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睡不著。她習慣了在黑暗中入睡,這麼明亮的燈光下,她根本就不可能睡著。但蘇雅在看書,徐招娣也沒有熄燈的意思。外面的熄燈哨雖然響得淒厲,但沒有人來管她們。44女生寢室成了南江醫學院的一個忌諱,誰也不願意進入這間寢室,無論是女生宿舍的管理員,還是學校值勤的生活老師。方媛在考慮要不要將頭鑽進被窩,這樣雖然悶了些,好歹能睡著,總比這樣想睡覺卻睡不著要強。這時,徐招娣突然問:「方媛,你睡著了嗎?」媛含含糊糊回答她,「睡著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什麼問題?」「人,為什麼活著?」「……」徐招娣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其妙,人為什麼活著?活著就活著,還為什麼?但仔細一思量,方媛發現這個問題卻很深奧,深奧到她根本回答不上來。「方媛,你回答我啊。」徐招娣催促。方媛只能亂說一通:「我看,是生命的本能吧,人和其他生物一般,本能的想活著。」「也許吧。」看來,這個不是徐招娣想要的答案,「但是,我總覺得活在這個世上,好累,痛苦多於開心,失望多於希望。理想與夢幻,不管多麼美麗,多麼流光溢彩,總是會被現實撞得粉碎,然後消逝,連一點痕跡都不留下來。」方媛沒想到徐招娣這麼淳樸的女生也會這麼多愁善感。徐招娣又問:「你說,如果我們明天就要死了,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方媛還是無法回答。如果她明天就死,人生有太多的遺憾。以前,偶爾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僅僅是想想而已,從來沒有今晚這樣設身處地去思索。她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是想再去看看那個她一生都無法釋懷的人?她真的見到了那個人,又能做些什麼?是歡笑還是哭泣?是擁抱還是推搡?方媛回答不了,徐招娣卻做出了自己的回答:「方媛,我想清楚了,我想去見一個人。」「你要見什麼人?」「一個……」徐招娣突然變得害羞起來,期期艾艾,「一個筆友。」「筆友?」方媛啞然,現在的時代,什麼都講究速度效率,徐招娣竟然還交筆友?「不准笑!」徐招娣嗔著臉,「我是和你說認真的。」「我沒笑啊,我是在認真聽。」方媛突然沒了睡意。「我和他交往了四年,從初中就開始寫信。他的字寫得很工整,態度誠墾、自然、充滿熱情,最關鍵的是,他很儒雅,骨子裡有一種文人氣息……」「停!」方媛一臉疑惑,「你和他見過面?」「沒。」「你看過他照片?」「也沒。」「那你把他說得那麼好做什麼?」方媛不解。「感覺啊!我感覺得到。」提起她的筆友,徐招娣笑靨璀璨,不再淳樸,和那些熱戀中的女孩一樣,一臉甜蜜,面頰微微泛起紅暈,顯得嬌艷可愛。這時的徐招娣,有一種自然而清新的美,如一朵大山裡悄然盛開的紅茶花。「其實,我一直很羨慕秦妍屏、陶冰兒她們,她們家境殷實,寵得像個小公主似的。而我,童年裡的記憶只有做不完的農活,還要帶弟弟妹妹們。方媛,你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可你的生活比我好多了,你看我的手。」徐招娣從被窩裡伸出她的手。這是一雙粗糙的手,皮膚乾燥,有些地方龜裂了,紅腫脫皮,顯得十分蒼老,根本不像是一個青春少女的手。「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喜歡戴著手套了。」