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柏恩斯堡只對少數人有著無窮無盡的吸引力。無論在這個城市的任何地方,隨處都有既別緻、年代又久遠的房屋造型,鳥兒從陰暗的教堂殿頂飛向明媚的天空,自己院子裡的奶牛悠閒自得地嚼著葡萄葉。當然,所有的這一切都不是柏恩斯堡獨有的,作為德意斯王國的首都,柏恩斯堡獨有的是世界一流的音樂廳和世界上最大的圓頂劇場!
所以我們說,柏恩斯堡只吸引著少數人。就像……藝術家、音樂家、哲學家、詩人、清潔工人,哦對了!還有貴族!
德意斯人只會在兩種情況下離開自己的土地,一是戰爭,二是瘟疫。對於許多德國貴族來說,他們最大的樂趣就是坐在自家的庭院裡,看著麥穗和各種作物茁壯成長,他們需要音樂的話可以自行解決,才不會跑到首都,去忍受大主教、大領主的嘮叨和城市,還有那種令人絕望的城市喧鬧。在沒有音樂的時候,德意斯人喜歡靜。
至於那些佃戶,天啊!關他們什麼事?他們不提也罷!除了戰爭,有時就連瘟疫也不能讓他們離開自己的田地!不過……概念似乎錯了!在德意斯,除了王室和貴族,沒有人擁有自己的土地。就連那些英勇的騎士,他們也是在領主進一步分封的土地上討生活。所以……說這些幹什麼?如果一個佃戶自稱他到過偉大的王國首都柏恩斯堡,那麼再過一會兒他就會被當地的憲兵抓起來,這些一肚子壞水的酷吏自然要看看可憐蟲是不是在柏恩斯堡偷了什麼好東西。
說到哪了?是的!柏恩斯堡獨有的東西!除了世界一流的音樂廳和世界上最大的圓頂劇場,這座歷史悠久經歷過無數次戰火洗禮的王都與西大陸其他國家的首都比起來並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主要宮殿建築被各式各樣的貴族官邸和城堡式大廈拱衛在城市中心,管理王國事務的各種官署又散佈在宮殿建築和這些官邸大廈四周,然後就是雕塑、廣場、噴水池、林蔭路、灑過水的馬車道、穿著聖袍在戶外宣講教益的修士。
如果下面要說的事情不算殺風景的話,那麼說句實話,柏恩斯堡最著名的地方並不是我們看到的那些,而是被整整一個師的憲兵嚴密護衛起來的最高統帥部!
德意斯王國軍最高統帥部,顧名思義,這是這個王國武裝力量的最高權利機構。不過千萬不要誤會,最高統帥部並不是直接領導軍隊的部門,它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大型的參謀部,或者說,一個為國王代理軍隊和戰爭事務的秘書。在德意斯,如果國王陛下不想發動戰爭,那麼統帥部裡的將軍們完全可以給自己放個大假;如果某一天國王陛下突然想要運做戰爭機器,那麼最高統帥部便按下開關,王國軍便動起來了。
在教歷六世紀早期,隨著領土和戰爭規模的不斷擴大,德意斯王室在魯布羅西城堡建立了最高統帥部,意在對軍隊行使完全、有效的控制。魯布羅西城堡佔據了王都北部的一整條街,它是一座融合了羅曼和哥特式的高大建築,有護城河、敵樓、箭堡、柵欄鐵門,還有一排爬滿籐蔓的高牆,當然,還有聞名於世的魯布羅西圓頂大廳!
