜的攻防戰有多麼激烈。
水仙騎士團紅虎方面軍總司令繆拉將軍站在要塞中最高大的一座建築物上,他身邊立著一名旗手,火紅色的猛虎水仙旗在天穹地底的陰霾中迎風飛舞。將軍眺望北方,紅虎騎士組成密集的隊型由要塞左側下到山梁底部;在看要塞裡面,格鬥軍團的士兵拋棄了馬匹,他們在逐家逐戶清剿那些始終不願放下武器的斯洛文裡亞人。
之所以稱呼這些殘兵敗將是斯洛文裡亞人,是因為參與要塞巷戰的敵人並不都是軍人,這裡面有附近的農戶,有草原裡的獵人,據說繆拉將軍的一位團長還是被一個女人給刺死的,不過誰知道當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卡米爾·雷阿倫將軍一直站在鋒線上,他把紅虎的前鋒陣列從要塞吊門移往城頭,接著又移往城牆,最後鋒線就消失了。整個要塞都在戰鬥,每一扇窗每一扇門都是聖騎士的鋒線!可以想見,格鬥軍團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完全控制局勢。不過這個代價仍是卡米爾可以接受地多虧了方面軍所屬炮兵團。若是沒有這些初次上陣就發揮巨大威力的炮兵兄弟,無論是卡米爾還是他的總司令都會認為。攻陷馬拉托爾要塞得是下星期地事。
天上的細雨並不會過分損毀火炮,紅虎地炮兵戰士給炮車和炮身都添加了雨布,他們使用的是水仙騎士團新近裝備部隊的「DL」(德林制式)8磅炮和6鎊炮,雖說是裝備部隊,可水仙騎士全團也只有繆拉的紅虎擁有心門兩型火炮。而這就是安魯的全部。
按照那位天才地薇姿德林夫人在「國防五年建設綱要」上的發言,一支現代化軍隊的編制應以擲彈兵師和炮兵連隊為基礎,水仙軍統局名下的工坊還無法大規模生產相對精密的火槍,而在拿到世界上最先進的火炮圖紙之後,水仙工匠也只能保證每個星期製造一門,這還得包括殘次品的數目。
繆拉的紅虎沒有裝備火槍,但他知道軍事統治局確實有一批存貨,不過整個騎士團也沒人知道這些存貨落在誰手裡,繆拉只是爭取到了第一批武裝部隊的火炮,儘管108門火炮只夠裝備兩個炮兵連。但為了名號上動聽一些,繆拉就給他的炮兵一個團地編製。事實證明紅虎總司令的小心眼竟然用對了地方,有了團級領導的節制。連隊之間地運作以及炮兵在與整個方面軍協同作戰時發揮的功效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那邊怎麼了?」繆拉伸手一指,他看到要塞中的某個角落騰起一陣猛烈地炮火,然後爆炸現場就陷入一片混亂,訓練有素的紅虎戰士竟然因為某件事情亂糟糟地擠作一團。
一名通訊官惶急地衝上屋頂。但他面上帶著喜悅的顏色。
「報告司令,格鬥軍團所屬二師一大隊俘獲了敵方的指揮官。」
繆拉平淡地點了點頭,他轉向站在身旁的游騎兵師長,「你跟他打過交道,去看看吧!」
德里拉·漢立正敬禮,就在他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卻被方面軍司令叫住了。繆拉沉吟半晌,最後才對部下說,「讓他死得像個英雄……」
馬拉托爾防線的指揮官是在中午被吊上要塞敵樓的,不過那時他已闔上眼睛。德里拉漢為了向對方表示尊重便用一個極為利落地突刺將長劍嵌入這名剛剛認識的朋友的胸口。他的劍在對方的心臟上一觸即走,德里拉堅信這位朋友在離開的時候一點痛苦都沒有。
不過……國破家亡的痛苦並不是心臟落上一劍那麼簡單的事,在這名英勇的戰地指揮官失去生命以後,要塞局部地區的抵抗陸續瓦解,傷痕纍纍的斯洛文裡亞人放下了武器,但他們沒有向侵略者低頭。
