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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大雨!如果有人問起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在光明歷791年的六月末最討厭什麼東西,相信親王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雨!你這該死的!還能是什麼?你見過這種下起來沒完沒了的大雨嗎?」
「放鬆點!您現在需要放鬆,需要休息。」暴雪撥弄著餐盤裡的燒豬排,他覺得對面那張行軍床上躺著的並不是一位親王,而是一個粗鄙淺薄的屠戶,這個少年在發現自己感染了風寒之後就開始不停的說髒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錢一樣。
親王粗重的喘著氣,他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旅行,還記得上次從多摩爾加回都林嗎?奧斯卡衝著正在進餐的保鏢啐了一口,就是這傢伙,儘管那次旅行非常短暫,但就是這傢伙讓自己受了重傷。哈哈!現在倒好!旅行的路途變長了,而自己受到的傷害也跟著疊加,這是他媽的什麼道理?
「保爾……暴雪!該死!親愛的保爾.波克先生!作為一個合格的保鏢,為他的僱主排憂解難是他必須盡到的職責,可是你呢?你甚至在我說話時連一個合理的反應都沒有!」奧斯卡鬱悶極了,他得承認這位殺手之王的神經不是一般的斷線。
暴雪滿足的放下餐盤,經由艾爾頓上尉燒烤的料理果然非同一般,這傢伙呆在軍隊真是太浪費了,就像自己。殺手之王沉浸在快樂的幻想中。如果沒有遇上13那個老混蛋,那麼此時的自己應是一個養殖農莊的主人,他越來越感到自己並不適合殺手這一行。
「有……刺客……啊!」少年聲嘶力竭的叫喊竟然帶起了一陣強風,整個營帳似乎都晃了幾晃。
「您難道就不能安靜一會兒?」暴雪萬般無奈的離開了自己的座位,他為小親王倒了一杯茶,喊叫震動了這個小傢伙的肺,結果這個小胖子現在咳嗽得像要馬上完蛋。
「咳……啊!謝謝!」親王達到目的了,他終於讓身邊唯一的人開始重視他了。
「我感到好多了!」親王支起上身,他已經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天。
「感謝光明神!聽到您這樣說我實在是太高興了!」暴雪說的是真心話,如這個小傢伙的感覺不好,那麼就算用肚臍想也知道誰會最先倒霉。
「啊!謝謝,謝謝你這兩天來對我的照顧。」
殺手之王望著少年親王有點愕然,「您怎麼了?又開始發燒了?」他伸出手想要放在少年的額頭上,但被少年一把打掉了。
「怎麼了?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是我受傷以來最清醒的時候!」奧斯卡對保鏢的反應感到憤怒。
「但這不像您,難道是我聽錯了?您在向我道謝?在我印象中……抱歉這麼說,但您確實從來都沒說過這句話。」暴雪確實有些驚疑,這孩子根本不曾真正領會過別人對他的關愛。
奧斯卡本不想解釋,他想像從前那樣用尖酸的詞鋒來擊退挑戰他的殺手,可話到嘴邊他卻又實在說不出。
此時這位殺手之王眼袋黑青,頭髮凌亂,為了保護一點抵抗力都沒有的親王,他這幾天幾乎都沒有正正經經的睡過覺。
少年把吐到嘴邊的挖苦又嚥了下去,儘管這種感覺有點難受,但通過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他感到這種難受完全是自己的無稽性格造成的。就在剛剛,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第一次坦承的面對了自己,他第一次承認自己的性格存在著缺陷,儘管他並不知道自己到底缺什麼,但至少他明白自己與平常人存在很大的區別。
奧斯卡歎了口氣,「嘿!想聽實話嗎?」
「當然!」暴雪有點欣喜的感覺,他覺得這個少年似乎一下子變了不少,若在以前,如果少年自己不說,那麼就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更何況他從來沒向任何人說起過自己的真正想法。他……似乎懂得與人進行交流了。
「怎麼說呢?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有點感動,有點疑惑,或者說,呃……自責!是的!自責!」奧斯卡低低的說著話,他似乎是專門為自己說的這番話。
