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低順,並不柔和。夜空被火焰的光芒染紅了,天邊瀰漫著青灰色的煙霧,人的嘶喊和燃燒的聲響從大地的一邊傳了過來,聽上去就像是從地獄深處的熔爐內發出的厲鬼的吼聲。
倫巴底斯堡被煙火燻黑了一側身軀,他的那高大的身影在星空下顯得異常飄忽,搖搖欲墜。堡壘內擠滿全副武裝的德意斯武士,他們佔據了大廳,佔據了樓梯走廊,他們用身體佔據了城堡中的各個角落。
從前的恢弘古堡已經完全變了樣子!為了方便行動,德意斯武士將地毯翻捲到一邊,他們的靴子在地板上留下無數骯髒的腳印。大廳中的塑像和經歷了幾個世紀的名貴陳設一文不值的打翻在地,它們化為碎片,靜默的控訴著人類的野蠻行徑。那些珍貴的壁畫上落滿刀痕劍跡,黃金製成的蠟台被騎士們踢來踢去,地上到處都是破碎的磚瓦和斷裂的兵刃,當然,屍體和鮮血也是其中的成員。它們為古堡填抹了一層肅殺恐怖的氛圍。
古堡內沒有聲息,連碼頭那邊恐怖的炮擊也已停止,德意斯騎士靜靜的矗立在原地,對於他們來說,最珍貴的東西已被敵人的首領掌握了,那麼也就是說,抵抗和殺戮再此時已經失去意義。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與奧帕瑞拉.羅雷斯堡面對面,男人的劍輕巧的搭在女人的肩上,女人的雙手在微微顫抖,手臂不自然的下垂。
他們,是兩位君主,確切一點說,是兩位與君主有著緊密聯繫的人,他們在世間所能得到的最寶貴的財富不是領土,不是黃金,更不是愛情,而是那種理所當然的優越感,那種超越一切存在的優越感,君主的這種優越感通常表現為傲慢和冷峻的天賦!
就像此時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他持著劍,身陷重圍,他身邊的德意斯武士是他們一行人的千百倍。可這位殿下傲慢的審視著對方的首領,用冷峻的目光掃視著出現在各個角落的武士。
「我毀了你家園?」奧斯卡一副對此嗤之以鼻的樣子。「瑞拉!雖然我承認這一點,但作為戰爭的發動者,你,或者說你的國家,都應該預料到今日的局面。」
奧帕瑞拉沒有做聲,她仔細品味著劍刃的冰冷,仔細打量著這個一點也不瞭解卻又被自己托付貞潔和情慾的男人。
「可以談談嗎?你的武士已經停止抵抗了!」奧斯卡仰起頭,他用最孤高的眼神盯著劍下的女人。
「還談什麼?」奧帕瑞拉笑得很冷,「一次是這樣,兩次是這樣,作為一名德意斯人,我已在戰場上失去了尊嚴,失去了榮譽!愛森斯坦!」
公主殿下的丈夫謹慎的行出一步。
奧帕瑞拉努力的仰起頭,即便是一個失敗者,她也不會讓敵人用高昂的姿態審視一位純血的雅利安人。
「向國王陛下、宮廷事務司、首相府、最高統帥部呈報我放棄王位繼承權的口訊,王族務必在我死後推薦新的順位繼承人!」
愛森斯坦突然搖了搖頭,「殿下,很抱歉!您在敵人的手裡,您的命令我無法尊從!」
「你……」奧帕瑞拉猛的回轉頭,她怒視著自己的丈夫。
愛森斯坦退入身後武士的陣營,不過他一直在退,武士們也一直在退。
奧斯卡將公主殿下扯到自己身後,多拉米立刻控制住這位德意斯公主。
奧斯卡迎著敵人不斷的向前走,他的胸膛似乎在下一刻就會觸到敵人的刀槍,他身上各處要害位置都被手弩的箭頭所圈定,但他一直在向前走,他面前的敵人也一直在向後退。
人們都有些奇怪,來自泰坦的一行人竟然沒有下樓,而是走向堡壘的頂層。難道……他們打算從天空逃脫嗎?
裡奇躲在一個房間的角落裡,德意斯人並沒有忘記搜捕這位冒牌的大使,碼頭上那艘噴吐火焰的大帆船已經說明一切,德意斯人並不吝嗇將一切與那艘船有關的人全都打入地獄。
古堡內的寂靜多少都令裡奇有些猶豫,「小丑怎麼還沒到呢?」這位大騙子念叨著自己的同伴,如果小丑盡不到責任,那麼就算有船他們也無法沿河平安抵達瑞爾,瑞爾王國三分之一的領土雖然被泰坦近衛軍實際佔領,但在抵達瑞爾之前還要經過德意斯的大片領土,沒人知道航行中會出什麼事。
「報告!」一聲急促的呼喊打破了堡壘的平靜。通訊官打扮的德意斯騎士從主屋大門的方向奔上了樓梯。
愛森斯坦扭回頭,他有些驚訝,這個時候怎麼會出現一位宮廷書記官?