俘虜隊伍在水仙騎士的看管下撤出戰場,他們昂著頭、踏著步,只有傷兵在艱難地互相攙扶。每名俘兵在經過那位指揮官的屍體時都敬過軍禮,樣子好像那位犧牲的統帥仍在指揮戰鬥——無聲的戰鬥。
到了午後,要塞回復往日的寂靜,只有一個地方還充斥混亂的人聲。馬拉托爾大清真寺仍在抵抗,寺院的大阿訇糾集了一群忠誠的信徒,這些信徒是軍人、是過往的商戶、是附近幾座村莊的居民,他們在晨禱告結束的時候便向侵略者遞交了最後通牒,真神的子民們說,「你們可以征服我們的土地,卻無法征服我們整個民族……」
繆拉在午時兩點一刻徹底不耐煩了,他把軍屬炮兵團整個調了上去,廢墟一般的要塞城區無法展開102(戰時損毀兩6門)火炮,炮兵團長只得命令士兵把火炮從炮車上卸下來,移入清真寺左近的建築。
猛烈的炮擊從兩點半一直進行到三點,巨大的噪音和漫天飛舞的碎石粉末將整個要塞完全罩在一片慘淡的塵霧之中。無事可做的水仙騎士就坐在清真寺附近的建築物上,他們一邊享用遲到的午餐、一邊有說有笑地觀望炮火中消散隕滅的白色大理石建築。
到了四點,水仙騎士從清真寺的殘桓斷壁中清理出六十多具屍體,參與過戰鬥的士兵都來觀望。他們很難接受一直與己方周旋地頑敵只有這麼多。
要塞的挖掘清理工作在紅虎方面軍休整完畢的第三天才宣告結束,這時又傳出一個驚人地消息。這個消息不但令人瞠目結舌、垂頭喪氣、鬥志全消,還令剛剛獲升方面軍總司令的繆拉中將在戰役之初就得到安魯哈啦大本營送來地一個措辭嚴厲的警告處分。
地點還是馬拉托爾大清真寺。再確切一點說是清真寺的地下坑道。
24號下午的炮擊令破損的建築掩埋了坑道地入口,地道中有279人因窒息而全部遇難。這279人裡面只有不到三成的戰鬥人員,其餘多是在此地避難的婦女和兒童……
儘管這是無心之失,但繆拉還是強烈地自責。對待這場慘劇,方面軍的將領又爆發激烈的爭論,一派主張淡化於無形、一切以軍事進度為重;另一派主張大膽面對、給部隊和作戰人員敲響警鐘、避免今後再次出現類似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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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面軍司令在仔細思考之後還是接受了第二種觀點。他命令所有小隊長以上級軍官都要參加屍體的清理工作。於是……紅虎騎士沒有急著進軍,反而在當地忙碌起來,他們在面對那些緊緊相擁窒息而死的母子時多少都有些惶恐,不過更多卻是迷惑。對這場戰役的迷惑,對整個戰事的迷惑。
騎士們會問,「我們到底為了什麼?」又或「我們到底是怎麼了?」
神選地戰士不會濫殺無辜,斯洛文裡亞人在某些方面就是無辜的,他們又不是安魯的夙敵,而且水仙郡地老人們在家裡的子弟出門時還曾叮囑,「斯洛文裡亞人在安魯遇到困難的時候向我們提供過幫助……他們只是走錯了路。而大家長和費戈元帥只是想去糾正他們的錯誤……」
對了!斯洛文裡亞人只是走錯了路!水仙騎士來到友鄰地國土就是為了糾正錯誤!這個說法很快就被全軍所接受,只是他們並不清楚,戰爭並無所謂對錯。當一方以矯正另一方的錯誤發動無義之師的時候,歷史通常會讓第三方擔當另一個糾正錯誤的人,不過當然,第三方必定是針對挑起戰爭的人。
軍靴踏動大理石地磚的聲音清脆悅耳。軍人們的步伐整齊有力。
