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里!並不遙遠的一段旅途,可是戰爭卻為它賦予了更深刻的意義。短短的九公里,如果把騎士們的哀傷和詛咒編成一首詩歌,相信歷史上那些歌頌英雄的詩篇都會黯然失色。
九公里的夜路並不好走,山道崎嶇,儘管白亮的月光能夠為趕路的騎士們帶來一線光明,但負重的隊伍和重傷的士兵都被折磨得萬分痛苦。山中的野獸似乎已佔領了隊伍從前的那塊林地,在騎士行出很遠的時候,他們聽到兇惡的山獸撕咬肉體時發出的滿足的嘯聲。
水仙騎士與近衛軍混成編隊的指揮官卡米爾.雷阿侖上校在隊伍出發時下達的唯一一項指令就是禁口令,他要求無論是戰鬥力量還是受傷的騎士,他們都要在行軍中不發出任何聲音。所以騎士們不能通過驚呼和慘叫來表現自己的痛苦。
不能移動的騎士的被綁負在馬背上,每個傷員都有一名騎士在照顧,他們要經常為戰友擦掉額頭上不斷落下的冷汗,還要準備繃帶來重新包紮戰友們不斷裂開的傷口。
隊伍行進的速度十分緩慢,有的騎士和身邊的戰友開起了玩笑,如果他們的團長又或是旅長發現了第二中隊的小崽子們用這種速度行軍,他們一定會被那兩個傢伙套在雷束爾的後面跑一上午。
騎士們的玩笑很快就被打斷了,痛苦和失血讓他們忘記了禁口令,但那個騎士在把話說出口時就已經後悔了,儘管沒有人處罰他,但他仍感到緊張,他為身旁那位斷去一腿的戰友又換了層繃帶,他知道戰友剛才已經永遠的離開了他,但他仍覺得要為這個英勇的戰士繼續做點什麼。
公主的馬術還算不錯,這位小姐在上馬的時候就得到了水仙騎士的認可,但這並沒有什麼值得沾沾自喜的地方。阿萊尼斯的神色並不自然,但她不愧是這個帝國最尊貴的那位公主,她已經把自己被行刺這件事完全拋在腦後,她現在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林默依的身體,她的女伴就在一邊,可憐的林默依被騎士們固定在馬匹背上的擔架裡。公主不知道林默依是否還保持著神志,她從上馬到現在一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公主看到她的嘴唇和雙手在輕微的顫抖。
親王殿下在馬背上昏昏欲睡,這並怪他,說起來他應是泰坦帝國歷史上最倒霉的一任親王了,冊封不到一個月就被行刺!哦啦!少年自嘲的笑了笑,這個親王他當得太失敗了!
小小姐也上馬了,她的鎧甲是專門為女士打造的裙甲,上身有堅硬的護胸和鐵索鏈條,而下身是按照群裝的設計加大了束腰的寬度,這使這套鎧甲能夠很好的貼和在裙子上。薩沙很喜歡這套鎧甲,她經常將它攤在地毯上進行維護和保養,儘管她從來沒想過要把它穿在身上出入戰場,但作為安魯一員,有些事情是不用去想也根本不用去迴避的。
卡米爾怎麼樣了?這位上校正在想像著見到他的上級指揮官時的景象,那兩頭老斑鳩會毫不猶豫的用最尖刻的言辭對他進行嘲諷。卡米爾露齒一笑,他幾乎能夠肯定那兩個傢伙會說些什麼。「嘿!小子!聽說你這次栽大跟頭了!怎麼樣?是不是嚇哭了?」這是他的旅長。「不!這傢伙才不會哭呢!他肯定是在忙著換尿布!」哈哈!這是他的團長。卡米爾傷感極了,他的士兵們會對他說什麼,從軍十年,他送走過無數戰士,也迎接過無數戰士,他不知道戰士們是怎樣看待他的,儘管他知道第二中隊的小崽子們都很愛戴他,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其實挺簡單,他想在執行任務之後看到他的騎士們平平安安的進入家門,而第二天他出門時會在田地裡跟勞作的騎士們打聲招呼。
