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季米西諾村,在801年5月17號之前沒人知道這個小村莊的名字,即便是當地的貴族老爺也說不上波季米西諾有多少存在的必要性。
教歷801年5月17日,歷史向斯洛文裡亞王國西北邊境上的波季米西諾村揮出了一記重拳,這一拳的直接後果就是將斯洛文裡亞九萬餘人的主力陣營包圍在村莊周邊不足10平方公里的丘陵地帶。
其實,邊境內側的斯洛文裡亞王國軍在舊號就已得到對面的泰坦侵略者全員移動的消息,可來自宮廷的決策太過遲緩。當國王最終將堅守國土的命令改為迎擊來犯之敵時,泰坦近衛軍南方集團軍群組成的四個縱隊已經突進國境線39公里,不過這還不是令斯洛文裡亞王國軍總司令范寧迪元帥最頭疼的!老元帥最憂慮的是,水仙郡邊境線上的龐大騎兵集群竟然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就像水仙騎士並不打算參與這次武力入侵。
被圍困在村莊附近的九萬名斯洛文裡亞官兵只得固守待援,因為泰坦人並沒給他們突圍的機會。17號當天的幾次大規模接觸戰都已斯方損失慘重而告終,在接下來的幾天,近衛軍南方集團軍群只是進一步完善他的包圍圈,並在丘陵中的低谷和村莊南側的國道等重點防禦地段建築大型城寨。
當敵人來犯的消息傳抵斯洛文裡亞首都薩拉沃裡羅的時候,地拉那王朝上上下下一片愁雲慘淡,向泰坦帝國派遣的緊急交涉團被敵人地軍情密探刺死在路上。而海面上還出現西葡斯無敵艦隊的海船在往返巡弋,這一切都說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並沒給地拉那王室留下任何退路。這位泰坦親王在逼迫一位國主與之決一死戰。
不過……斯洛文裡亞國王地拉那十一世陛下並不打算激怒神選戰士的領袖,他給費戈安魯底波第元帥寫信。而費戈很快便回信。在信中,費戈表示斯洛文裡亞是一個主權君主國地法定地位,還說近衛軍的行動只是泰坦帝國向斯洛文裡亞宗教自由政策單方面地挑釁。
那麼是不是可以理解為……燈塔計劃絕對不關水仙騎士團的事?
范寧迪元帥向幼稚的國王揮了揮拳頭,「陛下!鬼才會相信這不關水仙人的事!您別忘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才是水仙人的領袖、安魯地家長。即使他與費戈元帥立場不同。但水仙騎士還是得聽從他的號令。再者說了……那個龐大的騎兵集群始終沒有動作的根本原因是因為我們還沒有出動王國禁軍!」
「我們為什麼要出動王國禁軍?」驚恐、迷惘、面相消瘦、眼眶浮腫的斯洛文裡亞國王疑惑地打量著在場的軍人,「王國禁軍是我最後的本錢,若是出動禁軍對抗安魯,那樣一來的話……誰來保衛首都薩拉沃裡羅?」
「該說是誰來保衛你這頭豬玀!」范寧迪元帥在心裡冷冷地詛咒一聲,他若不是答應老國王照拂面前這個膽小如鼠昏庸無度的無能之輩,相信他就會學那些宗教狂熱份子一樣刺地拉那十一世幾劍。
「陛下!就像您說的那樣,我們不能出動禁軍!」老元帥肯定地口氣極為冰冷。
得到響應的地拉那十一世立刻露出全心放鬆的神情,可這令王國軍司令對他地鄙夷更加深重。老元帥清了清嗓子,他要告訴這位國王,自己響應他的說法並不是為了恭維。而是另外那個致命的原因。
「陛下!一旦我們出動禁軍解決陷入包圍的王國士兵,那麼水仙人地騎兵集群就會在半路上將我們最後的籌碼一掃而空!」
「圍城打援?」國王皺起眉頭,他能想到這一點實屬不易。
范寧迪元帥再次點頭。這樣的招數雖然不新鮮,但卻非常實用。
如果不去救援包圍圈中的王國軍主力,那麼斯洛文裡亞全境陷落的時間至少會推遲半個月;若是出動禁軍打一場有死無生的戰役,陷落的最後期限就會提前。這雖然不是什麼兩難的局面。但關鍵在於兩個下場都不好接受,作為軍人,范寧迪元帥甚至不敢面對國王的眼睛。
國王的眼睛告訴他,地拉那王室仍想繼續做那個遠離世界政治漩渦的獨裁者,可泰坦人是不會放棄的,泰坦的國力、軍力,水仙騎士的實力、魄力決定了這一點,斯洛文裡亞似乎必須接受滅亡的命運。