「報告……報告!」來人劇烈的喘息著,他的手中緊緊攥著一份沾染了汗水的文件。「國王……國王陛下的寢宮剛剛發出消息!」
愛森斯坦猛的搶了過來!「陛下病危!召集武裝!護衛王庭!準備喪禮!」這……這他媽是什麼事?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愛森斯坦瘋狂的詛咒著,王國的軍隊將領和半數顯貴都被困在倫巴底斯堡,就連王儲殿下都落進敵人的手裡!恩格爾貝勒.羅雷斯堡九世陛下在這個時刻發出病危通知!這……這到底算什麼事!
「海因裡希!這裡交給你了!」愛森斯坦一邊吩咐一邊望向自己的愛人,他知道她並不愛他,但他必須為她盡心盡力,他要令她平安度過危機,還要將她扶上國王的寶位。
「宮廷發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我必須去處理!」
奧帕瑞拉被一把短劍抵著咽喉,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如果殿下少了一根頭髮,我們之間就少不了一場決鬥!」愛森斯坦轉而凝視海因裡希。
海因裡希沒有說話,他只是對著親王殿下一行人發出一陣詭異至極的冷笑。
城堡內的騎士跟隨宮廷長官迅速撤離,他們從城堡的後門湧出,避開燒灼的火海,奔向不遠處的馬捨。堡內的空間瞬時空曠了許多,澆頭爛額的德意斯貴族也在王軍的組織下開始撤離。
奧斯卡笑了笑,他對目前的景況十分滿意,但昨天晚上的那次夜襲卻多少都令他有些擔心,看看對面德克特最高長官那一臉的自得,奧斯卡完全相信自己的隊伍內部很有可能出現了問題。
裡奇終於從藏身的地點挪了出來,他在一個陰暗的角落換上了德意斯武士的戰衣。快速行出走廊,果然!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冒牌貨的存在,武士們都在緊張的觀望樓上的局勢。裡奇閃入一間面朝河面方向的小房間,他推開房間的木窗,並將房間內燃燒著燭火放在窗口上,這點微亮雖然暗淡,可還是引起了數里之外水手們的注意!
「留心聽著!」紅鬍子船長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填裝火藥,換矛鉤,目標……堡壘頂層的那個窗口!快!快!勝敗在此一舉!」
奧斯卡一行人終於在倫巴底斯堡頂層的大房間外停了下來,德意斯武士都被殿下的幾位隨從逼到樓下。
「你在等什麼?」奧帕瑞拉有些詫異。
奧斯卡微微笑了笑,「你聽!」
一聲炮火的轟鳴再一次打破寂靜的天地!破風聲呼嘯而來!伴隨劇烈的震動和屋頂灑下的煙塵,奧斯卡在歡叫一聲後猛的踢開房門。入目的一切將奧帕瑞拉嚇了一跳!這個房間算是徹底完蛋了,窗口已經消失不見,冷風從一個巨大的窟窿中直灌而入,一根手臂般粗細的矛鉤緊緊刺入牆壁!矛鉤上聯繫著一根粗大的纜繩,一眼望去,竟然分辨不出這根纜繩的長短,它好像逐漸消失在堡壘外的夜空裡。
阿歐卡亞興奮的發出一聲呼叫!真是一發好炮!落點竟然不偏不移!粗大的纜繩橫過城堡外燃燒著的火海,一直垂到河面上大帆船的甲板。水手們奮力將纜繩扯直,然後將纜繩一端固定在帆船的主桅上。撫摩著粗糙的纜繩,阿歐卡亞一陣自傲!只有她才會想出這種計謀!只有她才會動用這條長近一千九百多米的纜繩!這根纜繩經過四個月的編制才製作完成,阿歐卡亞也只是在大上個星期才拿到手裡!