安魯公爵夫人西利亞把自己藏在一件大披風裡,她的面甲閃爍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銀色的光輝。騎士們都不知道夫人為什麼要在行軍時帶上面甲,也許夫人哭了,也許她不願意看到身後長長的那隊傷兵隊伍。
林中傳出一聲奇特的鳥鳴,那是泰勒草原上一種叫做鷂的飛鳥,水仙騎士通常會用這種小鷂傳遞家書。
卡米爾跳下馬,落地時的震動讓他的傷口撕裂一般的疼痛。
「怎麼樣?」
歸來的斥候也跳下馬,他焦急的趕到上校的面前。「看到了!頭兒!我們看到了!一切都跟聖騎士薩爾拉說得差不多!唯一一點出入就是敵人恐怕不只五百人,我想我們得加快速度了,還有兩個小時天就亮了!」
卡米爾揮了揮手,斥候又翻上馬背,他趕到前面,他要為整個隊伍帶路。
聖騎士卡米爾向身後的小隊長們做著手勢,隊伍很快就有所反應,戰鬥力量全部上馬,他們必須拋下傷患了。
女士們被留了下來,她們不適合參加突擊,照顧和組織傷員就是她們的責任了。整個隊伍頃刻間就被分成兩個部分,上馬的騎士向受傷的戰友致意,這是騎士們的告別儀式,一個簡單卻蘊涵深意的禮節。
能夠戰鬥的騎士向他們身邊的傷員遞出長劍,他們的戰友要在劍鋒上用力的握上一握。看清楚戰友的面孔,記住他的樣子,如果戰友不能從戰場上平安歸來,那麼接受這一禮節的騎士要負責為他的遺體和家人做點什麼。
騎士們小心的接近著目的地,他們始終保持著沉默。
凌晨三點四十分,傷員隊伍在山林中一處預定的地點集合了。在這裡,他們要進行再一次的甄別,儘管所有的傷員都抓緊了手中的武器,但他們中能夠有幸參加進攻的實在不多。
骨折的騎士被全部選入戰鬥隊伍,戰友將他們牢牢的捆在了馬背上,然後再把刀槍放在他們斷裂或是根本就已變形的手掌中。沒有人在這個過程中說話,騎士們都知道,受傷的戰友在進攻中的存活率絕對不高,但作為戰士他們仍然牢記著自己的職責。
水仙騎士條例第二十七條:失去生命意味著解脫,但刀槍在手,就意味著戰鬥。戰鬥是水仙騎士唯一的使命,是你們在解脫之前唯一的選擇。
霧!在月光散盡之後輕飄飄的落了下來,山中的水氣得不到陽光的蒸騰,它們化坐細微的水滴遍佈空氣之中。空氣禁受不住沉重的負荷,在山中、在林間、在開闊的谷地,水凝和大氣的碰撞形成了這種獨特的潮濕氣體。霧靄擴散至山間的每一個角落,其中一閃而過的身影為它平填了幾分神秘莫測。
營地還散佈著幾處奄奄一息的篝火,灰燼隨著霧氣飄散了一地,混合著清新的空氣,為黎明的到來增添了動人的嗅覺。
三三兩兩的哨兵靠在圍繞營地搭建的樁木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空曠的林地偶爾會傳來他們大力的哈欠聲,快速拗口的意利亞語是這個黎明唯一的一點響動,哨兵的注意力並沒放在四處無人的山林,他們多半是在聊著即將到手的金幣和昨天進攻時獲得的那兩個意外的、美麗的收穫。
卡加緊緊的咬著一把短劍,他身後的草叢裡還潛伏著六名好手,距離他們最近的兩名哨兵就在距離這片草叢不到十米的柵欄後。
作為一名入伍十年的老兵,卡加已經忘記參加過多少次襲營的行動了,但似乎這次的意義更加重大,他不希望被滾木砸斷腿的約翰達在馬上無法移動的情況下成為敵人槍兵和箭手的靶子。
儘管遺忘了很多事,但有一些卡加仍然記得,隨同卡米爾參軍的是九個小傢伙,不過十年了,雷阿侖家族的十個小傢伙只剩下三個,卡加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