泰坦帝國近衛軍統帥馮休依特阿蘭仰首闊步地走在漢密爾頓宮輝煌壯麗的走廊裡,一道道宮門在他面前自動敞開,大隊的近衛軍軍官就跟在這位元帥身後。
終於到了最後一道宮門,當宮廷內侍為軍官團打開大門的時候,內裡便傳來夫人和小姐們的調笑聲。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端坐在她的寶座上,正用戲謔的眼光打量著那些供她取樂、供她滿足虛榮心的貴族女子。
望著門外那些散發著制服誘惑的軍人們,貴婦人的集體笑得更大聲,她們完全不顧這些男人們的臉色。
「您來得正好……」阿萊尼斯向門口招了招手,她沒有離開自己的皇座。「我們剛剛談到您的小孫子……」
銀狐阿蘭無動於衷,他走進皇帝的大客室,並為身邊的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讓了座。
阿萊尼斯眨了眨眼,她還沒到忘乎所以的地步,「發生什麼事了?我的丈夫在斯洛文裡亞吃了敗仗?還是他又結婚了?」
婦人們再次發出哄笑,阿蘭元帥挺直逾顯瘦弱的胸膛,他對那位笑得最誇張的宮廷長官夫人只說了一個詞:「滾……」
阿萊尼斯冷下面孔,她不想讓朋友們以為自己害怕這個銀頭髮的老怪物,可當阿蘭元帥滿臉陰霾地望了過來,帝國女皇卻又把正要出口的挖苦嚥回去了。
「只是個玩笑……」一世陛下不動聲色地擺了擺手,受到羞辱的婦人們便由大客室兩側的角門退了出去,只有卡梅倫委西阿塞利亞侯爵夫人在臨走時極盡怨毒地瞪了老元帥一眼,她對眼中的不屑竟然絲毫不加掩飾。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阿萊尼斯邊說邊在皇位上端正身姿,「作戰部、總參謀部、軍事情報局、總裝備部、預備役司、聯絡處、國防規劃辦公室……帝國的作戰、暗戰、備戰三大系統的負責人都在這兒!近衛軍擴大會議要提前召開了嗎?」
「陛下……」阿蘭苦笑起來,「既然帝國地作戰、暗戰、備戰三大系統的負責人都在這兒,那麼我們還能為了什麼?」
阿萊尼斯突然緊緊攥住皇椅的扶手。儘管她對軍事一無所知,可對能夠引申到軍事地政治事務卻異常敏感。
「你是說……西方王國聯盟不打算再觀望下午了?」
「是的!不過……這次更糟糕!」近衛軍統帥在點頭地同時不禁望向軍事情報局的副局長大人。
蒂沃利哈德雷中將從軍官隊列中挺身而出,他站開一份紅頭軍報。
「陛下。軍情局所屬德意斯分局在5月21日發回的敵情確認通報上說,德意斯王國軍部署在首都伯恩斯堡外圍的主力集群正在南下途中。與此同時,德意斯SS級地方獨立旅團正在由各個方向向我國瑞爾佔領區的邊境地帶集結……」
「德意斯人?」阿萊尼斯驚訝地呼了出來,自從阿蘭發動「冬季攻勢「之後,又或者說是在奧帕瑞拉羅雷斯堡女王加冕之後,德意斯似乎完全蟄伏下來。這個王國突然放棄武力,轉而由正常地外交策略處理國際事務。「這頭冬眠的猛獸突然甦醒了?」
「不!」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向女皇陛下搖了搖頭,「並不是突然甦醒,而是蓄謀已久!」
「是的陛下!」軍情副局長蒂沃利哈德雷中將頗為急切地搶過話題,「德意斯最高統帥部如此大規模、大範圍地調兵遣將並不是羅雷斯堡女王睡醒一覺突發奇想之後就能一躕而就的事情!我局情報分析部門一直都在懷疑,德意斯統帥部一直都在掩飾的那個所謂,基礎國防工程,並不是為了防禦,而是為了進攻!現在看來,他們的舉動多少都能證實……」