佔地幾近六百平方米的魯布羅西圓頂大廳並不算是多麼恢弘的建築奇跡,它的顯赫主要來自地面上鋪嵌的大理石。六世紀中期,德意斯王室糾集了世界上最優秀的地圖繪製家以及各種專業人士進行了一次大陸歷史上規模最大、範圍最廣、測量最精確的地理勘測工作。這項工作一直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當基本完工的時候,魯布羅西圓頂大廳的大理石地面便出現了一副西陸國家地理全圖。
這副用特殊油彩描畫在地面上的大地圖開創了科學地圖測繪的先河,德意斯軍人為了區分國別,他們給每一個國家都賦予了不同的顏色。在五彩斑斕的地面上,我們可以找到面積廣大的泰坦、也可以找到「方桌」般大小的北海諸公國。
經過實踐的檢驗,德意斯王室為這副大地圖投入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確實是值得的,通過這副地圖,最高統帥部甚至可以將軍隊的位置圈定在某個小村落,這在很長一段時間仍是其他的君主國無法想像的事。也是因此,各個君主國掀起了國土測量和地圖繪製的浪潮,人們都不希望急擅長途奔襲的德意斯王軍出現在自己家的院落。
教歷797年11月2日,雖然國王陛下沒有明確表達動武的意思,但最高統帥部的將軍們都很清楚,那只不過是因為陛下被疾病折磨得說不出話!所以這天上午,將軍們還是照例舉行了軍議。於是,在魯布羅西圓頂大廳的五彩地圖上便出現了十幾位可以用胸前的各式金屬勳章造副鎧甲的「鐵皮罐子」。
「好了!大家都看到了!」斯達貝尼裡上將終於將最後一塊代表敵人的紅色騎士塑像放在了代表王國南方領土某處地方。「泰坦人的進攻出奇的狠辣,真的不是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那位統帥的作風。我認為,一定是某個來自都林的老傢伙!」
站在圓頂大廳的地圖石板上,愛森斯坦打量著有些過於興奮的斯達貝尼裡,呵呵!這個金鬍子老頭終於熬出來了!施乃翁元帥被暗殺!而條頓騎士團的統帥又在之前被那位小親王斬於馬下,現在最高統帥部只有斯達貝尼裡上將可以出面主持大局了。
愛森斯坦與王國的高階軍官們保持著一定距離,他在王庭行走了這麼多年,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君主忌諱什麼樣的事。作為宮廷長官、政府首席發言人,儘管他也負責王室與最高統帥部的溝通,但作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政客,愛森斯坦深黯一個道理,那就是遠離軍人,這是最基本的遊戲規則。所以,一直以來,在軍議中始終保持觀望旁聽的態度。
「是銀狐阿蘭!一定是他!」一位將軍說起這個名字時竟然有些咬牙切齒。
「沒錯!我也認為是阿蘭!」又一位將軍隨聲附和。
斯達貝尼裡上將點了點頭,他還是滿喜歡統帥部目前的這種氛圍,從前的同僚們在說話的時候都要看著他的臉色。不過……事情總有例外的時候!
隆德耐因斯上將皺起了眉頭,他有些不耐煩的哼了一聲,作為有機會晉陞元帥的第二人選,他絕對不介意給老對手出點難題。
「將軍們!」隆德耐因斯向前走了一步,他正好站在王國軍預定的鋒線上。「現在我們已經摸清了敵人的位置和兵力配屬,也知道對方的統帥是泰坦帝國那只敢打敢拚的老狐狸,可我們似乎忘了一點,那就是泰坦人為什麼這麼幹?我不想將泰坦的攻勢簡單的理解為報復,既然他們在我國的三面防線上排開了五十六個師的兵力,那麼我覺得他們一定有更大的戰略目標!」
「比方說呢?」斯達貝尼裡將軍微笑著將問題還給了老夥計。
隆德耐因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泰坦人不應該有那種針對我國發動全面戰爭的決心!大家看啊!」
這位將軍指了指腳下的地圖。「阿蘭元帥發動的攻勢只在我國的三面邊境上形成了一個突出部!他選擇了最堅固的南部防區,我只能理解為,他要打一場長期的攻防戰!但我看不到這條老狐狸開闢這個戰場到底對他的國家有什麼好處。」
斯達貝尼裡輕輕歎了一口氣,阿蘭發動的這場進攻在策劃階段就已經取得了勝利!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泰坦前一階段針對瑞爾王國的進攻取得了階段性勝利,這樣一來,近衛軍便站在了瑞爾與王國的西側邊境上;安魯的水仙騎士團成功的將王國東部防區的絕大多數軍力壓制在堅固的要塞裡,而阿蘭則由中路,也就是王國的南部防線發動突擊。這頭老狐狸在整體上的戰略幾乎沒有任何破綻,他逼使王國軍既要留意東線,又要鞏固西線,最後還要在南線上與勢頭正猛的近衛軍進行主力決戰!