「如果我不在都林惹出那麼多的事情,也許……也許母親、薩沙、安妮、還有公主殿下,還有我的那些騎士們,他們……他們就不會遇到危險。」
暴雪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這是那位聞名整個泰坦的天平大哥能夠說出來的話。
「我是說……是的沒錯,我受了重傷,又感染了風寒,我已經夠倒霉的了,而且外面還有一個能夠調動整整一團傭兵的傢伙正躲在暗處想要謀害我,這一切能夠讓我發瘋你知道嗎?」少年迎上了暴雪的目光。
「是的,就是發瘋,這種隨時都會沒命的感覺難道不會令人感到瘋狂嗎?13為什麼能夠安安穩穩的活在這個世上?暴雪,這個問題你應該最清楚!13他永遠都躲在暗處,就像是來自修羅地獄的獵手,只要他的身邊遍佈黑暗,那麼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傷害到他。本來我也可以的,我甚至一直認為那同樣是我的生存法則,可現在一切都變了!我處在了一個連光明神都會留意的位置,而相反,我的敵人則躲到了暗處!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真的!」
奧斯卡把那杯茶喝了下去,苦澀的味道並沒令他平靜。
「我想你應該聽出來了?沒錯,我是在恐懼,想想你看到的,保爾,人的生命是多麼脆弱啊!我還記得那天剛剛遭遇偷襲的時候,那個騎士就在我的面前被一支利箭刺穿胸膛!知道當時我是怎樣想的嗎?」奧斯卡並沒打算讓唯一的聽眾回答這個問題,他自顧自的說著。
「我很慶幸!是的!我很慶幸那個轉瞬之間就失去生命的人不是我。保爾,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但是……我是說你殺過人,我也殺過人,我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再對死亡有任何感覺了,但就在我看到那個騎士眼中的光芒消逝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對死亡的認識根本就不充分。死亡是什麼?死亡並不僅僅代表一個生命的泯滅,它包含太多東西了!」
少年疲憊的揉了揉眼睛,他不知道為什麼要跟保鏢說這麼多,而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並沒打算停下來。
「保爾,我怕死,我害怕極了!這幾天我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直到剛剛我才摸索出一個並不十分清楚的答案,那就是人生在世的根本。」
「是什麼?」暴雪作勢托起下巴,他傻呵呵的看著小胖子。
「是活著!」親王說。
「為何而活?」暴雪問。
「每個人對這個問題都會有自己的答案,我相信有許多人甚至從沒面對過這個問題,為何而活?」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抖擻的站了起來,「我不想知道別人的回答,我只說我的,我為了愛我的人而活,我為了我愛的人而活,我為了忠於我的人而活,我為了想我死的人而活。切忌不要用家、國、天下來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其實非常簡單的,儘管我剛才說了那麼多,但保爾你要知道,人活一世,最多的是為了自己,沒別的!」
大雨似乎一直停留在這片山區,水仙騎士的斥候能在山中的制高點看見遠方的晴天,這種發現多少都令人感到沮喪。車隊在那些傭兵的營地已經滯留兩天了,騎士們缺乏飲食,也缺少藥品。
大雨將山林四周的道路沖洗得完全變了樣,再說讓那些傷員在雨中行走也是極為不現實的。陰冷潮濕的氣候讓多數傷員都感染了風寒,騎士們雖然沒有任何抱怨,但每天三到四人的非戰鬥減員卻讓他們連頭都抬不起來。
水仙騎士並沒有失去戰鬥力,他們和在兩次戰鬥中損失慘重的近衛軍騎士忠實的執行著守衛任務,儘管傷殘營中傳出的陣陣低呼令他們的心情跌落谷底,但至少每天兩次的清洗行動多少能讓他們舒解一些怨氣。
對戰俘的清洗行動已經持續了兩天,有個別水仙騎士曾對這個行動抱有疑問,他們說對待失去戰鬥力的俘虜不應採用那種極端的手段,可他們馬上就被派到了醫師帕爾斯先生的手裡。跟隨這位醫師並不是件快樂的事,沒人喜歡見到從前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同伴像條死魚一樣被人用手術刀割來切去。