不管王國軍統帥在看待戰事的時候有多麼悲觀,首都薩拉沃裡羅的爭吵仍然逾演逾烈。主戰派與主和派的鬥爭進入白熱化,為了論證己見,兩方貴族甚至在國王面前動起拳腳。地拉那十一世的軟弱和庸碌再一次發揮奇效,他不敢讓自己表現得過於畏懼泰坦人,更不敢去觸碰主戰派叫囂的那些措施,他始終寄望於身在泰坦的國務大臣,但願那紙喪權辱國的媾和協議能夠讓他過上幾年太平日子,不過說真的,這個國王他早就不想幹。
薩拉沃裡羅的街道上滿是逃難的市民,人們拖家帶口,湧向最近的碼頭或是避往深山老林。逃難的人群裡不乏有頭有臉的貴族和泰坦人的軍情密探,前者出口便是冠冕堂皇的謊言,他們為拋棄國家製造各種合情合理的借口;而後者,軍情密探們散播謠言、製造各種虛假信息,他們今天說水仙騎士已經投入戰場,明天就說泰坦近衛軍已經擊潰面前之敵,人們根本
分不清這些消息的真偽,他們只能像遭遇山貓的土撥鼠一樣競相逃竄。
有些死在路上、有些加入沿途的匪幫、有些被宗教團體吸收、有些誤入不友好的異族人的領地……總之,在教歷田,年地五六月間,斯洛文裡亞迎來了歷史上最黑暗的一段歲月。捱過這個混亂的時期,當地人要在三個世紀之後才能獲得獨立。
作為燈塔計劃地始作俑者,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竟然滯留在維耶羅那。他有件懸有未決的事急待處理,可他卻毫無頭緒。
薩沙伊十分詫異。前線爆發戰事,而她那位主持一切地丈夫卻天天坐在家裡發呆。如果有必要的話,薩沙想要勸慰奧斯卡,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發生了什麼事,這讓她如何談起?
安魯家族年輕美麗的主母叫人把校園裡的翠尼蒂小姐請了回來。翠尼蒂是森羅萬宮地開心果,她一定有辦法,可翠尼蒂已經把知道的笑話全都倒了出來,結果奧斯卡還是無動於衷,就像他的面孔沒有那根歡樂的神經。
無計可施的薩沙伊只得衝著丈夫攤開手,「實話說吧!你到底要我怎樣呢?」
落落寡歡的泰坦親王便抱住自己的愛人,他摩挲妹妹的頭髮,並將整個面孔都埋在其中,薩沙立刻軟弱下來,她親吻哥哥的額頭。輕聲細氣地勸他打起精神。
奧斯卡就打起精神,他不想讓身邊的人也跟著自己一塊兒鬱悶。這天下午,安魯主母選了個好去處。維耶羅那地名勝本就多得數不清,但像十八橋地區這樣的風景還是不多見的。
十八橋在南城,是652年大洪水過後地產物。洪水淹沒了這片低注的城區,市民為了疏導水流便開鑿了連通多瑙河的溝渠。人們在溝渠上架起十八座樣式不一的橋樑。這些橋樑不但異常堅固,更是西大陸建築藝術上地傑作,十八橋區便因此得名。
奧斯卡和薩沙輕裝出行,安魯主母聲稱她早已厭倦前呼後擁的侍衛。奧斯卡被纏得沒辦法,只得命令亞寧切爾曼撤掉衛隊,只帶著保爾、黑魔和重傷痊癒的桑迪一道出遊。
古老的城市景觀和普通市民穿流熙攘的生活圖景並不能挑惹一位泰坦親王的興致,倒是少見多怪的安魯主母被難得的遊覽刺激得異常興奮,她像無知少女那樣打量屋簷下的故女,若是碰到大膽搭訕的男子就會羞澀地鑽進丈夫的懷裡。
親王一行人的穿著打扮雖然普通,可薩沙伊的衣料質地還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儘管黑魔和桑迪的面相不怎麼好惹,當他們轉進一處幽暗的小巷時,街區裡的地痞便晃著小刀圍了上去。
奧斯卡的心思不在這裡,他吩咐保爾給前呼後擁的流氓們扔下一小袋銀幣。街面上討生活的打手們倒也有些自知之明,他們輕易不會招惹貴族,既然對方明白這個道理,他們在話語上佔了些便宜之後就散了開去,可千不該萬不該!那個胸口上有道刀疤的傢伙不該用他的髒手亂刮薩沙伊精緻的面孔,就在奧斯卡的怒火還沒衝到嗓子眼的時候,早已按捺不住的惡魔桑迪先一步折斷對方的手臂。
淒厲的慘叫聲又讓地痞流氓圍了上來,奧斯卡無動於衷,他只是細心地用手帕擦拭了一下妻子的面孔,樣子就像那上面沾到什麼異常骯髒的東西。