沒錯!斯達貝尼裡再次縱覽地圖!阿蘭就是需要一次能夠擊潰王國南線主力的機會,這樣一來,即便談判能夠促使泰坦人撤退,但王國也別想在短時間內恢復南線的兵力和優勢的防守態勢。說到底,一切的一切都是國王陛下那次冒險進軍的結果。當妻女山遭慘敗的戰報傳達至最高統帥部的時候,斯達貝尼裡就知道會遇到今日的局面。
「那麼……如果南線收縮防守,增調西北軍力……」
「想都別想!」斯達貝尼裡在提議的將軍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就打斷了他。「卡爾德隆元帥在王國西北防守俄列人,誰也別想抽調他的一兵一將,反正我是不會向元帥提起調兵增援這件事的。」
「可是……如果不增援,南線僅存的二十九個師和十處大型要塞並不一定能夠擋住泰坦人的進攻。」又一位將軍發言了。
「呼……」斯達貝尼裡深深歎了一口氣,「目前看來,他們必須擋住!」
「其實……不管咱們怎麼分析,最後都要聽聽陛下的意見。」隆德耐因斯將軍邊說邊望了望垂頭不語的愛森斯坦。
愛森斯坦搖了搖頭,「大家就別指望陛下會有什麼意見了,他的身體狀況已經……」
「奧帕瑞拉王儲殿下到!」突然而來的唱和打斷了宮廷長官的話,大廳內的將軍愕然望向門口。
奧帕瑞拉將短大衣遞給了恭立門邊的聖騎士,她興高采烈的步入大廳,鹿皮靴的後跟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清脆的滴答聲。
「怎麼了?大家的臉色都很怪異!」公主向立在國家地圖南方邊境附近的最高將領們親切的打了一個招呼。「我第一次到這裡,是不是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姑娘?」
連對王儲殿下見禮都忘了,將官們面面相覷的交換著眼色。
愛森斯坦一把拉住了就要走進軍官團的奧帕瑞拉,他焦急的對著妻子咬起耳朵。
「我的天啊!您瘋了嗎?直到您登上王位的那一天才能出現在這裡!最高統帥部的人是最傳統的軍人,他們會將您現在的行為看成是……」
「不要瞎操心!」奧帕瑞拉給了丈夫一個大大的白眼,她現在沒空兒跟愛森斯坦解釋這件事。公主甩拖丈夫的手臂,她在莫名其妙的軍官們面前挺起了胸膛。
「王國最忠誠的將軍們!」公主揚了揚手,立在她身後的侍者將一份金漆包裹的文件放入這位王儲的手中。「由於王國九世陛下不能正常視事,因此……其實也就是剛剛,王室宗親聯名簽署了一項決議,我將以攝政王的身份入主國家宮。」
斯達貝尼裡詫異的接過文件,雖然早就有了迎接新王的思想準備,可當這個女子真的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準備並不十分充分。
「最高統帥部要接受一個女人的領導嗎?」軍官們用眼神交流著這個充滿不信任的訊息。
「可是……還有什麼辦法嗎?尤其是在這個時候!這是注定的事,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斯達貝尼裡只是轉了轉眼珠便接受了這個事實。
很顯然,隆德耐因斯上將這一次可比他的老對手快了一步。就在斯達貝尼裡還在眨眼的時候,隆德耐因斯已經卑微的單膝跪地,他誠懇的捧起了公主的手背。
「很榮幸!我是第一個稱您為攝政王殿下的人!」