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騷亂!人們紛紛向下望,伴隨著慘叫和兵器碰撞的聲音,好幾名武士莫名其妙的被掀出樓梯。
「讓開!讓開!我的朋友在上面!」小戈多一邊說一邊揮舞著大錘。
「讓他上來!」海因裡希大聲發出命令。
德意斯武士為小山般的肌肉男讓出一條路,小戈多一邊向武士吐口水一邊大大咧咧的走上樓梯。
「哦啦!怎麼你這快要做父親的傢伙也來了?」奧斯卡在敵人的包圍中無所顧忌的擁抱了混身佈滿傷痕的老夥計。
「嗚……」小戈多很激動,他甚至已經說不出話,他從主堡敵樓一路殺到這裡,還真是命硬的好小伙子!
「好啦!咱們該離開這兒了!」奧斯卡抻了抻纜繩,「就是不知道這東西結不結實?」
多拉米仍然鉗制著德意斯公主。「有辦法!讓小戈多第一個下去不就行了嗎!這玩意兒要是禁得住小戈多的體重,也一定能夠禁得住咱們。」
「好主意!」小戈多也不以為意,他抽出一條皮帶搭在纜繩上,然後順勢滑了出去。碩大的人體立刻在半空中高速滑翔,只見他橫過腳下的火海,掠過火紅色的河面,沒到半分鐘便已降落在大帆船的甲板上。想要接住巨漢的水手被大塊頭下落的衝力撞滿一地。
「都走開!看我的!」小戈多在甲板上抓起纜繩,他還不忘向城堡頂層的人們揮了揮手!
「好啦!」奧斯卡從河面上收回目光,「大家都快點!一個接一個!跟上!」
「您先走!」黑魔謹慎的說。
「不!」奧斯卡望著奧帕瑞拉的眼睛,「我還跟朋友道別!多拉米,把她交給我,你們先走!」
多拉米知道這不是謙讓的時候,他把公主推入年輕親王的懷裡,然後便搭著纜繩滑翔而去。接著是聖騎士薩爾拉,然後是明塔斯.布郎特,再然後是親王的傳令官惠靈頓。
「左手!到你了!」
威斯坦搖了搖頭,「不,小傢伙,我殿後!你們先走!」
「肖!」奧斯卡轉向皇室殺手。
黑魔說了聲小心,然後便破空而走。
奧斯卡望了望河面上的夥伴,又望了望懷中的公主,「瑞拉,我真的要走了!」
德意斯武士已在這個時候進佔了房間,他們在另一側小心的戒備,看著敵人一個又一個自在的溜走,這種感覺實在不怎麼好受。武士們都不是很明白,海因裡希閣下為什麼還沒有所表示,這位總行動官大人到底在等什麼?
「呵!你的旅程一定不會很順利!」
奧斯卡輕輕一笑,「瑞拉,你就那麼想要我的命?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要衝上來,你明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對手。」
奧帕瑞拉緊抿著嘴,她什麼都說。
奧斯卡再一次親吻了公主的面頰,「謝謝你!」這位殿下說輕聲說出只有公主一個人才能聽到的話。
公主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的男人,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一抹淒厲的刀光突然闖入兩人的視線,奧斯卡的反映並不慢,他猛的推開錯愕的公主。親王難以理解的望著將公主扯回德意斯武士中間的左手,又望了望順著自己的手臂流淌而下的鮮血。
「為什麼?」奧斯卡有些疑惑,他認識左手很多年了,在多摩爾加的時候,威斯坦還曾教會自己如何偷東西。
「不理解嗎?」左手已經站在德克特最高行動官的身邊,「沒人想一輩子做盜賊,小傢伙,你的死能為我帶來爵位和一塊封地。」
威斯坦在說完話後便轉向海因裡希,「侯爵閣下,您快點派人將愛森斯坦公爵召回來了吧,那個通訊官和那封官方邸報都是假的!」
海因裡希臉色大變,他急忙向手下的武士吩咐了一番。
看看身後的虛空,看看圍堵的騎士,又看了看一臉莫名其妙的公主,奧斯卡無奈的搖了搖頭,這的確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有句格言……要想知道是誰出賣了你,最好先從最親密的朋友開始找起。
「是誰要殺我?你不可能為德克特工作!是誰為你聯絡這些德意斯人的?」奧斯卡終於說出心中的疑惑。
「你沒必要知道!」威斯坦攤了攤手。
親王聳了聳肩,他孤零零的站在斷裂的牆壁旁,身後就是近百米高的虛空,雖然纜繩就在他的身邊,可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動就會被對面的弓箭手射成刺蝟。
「最後一個問題,」奧斯卡抓了抓頭,「你為什麼不早點行動?幹嘛非要等這個時候?」
左手翻了個白眼,「你的問題還真多,實話說吧!阿歐卡亞這個精明的小女人太謹慎了,我無法在船上向外界傳遞消息。」
威斯坦望了望小親王的身後,他突然笑了起來,「好啦!殿下,你該與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奧斯卡愕然轉身,他看到就在纜繩橫過城堡高牆的地方,一名德意斯武士已在箭樓上擎起了長弓,這傢伙似乎已經做好發射的準備。
奧斯卡微微一笑,「左手,你在泰坦的親屬會為你的背叛承擔罪責,你知道規矩。」
威斯坦的臉色變了變,「臭小子!咱們真的該說再見了!」
「是的!咱們確實該說再見了!」奧斯卡搭住纜繩,他朝以為自己已經死定了的德意斯人招了招手。
箭樓上的射手終於放開弓弦,雕翎箭在夜空中劃出一條美麗的拋物線!奧斯卡沿著纜繩開始飛速下滑,箭失竟然貼著他的身體飛入破開大洞的房間!