保爾在前,肖在後邊,桑迪還是照例用胸膛擋住他的主子,打手們吐著髒話,噴著吐沫,就在他們打算一湧而上的最後一剎那,幽暗的小巷突然打開一扇門,一個駝背的老婦人跌跌撞撞地挪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老婆婆大睜著眼,可薩沙卻看到對方只有渾濁的眼白,眼珠卻不見。
奧斯卡攬緊妻子,他也在打量這個多管閒事的老婦人,老婦人用恐怖的眼白望了望左近的流浪漢,她囁嚅著嘴唇,用含混不清的語氣詛咒人心不古世道澆漓之類的東西。
「你們想在我家門口留下幾具屍體嗎?」
流氓地痞似乎十分懼怕老婦人,他們在沉默一陣之後便扶著傷者溜進小巷深處,瞎眼的老婦人又嘀咕了一些怪話,然後她便轉向面色疑惑的泰坦親王,「要進來喝杯茶嗎?免費!」
奧斯卡搖了搖頭,薩沙便搖了搖他的手臂,於是帝國親王又快速地點了點頭,他的妻子自然笑逐顏開。
老婦人的住所十分簡陋,奧斯卡注意到這個小房間根本沒有窗子,下層市民在這樣的棚戶裡面搭起一張床板。床上懶懶散散地攤著老婦人地家眷子女,乍一看竟有十幾人的樣子。奧斯卡的視線由這些毫無生氣地面孔上一一掃過,他看到痛苦、看到貪慾、看到生存地壓力、還看到那個挺著大肚子的小姑娘……
「我地天……她有沒有十二歲?」薩沙同樣注意到幼小的孕婦。她和丈夫咬起耳朵,可屋子裡的家長卻在掀起門簾的時候調轉頭。
老婦人還是用眼白瞪了過來。「年輕高貴的小姐,別指望一個婊子能產下金蛋,我們只能祈禱生下來地孩子別像他的父親。」
奧斯卡和妻子連忙從那個小婦人身上收回視線,他們跟隨老婦人進入門簾後的房間。
一進門,奧斯卡就看到巨大的帷幔和一張鋪著厚羊毛的方桌。在羊毛毯子的正中心還躺著一顆巨大的水晶球。泰坦親王疑惑地望向老婦人,按照
這戶人家展現出來的經濟水準,他們不該擁有這麼一大顆稀有的天然水晶。
老婦人坐在方桌前,她朝自己對面伸了伸手,不明所以的奧斯卡就鬼使神差地坐了下來,薩沙陪在丈夫身邊,好奇地打量眼前地一切。
「我們這是做什麼?」奧斯卡的視線離不開水晶球,他覺得裡面有某種未知的東西在深深吸引他。
老婦人地眼白閃了幾閃,她伸展乾瘦如枯枝般的手指籠罩住水晶球,不多一會兒。水晶開始變換眩人眼目的色彩。
奧斯卡對妻子小聲嘀咕,「我以為她只是請咱們喝杯茶。」
「噓……」薩沙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安魯家長就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不確定眼前這件無法理解地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可他又實在不想在這兒浪費時間。
「夫人!您是通靈師還是算命的?」
親王殿下沒有得到回答,老婦人專注於水晶球內的顏色變化,間或用眼白掃過屋頂落滿蜘蛛網的天花板。奧斯卡在等待半晌之後終於不耐煩了,他拉著薩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並對妻子小聲說,「我以為前一階段的宗教仇殺已經把這些異端都清理乾淨啦!「「血!好多血……」老婦人突然呻吟起來,奧斯卡就詫異地調轉頭,可等待許久也沒有下文。泰坦親王只得聳了聳肩,他掏出一個金泰扔在桌面上。
「夫人!告訴我們,你還看到什麼了?」
老婦人突然念出一串莫名其妙的咒語,在奧斯卡聽來,這串搞不清是哪裡的言語可以譯為「嘩哩叭哩隆」或「叭哩唏哩嘩」可管它是什麼東西呢!在這種鬼地方陪著一個瘋婆子發神經還真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奧斯卡等得實在心焦,他不得不去請示一直扯著他不放的妻子。
「好啦薩沙,我想咱們該告辭啦!」