牴觸情緒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復仇的火焰。儘管俘虜們報出了自己的身份和國籍,但他們的傭兵身份卻受到懷疑。根據西大陸歷史上的慣例,兩個交戰國都不會承認傭兵的地位,這些為錢財賣命的傢伙只不過是傷亡報表中附頁上的幾行小字。
水仙騎士有充分的理由為俘虜們定罪,僅謀殺皇室成員這一項罪名就足以把他們所有人都處以極刑。這樣說來水仙騎士的做法多少都便宜了這些本應受盡折磨的傢伙,騎士們只不過為這些俘虜挖了幾個大坑。
俘虜的人數幾乎和水仙騎士的戰鬥人員數量相等,這給清洗行動增添了一些不確定性。每次騎士們都會借口將俘虜送交山外的地方軍,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不受懷疑的調動這些傭兵。
水仙騎士在兩天內將俘虜們分作四批「運送」了出去,他們留下一半人手看管剩餘的傭兵,因此騎士們每次只挑選五十名匪徒,上午送一批、下午送一批。到今天中午,最後一批俘虜被押送上路了。
雨水似乎稀疏了一些,但人們仍會感到透骨的冰冷,南部山區一直是泰坦貴族的避暑勝地,因為這裡的雨季完全讓夏天失去了意義。
俘虜被反綁著雙手,水仙騎士要求他們每十人組成一個小隊,如果這十人中有一人逃跑,那麼後果就是整個小隊都要為其陪葬。這樣的事情只發生了一次,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俘虜想要離開騎士們的視線了。
十里山路極為難走,被押解的俘虜此時已耗費了許多體力,水仙騎士並不喜歡用鞭子,那是波西斯人的專利,他們喜歡用馬刺輪,把釘在馬靴後跟的馬刺輪嵌在靴尖上,如果有人在路上耍賴,那麼馬刺輪會在他的後背留下一道長長的類似車轍的血印。騎馬行在隊伍後列的奧斯涅親王殿下相信,被那個小輪子碾一下絕對是一種令人終身難忘的滋味。
奧斯卡堅持要參加最後一次清洗行動,雖然隊伍中大部分的軍官都認為親王沒有必要親身犯險,但倔強的親王像往常那樣堅定的拒絕了騎士們的好意。
泥濘的山路摧殘著每個人的神經,水仙騎士的面甲上透露著猙獰的氣息。雨水將騎士們的鎧甲戰具沖洗得異常乾淨,順著鐵製甲衣流淌而下的水珠就像一蓬蓬血雨。
俘虜們膽顫心驚的趕路,他們不敢做出任何能夠引起誤會的舉動,那位上校在將他們集中關押的時候宣佈過幾條戒律,其中一項就是說話的剪舌頭、東張西望的挖眼睛。水仙騎士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們是西大陸最強悍的軍人,被俘虜的傭兵們經過了兩次倒霉的戰鬥和之後的刑訊,相信他們此時已完全喪失了再次挑戰水仙騎士的勇氣。
「我有點懷疑。」
「殿下,您在懷疑什麼?」卡米爾.雷阿侖上校恭謹的向親王問到。
「這就是給我們造成嚴重傷害的敵人?」少年不確定的話音在雨幕中悠悠響起,這聲音讓聖騎士感到詫異,他聽出親王竟有些落寂。
「是的殿下,就是他們,他們差點就把咱們全都送進地獄。」卡米爾說話的時候還不忘朝著前面的俘虜隊伍啐了一口。
「我記得教歷前曾有一位學者說過這樣一句話,『只有死者才能見證戰爭的終結』。」親王踢了踢馬,他撇開聖騎士奔到前面去了,聖騎士隱約聽到親王最後的一句話,「戰爭中的生者永遠都無法得到解脫!」
水仙騎士互相傳遞著眼色,他們就要到目的地了。騎士們將護衛陣型不斷的縮小,他們將五十名俘虜壓縮在一起。這些傭兵並沒感到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他們像鵪鶉一樣蹣跚的趕路,對騎士們的舉動裝作視而不見,他們想要快點擺脫這些催命鬼一樣的傢伙。
走在最前面的俘虜終於發現前面的山路似乎出了點問題,其實在不久之前他們就已經脫離山路了,此時他們是在茂密的山林中行走,而前面那處高坡顯然是人為築造的。
泥土堆砌的高地被雨水沖刷出幾條淺淺的溝壑,深褐色的土壤顯示這塊新鮮的泥坡來自地底。俘虜們艱難的爬上了泥地,雨水讓他們腳下打滑,騎士的馬刺讓他們不寒而慄,而最令他們恐懼的是,那個高坡後面似乎存在著某種能夠吞噬生命的東西。
前面傳出的驚呼和慘叫聲讓後隊的俘虜警覺起來,「發生什麼事了?」儘管每個人的心中都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但回答他們的是騎士的盾牌和尖銳的馬刺輪。
第一排俘虜一個不差的落進了陷坑,當他們跌跌撞撞的從陷坑中站起來時,他們終於發現自己面臨的處境是多麼嚴峻了!