「不用急著辯解!」泰坦女皇突然擺了擺手,她近乎苛刻地打斷軍情副局長。「德意斯這個戰爭狂人又開始發作了,這不關軍情局的事。再說我又不會為一份無法證實的情報追究軍情局的責任。」
蒂沃利哈德雷伯爵訕訕地閉緊嘴巴,女皇陛下猜中了他的心事,並且已經給他難堪了。軍情副軍長就是害怕有人針對那份無法證實地情報製造事端、給他和他身後那位大人物製造不必要的麻煩。
「阿蘭元帥……你怎麼看?」
阿蘭的胸膛更加高聳。「陛下!既然德意斯注定會有所行動,那麼我和帝國軍人自然不會讓您和敵人失望!北方集團軍群在這個星期五就會接到全員備戰地最高訓令,而派駐瑞爾佔領區的部隊已經開始後撤,當西方王國聯盟與德意斯站在一線的時候。西方集團軍群會在傳統防禦線上堅守待命,屆時總參謀長魯賓元帥會親自前往戰區主持日常工作……」
魯賓元帥在聽到自己的名字之後便朝帝國地主宰者點了點頭,老人那堅定的目光著實令人放心,阿萊尼斯便再次將視線投向近衛軍的領頭人。
「若是真的爆發不可抑制的大規模戰爭,您還是專程前往北方嗎?」
「是的!」阿蘭點頭,「我是對付德意斯人的專業戶。」
在場的軍人都笑了起來,這令緊張的氣氛稍顯輕鬆。
阿萊尼斯的笑容多少都顯得不是那麼放心,她緊蹙著眉頭。「難道……任何外交努力也無濟於事嗎?」
阿蘭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抱歉陛下,我對外務部的工作不是很熟悉,可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策動南方集團軍群入侵斯洛文裡亞之前,法蘭王室就已表明立場如若泰坦先期動武,法蘭就會為了整個大陸政治格局的和平穩定放棄中立!他們威脅說,第二次反坦聯盟隨時都可以進行武裝干涉。」
「我知道這件事……」帝國女皇無奈地呻吟一聲,這都是她丈夫惹的禍。「南方集團軍群司令部對法蘭王國軍在邊境上的異動還是無動於衷嗎?」
阿蘭點了點頭,「尤金穆布拉利格沒有明確答覆軍部的垂詢,倒是南方聯合政府已經議定擴大預備役,並於本月中旬陸續啟動了大城市的城防系統。「「奧斯卡在想什麼……」阿萊尼斯不耐煩地捧住額頭。這個時候她實在需要丈夫地解釋,可她的奧斯卡還在千里之外做著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不過陛下!」銀狐阿蘭那副蒼老地面孔始終帶著強大的自信。
「您大可不必擔心可能存在地南方戰事!南方集團軍群若是單論作戰能力的話本在近衛軍戰鬥序列中排居最末,但他們在近十年內經歷了大大小小無數場戰役。可以說現在的南方軍是近衛軍中最有經驗、最有實力的作戰群體。只要尤金將軍拿出以往剿匪時的勁頭,法蘭人地大規模入侵並不算什麼。」
女皇陛下聞言只得轉向近衛軍外聯部門的負責人。「為什麼帝國外務部到現在仍沒有得到任何官方通報?哪怕是一個照會也好啊!」
那名負責外聯事務的將軍尷尬地搖了搖頭,他不想說明現下的局勢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雖然西方王國聯盟不宣而戰的可能性並不是很大,但北邊的德意斯人必定會發動一場出其不意的猛攻。
「那就是說……對於三個方面上可能存在的攻勢,我和我的帝國只能默默承受?」