老婦人突然伸長雙臂,水晶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彩光,奧斯卡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並且伸出手掌遮擋光線,可當他再次睜開眼,眼前出現的竟是一副球面鏡像。
華麗的宮闈,鑲金嵌銀的象牙床,一位年輕美麗的母親剛剛分娩,侍女懷抱著新生兒,滿室的人都在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奧斯卡仔細分辨,可他就是看不清那個產婦的面孔,直到一個男人抱走了那個孩子。
「威廉……」泰坦親王驚叫出聲,他想要制止這一切,可一道宮門擋住了他,他無法穿越。焦急的奧斯卡只得轉過身,他要去質問那個孩子的母親,他知道躺在床上的那個女人就是他的伊利沙白。可就在這個時候,球面鏡像突然閃過一陣漣漪!
華麗的宮室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陳設樸素的臥房。臥房敞著門,一名修女懷抱包袱走了進來,她輕輕掀起木床上的帷幔,把襁褓裡痛哭流涕的小傢伙展示給床上的女人看。
奧斯卡學乖了,他艱難的拓展視線,終於!產婦的面孔出現了,不過這個女人不是泰坦親王的養女,而是頭戴皇冠的德意斯女王。奧斯卡詫異至極,他不敢確定面前這個正為孩子哺乳的女人是不是奧帕瑞拉羅雷斯堡。就在泰坦親王打算走入畫面的時候,場景突然混亂起來!尖叫、吶喊、女人的恫哭、男人的哀嚎!各種激烈的聲場反覆衝擊奧斯卡的耳膜,而變化莫測的畫面在眼前飛速閃耀,但親王殿下還是用有限的感知清醒地發現——每副畫面都有鮮血在流轉。
最後!飛速流轉的球面鏡像終於定格!奧斯卡喘著粗氣,他小心地打量眼前的場景。這個場景是他異常熟悉的,金色的床帷、白色的地毯、天花板上的彩繪、砌窗台的瓷磚。真他媽見鬼!這是薩沙在森羅萬宮的臥室!
奧斯卡突然發現自己能夠移動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進那張大床,然後輕輕掀起帷幔……
受到過度驚嚇的小親王猛地睜開眼睛,他定了定神,然後又慌張地左顧右盼。薩沙從梳妝台前回過頭,「嗨……你醒了!能幫我一下嗎?頭髮卡住木梳了!」
「這是哪?」
薩沙翻了個白眼,「奧斯卡親愛的!是你在大中午把我拖進臥室的,我可沒有午睡的習慣!」安魯年輕的主母突然羞澀地瞟了丈夫眼,「不過……這一次就算啦!」
奧斯卡支起身體,他赤裸著,身上儘是妻子遺留的香氛。
薩沙伊踱到床邊,她為丈夫披上一件單衣,並背對他坐了下來,「快來幫幫我!疼得很!」
奧斯卡機械地伸出手臂,他小心地拔出木梳,梳子上自然帶著妻子的數根金髮,薩沙疼得輕叫一聲,她轉過身便打了一下丈夫的手臂。奧斯卡笑了笑,他想到夢中的圖景……女人、孩子!薩沙的下肢遍佈血跡,用空洞的眼神望著他。
奧斯卡猛地攫住妻子,薩沙詫異地望過來,男人就對她發誓。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不會!絕對不會!」
薩沙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她指著丈夫身上的吻痕笑了起來,「快去洗洗!快去!」
奧斯卡就從床上下來了,但他沒有走進浴室,而是直接走出房門。
在臥室外的小開間裡等候良久的軍情將校立刻迎了上來。奧斯卡冷著臉,他對亞寧切爾曼鉤了鉤手指。
「哦啦……我已經受夠了!去把格萊恩阿爾普勒那個老傢伙給我找來!」
親王殿下話音剛落,室內的人不禁面面相覷。亞寧切爾曼將軍皺起眉頭,他對主子小聲嘀咕說:「格萊恩阿爾普勒侯爵就在外面等您呢……」
奧斯卡露出一副活見鬼的表情,他就知道每次噩夢和幻覺中出現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定都和阿爾普勒這個神棍有關。若是宗教裁判法庭不是那麼勢力,奧斯卡相信格萊恩已被燒死十幾次了。