徐招娣有些黯然,她也和別的女孩一樣,喜歡幻想,憧憬愛情,但以她的容貌身材,那些浪漫的愛情故事很難發生在她身上。方媛怕她難過,故意問:「你有辦法見到你的筆友?」「當然有!」一說起筆友,徐招娣眼睛就發光,「我有他寢室的電話號碼,他也在這個城市讀大學。」「這麼巧?」「什麼這麼巧啊,我不是說了,他骨子裡有種文人氣息嗎,怎麼會考不上大學呢?他就在南江大學哦。」徐招娣來勁了,從床上爬起來,拉起方媛,要她陪她到大廳裡去打電話。方媛只好陪她去,可到了大廳,打通了電話,她又一個勁地朝方媛使眼神,要她走開,不讓她偷聽。方媛哭笑不得,看著徐招娣一臉小女兒態,嗲聲嗲氣,實在看不下去,只好一個人怏怏地回到臥室。這個電話足足打了半個小時,徐招娣回到床上時方媛已經把頭埋進被窩裡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徐招娣才不管那麼多,硬是把她搖醒。「成了!」「什麼成了,不要鬧了,讓我睡覺!」「我和他約好了,明天見面!」「呃……」「你要陪我去!」「呃……」「那你是答應了,記得明天一定要陪我去!」這晚,徐招娣精神亢奮,難以入睡,躺在床上反反覆覆翻來翻去,腦裡全是明天與筆友見面時的場景。第二天一早,紅腫著眼睛的徐招娣死死地拉住方媛,非要她陪她去看筆友。「你的筆友,要我去做什麼?」方媛不想去,她怕自己搶了徐招娣的風頭。男生看女生首先是看其長相的,只怕徐招娣的筆友也不能免俗。「你昨晚答應了我。」徐招娣笑得很奸,「何況,這齣戲,我一個人也沒法唱下去。」「為什麼?」「因為,到時,你叫徐招娣,而我才是方媛。」「不會吧!」方媛愕然,「你叫我冒名頂替你?」徐招娣扭扭捏捏,似乎有些羞澀:「到時看,如果他長得很帥,你就用我的名字和他聊。如果他長得一般,那就不用你代勞了。」方媛心中暗自好笑,原來徐招娣前怕虎後怕狼,還有這麼多顧慮。「如果是朋友,就一定要陪我去,不去的話就翻臉!」徐招娣下了最後通牒。方媛只好陪她一起去。徐招娣與筆友約會的地址是在中山路的肯德基餐館,時間是中午。上午,徐招娣逼著方媛與她一起去美發、買衣服,精心打扮,時間一晃就到了中午。中山路是南江市最繁華的商業街,肯德基餐館更是享譽全球,又是週末,這種時候裡面當然人聲鼎沸,擠滿了人。兩人走進肯德基的大門,將南江市深秋的寒意被關到門外。不愧為世界性的品牌,肯德基裡面溫暖如春,顧客雖多,卻井然有序,服務員的臉上一律掛著親切的笑容。在餐館的角落裡還特意設置了一個小小的遊樂場,專供兒童玩耍。純真的笑聲與悅耳的音樂聲融合在一起,令人油然而生出許多溫馨的感覺。方媛感到一種久違的輕鬆,宛如一隻自由翱翔的小鳥,心裡說不出的愜意與舒暢。那些沉沉壓在她心裡的那些陰霾剎那間煙消雲散,難得的呈現出一片澄淨空澈。「他在哪?」方媛問。「他約我在二樓靠南邊窗戶的那張桌子。」兩人慢慢地擠過去,上樓。二樓的顧客比一樓的要少些,竟然還有些座位空著的。靠南邊窗戶的擺著三張桌子,一張桌子坐著的是情侶,一張桌子是空著的,只有中間那張桌子坐著一個男生,高高的個子,穿著一件動感十足的藍色運動裝,頭髮烏黑發亮,飄逸自如,顯然精心護理過。兩人看不清男生的臉,他的臉朝著窗外,托著腮,似乎在欣賞窗外的景色。他到底長得怎樣?方媛想走過去瞧清楚,徐招娣拽了她一下,對她使了個眼神,用手做了做撓頭的動作。徐招娣的意思是讓她先過去看,如果她感覺男生長得英俊,自己不能對付,就撓頭,暗示方媛冒名頂替她。如果長得一般,就無須方媛越俎代皰了。方媛笑笑,讓徐招娣先走過去。徐招娣對著鏡子照了照,鼓足勇氣,走近男生,伸手拍在他肩上,臉上笑容燦爛,輕聲叫:「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