「默默承受?」阿蘭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我地陛下,儘管不懂軍事的人也都知道歷史上從未有過在三線作戰的情況下仍能取得勝利地戰例。但作為一名泰坦軍人,我可以自豪地向您宣稱,帝國已經做好抗擊侵略者的一切準備,您需要做的只是祝福我們!」
女皇陛下祝福了到場的軍人,她希望近衛軍統帥能將自己地祝福傳達給每一個名為國而戰的士兵,阿蘭確實這樣做了,他在回到辦公室之後就起草了《801第二次衛國戰爭告全軍書》
打發掉說不清頭腦發昏還是精明過頭的軍人們,阿萊尼斯不禁想了又想,面對從未出現於史籍上的三面作戰,近衛軍真的就能打贏嗎?泰坦女皇不懂軍事。可她對政治事務的嗅覺比獵犬還要靈敏。
如果三線作戰成為定局,那麼敵人只要瓦解其中的一線就可以無驚無險地進入泰坦內地,直搗都林斯大平原和位居其中的帝國首都。那樣一來……其餘的兩方防線也會迅速崩潰。到最後,莫瑞塞特王朝或許安然無恙,但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一世女皇就要做一回千古罪人,她會被不友好的西方人從皇座上扯下來。然後被打發到某一座年久失修的冷宮度過餘生……
「不過……真的會這樣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打量著同一份軍報,但他的幕僚似乎想得更多。
「是的殿下!八九不離十!」格萊恩阿爾普勒老侯爵咧口一笑便露出一副年輕人見了都要羨慕的小白牙。
「您曾在德意斯逗留一段時間,對德意斯人和這個王國的實權人物都該有些瞭解,您覺得我的猜測一點根據都沒有嗎?」
奧斯卡輕輕搖頭,按照格萊恩阿爾普勒的說法,德意斯人若是真的想與泰坦打一場大戰,那麼目前的北方集團軍群絕對不是傾入全力的德意斯王國軍的對手!
「不該是這樣!」奧斯卡還是無法輕信這件事。「若是在陽,年以前,北方集團軍群的確不是德意斯人的對手,但現下的北方集團軍群吸收了從前三巨頭的家族武裝,特別是傑布倫家族聞名於世的重裝步兵……」
「您說的都是一個世紀以前的事!」阿爾普勒侯爵近乎粗魯地打斷了親王殿下的話,「阿蘭元帥為什麼撇開正面之敵,屢次三番的和德意斯人作對,就是因為他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北方軍擋不住德意斯人的大舉進攻!」
奧斯卡倒是有些驚訝,「不會吧?按照銀狐的作風,對德意斯人若是注定打敗仗的話,他就會把我調去北方前線主持這場必敗無疑的戰爭。」
老侯爵搖了搖頭,「阿蘭才不會這樣做!因為世人都知道北方軍的孱弱,都知道泰坦帝國的北部邊疆是最薄弱的防禦環節。阿蘭到哪裡不是打勝仗,而是為了告訴整個世界——近衛軍統帥就是那個創造奇跡的人!」
「為什麼?」奧斯卡瞪大眼睛,「阿蘭可不是自戀狂。我可沒見他犯過這個臭毛病。」
「阿蘭的確不是自戀狂!」阿爾普勒邊說邊點了點頭,「但我們地近衛軍統帥卻是一個比世界上所有軍人都驕傲的軍人……」
奧斯卡想說這並不代表什麼,阿蘭的驕傲也是有恃無恐。但坐在他身邊地薩沙伊已經不耐煩地撞了一下丈夫的胳臂,安魯主母擰著眉頭。
她惱火地對愛人說,「新娘來了,拜託你讓我地耳朵清淨一會兒!」
奧斯卡只得聽話地閉上嘴巴,他隨著妻子一同起立,面向教堂大門的方向不斷鼓掌。陽光隨著大門的敞開一湧而入。教堂敲響尖頂上的銅鐘,牧師終於示意手足無措的新郎調轉頭,來自英格斯特地黃金單身漢便惶急地扭轉身,然後他就迷失在未婚妻的美貌和昂揚的喜悅之中。