阿爾普勒侯爵一見親王殿下走進客廳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朝奧斯卡恭謹地行禮,並在帝國親王沒有開口之前一直捧著禮帽,謹小慎微地立在高背椅旁邊面對這樣一位誠惶誠恐的紳士,奧斯卡有氣也沒處使,他只得向侯爵大人揮了揮手,示意對方坐下說話,阿爾普勒就千恩萬謝地坐下了。
侍者給親王端來漱口水,奧斯卡吐清口氣,又接過熏了香氛的熱毛巾擦了擦臉,然後他把這些物什全丟到一邊,呆坐在沙發上盯著老頭兒看。
在沉默良久之後,奧斯卡終於開口,他一邊搖頭一邊歎息著說:
「侯爵閣下,我還是喜歡你年輕時的樣子。」
老人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親王殿下也跟著會心一笑。雖然奧斯卡覺得整件事都不可理喻,但他的潛意識還是認定,阿爾普勒和他身邊的人並非安著什麼壞心思。南方貴族已經搭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掌舵的大帆船,他們自然希望這艘船能夠平安穩妥地抵達終點。
老侯爵在笑過一陣之後終於嚴肅起來,他從公文夾裡取出一疊文件。「殿下。這次得讓您給我們拿主意,五省政府已經把建立第三等級議會的事務派上日程,可大部分官員都不希望在戰時開展選舉。所以……」
「所以大家都希望由熟悉地朋友執掌第三等級議會……」奧斯卡搶過話題,「而不是做著自由平等那些夢的小商人。」
「是這樣沒錯!」
奧斯卡就接過文件。他知道這應是已在南方政府內部達成一致的議會議員名單。從上至下瀏覽一遍,奧斯卡果然發現幾個連自己都異常熟悉地名字,將第三等級議會交給他們確實能夠讓人放心。
「給我取來紙筆和印信。」
垂手侍立的柯克德克斯頓少校連忙跑進書房,不一會兒他就把親王殿下需要地東西送了過來。
奧斯卡在接過紙筆之後便在文件末頁簽下自己的名字,並加蓋了泰坦帝國親王的印信。等墨跡風乾後他就把文件還給阿爾普勒侯爵,然後便用放鬆的眼神打量對方。
「好啦殿下,咱們又完成一件大事。」老侯爵邊說邊興高采烈地收起文件,他轉向面相輕鬆的奧斯卡。「那麼……是不是該談談您地問題了?」
「我的問題?」奧斯卡皺起眉頭,他本不想承認,可自己面臨的問題確實很棘手。
阿爾普勒侯爵攤開手,他突然吟起一首詩。
「在光明神的暴風雨中,詩人,裸露著頭顱站立著,天父降下的光線。透過他的身體,他的手,抓取並給予大眾。在詩的羽衣中,送去天堂的禮物。我們用有罪的雙手去抓取這道光,這瞞不了純潔地天父,神明對罪人說。把手拿開,要麼就把它燒焦。」
奧斯卡想了想,「這是《藍帽子哥克爾》中的第二十七節。」
「您記性真好!」老人適當地恭維令年輕的帝國親王開心地笑了笑。「您知道我為什麼給您引述這一段嗎?」
奧斯卡又想了想,他對詩歌中地隱喻把握得並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在說……在暴風雨來臨的時候,連神明都變得不再仁慈,對有罪的人、對侵犯他的人,神明不在寬容,而是降下審判地光。」
「就是這樣!」阿爾普勒侯爵點了點頭。「詩人是一個痛苦的職業,就比方說……明知道天上的父神會在人間大地審判罪惡,可在詩裡卻不能這麼說!詩歌是鼓舞人、激勵人、教導人、警醒人的文學樣式,它不該恐嚇、不該墮落、不該下作、不該給人們誤入歧途的錯覺!所以我堅持認為,詩是神聖的,而詩人卻不是。」
奧斯卡朝天花板望了望,他不知道老侯爵到底想要說什麼。
「殿下!在您心目中,哪樣東西是最神聖的?」
「安魯!」奧斯卡幾乎不假思索地說出答案。
「神聖安魯不可侵犯,這我聽說過。」詩人點了點頭,他在年輕時出版過一冊歌頌水仙騎士的詩集,相信他絕對能夠理解安魯人的情感。
「那麼殿下……有個問題需要解釋,安魯為什麼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侵犯安魯的人為什麼要受到懲罰?」
奧斯卡撓了撓頭,這個問題有點古怪,似乎從來都沒人這麼問過!