奧帕瑞拉欣喜的看著在最高統帥部的地位數一數二的老將軍吻了她的手,說真的,她也感到很榮幸。
「攝政王殿下!」
「攝政王殿下!」
……
既然有人帶頭,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滿屋子的「鐵皮罐」都向剛剛誕生的王國現實統治者單膝跪了下來。
「好了!大家讓我感到非常難堪!」奧帕瑞拉邊說邊迎了上去,她最先扶起了同樣跪在地上的丈夫。
「既然這樣……那麼誰能為我展示一下戰事的確切狀況呢?」德意斯攝政王奧帕瑞拉.羅雷斯堡公主殿下滿懷期待的打量著腳下的地圖。
「直至今日上午11時,我軍已基本完成冬季攻勢第一階段的戰略目標,並已深入敵境160公里!具體如地圖所示!」泰坦近衛軍潘恩.魯貝利上校用指揮棒分別敲了敲地圖上的幾個位置。
「集團軍群第四軍攻陷了尼索斯要塞、第七軍正在圍困蘭尼姆、第二軍和第九軍在進攻一開始便遭遇德意斯第十、第十九和第十七SS獨立步兵旅的頑強阻擊!雖然第二軍損失慘重,但在今晨整編之後發動的攻勢終於迫使敵人退出了坎加尼城!同時,第一軍、第四軍、第五軍、第六軍、第八軍正在沿克爾默——敦佈雷一線繼續向北推進,估計兩個星期之後才會遭遇德意斯部署在南部防區的主力軍,計有德意斯王國軍第七步兵軍、第六步兵軍、第十四步兵軍、第三騎兵軍、以及第五SS獨立騎兵旅和第九SS獨立騎兵旅!」
潘恩上校話音剛落,坐滿一室的軍官們就開始大聲議論起來。阿蘭元帥端坐在長方桌的主位上,他愜意的打量著討論戰局的將領們,直到他發現那個一直悶悶不樂的金髮小子。
「北方集團軍群第九軍軍長克拉蘇斯少將!」阿蘭點到了金髮小子的名字,他滿意的看到克拉蘇斯猛的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這位少將軍長將身體甭得像一張待發的勁弓。
「少將閣下,到目前為止,只有你的第九軍和第二軍與德意斯SS級獨立武裝戰鬥過,能談談你對德意斯這個全新的戰鬥團體的認識嗎?」
望了一眼微笑著的阿蘭,克拉蘇斯的心情並沒好轉。
「報告元帥,首先向您澄清一點!我是在第二軍軍長犧牲之後才接過了該軍的指揮權,並且……我對第二軍軍長的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阿蘭向年輕的少將軍長擺了擺手,人們都看得出,統帥喜歡這個長著娃娃臉和一頭金髮的小個子。
「克拉蘇斯將軍,討論責任是戰後的事情。我們的進攻才剛剛開始,就目前來看,我和你的同僚們迫切的需要知道德意斯SS級獨立武裝的具體戰力情況。」
「是元帥!」克拉蘇斯向阿蘭敬禮,他始終維持著最標準的軍姿。「據我觀察,SS級獨立武裝只不過是德意斯最高統帥部加強地方領主軍力配置的特殊產物。我們都知道,德意斯王國的鐵製品生產並像我國那樣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他們的鐵製武器質量參差不齊!我認為,所謂SS級,大概就是指武裝了精良武器的地方領主軍力。他們以家族為單位,在彼此的領地、或是聯合起來的大領地內阻擊我們的進攻,因此,在家門口戰鬥的SS級武裝表現得非常頑強,而且他們對地形也非常熟悉。這只是我根據戰鬥得出的初步結論,一切還有待眾位長官進一步查實。」