哨兵看到身旁同伴的脖頸突然長出一把帶血的飛刀,他驚恐的望向四周,只見柵欄外一個滿臉炭灰的騎士向他撲了過來,他想要大聲叫喊,可他看到騎士的手裡揚起一道寒光,這是他最後的記憶了。
卡加和另一名水仙騎士快速的衝到哨兵身邊接住了兩具就要倒在地上的屍體,當他們身後的同伴想要接過屍體丟進草叢的時候,一切行動似乎都被光明神巧妙的定格。
營地外圍的一座暗哨突然被掀了起來,地坑中露出半個身子的哨兵望著闖進營地的水仙騎士大張起嘴。
卡加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下意識的揚起手中的飛刀,但他看到了更令他驚悚的一幕。一團黑色的影子憑空出現在哨兵的身後,哨兵大張著就要喊出聲音的嘴巴在一陣令人恐懼的痙攣之後就將眼睛變成了死魚色。
卡加的手下緊張得就要發動攻勢了,但他們的上司果斷的制止了他們的行為。七名騎士向黑影迎去,透過薄舞,他們看到那個地哨巧妙的搭建在一處斜坡的下緣,不走近是根本看不見的。
「暴雪!」
「卡加!」殺手之王與這位騎士說過話,儘管這個卡加沒有聖騎士的實力,但似乎偷營劫帳這樣的事情他還幹得不錯。
卡加領著自己的騎士學作殺手的樣子,他們和黑色的人體一塊閃進了距離暗哨最近的一處帳篷。
一名騎士想要發出尖叫,可他身邊的同伴卻先一步摀住了他的嘴巴。
營帳裡的情形恐怖至極,十座床鋪上躺著九具無頭屍體,唯一存活的那個傭兵被綁縛在床,他的嘴巴塞著一塊顏色極其鮮艷的襪子。可憐的傭兵大睜著恐懼的眼睛,他害怕極了。
九顆頭顱被一根繩子綁住了頭髮,繩子從帳頂的木架上直垂下來,卡加和水仙騎士一時都有點難以接受,儘管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但是看到一串由頭顱組成的「吊燈」仍會感到害怕。
沒錯,九顆綁縛在一起的頭顱就像吊燈一樣垂在營帳中,水仙騎士打量了一下吊燈的面孔,這是他們唯一能夠接受的,死者至少沒有什麼猙獰的面孔,他們保持著酣睡時的神色。
暴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床上唯一存活的那個匪徒,他掏出一把小刀,也不顧死命掙扎著的俘虜。水仙騎士並不明白殺手是什麼意思,他們一時間都忘記了自己的任務,他們看到親王殿下的保鏢用一把類似水果刀之類的東西一下就從這個倒霉傭兵的後腦捅了進去,墨色的血液順著殺手漆黑的外衣像小溪一般流淌到地上。傭兵立時停止了掙扎,他的生命已成為過去。
「記住這個動作,我要求你們在每個營帳中無聲無息的完成這一切,但是有一點,這裡有五百多人,所以你們不可能全部把他們殺光,我要你們在每個營帳中至少砍掉兩顆頭顱,隨便你們發揮,但一定不要太多,濃烈的血腥氣會仍熟睡的人們做噩夢,一旦他們從夢中驚醒,做夢的就要輪到你們了。」殺手之王說這番話的時候並沒閒著,他邊說邊用水果刀割下了那名傭兵的腦袋,崩濺的鮮血發出輕微的吱吱聲。
「那之後呢?像您這樣把他們吊在樑上?」一名騎士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不,難道你沒看出來嗎?發揮你們的想像力,你們可以把這些傢伙的頭顱放在任何地方,只要能給他們一個驚喜就行。」
連卡加在內的七名騎士一同點了點頭,他們知道該怎麼做了,當他們的騎兵發動衝鋒的時候,這些傢伙一定會驚慌失措的衝出堆滿驚喜的營帳,也許連褲子都來不及穿呢!卡加和騎士們都知道該怎麼做了。
林中霧氣最濃的地方,林木在十米開外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天漸漸亮出灰白的顏色,小獸們小心的接近著高大的馬匹,它們沒見過這種高大友善的動物。