安魯是神選的戰士,那麼他自然是神聖的,既然安魯是神聖的,侵犯他的人必然遭受懲罰,因為……因為什麼?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大瞪著眼,他發現自己竟然回答不出。
「詩是神聖的……詩人卻不是!和這個道理一樣,安魯是神聖的,安魯人卻不是,我不知道您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奧斯卡緩緩點頭,「安魯人塑造了神聖安魯,所以安魯是神聖的,安魯人卻不是。我已經明白了!」
阿爾普勒侯爵突然用手按住帝國親王的肩膀,「記得嗎殿下?我曾經說過,當您距離那個終極目標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我們會再見面,現在就是那個時候!您的最後一步就是把安魯人或是您自己徹底的神聖化!」
「我不懂……我不是神!」奧斯卡連連搖頭。
阿爾普勒地手沒有放鬆,「不殿下!您是神選戰士的領袖,您在安納托利亞征服了與神教世界對抗了幾個世紀的異教徒。又是斯洛文裡亞百萬信徒地解放者,當您置身羅曼最高教廷的時候,教宗陛下會以光明神地名義賜您聖徒的尊號。雖然這只是神化過程的第一步。但這個儀式至關重要!」
「可這解決不了目前的問題……」奧斯卡沉吟起來,他並不認為最高教廷賜予的尊號有多麼重要。
「目前地問題?」老侯爵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您是不是在惦記那位女高音歌唱家?」
奧斯卡難堪地點了點頭。
「那麼您是不是得先一步確定……伊利莎白凱切小姐腹中的骨肉到底有沒有安魯人的血統?」你什麼意思?」奧斯卡警惕地打量著人老成精的阿爾普勒。
「您明白我的意思!只要造成即定事實,那個孩子就與安魯一點關係都沒有!再說……主持您的養女與一位英格王子的婚禮,會讓您的聖名遠播海外,於今後的對外交往有莫大的好處。」
「造成即定事實?」奧斯卡更加難堪,「你是要我把伊利莎白送到威廉地床上嗎?我可做不出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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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阿爾普勒邊笑邊擺手。「伊利莎白小姐聰明得很。她知道應該怎樣把握自己的命運,再說……有些事必須刻意為之,而有些事則是水到渠成。您根本不必傷腦筋,只是應該加快腳步,讓水仙人、泰坦人、西大陸上地所有人都相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不只是一位親王,更是神明的法定代言人。」
「這談何容易?」奧斯卡終於有些動心。
阿爾普勒又擺了擺手,「我的殿下,這很容易!您應該注意到我是怎樣形容這個神明代言人的了……法定!這個詞彙非常重要!限定這個詞彙地條文不應是泰坦法典,也不是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的旨意,而是神明!是天上的父神為您定制的法則。世間的一切阻力都無法推翻這個法則!」
「這樣的話……我必須得到最高教廷的鼎力!」
「是這樣沒錯!」老侯爵點了點頭。「教廷很好打發!拉德裡耶六世已經不問世事,他就要蒙神寵召了,新一任教宗陛下的加冕典禮會在十月份舉行。您知道該做些什麼嗎?」
奧斯卡哦啦一聲,「新一任教宗致力於教權強化,他與意利亞曼駕埃爾王朝的關係十分緊張,主要是由於曼駕埃爾王朝無法滿足羅曼教廷日益膨脹的巨大開銷。而到了十月份……我相信水仙騎士已從斯洛文裡亞滿載而歸。那麼……即使新一任教宗是法蘭人,估計他也不會拒絕黃澄澄的金子!他和他的僕人急切地需要這一切。」