在座的軍官們都點了點頭,這個金髮小子確實有兩下子,幾句話不但全部切中要害,而且說得滴水不漏,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能擔任一軍之長。
阿蘭似乎連眼睛都在笑!他確實欣賞這個有頭腦有韌性的年輕軍官,雖然他的軍銜和爵銜都不高,但他那行軍打仗的實力卻不容小覷。
「只是武器精良嗎?」阿蘭對這一點仍有些疑問,雖然軍情局也曾對德意斯SS級獨立武裝進行過分析,但那只是一些主觀數據,只有實戰才能檢驗一支軍隊的戰鬥力。
「我認為是這樣的!」克拉蘇斯似乎拋開了謹慎,他幾乎不假思索便給出答案。「元帥閣下,對方在戰場上雖然打得有板有眼,但其兵員的素質絕對是個隱患,那些地方領主應該已經動員了領內所有的青壯年,我在今晨發動總攻的時候就注意到戰場上遺落著許多孩子的屍首。」
「哦……是這樣!」銀狐阿蘭瞭然的點了點頭。
「報告元帥!」
「說吧!」阿蘭向請求繼續發言的克拉蘇斯示意了一下。
「我認為……最難對付的是那些SS級的獨立騎兵旅,按照德意斯最高統帥部一向對騎兵的重視程度,組成這些裝備精良的旅級獨立團隊絕對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而且……他們畢竟是在自己的領土上作戰!就像昨天,我到現在也搞不清楚出現在第二軍背後的那支獨立旅是從哪冒出來的!」
「沒錯!」阿蘭歎息了一聲,「我們是在德意斯的國土上作戰!」
「哦對了!」銀狐似乎突然想到一件事。「西爾維奧.伯裡科少將的八區第二軍進行得怎麼樣了?」
潘恩.魯貝利上校連忙翻找自己的文件夾,「呃……呃……德意斯邊境附近已經基本不存在人口超過兩千的大型市鎮了。」
阿蘭皺了皺眉頭,「具體一點。」
「是!」潘恩上校抿了抿嘴,他似乎不怎麼願意提及這件事。「根據西爾維奧少將的八區第二軍昨天晚上發回的戰報,呃……他們徹底摧毀了兩座大型市鎮,兩座中型市鎮,殲滅……敵人……大概在六千左右。」
「呵呵呵呵!」一位將軍突然冷笑起來,「殲滅六千敵人?那就是兩個軍!比漢伐斯立德還多一些呢!」
「是啊!」又一位將軍冷冷的嘀咕著,「屠夫對付的都是手持鋤頭和鐵鍬的農夫,要麼就是女人和孩子……」
「夠了!」阿蘭用更加陰冷的聲音打斷了對這一切看不順眼的將軍們。
將官們別過頭,他們都知道元帥採用堅壁清野這種戰術的目的,儘管他們對此極為不屑,但也犯不著當面頂撞阿蘭。
「責成西爾維奧少將,進行得差不多就收手。」
「是!」潘恩上校點了點頭,「元帥,似乎……西爾維奧少將已經開始著手整頓秩序了,他在今晨進一步分散了兵力,開始驅趕難民向德意斯北方的內地……」
「我知道了!今天就到這裡!」阿蘭再也不打算當著眾人的面討論有關西爾維奧那個屠夫的事情。
望著陸續走出臨時作戰室的眾位將領,阿蘭突然露出一臉的冷峻。
「那麼……來自國內的阻力也該到了吧?」元帥自言自語的端起茶杯。當一切進行得頗為順利的時候,阿蘭終於開始擔心,一個成功軍事統帥,通常會被來自背後的刀子刺落下馬,阿蘭對這種事情再也清楚不過了!可在這個時候擔心國內局勢純粹是多餘,籌碼已經全部攤在桌面上,就看德意斯在牌局的最末會不會梭哈了!
「報告!」一位風塵僕僕的通訊官出現門口,阿蘭立刻糾緊了眉頭!