卡米爾焦急的等待著,一個小時!卡加帶隊出去整整一個小時了!該死的!聖騎士向四周望了望,一切景物都似乎掩埋在一片白茫茫的湖水之中。
前面的叢林突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響動,卡米爾舉起了手,位於他左側的弓箭手隊伍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揚起了長弓。
那是一個渾身浴血的傢伙,他在一顆大樹後停了下來,弓箭手仔細捕捉著他的身影,至少有十幾名經驗豐富的狙擊手已把這個傢伙套在了箭矢頂端鋒利的凸槽裡。
「山貓!」
「猛虎!」卡米爾示意箭手們放下弓箭,他獨自迎了過去。不一會兒,這位騎士隊長便從樹林中轉了出來,他微笑著打量著矗立在他面前的隊伍。
這是水仙騎士團第十四騎兵旅第五團第二中隊在經過一場伏擊戰之後僅剩的兩個小隊,整整一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靜靜的立在晨霧之中。儘管他們看不到前面的景象,但他們卻知道進攻馬上就要發動。
卡米爾打馬行向弓箭手們,他兩手向兩側輕輕一揮,五十人的箭手隊伍自動分作兩隊向左右快速的移動。聖騎士接著行向刀斧手的隊伍,帶隊的兩個巨漢向上校揚了揚手中的兵器,一百名戰士拔劍出槍提盾的聲音一時驚得小動物四散奔逃,聖騎士向敵營左側的叢林努了努嘴,兩條大漢率隊小心的奔了過去。
寂靜的山林在一陣輕微的吵雜之後又恢復了平靜,聖騎士牽馬立在了騎兵的最前列,他輕輕的放下面甲,他的身後馬上響起了無數個同樣的聲音。
騎士們失去了面目,也失去了恐懼,只有他們的眼睛在向外放射著嗜血的光芒,還有他們那遍佈傷痕的面甲,濕潤的霧氣很快就讓這扇薄薄的金屬掛上了一層水珠。
卡米爾輕輕吐出一口氣,面甲兩側的出氣口衝出兩朵白霧。
「嗚……嗚嗚……嗚!」
「起床號嗎?」傭兵們茫然四顧,那不是軍隊才搞的玩意兒嗎?最先清醒的傭兵很快就發現不對勁了!他的被窩怎麼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
尖叫在營帳中此起彼伏的響成一片,原本安靜的營地在號角聲響起之後就徹底的炸開鍋,傭兵無比震驚的看到昨夜一同作息的戰友們失去了頭顱,這些頭顱有的被自己抱在懷裡,有的被挑在槍尖上,還有的飄在一池血色的水桶裡,還有的被整齊的擺放在一處。
「發生什麼事了?」
「誰在吹號?」
「團長……團長……」
營地中的人群逃難一樣的四處奔走著,他們手中提著兵刃,嘴裡無意識的叫喚著神明的名字。
「嗚……」四周的山林再次響起號角聲,傭兵們暫時拋開了恐怖,他們四下張望著,沉悶的號角像光線一樣遊走在山林的上空,「我們……我們被包圍了!」
「團長……團長!」
傭兵們自動讓開了一條路,他們的團長從營地中心的那座大帳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出來。
不對勁兒!太不對勁兒了!傭兵們盯著他們的團長,他們聽到團長的嘴裡無意識的念叨著什麼!
「團長!」一個傭兵攔住了團長的去路,「黑猿」龐大的身軀一頭栽倒在他的懷裡,這次傭兵們都看清了,團長的後腦插著一把……一把閃亮的……呃……匕首!
「安魯哈啦!」
傭兵們摒住呼吸,他們不敢喘氣,他們知道安魯哈啦代表什麼。
「安魯哈啦!」左邊!左邊!聚成一團的傭兵又向轉向了左邊,聲浪透過林海在山中迴盪許久!
「殺!」「殺……」無數聲音附和著一個聲音,林中傳來轟鳴的馬蹄聲!