左手捂著胸口,他難以置信的望著貫穿胸膛的箭矢,德意斯人衝向房間缺口,沒人打算理會這名泰坦人中的叛徒。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威斯坦突然意識到,他好像做錯了決定。
裡奇撇開弓箭,他盯緊急速滑翔的小奧斯卡,當兩人逐漸接近的時候,大騙子越過箭樓的垛口縱身跳入虛空。奧斯卡一把便接住這名可愛的老夥計!空中傳來泰坦親王的歡聲笑語。
「放箭!放箭!」海因裡希一邊高喊一邊用力劈砍纜繩。
奧斯卡的笑容還沒收回,便感到背後傳來一陣箭矢入肉的刺痛!劇烈的疼痛幾乎令他眼前一黑,手上的力道立刻鬆了下來,裡奇猛然下墜的身軀在這個時候不禁令親王神志一清!奧斯卡大喝著握緊手上拽著的人體。突然!纜繩發出一陣難以名狀的顫抖!奧斯卡仍在滑翔,他已經可以聽到帆船上的人們發出焦急的呼喊。
斷裂的纜繩飛速下落,奧斯卡一陣暈旋,他望著腳下被火光映紅了的河水閉上了眼睛!
「不會的!不會的!」阿歐卡亞驚叫著奔過船舷,她緊張的凝望著奧斯卡和裡奇落水的地方。水花還在蕩漾漣漪,但卻沒有人影,只有大股的鮮血被河水迅速沖淡!岸邊的德意斯人投來火箭,大帆船上的桅桿已經燃燒起來,水手們顧不得還擊,他們在船長的指揮下拚命滅火。
阿歐卡亞不顧封鎖河面的箭雨,她竟然縱身投入河中,黑魔一見情況緊急,連忙咬著匕首跟隨而去!
船上的人們陷入慌亂,惠靈頓和明塔斯.布郎特在剛剛的戰鬥中多處負傷,他們連移動都很困難;薩爾拉.德羅夏不會游泳,他在船舷旁乾著急;毒醫在忙著處理傷員,解剖手在組織為數不多的船員向河岸上的德意斯人還擊,犯罪之王多拉米倒是下水了,但老頭子被德意斯載滿士兵的小艇堵個正著,他不得不躍上小船與敵糾纏!
終於!黑魔從河面上扶出,他懷抱著奄奄一息的人體。紅鬍子船長操縱大船橫過河面,用船身抵擋火箭,使水面上的夥伴不致受到攻擊。
肖將船上垂下的纜繩纏住裡奇,水手們立刻就將大騙子提了上去。這時,阿歐卡亞在船舷的另一側浮了上來,她攬著小親王艱難的攀住船底的木板。水手們同樣垂下纜繩,但他們馬上便被岸邊投來的箭雨射倒一地。
阿歐卡亞艱難的扭轉頭,她驚恐的看到大隊的德意斯武士將輕便的舢板放入河灘,他們很快就能接近船隻。幾枚箭矢穿透水面,阿卡感到身體猛的一沉,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大股的鮮血從水中飄上河面,懷中的奧斯卡越來越重,眼中的光亮越來越昏暗!
「快走!快走!不然大家都會死在這裡!快走啊!」阿卡絕望的向船上呼喊。
艱難的、緩慢的、依依不捨的!大帆船拖曳著一身的火光和傷痕,在喊殺聲中逐漸遠離這片水域。
一篷箭雨再次襲來,阿卡一陣劇烈的抖顫,奧斯卡已經快要脫出她的懷抱,堅強倔強的女伯爵大吼著抓緊,可她抓住的只是混合著鮮血的衣襟,帶著不甘的淚水,阿歐卡亞曳著親王被河水淹沒,他們只在河面上留下一圈漣漪。
德意斯武士緊緊圍成一個圈,他們向圈外豎起盾牌刀槍,他們的最高司令長官堅定的立在圓陣最中心,冷冷的打量著四方八方的敵人!雖然他的第二兵營只剩下一座不過千人的圓陣,但經過大門陷落之後的肉搏血拼,他們的四周已經鋪滿泰坦人的屍體!