「來自軍情局駐德分處的……」
老元帥還沒等通訊官說完便一把搶過繡有秘密字樣的文件袋。
「營救計劃失敗?怎麼會敗了……怎麼會敗了?」阿蘭捻著信紙的靠入座椅,他好像一瞬間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可幾乎是立刻!老元帥突然抓緊潘恩.魯貝利上校的衣領。
面對元帥噴薄在自己面頰上的寒氣,潘恩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個哆嗦。
阿蘭面目猙獰,他的手已將那紙信件碾成垃圾。「向軍情局首都總部派發搜查令,那個叫威斯坦,也就是外號叫左手的那個人!我要知道他是如何從南方趕來首都,又是被誰引薦給安魯家的小小姐,還有他在首都逗留的那些時日與哪些人有過接觸,還有!他每天吃什麼、偷什麼、玩什麼、喜歡什麼樣的女人!這一切都要給我弄清楚!不要落下一件!」
「沒落下什麼東西嗎?」阿爾法三世在滿屋子的大臣就要走空的時候突然叫住了自己的內閣總理。
卡契夫.德卡拉斯.費特楠德公爵微笑著回轉頭,「陛下,我以為政務會議已經結束了!」
「是的!」三世陛下點了點頭,他仰靠在嵌滿黃金珠寶的皇座上拉長了一張佈滿老年紋的瘦臉。「感謝您我的內閣總理大臣,如果不是您在近幾年的辛苦操持,我相信我不會看到帝國今日的繁榮。」
「陛下!您的讚譽令我感到惶恐!」老卡契夫半真半假的鞠了一躬,「陛下您知道嗎?說起來令我非常慚愧,帝國的繁榮只是一種表面現象,背後隱藏的悲慘才是最真實的!」
「悲慘?」阿爾法三世疑惑的望著老公爵。
「是的陛下!」老卡契夫點了點頭,「今年的農業稅收仍在上調,雖然秋季徵稅期已經結束,但政府各部門給國庫開出的預算已經達到歷史最高水平!這就要求我們在明年春天出台更有利的稅務政策!可……我擔心貴族元老院不會妥協,因為目前的稅率已使各地的貴族叫苦連天,就連個別皇室成員也在抱怨年金的削減,如果再行調漲稅率,我怕地方會出現不必要的動盪。因為貴族可以將稅率的一部分轉嫁給領民,那些領民本就身無身文,那樣一來……」
「那樣一來就會出現類似791年南方大起義的暴亂!」阿爾法三世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國家的繁榮真的只是表面現象?
皇帝深吸一口氣,「我的寬容和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那些榮勳貴族、軍勳貴族,還有那些南方人所謂的新貴族……」
「陛下,所謂的新貴族也是被歷任皇帝授予爵銜的合法貴族。」老卡契夫不吝提醒一下情緒低落的阿爾法三世。
「是的!是的!你說的沒錯!」皇帝連連點頭,可他的嘴臉卻十分可怖,「就是這些靠著先祖的福德發家致富的貴族,他們已經忘記是誰給予了他們榮譽和特權,現在國家需要他們,可他們居然為了身上的一根牛毛聲討我……」
「陛下!」老卡契夫覺得皇帝的牢騷已經發得差不多了,「您現在還不必擔心!我和幾位內閣大臣已經商討出對策。」
阿爾法三世立刻丟出了一份文件,文件就落在泰坦內閣總理的腳邊,老公爵只是皺了皺眉頭,他甚至連看都沒看,儘管卡契夫承認這是有生以來受到過的最刻骨的羞辱,但他絕對不會為此計較,他是卡契夫.德卡拉斯.費特楠德!他是不會為莫名其妙的事情浪費心情的。
「還記得我剛才問你落下什麼東西嗎?就是這個!」阿爾法三世指了指被自己丟過去的文件,他對老傢伙那副難看的臉色滿意極了。「什麼叫做削減專政部門的預算?剛剛你那番針對繁榮和悲慘的論述就是為這份文件準備的吧?」
卡契夫搖了搖頭,「陛下,您很清楚帝國每年用以維持近衛軍的資費是怎樣一個數字!我在目前這個位置已經多很多時日,每年我都為國庫注入了百萬黃金。可是我們的國家專政部門實在太過龐大,平時維持還算勉強!可今年,軍務大臣阿蘭元帥在發動針對瑞爾人的進攻時已經拿走了一半國庫歲收!雖然瑞爾人的賠款可以填補,但阿蘭元帥在之後的冬季攻勢又將今年秋季稅收的全部……」
「行了!」皇帝突然大叫了一聲,他對花錢很著迷,但對如何養家餬口就很不屑了。「你要怎麼樣?阿蘭元帥的冬季攻勢進行得如火如荼,德意斯人被我踩在腳底下的那一天就快到了!難道你要讓他們撤退?然後讓我告訴那些為帝國英勇奮戰的將士們,『沒錢養活你們了!你們快回家種地去吧!』你是要我這樣對元帥和戰士們說嗎?」
「陛下!您理解錯了!」卡契夫有些頭疼,看來阿爾法三世對阿蘭的戰果真的很著迷,不然他不會接受對近衛軍總參謀長那場存滿疑點的審判,即便是現在,面對空虛的國庫,阿爾法三世仍然阿蘭!卡契夫承認自己又一次小看了銀狐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
「我理解錯了?」阿爾法三世又指了指地上的文件,「別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術語和琳琅滿目的數據來糊弄我,我清楚我的帝國和我的臣民,勇士們在戰場上為了他們的安居樂業而拚搏,各種預算和國庫歲收總會有辦法找到平衡!不過……」
阿爾法三世突然從寶座上走了下來,他揀起地上的文件,並把它塞進內閣總理的懷裡。「卡契夫,我的老師!我記得你從前也是一位帝國勇士,你曾為帝國謀得了德意斯的大片領土,可是現在,我發覺你似乎開始仇視帝國軍人了!你應該向我的財政大臣學學了!他在財政部的職權範圍內大舉籌措資金,我相信阿蘭元帥的攻勢能夠維持三個月!」
「阿爾莫多瓦.哥斯拉?」卡契夫.德卡拉斯.費特楠德的眼皮突然跳了跳,怎麼會是海怪?