巨大的管風琴奏起婚禮上常用的唱詩彌撒曲,不過觀眾的歡呼和炙烈的掌聲完全掩蓋了音樂。從陽光布設的天堂緩緩走入塵世的天使,一身白色絲製婚紗的伊利莎白凱切就是給人這種感覺。
她戴著點綴碎鑽地面紗,儀態萬千地走過迎接她的人群,儘管夫家的席位要比養父這方少了許多,但她地丈夫仍算體貼。英格王子不但請來王室代表和派駐泰坦的大使、領事,還邀請了當地數一數二的英籍貴族和大商人。
隔著一道面紗。人們看不到女高音歌唱家的表情,但作為伴娘地翠尼蒂小姐卻能體悟到新娘的心情。伊利莎白死死抓著翠尼蒂的手,就像即將溺斃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那強勁的力道差點令翠尼蒂大聲喊疼。
在新娘就位之後,奧斯卡便站了起來,他走到伊利莎白面前,將養女的手臂交給滿臉期待的威廉王子。伊利莎白看到的奧斯卡只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她張了張口,但誰都不知道她想說些什麼。
牧師按部就班地主持婚禮,當最終宣佈莫瑞塞特王朝的一位外室公主與一位英格王子已經結為夫妻的時候,威廉就掀起妻子的面紗,但伊利莎白卻猶豫地擋住丈夫的嘴唇,她輕輕說,「謝謝……謝謝……」
聰明的英格王子下意識地望了望身後,他看到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衝自己的妻子點了點頭。
新娘與新郎終於吻在一起,人們再也不必吝惜手裡的鮮花,由那些崇拜伊利莎白的年輕人帶頭,整個教堂都沸騰起來,無數歡笑著的面孔簇擁著新人走過甬道,走出大門。就在登上丈夫的馬車時,伊利莎白突然向藏在人群裡的奧斯卡促狹地笑了笑,然後她便背轉身體,朝養父的方向拋去新娘的花束。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男人,他值得擁有新娘的祝福。
尖叫著的未婚小姐們瘋狂地撲向鮮花,但被簇擁著親王殿下的護衛阻在外面,望著不偏不倚落在自己手裡的花簇,奧斯卡湧起一陣苦笑,他都幹了些什麼?
曾經的小小姐面色不郁地搶過丈夫手裡的鮮花,她大力敲打了一下奧斯卡的額頭,「這不算是神明的祝福!」
親王殿下身邊的亞寧切爾曼將軍也輕佻地笑了笑,「您看啊!主母大人想阻止您再婚!」
奧斯卡猛地瞪了一眼自作聰明的軍情南方分局長,亞寧切爾曼就訕訕地別開頭。
帝國親王從熱鬧的婚宴上脫身而出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就在剛剛,被灌得醉醺醺的威廉王子跳上長方桌,他大聲向到會的賓客宣佈,他就是要做父親的人了。
奧斯卡只要想到這件事就覺得窩囊,之前那一次,奧帕瑞拉的那個男孩子倒是可以不去計較,因為……若是挑明當時的狀況,對德意斯女王和一位泰坦親王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事,可現在呢?
伊利莎白算什麼?那個孩子算什麼?
按照格萊恩阿爾普勒侯爵的說法,對一位帝王來說,世間的人和物都是帝王的工具,現在看來也包括骨肉,要不然怎麼會有政治婚姻或是人質、兄弟相殘這種說法呢?
一位英格王子與一位泰坦外室公主的婚姻就是一個政治符號。象徵大陸上的老牌強國與大洋上地新興霸主結成了一種不算多麼鞏固卻又極有效益的利益同盟。法蘭人將為此坐立不安,荷茵蘭人將為此徹夜輾轉!