第二兵營在燃燒,靜靜的燃燒!從前那座氣勢騰騰的大兵營只剩下如今的幾處破爛圍牆和倒塌的斷壁,相信只要再過幾個鐘頭,德意斯南方邊境上最大的一座屯兵基地就會變為一片廢墟。
火光映紅了大地,也映紅了這方天宇。隨著濃煙的飄移不定,天穹變換著顏色,吐露著繁星。大地也變了顏色,深秋的泥土混合鮮血形成一道道溝壑,還有一塊一塊凝固了的血泥。
其實地表已不是單純的大地,戰士們的屍體層層疊疊,在爭奪最激烈的幾處地點,屍體堆成山,血液流成河,斷裂的刀槍像墓碑一般插在人體上,孤單的矗立在戰場中。成群的烏鴉在火光上空盤旋低鳴,它們注視著那些仍在移動的群體,留意著那些仍在閃爍光芒的凶器。
阿蘭元帥緩緩行過屍橫遍野的戰場,他看到近衛軍的戰士仍在繁忙的檢驗屍體。這些戰場清潔工提著馬刀,他們在腳下出現的每一具屍身上都補上兩刀,當然,他們對付的只是敵人的殘體。
越過已經破爛不堪的兵營大門,密密麻麻的泰坦軍人為統帥讓開了道路。阿蘭躍下馬,他有些蹣跚的走入屍骸遍地的戰場,這裡就是最後的戰地,德意斯人就是在面前的空場擊退了泰坦騎兵和步兵的三次衝鋒。阿蘭承認,久未實戰的近衛軍與他們的敵人在素質上確實存在很大的差距。
長時間騎馬已令老元帥的腰關節像斷裂一樣疼痛,阿蘭艱難的挪動著步履。泰坦戰士們在老元帥行過身邊時接連單膝跪地,他們正在對自己的統帥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德意斯人的圓陣終於有了動靜,在泰坦戰士的團團圍困之中,一名渾身浴血的將軍排眾而出。
「德意斯王國南部邊防軍第二集團軍總司令,您是……」
「泰坦帝國近衛軍元帥,馮.休依特.阿蘭!」
「阿蘭元帥!」德意斯將軍有些詫異的打量著滿頭銀髮的敵軍統帥,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大陸上最著名的軍事家,「那麼……元帥,我們開始吧!」
「你不打算投降?」阿蘭蹙緊了眉頭。
「抱歉元帥!我的祖國發給軍人的詞典中沒有這個詞語。」
阿蘭點了點頭,他在原地立正,向敵人的指揮官敬禮。德意斯南部邊防軍第二集團軍總司令立刻還禮。阿蘭在轉身時微微歎了口氣,德意斯人……確實有戰鬥至最後的勇氣!
不過……德意斯人有些奇怪,他們看到由四面八方包圍圓陣的泰坦戰士正在退卻,他們甚至已經退出兵營大門。集團軍指揮官仔細分辨著泰坦陣營中陸續傳來的口令,突然!這名將軍大喝著舉起盾牌!
「舉盾!密集隊形!抵擋箭雨!」
隨著司令長官的口令,德意斯南部邊防軍第二集團軍所剩無幾的武士紛紛將盾牌舉過頭頂,他們用碎步迅速靠攏,圓形阻擊陣猛的收縮,方盾緊密連接在一起。遠遠望去,這座密不透風的陣勢就像一顆長就一身鋼鐵外皮的大蘑菇,它為其中包藏著的人體擋風遮雨。
沒錯!確實是箭雨!四面八方都被泰坦戰士的箭手隊伍填滿了,他們在敵人的圈外圍成一個緻密的圓形包圍網,隨著長官的口令,跟隨著第一箭手抬箭的角度,戰士們向最後的敵人發出最後的鋼鐵雨幕。
雨幕在空中騰起,暗夜中的火光映出箭雨的倒影。沿著美妙的弧線,箭雨開始下落,盾牌上響起一陣鋼鐵撞擊的雜音。箭雨的動量令德意斯武士高擎盾牌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堅定的圓陣終於在顫抖中露出一點一滴的縫隙。幸運的長箭不斷鑽入縫隙,陣中的武士不斷軟倒在地!