「哦!忘了告訴你!」阿爾法三世坐回寶座,但他的面色再一次變得非常不友善。
「正是阿爾莫多瓦.哥斯拉侯爵為我逐條分析了你的那份文件中提到的策略,又是削減政府專政部門的預算,又是降低黃金交易門檻,又是放寬南方工商業的……呃……我忘了!總之都是些一朝一夕無法實現的東西!我的總理大臣,我只希望阿蘭元帥能夠將對德攻勢堅持三個月、甚至更多!所以你就不要再打軍部預算的主意!這已經讓我懷疑你的動機了!明白嗎?」
卡契夫微微點了點頭!他有些迷惑,實際上他已經詫異極了!海怪?阿爾莫多瓦.哥斯拉?這灘肉醬為什麼要從財政部的大廈裡流淌出來?他難道不清楚在這個時刻站出來是會惹來一身疥瘡的嗎?
「陛下,安魯公爵在宮門外就快等不及了!」機要秘書菲力普.古裡安侯爵在總理大臣退出之後適時提醒皇帝。
「我就知道……」阿爾法三世扶住了額頭,「老朋友的消息還真快!」
「倒是您!我的陛下!」多特蒙德竟然已經闖進來了,守衛宮門的聖騎士尷尬的立在安魯公爵身後,他們看著公爵將校服上的元帥勳章直發呆。
「您不應該向我隱瞞軍事情報局……」
「等等!我的老朋友!你請等等!」阿爾法三世離開座位迎向自己的妹夫。
菲力普.古裡安侯爵知機的將兩名聖騎士帶離議事廳,並為皇帝和安魯公爵關閉了宮門。
「好了老朋友,現在你說吧!你在抱怨什麼?」阿爾法三世拉著多特蒙德在宮殿一角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陛下,我並不是在抱怨,而是無法理解!您為什麼要向我隱瞞營救失敗這件事,我是奧斯卡的父親,我必須……」
「你的心情我瞭解!」阿爾法三世頭疼極了,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件事,他只是知道,國內希望小親王死的人還有很多。
多特蒙德平靜了一下,他發現自己有點失態。「陛下您知道……我並不是針對您,也不是針對阿蘭元帥或者是軍事情報局,本來我就對那項營救計劃不抱太大希望。」
「哦?」阿爾法三世若有所思的望著安魯公爵。
「怎麼?我說錯什麼了嗎?」多特蒙德有些疑惑的望著陛下。
「不!你繼續。」
安魯公爵點了點頭,「其實我還是傾向於武力威逼,您知道的,德意斯人一向欺軟怕硬,阿蘭元帥的冬季攻勢進展神速,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可本來我們可以憑借武力優勢逼迫德意斯人簽定條約,可現在軍情局把整件事都搞砸了!我的天啊!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奧斯卡是否還活著,他很可能已經……」
「不!多特蒙德!不!」阿爾法三世突然搖了搖頭,「你應該相信我有多麼看重小奧斯卡,我承認自己在處理小奧斯卡的問題上確實有些輕率,但我一直在努力爭取最好的結果!可造成現在這種局面……那麼我也不介意向你透露一下,導致營救行動失敗的真正原因出在國內,特勤處相信有人出賣了軍情局的計劃!」
「陛下!又是軍情局、又是特勤處!我已經有點糊塗了!」多特蒙德甩了甩頭,「您知道我一向對密探的工作不感興趣,我寧可帶領水仙騎士團踏平……」
「夠了!安魯公爵閣下!」阿爾法三世突然不耐煩了,多特蒙德以為自己在說什麼?他的武力是在威脅德意斯還是在威脅帝國?