「水仙騎兵!」「是水仙騎兵!」「是他們在作怪!」
「長槍手!」「長槍手上去啊!在圍欄後面組成阻擊陣!快!」傭兵們不知道他們的團長發生什麼事了,他們只是習慣的按照命令移動著。
「殺……」「殺……」無數聲令人恐懼的嘯叫穿透了迷惘的濃霧,傭兵在盾牌後面瑟瑟發抖。「小心!」一名傭兵大喊出聲,他看到一個黑影從濃霧中飛向他的隊伍。
傭兵們下意識的舉起盾牌,「砰」的一聲巨響過後,一顆大張著眼的頭顱在盾牌上彈跳著落進人群,傭兵連恐懼的時間都沒有,四面八方都飛起了頭顱,他們呼叫著撞成一團,倒成一片,頭顱的主人很快就被確認了,幾個驚嚇過度的聲音嘶啞的吸引了傭兵們。
「天啊!這是我們的哨兵!」
「天啊!他們全完了!」
「我們被水仙騎士包圍了!」
「他們在那裡!」只有這最後一聲呼喊將傭兵們調動起來了!他們呆楞著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很不幸,林中回答他們的是一片箭雨,弓弦的顫動聲此起彼伏。
水仙騎士的第一次進攻並沒有造成很大的傷害,但人群在弓箭的驅趕下更加密集了。
傭兵驚恐的打量著箭矢襲來的方向,沒有人,除了濃霧就什麼都沒有了!盾牌手全部被調動起來,他們在水仙騎士發動攻擊的方向安穩下來。
林中又響起弓弦震動的聲音!十數支箭矢排成緊密的陣形越過山林的上空,景物在飛速升高,忽而在頂端倏的下落,人群驚恐的望著天空,箭矢入肉的聲音響成一片,慘叫和淒惶的呼聲再一次響掣全場!
「正面!他們在正面!」營地正面的傭兵失去了盾牌的保護,箭矢從他們防守的側面刺入毫無防備的人群。
盾牌手又被調動起來了,箭雨在飛過三輪之後噶然而止,一個被嚇破膽的傭兵一把將同伴拉到右側,他的手指顫抖的指向右方山林的陡坡上突然冒出來的一名旗手。「那裡……那裡……」傭兵瞪大了眼睛,他看到旗手的身後的湧現出無數個猙獰的身影。
時間在這難以想像的一瞬用最緩慢的速度播放著令人恐怖至極的景象,戰馬嘶獰著吐出白氣,沒有面目的騎士揚起了身後的黑色披風,盾牌上盛開的水仙越來越清晰,可到眼前卻化成一隻隻咆哮的猛虎。
「安魯哈啦!」「殺!」威武沉悶的呼聲再一次響掣雲天。
傭兵們扭轉頭,他們目瞪口呆的看著右方山坡如潮水一般傾瀉而下的騎士們。
領頭的一名騎士將長槍舉過肩膀,他看準了那個用手指著自己的倒霉傭兵!緊密的蹄聲淹沒了天地間一切聲響,瀑布一般衝向人群的騎士在隨著戰馬衝鋒的節奏在高低起落中瞄準了各自的目標。
傭兵的驚恐被撲面而來的投槍和飛斧打斷了,他們在一片慘叫中飛速的散開,但騎兵已用難以置信的速度衝入他們的隊伍。
速度太快了,水仙騎士連看準目標揮劍的機會都沒有,五百多名擁擠的匪徒被他們瞬間撕得粉碎,戰馬重逾千斤的胸膛和加掛了刺鉤的鐵蹄瘋狂踩撞了無數個脆弱的身體,幾乎一息之間,騎士將匪徒隊伍一分為二,慌亂的匪徒目送著最後一名騎士消失在左方的樹林中。
箭雨如期而至,驚慌失措的倖存者瘋狂的找著掩護,他們搶奪著盾牌和有利的位置,他們踩踏著死者和傷者的軀體,他們沒有想到,箭矢的目的是阻止他們四散奔逃,他們沒有想到在箭矢的威脅下,被騎兵撕開的隊伍又重新聚在了一起,他們又忘記了,箭矢飛來的方向不一定有敵人,當他們反省似的豎起長槍盾牌的時候,「安魯哈啦」的呼聲又在他們防守的後方響起了。
水仙騎士以十人為一小隊,刀槍已被他們緊緊握在手裡,衝鋒的速度被嚴格的控制,當他們與傭兵接近時,長槍猛的探出盾牌,匪徒們大睜著眼睛撞向了騎士們的兵刃,卡米爾仔細控制著隊伍前進的方向,儘管敵人的營地夠大,可這個小山坳仍不適合騎兵奔馳,他剛才就花費了好大力氣才讓隊伍保持著隊型衝上斜坡。