這場婚姻無疑是成功的!泰坦在西方王國聯盟地鏈條上打開一條直徑極為寬大的缺口,當法蘭人想要在王國北方發動針對泰坦人地攻勢時。他們還要防備英格人的遠洋艦隊由直布羅佗海峽長驅直入,開闢王國的第二戰場。這樣一來,腹背受敵人的法蘭不會比陷入三面圍攻的泰坦好過多少。尚未獲得正統王權地法蘭攝政王就得敵人坐下來談判,到時候的討價還價會比第一次更加辛苦。
至於荷茵蘭人……他們多半與西葡斯人是一個心態。在海上貿易還沒有盛行於世的時候。荷茵蘭人和西葡斯人已經開展探索,是他們最先確立穩定的海上貿易通道,然後再由後來居上的英格人野蠻地搶佔。
所以說,荷茵蘭人害怕的只是日益發展壯大的英格斯特奪走餐盤裡的最後一塊肉。若是那樣的話——解決泰坦倒在其次,應該先與英格達成互不侵犯的協議。至少能讓英格人做出一定地保證。
現在,英格斯特正與泰坦和西葡斯一道瓜分斯洛文裡亞的海疆,法蘭絕對不會坐視不理,因為他不會容忍家門之外有英格人的戰艦往返穿梭。
而荷茵蘭,這個王國地現實統治者偏偏是盧塞七世。他似乎並未從第一次反坦聯盟的慘然收場吸取教訓,他沒有取得英格人的信任,也不怎麼在乎可能存在的新一輪海洋爭霸戰。他迫切地想要回到泰坦,在摔倒地地方爬起來。這種精神雖然值得發揚,但他的好大喜功和自私自利卻又不被人看好,所以法蘭攝政王便把荷茵蘭國王排除出第二次反坦聯盟的武力領導層。他們只是命其提供足夠數目的軍隊就行了。
盧塞七世自然對這種安排極為憤怒,那種感覺就像他的肛門受到侵犯一樣難受。於是荷茵蘭國王便開始扯法蘭人的後腿,先是拿不出足夠的兵員。接著又是沒有足夠的資金投入戰爭,最後是身體抱恙、病入膏肓,直到法蘭人把投入泰坦西部邊境的進攻集群一分為二、將其中一部交由盧塞七世指揮之後,一切才開始進入正軌。但這時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已經在斯洛文裡亞取得了最初的也是最重大的戰略成果。一旦那位被俘的國王真的在羅曼教廷進行懺悔,那麼西方王國聯盟對泰坦的武力干涉就顯得多餘了既然人家的國王都承認了錯誤,外人就該吃飽了撐的為他抱不平嗎?
究其一點,如果泰坦不去打海洋的主意,第二次反坦聯盟會不會現於歷史還真是一個未知之數。進入教歷八世,西方君主國都把視線投入一本萬利的海外貿易,而其中最吸引人的不是名正言順的巧取豪奪,而是大片無主之地的歸屬。
殖民地這個概念似乎是由英格人最早提出來的,這雖然比上一代的西葡斯人不由分說地武裝佔領文明一些,但本質是一樣的。
既然大陸上的政治版圖和國別版圖已經異常深刻,那麼對海外殖民地的爭奪就提上日程,法蘭人與英格人的百年戰爭只是兩個王朝之間的歷史怨隙,放到當代,能令這兩名水手擰打在一起的根本原因只是一片足以停船的灘頭。不過當然……這片灘頭可以是一個小小的港口,也可以是一片面積相當於幾十個英格斯特的大陸。
但不管怎麼說,西方王國聯盟還是在一個問題上達成一致……若是讓巨人一般的泰坦介入海上事務,那麼這個老牌強國還敢再強到什麼地步?
所以……先解決泰坦!徹底擊潰世界上歷史最悠久、數量最龐大的武力集團!
基於這件事的性質,在教歷801年第一季度,或者說是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不顧各國的顏面和現實利益悍然出兵斯洛文裡亞的時候,西方王國聯盟各大王室的政客就開始秘密地奔走,他們在糾集力量,在商議討伐一個龐然大物的具體步驟。
在這裡,即便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也要承認,他和他的幕僚還是低估了一個人——威典國王裡約裡耶姆一世對第二次反坦聯盟竟然舉雙手表示贊同。
威典人似乎打算放棄深入安納托利亞大平原的金雀花騎士團。他們為即將出兵地反坦聯盟軍準備了一個十九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而裡約裡耶姆一世則在五月中旬公開表示,對出走的泰坦帝國皇后羅琳凱特·卡其阿諾·莫瑞塞特提供政治庇護。
這個驚人地消息比德意斯方面的軍報晚兩天傳抵都林,我們從首都報章混亂地修辭和語焉不詳的評論上就能看出泰坦人在看待這件事時是多麼的驚疑不定!皇室書記處派發的官方邸報上不是說三世陛下的皇后隱居修道院、潛心服侍光明神去了嗎?那麼威典人地國王是在發什麼夢?