箭矢組成的雨幕似乎無窮無盡!抵抗者的陣勢在塌陷、在崩毀,鋼鐵箭頭閃爍著耀眼的寒光,只是一瞬便飛入陣中消失不見!火光將盾牌上的鷹徽照耀得璀璨生輝,但其中的慘呼和詛咒聲卻與光耀的雅利安圖騰完全絕緣。武士們被包圍,他們在艱難的支撐毀滅前的最後一刻,他們甚至沒有得到與敵人進行最後一搏的機會。
漸漸的!方盾散落滿地,盾牌上和人體上滿佈箭矢,圓陣由從前的大蘑菇變成一片單薄的荷葉,荷葉已經徹底的癱倒在地。不過從遠處依稀可以分辨出,荷葉中仍有幾處堅強的突起。
終於!箭雨停了下來,戰場恢復平寂!
泰坦戰士們沒有歡呼,沒有雀躍,他們默默的走入敵人的陣地,他們默默的翻弄那些渾身無處不插箭矢的屍體。
一位隨軍牧師在敵人最後的陣營前站定,他將神牌插在地上,儘管他所代表的一方獲得了勝利!但倒下的是值得歌頌的勇士!悠揚的安魂曲在歸入寒夜的戰場上響起!
泰坦戰士終於清理到圓陣的內側,一名倖存的武士猛的掀開撲倒在自己身上的戰友的屍體,可他的身上仍然插入十幾枚箭矢!
泰坦隨軍牧師閉上了眼睛,他沒有停止頌經,只是不願見到敵人最後的勇士如何離去。
這名勇士大聲吼叫,他瘋狂的揮舞著長劍,將企圖接近自己的泰坦戰士迫往一旁,漸漸的!舞動的長劍失去了目標,勇士的雙眼也失去了焦距!這就是德意斯邊防軍第二集團軍的統帥,他勁力難支的跪臥於地,這位將軍仍在發出戰鬥的怒吼,他身上的無數個血洞仍在順著箭支噴湧鮮血,感受到身後有人接近,將軍盲目的揮劍劈去,泰坦戰士驚懼的後退,他們不再前進一步,靜靜等待敵人嚥下最後一口氣。
秋夜帶來微涼的露水,敵人的統帥平靜下來,他的劍軟軟的垂在地上,只有手上突出的青筋可以判斷出他仍在使力。將軍的口中呼出急促的白氣,這表明他仍在試圖活下去,試圖戰鬥下去!漸漸的,白氣逐漸稀薄,逐漸消散,最後終於無聲無息。
泰坦戰士爭相圍攏過來,他們打算看清這位德意斯將領的面孔,儘管他只是一個可憐的失敗者,但他無愧於勇士的稱謂。
阿蘭元帥排開擁擠的戰士,他望了望已經斷絕氣息的將軍。
「收好他的劍,整理好他的遺體,就在……就在兵營主屋的廢墟上為他立一塊墓碑。」
「是!」潘恩.魯貝利上校面目呆滯的答應著自己的元帥。這一夜,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震撼!潘恩蹲了下來,他打量著敵將的面孔,順著那雙無神的眼睛望過去,原來這位將軍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到的是一個半大孩子。這個孩子渾身插滿箭矢,只有他那年輕的面孔得以倖免。也許……他連喝酒的年齡都沒到!潘恩上校胡亂猜測著。
上校為敵人的將軍合上雙眼,站起身的時候,他打算再一次環顧這個包容生者與死者的地獄。潘恩相信,自己哪怕窮其一生也無法忘記教歷797年10月31日這天夜晚所發生的一切!
「報告!元帥閣下!」一名狼騎兵攔住了阿蘭的去路。「我們在山谷那一側截住了德意斯人的傷員隊伍,他們沒有抵抗,我們是不是……」
「行了!我什麼都沒聽到!天一亮我們就要出發,你叫你的長官自己去思考怎麼處理!」
這名來自森林狼的通訊官愣了一下,不過他馬上就反應過來,元帥的說辭已經清楚的表明了他的用意。
「是的元帥!我們自己會處理!」狼騎兵邊說邊撥開馬頭,他向自己的隊伍馳去。
緩緩走過丘陵,火焰的灰燼仍在四處飛散,空氣中瀰漫著屠場的氣息。焦臭的屍體和斷箭殘槍灑落滿地,不遠處騰起的沖天煙火在向人們昭示一場大戰的終結。此刻,只有火光和屍首是那樣的刺眼,那樣的孤寂!