「殺!」騎士們爆發出轟天叫喊,他們踏碎了敵人的營帳,他們用長槍將敵人的身軀挑到半空,他們用長劍劈碎敵人的盾牌,儘管他們有人在衝入敵人縱深時馬匹失足,但這不要緊,爬起來與該死的傭兵們繼續纏鬥。
弓箭手衝出了埋伏的地點,他們立在四周山坡的制高點上無所顧忌的發射致命的箭矢,弓弦上滴落著顆顆血珠,頻繁的發射讓弓弦磨碎了皮製的護指,每名箭手此時都是滿手的血肉模糊。
騎士的殺戮並沒有停止,儘管營地限制了他們的移動,但只要戰馬仍在奔馳,那麼居高臨下的他們就不停的揮動著寒光四射的兵刃。
一名水仙騎士被一隊傭兵圍住了,敵人的數把長槍同時刺進他的腹部,他用手中的大劍瘋狂的劈砍著這些長槍,可他的生命在被高高挑起時就已無奈的陷落。
一隊騎士咆哮著衝向戰友,他們的長劍在持槍的傭兵身後劃出亮麗的弧線,傭兵被驅趕著向右方的山岡潰退,他們沒有選擇,那是唯一沒有箭矢襲來的方向。
營地中仍有騎士在與落單的匪徒搏鬥,負責狙擊的箭手往往會在騎士們的槍劍解決問題之前先一步到達目標,憋了一肚子氣的騎士用更加衝動的熱情馳向下一個敢於抵抗的敵人,哭叫、悲鳴、求饒、馬吼在這清晨的山谷裡交織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樂章,而這曲樂章用由更多的演奏者混入更加悲烈的交響。
傭兵們從唯一的缺口潮水般的退出這個生死屠場,他們被身後的騎士和弓箭追逐著散向斜坡後的山岡。
山中慕的傳出一聲大吼,逃散的傭兵已無法分辨這聲虎吼的意義,他們看到兩個魔神般魁梧的大漢從山地一處高台上衝了下來,在他們身後是無數手持刀斧的武士,這兩個大漢曾給參與伏擊的傭兵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不是我們能夠抵擋的,匪徒一致的轉向背對凶神的方向,抵抗沒有意義,也不重要,團長應該是死了,副團長已經失蹤,現在沒人能夠阻擋他們為自己找條生路。
身後的喊殺聲轟天震耳,逃命的傭兵手腳並用的在山林間奔走。終於,逃亡的路盡了,一處深逾百米的斷崖橫在眼前,跑在最前面的幾名匪徒尖叫著投向大山的懷抱,身後趕上的傭兵把同伴擠了下去,反應過來的精明傢伙用手中的斷劍殘斧劈翻了好幾個才阻住了過百的逃兵繼續前衝。
水仙騎士驅策著戰馬在距離傭兵不過三十米的地方排成緊密的陣型,山林中人影憧憧,很快,百名刀斧手在騎士們的兩側豎起盾牌,弓箭手則快速的在盾牌後列布成陣勢。
「殺!」「殺!」「殺!」攻擊陣型一步一停,騎士們控制著興奮的戰馬立在原地,只有兩側的盾陣在向被圍在斷崖上的傭兵緩慢的移動。
「殺!」「殺!」「殺!」巨大的聲浪帶起了強勁的風聲,冷冷的氣息吹散了林中飄散的白霧。
「我投降!我投降!」一名大膽的傭兵率先衝出了逃兵的陣營,他在跪下的時候把手裡的戰斧扔出好遠,他涕留滿面,渾身不由自主的抽搐著,對他來說,此時的舉動都是需要莫大勇氣才能完成的。
斷崖上的匪徒受到了同伴的鼓舞,他們爭先恐後的拋開了兵器,斷崖上響起一片兵刃掉落地面的脆響。
霧色漸漸消散,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山谷。
「嗚嗚……嗚……」
「安魯哈啦!」隨著這聲與眾不同的號響,整個山谷都響起了歡呼聲,在林地的某處,傷員們盡力的挺起胸膛,他們將手邊以備不測的刀槍直指向天,儘管傷痛令他們根本無法移動,但並不妨礙他們發出震天的吼聲。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王殿下病歪歪的騎在馬上,他沒能參加進攻,他的母親一直把他攬在懷裡。這位殿下開始發燒了,杜冷丁令少年疲倦的眼中閃過幻影,也讓少年莫名的聽到猛虎囂張猙獰的嘯聲。