大坑近四米深,看形狀似乎是個長約七、八米的正方形,泥水讓陷入大坑的俘虜們寸步難行,出於恐懼,他們絕望的哀號著。「活埋」!這不是一個新鮮詞,但沒有人願意親身去體會詞中的意境。
陷坑裡的人想出來,坑外的人卻不斷的被騎士的盾牌和長槍敲落進去,山中響起鬼哭神號之聲。俘虜中的狠勇角色想要為自己做點什麼,但他們和一群被嚇破膽的同伴反綁在一起。一個人的陷落往往會帶動整個的十人小隊,儘管這些俘虜瘋狂的衝撞水仙騎士,但此時他們給騎士造成的傷害連麻煩都算不上。
最後一個俘虜尖叫著被騎士撞落下坑,他在落進泥坑後就敏捷的爬了起來。泥水在坑中積了近半米深,無數人張牙舞爪的在坑中滾動、爬行,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可這個道理他們以前似乎不懂。
雨幕忽的稠密起來,豆大的雨點爭先恐後的敲打著騎士們的鎧甲,那種敲擊聲聽上去就像天上落下的是一塊塊小石頭。
從上面向坑底望上一眼,你會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整個地獄。絕望的人們就像是厲鬼,他們的眼神、他們的手指、他們那披滿泥水的肢體、他們那聲嘶力竭的呼喊,還有他們為生存所做的最後那點努力。
奧斯卡細數著自己看到的點點滴滴。震撼嗎?並不是的!憐憫嗎?一點都欠奉。親王的心情在經歷過生平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場戰鬥之後在這時才完全平靜。
「只有死者才能見證戰爭的終結。」少年仔細的回憶著,他忘記說這句話的人是誰了,但他知道曾有無數生靈印證了這句話是一條再淺顯不過的真理。現在,又有一群人來考驗這句話的真實性了。
少年一手緊緊的抓著韁繩,他輕輕的揮動了一下另一支手臂。
四輛幾乎快要崩潰的大篷車被騎士們趕了上來,它們是水仙騎士歷盡千心萬苦才重新組裝起來的。篷車裡滿載泥漿,車斗底部的兩端各插有一根原木,原木上套著繩索,繩索那頭連接的是幾匹高大結實的駿馬。
騎士們的皮靴狠狠的給了馬匹一下,這些「苦力」在打了個激靈之後便奮力向前行去。原木一點點的揚了起來,它支撐著篷車向上翻轉,接著泥漿就向開水般傾洩入地獄,然後整個地獄便沸騰起來,坑中響起的是無數個野獸一般的人聲。
泥漿瞬間便沒到了胸口,俘虜們的行動越來越困難了,但是任何人都不能低估他們想要生存下去的決心。有的人踩著同伴的腦袋和肩膀爬了上來,有的人用佈滿鮮血的手指摳抓著大坑的邊緣,儘管這些嘗試都被水仙騎士打斷了,但他們仍然哭泣著重複這些完全徒勞的舉動。
終於有名俘虜爬上來了,雖然只有半個身子,但這已經足夠安慰他了,他想繼續向上,可他的大腿被下面的同伴抓得死死的,儘管他知道同伴們也想上來,但他們不應該將自己當成是攀登的工具。
俘虜用盡所有的力氣踢開了幾個討厭的傢伙,他滿意的看著從前的同伴倒在泥漿中呻吟,可當他回過頭時,他發現一匹渾身黝黑的怪物出現在他的頭頂上方。
奧斯卡用手輕輕的摩挲著這匹雷述爾的脖子,他從前那匹棗紅馬被滾木砸斷了前肢。隊伍留不下受傷的戰馬,騎士們連人都沒時間救護。少年仍記得自己親自結果它時的情景。那個小傢伙大睜著無辜的眼睛,不解的盯著這個曾與自己度過一段快樂時光的小主人。
少年的新座騎是那幾匹巨馬中最溫順的一個,它被突然出現在腳邊的這個滿身都是泥漿的傢伙嚇了一跳,它不確定這是什麼東西,因此它感到有點緊張,直到小主人不停的撫慰它才好了一點。
這名俘虜意識到自己的好運到此便要結束了,但他並不想放棄,他那涕水橫流的臉孔展現著前所未有的虔誠,他賭咒、他發誓、他乞求,他提到了自己的小女兒和年輕的妻子,他不常向人說起這些,因為這是這個傭兵最甜蜜的私隱。