奧帕瑞拉.羅雷斯堡從破敗不堪的場景收回目光,她轉而望向河面,大量的武士正操縱著舢板在河中巡弋,同時,岸邊的武士正在忙著登船。附近要塞的守軍已經封鎖了勞芬卡梅河的下游,他們用魚網打撈河中可能出現的人體。
「我已通知最高統帥部!」愛森斯坦站在妻子的身邊,但他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與一位丈夫完全不搭邊。「全國會在今晨進入戰爭狀態,勞芬卡梅河的上游地區會陸續封鎖,他們絕對不會逃到俄列聯合王國!宮廷那方面我也已經確認了,國王陛下暫時還沒有危險!另外……光憑我們現在的兵力不夠封鎖城堡附近地區,最高統帥部已經調動條頓騎士團,最遲在中午就可以完全控制……」
「行了!」奧帕瑞拉突然打斷丈夫的呈報,「都已經一個多小時了!河裡要是還有人的話早就已經溺死了,但現在連具浮屍都沒有,封鎖河岸的衛兵也沒發現生還者!這說明什麼?」
愛森斯坦無可奈何的垂下頭,「這說明……這說明他們很可能已經登岸逃脫了!我正要調集兵力沿著河岸和水流向下游做地毯式的搜索。但您知道……條頓騎士團要是不趕不過來的話,我們的兵力還是不夠徹底封鎖整個……」
「不要再解釋了!快去做點什麼吧!」奧帕瑞拉幾乎是吼了出來。
愛森斯坦沒有回答,他轉身便走,一名衛兵為這位公爵牽過了馬匹。愛森斯坦越上馬,他突然有些猶豫!
「我記得……我囑咐您一定要呆在房間裡,可您……打扮成那樣加入了戰鬥……」
「你想說什麼?」奧帕瑞拉瞪住自己的丈夫。
「呃……」愛森斯坦抿著嘴,有些事是男人說不出口的。「沒什麼……忘了吧!」愁眉苦臉的公爵轉身拍馬而去。
奧帕瑞拉收回目光,她打量著自己的故鄉,這裡已經不再熟悉,這裡就是一處燃燒著的煉獄!
「殿下!這傢伙怎麼處理?」海因裡希面目猙獰的趕了過來,在這位特務頭子的身後還跟著幾名高大的騎士,他們拖拉著一具奄奄一息的人體。
奧帕瑞拉轉過身,她打量著這名年邁的俘虜。「你叫什麼名字?」
俘虜只是冷笑了一聲,但德意斯武士立刻就用劍柄在他的腰眼上敲下一記重的,「回答王儲殿下的問題!」
「多拉米.貝辛格!」小老頭恨恨的嘀咕了一句。
公主走了過來,「你是那位親王殿下的騎士?」
「不!」多拉米扭頭吐出一口血痰,「我是他的朋友,我們一行人都是他的朋友,但不包括那個叛徒!不過……這個臭小子在上岸的時候竟然把我忘了,他獨自闖進森林!」
「你們都聽見了嗎?」奧帕瑞拉突然大聲叫喊起來,「他在森林裡,快去把他挖出來!」
海因裡希迎了上來,他用手中的馬鞭狠狠的抽打了一下犯罪之王的脊背。
「公主殿下,這傢伙可一點都不老實,也許他在說謊!」
奧帕瑞拉怒視而來,「不用你教我怎麼做!組織你的部下仔細搜索附近的幾處森林。」
「是!」海因裡希只得躬身答應。
「留著他的命,會有用處的!」奧帕瑞拉最後吩咐了一聲,然後她便排開眾人,在數名聖騎士的護衛下向城堡的方向走去。
「小老頭!你歸我了!」海因裡希沙啞著喉嚨乾笑起來。
多拉米呸了一口,血色的口水噴了興高采烈的特務頭子一身一臉。
「好啦!」當海因裡希抹過一把血水之後,他那張堆積著虛偽的面孔已經完全走樣。「好好招待一下我們的客人!」
德克特的打手們蜂擁而上,他們揮舞著帶刺的鐵棍,猛力的敲擊不屈的脊樑;他們用填加了鐵片的長靴不斷踢打已經遍佈傷痕的人體。
「啊……」阿歐卡亞發出一聲難以抑制的慘呼,暴雪猛的捂緊女人的嘴巴。
河岸上傳來狼犬的吠叫和騎士的呼喝!
「有東西在那裡!」
「快!過去看看!」
這是一處高出河岸的陡坡,水獺挖空了水面下的坡底,這種水生動物構築了一個簡易而隱蔽的巢穴,在枯草和水蔓的掩護下,河岸上的人完全看不到坡底的景況。
暴雪、黑魔,奧斯卡,阿歐卡亞,四名生還者縮在水獺的巢穴中,他們一動不敢動,甚至已不敢呼吸。暴雪剛剛撥出埋入阿卡肩頭的箭矢,他到現在仍在抱怨,給小奧斯卡做這項工作時人家只是皺了皺眉頭,可這個女人竟然發出「刺耳」的尖叫!真是夠要命的了!