「殿下!」
「殿下!」
「殿下!」
奧斯卡一路行來,沿途的騎士們恭敬的與他打著招呼,親王行過的地方,所有的騎士都單膝跪了下去,他們將長劍拄在地上,向發動這場戰鬥的最高指揮致以最崇高的問候。
少年再一次睜開眼睛,吵雜的聲響令他感到恍惚。
奧斯卡打量著四周,營帳中燈火通明,但他什麼時候躺倒在床上了呢?再說這肯定不是他的帳篷。
少年想要下床,但是這個動作令他全身骨架彷彿散掉一般的疼痛。奧斯卡一下一下的吸著氣,這些他還受得了。似乎、曾經、從前,小胖子腦子很亂,他只知道以前自己嘗試過這種程度的傷害,這真沒什麼。
「天怎麼黑了?」奧斯卡搖晃著走出這座不知道是誰的營帳,他向門邊站崗的騎士們問到。
「殿下,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您昏睡了一天。」一名騎士回答了親王的提問。
「噢!我們勝利了是嗎?我隱約記得。」
「是的!殿下,我們取得了最終的勝利,我們擊殺了超過三百名匪徒,又俘虜了超過二百個,這一切都是您的英明決策我的殿下!」騎士興奮的向親王表功。
奧斯卡沒有說話,他完全不知道這場勝利是如何得來的。他看到了他的管家、他的騎兵隊長、還有犯罪之王、還有他的醫師。這些人的臉上都綻放著笑容。
「殿下,您還好嗎?您不應該下床。」
奧斯卡的耳朵裡響起嗡嗡聲,這個少年抬頭望了望天,天上有無數閃爍著耀眼光芒的亮星。一陣暈旋,騙子小心的扶住了親王殿下。
「卡米爾說得對!您的內腑受到重創,您絕對不應下床。」
親王這次聽清楚了,他扶著管家的手臂盡量讓自己站得筆直,他不是勝利了嗎?勝利者不應是自己這種癆病鬼的樣子。
「我昏睡了一天?你們有什麼收穫嗎?」奧斯卡想拿出一點親王的威勢,但他的聲音沙啞極了,聽起來就像是被鋼針紮了無數個孔洞。
「殿下!意利亞勒芒傭兵團已經從傭兵界徹底的除名了,經過與我方的兩場戰鬥,他們犧牲了七百多人,還有二百多個被我們俘虜在手。」卡米爾.雷阿侖上校終於露出燦爛的笑容,這在水仙騎士團也將被看作是一次巨大的勝利,他用兩個臨時組織在一起的騎兵中隊殲滅了敵人一個整編戰士團。
「嘿嘿!嘿嘿嘿!」奧斯卡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沒人知道他是否仍算清醒,少年現在的樣子就像剛磕過迷幻藥一樣。
「我們將敵人中幾個重要的頭領分隔看守起來,現在最棘手的是怎麼處置那些俘虜,他們在人數上跟我們差不多。」
奧斯卡已經分不清是誰在對他說話了,但是俘虜兩個字卻讓他的思路靈活起來。
「卡米爾……我的聖騎士!」少年一把抓住了面前一人的領結,一旁的卡米爾看著被親王抓在手裡的犯罪之王一個勁兒的笑個不停。
「不要俘虜!卡米爾!不要俘虜!不要俘虜!」奧斯卡重複著這句話。
卡米爾嚴肅起來,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他推開多拉米,然後把親王的手搭在自己的領子上。「殿下!這是您的命令嗎?不要俘虜?為了證明這是一個清楚明確的命令,您能為我解釋一下原因嗎?」
奧斯卡不耐煩的嘟囔起來:「嘿!我已經下過命令了!原因?去問問你的騎士,那些俘虜的手上都沾滿水仙騎士的鮮血。記住!我不要俘虜,但這次我打算只留一個,讓他回到意利亞,去跟那些一心想用我的人頭做買賣的傢伙如實的報告這裡的情況,讓他們見識一下真正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