「呵呵!看來您已經擁有了通往天堂的鑰匙,剩下的只是……」
「只是什麼?」
阿爾普勒的聲音低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即將出口的言論多少都有些大逆不道。「我的殿下,剩下的事您必須搞清楚!教廷裡面充斥著腦滿腸肥、只知搜刮金錢的小丑,您得明白在什麼時候、怎樣利用他們:也得知道在什麼時間、如何踢開他們。」
奧斯卡再一次沉吟著點頭,而老侯爵的手掌也離開了他的肩膀。
「最後殿下,我要向您道歉,噩夢和幻覺可能給您帶來一定的困擾。但您應該知道,心靈成熟堅定的人是不會被幻覺左右的,您若是對此產生恐懼、沮喪等等情緒,只能說明您在內心深處還有不可告人的隱憂!」
「不可告人的隱憂?」奧斯卡在心底念叨著這句話,他知道阿爾普勒一定清楚自己在擔心什麼,只是沒有當面說明。又或者,阿爾普勒認為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必為之操心。
「哦對了!」奧斯卡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在光明神的份兒上,您得告訴我那個水晶球是怎麼一回事?裡面鏡像是真實的嗎?還是……」
「殿下!」侯爵連連擺手,「那只是占卜師的小把戲,照我看……不足為信!」
作為斯洛文裡亞王國的宮廷占卜師。崔比阿尼家族地歷史可以追溯到古老的羅曼神話時代。據說這個家族的祖先跟隨智慧女神學習巫術和占卜,在光明神教還未大行於世地時候,崔比阿尼擁有自己的信徒和福音書。不過這些事若是放到當代地話會被認為是最醜惡的瀆神事件,也是因此。崔比阿尼從來不在人前炫耀顯赫的出身,只為斯洛文裡亞國王一個人展示占卜術的神奇。
在斯洛文裡亞首都薩拉沃裡羅的王宮深處,崔比阿尼家族地宮廷占卜師有一個狹小的院落,院落中有一座波西斯樣式的圓頂石屋,屋頂上豎立著新月和五芒星組成的異教圖騰。
石屋內一塵不染。屋外的花草在四圍的雕花門窗中映出耀眼的濃翠,屋內沒有傢俱,也沒有座椅,只有潔白的大理石壁、鬆軟的羊毛地毯和印著各種彩色花紋的波西斯靠枕。
地拉那十一世陛下雙腿盤坐在地毯上,在他面前擺放著一個精緻地木匣,木匣內躺著一顆巨大的水晶球。水晶球光彩
連閃,斯洛文裡亞國王的面孔也隨之變換著說不清道不明地神情。
終於,室內響起占卜師的咒語,水晶球突然失去光澤,原本透明的球體就像被濃霧籠罩一樣。瑩白的球體變成灰黑地一團玻璃物質。國王悚然驚醒,他睜開疲憊的眼睛,不過占卜師還是看得出。地拉那十一世陛下的眼角堆積著久違的笑意。
「您到什麼了?」動人的女聲突然響起,一雙近乎完美的赤足踩上鬆軟的地毯,斯洛文裡亞國王的視線在這雙美足上停留片刻,然後才緩緩上移。
當代的崔比阿尼宮廷占卜師披著一身黑紗。她把自己打扮成波西斯貴婦的樣子。隔著鑲嵌金絲銀線的棉紗,占卜師的栗色眼睛蕩漾著漣漪,她平靜地等待國王的回答,完全不在乎國王陛下對她的侵犯。
地拉那十一世仍然坐在地毯上,他攬著占卜師的大腿,一手已經伸入占卜師的紗裙深處,沿著渾圓的曲線不斷向上摸索……
「我看到……戰場!王國騎士大發神威,他們衝入敵人的陣營大肆砍殺!我還看到……自己穿著鎧甲,在戰陣中心大聲高呼『萬歲』!『萬歲』!」國王仰起頭,他凝視著占卜師的眼睛,「阿麗捨崔比阿尼,能為我解釋這一切嗎?」
宮廷占卜師稍稍一退,她將國王的手推開了。
「陛下,您不是已經看到了嗎?我相信您該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是的是的!」十一世國王連連點頭,「我要率軍親征,既然神明已經降下預示,那麼我就不能辜負神恩,我要把泰坦人趕出我的國家,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吧!」