謊言一旦揭穿。隨之而來的後果自然是空前的。都林城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謠言,有人說當今皇帝為了謀取帝位謀殺了父親、逼走了母親;有人說當今皇帝為了鞏固集權勒令皇后出走;至於其他那些被人鼓吹的天花亂綴的流言我們自然不必一一細說。但帝國的女皇陛下心裡清楚,她的王朝和屁股底下那把黃金椅子從來都沒像現在這樣脆弱。
毫無疑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對裡約裡耶姆一世的評價是正確的,這位國王清醒得可怕!他準確地把握到令泰坦皇室陷入完全被動地砝碼,只要合理運用這個砝碼,西方王國聯盟就可以把干涉泰坦入侵斯洛文裡亞的戰爭上升為解決莫瑞塞特皇室歸屬問題的王朝戰爭!
儘管同樣是戰爭。但前者地意義可有可無,立論也不是很充分;而後者,應該說威典國王擊中了阿萊尼斯一世的軟肋。只要泰坦女皇坐實虐待生母、謀殺兄長、以非法手段謀奪順位繼承權的罪名,另外兩位遠嫁國外的泰坦公主就有機會攜著丈夫入主帝國。不過當然……發生這種事地前提是西方王國聯盟的大軍攻佔泰坦首都,然後他們才能進行下一階段的運作。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雖然想到了這種可能,但他沒有心情與自己的幕僚們深入探討這件事的實際操作性。八十萬近衛軍不是擺設,銀狐阿蘭和執教多年的魯賓元帥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孩童。不管西方王國聯盟怎樣折騰,泰坦親王還是堅定地認為三方防線不會出現大的紕漏。
就拿南方五大軍區轄下的地域來說,法蘭人若是越境發動進攻,其重心必然是阿卑西斯山西北麓的勃特恩省。而進攻的終點必然是南方五省的首府維耶羅那。按照奧斯涅親王在最終確立燈塔計劃時的部署。
勃特恩省和維耶羅那地區的防務將由整個南方集團軍群協作完成。
在維耶羅那直抵法坦邊境二百公里的防禦路線上,近衛軍經營著十個大小不等的要塞和兵營,還有以奧斯特裡茨鎮為中心的維耶羅那外圍防禦圈。近衛軍第五軍區在收縮防守之後會全部集中在這片直徑二十九公里的預定決戰場地,到時候,曾經的南疆大力神就會試試法蘭人的骨頭會不會是炭做的。
不過……奧斯涅親王還是有擔心的事情,威典人搬出羅琳凱特皇后這件老古董已經給他敲響警鐘。之前他沒有深入思考並不代表他從來沒有想過,所謂「斬草不除根」的後果是有歷史明證的。
在英格王子的婚禮過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委派軍情南方副局長分別與英格斯特海洋測量局和西葡斯埃塔的頭面人物進行秘密磋商。本著「斬草要除根」的精神,奧斯涅親王要求英格人必須交出泰坦前國務大臣卡契夫德卡拉斯,費特楠德,無論如何……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而西葡斯埃塔,南方軍情分局將派出得力特工與埃塔一道展開秘密行動,將被阿爾法三世陛下流放海外的海格力斯家族嫡系成員悉數暗殺,這項暗殺令上的名單還包括曾經顯赫一時的巨商波索特家族、多名隱居國外從事反坦活動的民權人事……
總之,當這份臭名卓著的黑名單最終問世的時候,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終於滿意地發現,所有能夠威脅到他的人全在名單上了。於是,泰坦親王就攜著妻子離開維耶羅那,他們一路暢遊,就像這個世界太平又安樂。
按照計劃,奧斯卡要在博德加省首府帕爾瑪利亞會見被俘的斯洛文裡亞國王,在達成協議之後要押解這位國王遠赴羅曼聖城。除此之外奧斯卡又有些不放心,他的進攻部隊還未達成即定戰略目標,他允諾給南方政府的黃金也未得手,不過……他總得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件事情,而且正是這件無論如何也說不清楚的事情令他感到心驚肉跳,就像遠在德意斯時的亡命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