奧斯卡再一次抓緊韁繩,高大的雷述爾仰起了脖子。這匹駿馬忽的感到小主人將它的頭部猛的向後一扯,它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漆黑的戰馬嘶鳴著人立而起,少年的身體前傾,他緊緊的貼和著戰馬的脖頸。雷束爾踢動著前肢重重的落了下來,它早就看地上那傢伙不順眼了。噹一聲慘叫響起的時候,它滿意的吹起了響鼻。
騎士們用盾牌將坑邊的泥土不斷的推落,沒人知道坑中的叫喊是什麼時候停止的。水仙騎士們似乎又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他們都曾是莊稼裡的好手,這種犁地的活計根本難不倒他們。
泥漿淹沒了深坑,大雨很快便將這塊不大的地獄變成了一個池塘。騎士們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就像來時一樣,他們默默的離了開去。
少年最後一個掉轉了馬頭,但他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一支手猛的從泥水中伸了出來。親王的雷述爾也看到了,這個小傢伙不滿的哼了起來,它看到這雙手上印著一個清晰的、巨大的蹄印,雨水將變形的手骨沖刷得極為蒼白,巨馬鬱悶的在坑邊踱了起來,它不相信自己那一下竟未給對方造成慘重的傷害。
奧斯卡啞然失笑,這真是個頑強的傢伙!少年目睹著那只絕望的手在一片虛空中瘋狂的抓撓著,但是很快,手的動作開始變得緩慢,直到最後彷彿放棄一切一般安詳的平靜下來。
少年將馬頭拉向一邊,他知道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次戰鬥已隨著那雙安詳的手掌而成為過去。
親王殿下在進入營地時受到了騎士們熱烈的歡迎,戰鬥到此時才算結束,親王勝利了,騎士們勝利了,他們將整整一團的敵人都留在了這裡。
奧斯卡和自己的雷述爾被簇擁著擠進了營地前的空地上,騎士們用各種兵器狠命的敲打著盾牌。少年看不清那些面孔,雨幕中,他的騎士們就像是一個個從深淵中趕來為他慶賀的幽靈。
「殿下醒了嗎?」卡米爾向暴雪探問著。
「還沒有……」
「請卡米爾進來。」帳中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
暴雪讓往一旁,他為聖騎士掀開了帳篷的一角,卡米爾看到少年的剎那便條件反射一般的立正敬禮,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他明白少年在注視他時絕對比往日多了某種東西。
奧斯卡支起了上身,他從掀開的帳幕看到了門外漆黑的一片。
「什麼時候了?」少年這幾天過得都有些糊塗。
「九點多,殿下,並不算晚。」卡米爾立在一旁。
「把相關的人都請到這來吧卡米爾,你知道我指的是誰。」少年感到有些頭暈,他已經退燒了,但下午的清洗行動卻讓他耗費了許多精力,現在他的樣子看上去仍是極為糟糕的。
不一會兒,親王所指的相關人等都來到了這個營帳,公主殿下、公爵夫人、管家、聖騎士、犯罪之王,夫人和公主坐在了親王的身邊,而幾位男士則選擇規規矩矩的站在營帳的另一邊。
「看看吧!」親王殿下將一落厚厚的紙張交給了公主。
阿萊尼斯在翻看一陣之後便瞭然的點了點頭,「他們為我、親王、及幾位尊貴的夫人小姐都搞了一套假身份,這應該是傭兵的首領在欺騙他的團員,沒人敢背上謀害泰坦皇室的罪名。」公主殿下揚了揚手中的紙張,那些紙張上面都畫著圖像,而且還有一些註釋的文字。
「您很聰明,公主殿下,沒人敢背上謀害泰坦皇室的罪名,這我相信。」奧斯卡接過了公主遞回給他的畫像,「但是您的說法卻又有點問題,現在確實有人打算謀害泰坦皇室,我不知道這傢伙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就比方說您和我,如果我們被謀殺了,您能想像誰能從我們的死亡中獲得利益?」
阿萊尼斯搖了搖頭,她只是一個公主,而親王甚至是一個一點實際權利都沒有的少年,她實在想不出為什麼遭受襲擊的人會是他們。