「而現在……」國王轉向藏於黑紗中的占卜師,他只是雙手一擁便把神秘的女人壓到身下。
國王即將率領禁軍親征泰坦侵略者的消息在當天傍晚就傳遍了整個薩拉沃裡羅,爭相逃竄的市民又湧了回來,他們聚在王宮廣場上歡呼,樣子就像是在迎接狂歡節。在貴族官僚中,這個消息同樣是極具震撼性的,留守首都的禁軍將士摩拳擦掌,主戰派的官員則用最尖酸、最刻薄的言辭譏諷政見不合的敵人。
主和派似乎瞬間失去聲音,平日裡那些趾高氣揚的大人紛紛低垂著頭,或是聚在宮殿一角輕聲說著閒話,或是像看熱鬧一樣不冷不熱地品評時政。直到剛由首都附近的兵營趕回王宮的范寧迪元帥帶著一隊騎士闖入王宮,歡騰喜悅、詭異莫名的氣氛才被徹底打破。
國王向怒氣沖沖的老元帥攤開手,「您這是打算幹什麼?」
「阻止您!」范寧迪元帥高昂著頭,他用打量蟲豸的眼神緊盯著一無是處的地拉那十一世。「我要阻止您的瘋狂行徑!阻止您將國家引上滅亡的道路!阻止您……」
「夠了!」國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宮殿中的各個角落突然湧出無數禁軍士兵,他們將謁見國王的騎士按在地上,並且粗魯地卸下騎士們的刀劍。
「陛下!您想幹什麼?」
「我想幹什麼?」地拉那十一世在沉吟半晌之後突然歇斯底里地衝了上來。「我受夠了你的教訓,我受夠了你那副看待弱智兒童的嘴臉。你知道嗎?國務大臣洛雷托馬斯侯爵的快信剛剛抵達,他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殿下達成了協議,雖然我國要損失一部分主權,但奧斯涅親王能夠保證水仙騎士不會協助近衛軍的單方面行動!」
「哦天啊陛下!您相信那個賣國賊嗎?」
國王更加不耐煩,他從寶座下的暗閣裡掏出一落書信丟到元帥臉上,「看看是誰在為泰坦軍情局傳遞情報!這是從你的書房裡搜出來的,你還好意思污蔑為了王國不辭辛勞遠赴敵營的洛雷托馬斯侯爵!」
「不!不!」范寧迪瘋狂地搖頭,他的手已經按住執掌多年的元帥劍柄。「這才是污蔑!陛下!這才是最無恥的栽贓陷害!」
國王無動於衷,「這要到戰後才能查個水落石出了!不過……你必須卸下元帥劍,交出禁軍軍旗和指揮權。」
「如果我不同意呢?」老人突然冷靜下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敵人和賣國賊布設的陷阱。
地拉那十一世徹底失去興趣,他朝宮殿中的禁衛示意了一下,士兵們在猶豫片刻之後還是猛力按住老元帥的臂膀。
「你不交出指揮權……你就是國家的罪人,歷史會讓後世子民稱呼你為賣國賊!」
「哈哈……」老元帥無奈地笑了笑,侍奉一個昏庸至極的君主真是一件荒唐透頂的事。范寧迪輔佐兩任國王,一生軍旅生涯從未愧對國家和國主,可現在,他被效忠一生的國主指為賣國賊。
元帥望了望縮在宮殿左邊的官僚,那是主戰派的集體,他們只是一群沒有頭腦的愛國主意者,現在看來,這群人多少有些譁眾取寵:元帥再看右邊,那是主和派的群體,這些傢伙多半是宗教瘋子、有嚴重宗教歧視傾向的精神病患者,所以說……
「你們才是國家的罪人!」
國王猛地砸出權杖,老人被打得頭破血流,但他仍然一分不讓地瞪視著罪人們。
在宮殿中的某個角落,籠罩在黑紗中的占卜師放下幕簾,剛剛發生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裡,面對身旁那位必恭必敬的侍從,占卜師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還在等什麼?去告訴你的上司,一切障礙都已排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