德意斯大狼犬在向河面瘋狂的吠叫,一對武士已經封鎖了這處河岸,突然!一聲水響吸引了人們的注意,一隻成年水獺猛的鑽入水底。
「真見鬼!只是一頭畜生,這裡什麼都沒有!」一名武士來回晃動著火把大聲抱怨著。
「咱們再去那邊!」隊伍中的軍官終於發出命令。
直到再也聽不到犬吠,保爾這才放開阿卡的嘴巴。阿歐卡亞披散著頭髮,面色蒼白得就像傳說中的厲鬼!她大口的喘氣,嘴角還湧出胸腹間積壓的血水。
奧斯卡完全靠黑魔的扶持才能在水中穩住身形,他的面孔沒有一絲血色,眼神的焦距也不是很清晰,這位似乎隨時都會一睡不醒的殿下猛的扳住阿卡的頭。
「為什麼你會傻到投河?你不知道這是自殺嗎?」
「我只是想救你!要罵就罵吧!」阿卡艱難的吐出一句。
奧斯卡望著阿卡的眼神複雜極了,他想說點什麼,可是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脫力。
「行了!這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保爾不耐煩的打斷了正在「眉目傳情」的兩個年輕人。「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兒!我們得想辦法活下去!」
「我們能去哪?」黑魔謹慎的打量著四周,「德意斯人封鎖了河面也封鎖了河岸,我們一上去就會被發現。」
保爾極不耐煩的瞪了皇室殺手一眼。「誰說我們要走上面,我們是要走水下!」
「水下?」黑魔徹底糊塗了。
「沒錯!」保爾指了指水獺巢穴的下面,「你們知道嗎?像倫巴底斯堡這樣的堡壘為了避免被圍困,通常都會有一口連通地下水道的水井以保證水源供應。那口水井的下水出口就在這處水底!」
「你確定嗎?」黑魔不信任的望著殺手之王。
「你還不配懷疑我!」保爾嗤之以鼻的哼了一聲,「我就是從那口水井逃離城堡的,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通過德意斯人的封鎖在河中救了你們?」
「那……那你打算怎麼幹?」肖.卡連柯突然發現,跟隨保爾似乎無虛思考太多問題。
「太簡單了!從地下水道潛回倫巴底斯堡,那口水井在幽深的地下室,我查看過,地下室已經廢棄很久了,不會有人發現咱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德意斯人絕對不會相信我們會再次潛入堡壘!再說這種城堡都會有逃生密道……」
「你等等!你等等……」黑魔忍無可忍的打斷了保爾,「你他媽瘋了還是傻了?從這潛水進入堡壘?這裡距離城堡的直線距離是一公里!還不知道地下水道的距離是多少!看來不用德意斯人動手了!我們全得溺死在裡面,有人能夠潛游一公里嗎?」
「你這個白癡!一點想像都沒有還做什麼刺客!」保爾敲了黑魔一記響頭。「真他媽搞不懂我和13怎麼會敗在你這種二流貨色的手裡!」
「用這個我們就能成功潛入城堡!」保爾邊說邊從腰間拽出一個大水袋。「往裡面吹滿空氣,足夠我一個人來回一次!我估計……咱們四個人應該差不多!」
「差不多?」黑魔又發作了!「要是差一點的話怎麼辦?殿下和這位小姐都受了傷!萬一……」
「行了!」奧斯卡突然發出一聲斷喝,「我知道城堡通往外界的那條密道,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黑魔不再出聲,遠方的河面上移動的燈火已經表明,德意斯人馬上就要巡遊到這裡!
「就這樣決定了!」保爾用盡全身的力氣吹起水袋。
奧斯卡沒再出聲,他只是在水中一陣摸索。終於,他找到了阿卡的手。
「剛才……你沒有放開我,那麼下一刻,我也不會放開你!」
想想那漆黑的水道,想想那遙遠的距離,想想那漸漸鼓起並支撐四人呼吸的水袋,阿卡終於虛弱的點了點頭。
「答應我!努力活下去!」奧斯卡猛的吻住女伯爵,他為阿卡度去一口象徵生存的氣息!
火光照耀而來,舢板帶動了水波,德意斯武士仔細查看著這處足以藏身的坑洞,但他們發現除了一圈水沫便再也沒有其他的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