「多特蒙德,我明白你作為父親的處境,但請你和你的水仙騎士團再也不要做那種危險的事情。」
安魯公爵謹慎起來,他還沒見皇帝這麼不客氣過。
「陛下,能告訴我……您在懷疑什麼嗎?因為……我找不到您阻止我出兵的理由!」
阿爾法三世冷冷的笑了一聲,他也覺得現在已經不是兜圈子的時候了!
「多特蒙德,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在乎奧斯卡這個孩子嗎?我知道你們總是以為我將這個孩子看作是改善皇室與安魯關係的一根紐帶,可我重視他、寵愛他的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你和你的家族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他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妹妹!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安魯公爵有些手足無措,他近乎難以置信的望著皇帝,這比他預想中那攤牌的時刻要早了很多。
「我的老朋友!你知道我為什麼這樣說嗎?我要是不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你一定會失口否認你的家族對小奧斯卡的反感甚至是敵視!」皇帝在說話時已經換上了一副可怕的嘴臉。「特勤處和軍事情報局的調查都已證實,奧斯卡的那幾位隨從一直在用你那軍統調查局的情報網絡與後方進行溝通,他們的計劃暴露了,可以說他們就是一頭載進德意斯人布設的陷阱!這說明什麼?這又讓我想到什麼?我只能認為!是你或者是你的家族出賣了小奧斯卡!你們要切斷與皇室……」
「等等陛下!等等……」多特蒙德打斷了皇帝的話,他已瞪大了眼睛。軍統調查局都林地區負責人已經失蹤!他完全不知道這些營救人員在用安魯自己的情報網絡進行聯繫。可是……他不可能不知道啊?難道軍統調查局向自己這位最高統帥隱瞞了什麼!不!這絕對不可能!
「你想說什麼?」皇帝邊說邊扭動著身體。他得意極了,把長久以來積存在胸中的鬱悶一發而出,這種感覺真是太暢快了!看啊!快看啊!多特蒙德那副嘴臉就像吃了蒼蠅一樣,他被自己揭穿了不是嗎?紅虎騎兵軍已被派往北方前線,多特蒙德在首都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光桿司令,看看他要如何解釋這件事吧!
「陛下!我要告辭了!」安魯公爵突然站了起來,「不過我要說,您剛剛說的那番話只是您自己的猜測,或者說只是意想!我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安魯對皇室的忠誠!」
望著公爵的背影,阿爾法三世再次冷笑了數聲,他向安魯攤牌了不是嗎?他等待這個時機已經很久了!如果奧斯卡真的遭遇不幸,那麼皇帝只能自認倒霉!如果奧斯卡能夠成功逃脫……接下來……就應該抓緊時間將他推上安魯的寶座!安魯已經開始暴露危險的意識,這條隱居東疆的大鱷有些難以控制了!
馬車在奔馳,人影和屋宇在車窗外穿梭。深秋的餘韻令街道鋪滿枯黃的落葉,車輪席捲而過,黃葉化成飛絮,猛的蕩入空中,在風停之後又靜悄悄的飄落。
天空陰沉,似乎要下雨了!來自北方的冷空氣馬上就要降臨都林,帝國的首都在下午四時許的時候便呈現出一片蕭索。街道上沒有幾個行人,店舖的招牌在北風過後發出單調的聲響。宮殿和高大的樓宇在雲團下巍然聳立,他們俯視著平凡的眾生,盡量張顯自身的雍容與氣魄。
馬車行出樓宇布下的陰影,水仙騎士的最高統帥終於收回投注在窗外的目光。
「目前是誰在負責都林地區的特勤工作?」安魯公爵突然問向自己的副官。
「是佐埃拉!」
「佐埃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