「抱歉,我像您一樣,一點頭緒都沒有,我的仇家不多,數都數得出來,但他們並不具備將整整一團的意利亞傭兵如此神奇的偷運進泰坦的能力。」
「我同意您的看法,殿下。」管家裡奇插了句話。「我和多拉米先生已經排除了您的那些仇家,請大家相信我們的分析,那些家族並沒有這種實力,而且他們對親王殿下的恨意不過是表面上作出的姿態,其實他們連翻臉的勇氣都沒有。」
「那麼能告訴我嗎?您說的是哪些家族?」公爵夫人謹慎的向管家發出詢問,她不知道這個帝國裡有哪戶人家敢跟安魯過不去。
「呃……這個……」裡奇支支嗚嗚的答不上話,那些都是黑暗世界中的人物,這種事情夫人是沒必要知道的。「哦……是的,比如說皇后陛下的家族,也就是卡其阿諾家族,他們家的老人在最近曾揚言要懸賞親王殿下的性命。」
公爵夫人看向一邊的公主殿下,作為皇后陛下最傑出的女兒,阿萊尼斯一直與卡其阿諾家族走得很近。
公主明白公爵夫人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必須為此事做出解釋,不然安魯是不會歡迎一個敵人的。儘管她自己也是受害者,但卡其阿諾家族的事情一定要說清楚,沒人願意把自己放在安魯家族的對立面。
阿萊尼斯嘲諷的揚了揚嘴角,「卡其阿諾家族?關於這個家族夫人您就放120個心好了!雖然我的母親出身這個家族,但我可以毫不避諱的說,卡其阿諾發展之今已完全失去了從前的榮譽和進取心,這點想必奧斯卡也是瞭解的,如果不是父皇從中挑撥,我的那個冒失的表哥也不會失去生命。」公主在這裡頓了頓,她試圖找到最合適的言辭,儘管她知道卡其阿諾家族已無可救藥,但畢竟這個家族的族譜上有自己的一個位置。
「夫人,您可以把我父皇這次的舉動當成是皇家對卡其阿諾家族最後的警告,也就是說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相信卡其阿諾家族並不會對安魯以及親王殿下表現出過分的敵視,當然,我不排除他們自己想要斷送一切的情況。」
奧斯卡突然擺了擺手,他知道卡其阿諾家族在決鬥事件這個節骨眼上是不會採取任何行動的,而且他們已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警告。真正令他不放心的是軍部的那位大臣,都林城裡的幾位權謀人物他都已領教過了,只有阿蘭元帥,只有這位老元帥沒有顯露出應有的能量,也許,這就是老元帥最高深的地方。
「不知道勒雷爾.休依特.普雷斯頓現在怎麼樣了,也許他已經到達了安魯。」親王不著邊際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勒雷爾.休依特.普雷斯頓?」公主殿下差點忘了,那個與隊伍同行的少將。「您在懷疑休依特家族?或者說,您是在懷疑阿蘭元帥。」
「為什麼不呢?勒雷爾為什麼中途脫離了隊伍?還記得嗎?在漢諾德堡,那是咱們最後一次見到他。他說他渴望盡快加入水仙騎士團,我當初把這個理由理解為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上戰場,可現在看來,這裡面有個很大的問號,我難道不應該將他的改道看作是躲避一場即將到來的進攻嗎?再說,恐怕只有休依特家族才能輕鬆的擺弄近衛軍,這足以解釋為什麼阿蘭交給我的騎兵中隊裡會出現四個實力強橫的殺手。」奧斯卡一直存有這個疑問,他覺得年輕的少將不應該是那樣一個低調的人,儘管遊山玩水確實不是一個軍人的職責,但是作為一名帝國軍官,護送帝國最精彩的那位公主似乎也是一個偉大的使命。
「不!不可能!」公爵夫人搖頭,「我的小奧斯卡,不說安魯在歷史上就從未與休依特家族交惡,單說目前的狀況,休依特家族沒有任何理由謀害你。是的,那位小將軍用一個並不高明的理由脫離了隊伍,而且我們確實都沒有注意到他,但這恰巧能夠證明他是清白的,如果發動這一切陰謀的是銀狐阿蘭,那麼你不覺得這位享譽西大陸軍事領域半個多世紀的老元帥的手段太過笨拙了嗎?他明目張膽的將殺手混入隊伍,又明目張膽的讓自己的孫子脫離了隊伍,這太離譜了吧?這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是兇手,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那這將是我所聽過的最愚蠢的謀殺行動!」
奧斯卡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極為武斷的,但是他沒有辦法不這樣想,他一直懷疑阿蘭元帥在都林對他的那番勤勉有嘉的表現是別有目的的。
是啊!動機?無論阿蘭元帥出於什麼目的,也不管他的孫子是何時離開的,這些人在殺人時總要有個動機吧?少年左思右想,但他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自己的逝世會給周圍帶來怎樣的變化,誰會在乎一個剛剛出獄的小囚徒呢?儘管這個小囚徒已換上了一身光潔亮麗的外衣,但他除了利用陰謀詭計扳倒國務大臣之外就再沒做過什麼。
一聲淒厲的警哨打斷了眾人的思考。雷阿倫的眼睛忽的變得光彩照人,來不及與眾人打招呼,這位騎兵隊長第一個衝出營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整個隊伍已受盡折磨,就算再勇猛的騎士也無法在此時經受住任何有組織的突擊。
儘管情況不明,但遇敵警訊卻是實實在在的。營地的火光突然熄滅了,水仙騎士在無數戰鬥中鍛煉出的寶貴品質又一次得到了充分發揮。
戰鬥力量迅速集結,輕裝、收集戰具,在黑暗中向預定的地點進行規避移動;傷員在第一時間就拿起了武器,儘管他們無法動彈,但至少戰友們已經帶走了他們最後的家書,即便是躺著,水仙騎士也能讓闖入營帳的冒失鬼付出慘重的代價;幾位大人物在一小隊騎士的護衛下最先隱入山區,他們停在了一處能夠看到整個預定戰場的山丘上,這裡方便他們在遇到威脅之後迅速確定逃離的方向。
山林在一陣嘈雜聲過後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兩支火把在漆黑的林地中一閃即逝。卡米爾歎了口氣,他要與親王殿下告別了,他的騎士已進入預先設定的最佳阻擊位置。
「殿下……」
親王擺斷了聖騎士的話,他的手顫抖著指向遠處的一道山顛,「你……你快看!」
聖騎士錯愕的向親王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儘管不願相信,但無所畏懼的卡米爾.雷阿侖上校還是吸了一口涼氣。
遠山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光點,零星的雨點讓這個光點在黑色的山脊上呈幾何狀放射開去,很快,光點被拉長了少許,緊接著,這些浮動著光暈的恐怖色彩便在山中擴散成一道火鐮。
無數個火把映紅了那方天地,冷雨在火色蒼穹的上空集結成幾團明晃晃的霧氣,山風帶來了雨水以及遠方無數個靈魂的呼嘯聲。
火把匯成了長河,它像一道血色的光璉從山顛飛速向下傾洩,聖騎士絕望的摘下了頭盔,如果哨兵沒有發出警訊,他也許會更加坦然的面對這一切,但是現在似乎連抵抗都顯得蒼白。
「殿下,請允許我向您告別,儘管我的任務是護送您走完全程,但是……我似乎沒有辦法完成這項使命了,您知道,我不能拋下我的隊伍。」
奧斯卡疑惑的盯著卡米爾,他不相信這位英勇的騎士能夠說出這樣喪氣的話。
卡米爾知道親王還不曾真正意識到那些火把的數量以及那種擴散速度所代表的意義,他指了指雨夜中唯一的那串光亮,「殿下,那是一個整編山地師,一個精銳的整編山地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