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你在看什麼?」秦月的眼睛有些近視,朝著走廊的盡頭看了幾眼,除了黑乎乎一團外什麼也沒看清。方媛的眼睛也有些疲憊,她朝樹影那邊走了幾步。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那只黑貓。黑貓望著方媛,輕輕地叫了一聲,聲音曖昧,全然沒有以前見到她的那種欣喜,反而像是在譏笑。黑貓在譏笑方媛?它為什麼要譏笑她?它又是怎麼來到這家醫院的?狗能憑借靈敏的鼻子找到自己的主人,難道黑貓也能?這裡沒有黑貓的主人。起碼,方媛不是黑貓的主人。她早就遺棄了它。雖然有那麼一段時間,黑貓把44女生寢室當成了家,但這個家的女生們趕走了它。難道,它把蕭靜當成了主人?它是來找蕭靜的?方媛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黑貓還是黑貓,但它的眼睛,卻彷彿不是貓眼,而是蕭靜的眼,孤獨、憂鬱、敏銳,敏銳得能看透她在想什麼。不,不可能!方媛在心中呻吟,這怎麼可能?她害怕黑貓這種眼神,這種眼神讓她懷疑自己在大庭廣眾下赤身裸體毫無遮掩。只有瘋子,才會那樣做,在大庭廣眾下沒有羞恥感地暴露自己。她不是瘋子!她突然厭惡這只黑貓起來——它的出現,總是帶來不祥,總是伴隨著死亡。這時,秦月發覺到方媛的異常,輕輕握住她的手,說:「你沒事吧?」秦月的手溫暖而柔膩,而自己的手卻冰冷而僵硬。「沒事。」方媛閉上眼睛,甩了甩頭,似乎想甩去那種心悸的感覺。等她再睜眼看時,走廊盡頭的樹影下什麼都沒有,樹葉在斑駁交錯的陰影中沙沙搖拽。這次,連黑貓也消失了。難道,全是自己的幻覺?方媛心中彷彿被什麼抽緊了。「秦老師,你有沒有看到那邊有一隻黑貓?」「沒有啊。」秦月一臉慈愛,摸了摸方媛的頭,「我看,你太累了。這些日子,難為你了。走吧,我們回去吧。」秦月很清楚這些天方媛過的是什麼日子,那麼多的可怕事件,一個接一個的死亡,發生在誰身上都難以承受。可她堅持住了,勇敢的面對,並沒有逃避、退縮。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即使她再堅韌,也會有不住的時候。當心理承受不了壓力的重負時,很多人往往會選擇墮落,用煙酒、性愛、網絡等一切可以麻醉自己的生活方式來麻醉自己,這種情況她看得太多,醫學院裡不少學生就是如此。但這還不是最壞的結果,最壞的結果是即使承受不了,快要崩潰,都沒有找到麻醉的方法。前些日子,醫學院有一名大學生因為心理壓抑,突然發作,凶殘無比,見人就砍,造成兩死五重傷。方媛的身軀雖然柔弱,跳動著的卻是一顆異常堅強的心。只是,只要是人,都有軟弱的時候,秦月擔心方媛會沉緬於悲傷的情緒中無法自拔。夜色太濃,醫院走廊的燈光在濃濃的夜色中顯得有氣無力,空氣中瀰漫著那股永遠消散不了的福爾馬林味。這時走廊裡看不到什麼人了,偶爾有板著臉的護士托著藥盤匆匆而過。方媛旁邊的病房裡傳來哭泣的聲音。又一個病人死去了,方媛幽幽的想。家屬們哭得很傷心,聲音越來越大,擾得見慣生死的護士們前去訴罵,哭聲這才小了些,變成了無聲的抽啜。死亡,讓生命裡所有的美麗都變得黯然失色。「走吧!」方媛在心中歎息,挽著秦月的手走出醫院。門口,何劍輝開著他那輛帕薩克正等得心急。車子咆哮了幾聲,點著火,啟動起來,如一個甲殼蟲般,行駛在涇渭分明的荒野中。城市裡的建築群一座座錯落有致,各種霓虹五彩繽紛,繁華似錦、歌舞昇平。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一個個神情漠然,用冷漠來隱藏自己內心深處的荒涼。一路無言,帕薩克很快就駛到南江醫學院,把方媛送到女生宿舍。「謝謝你送我回來。」方媛對何劍輝說。何劍輝笑了:「沒什麼,反正我也是順路。」蕭靜的死前沒有讓他悲傷。這也不能怪他,他本來就與蕭靜不熟。「順路?哦,是了,反正你要送秦老師回來,順路送我。」「不是,我是回家,順路送兩位小姐回來。」何劍輝一本正經地說,看方媛還沒有明白,又加了一句,「因為,我也住在這裡。」方媛訝然:「你也住在醫學院裡面?」何劍輝反問:「我為什麼不可以住在醫學院裡面?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個道理你都不懂?」方媛總算明白了,何劍輝肯定是為了追求秦月,在醫學院裡買下了一套教師住宅。秦月白了何劍輝一眼,似乎很不滿。蕭靜畢竟與她有過一段情緣,她心情不好,不想聽何劍輝這些油腔滑調。何劍輝做了個苦瓜臉:「好了,領導不高興了,我們走了,再見。」「再見。」方媛返身走向44女生寢室。樓道裡很黑,根本看不清階梯,方媛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上爬。還好只是四樓,爬完並不需要多少時間。爬到三樓時,遇到兩個女生結伴下樓,拿著手電筒,照向方媛,照到她的眼睛上,白花花的刺眼。方媛心情鬱悶,也不知哪來的脾氣,怒罵了句:「照什麼照,有病啊!」「你才有病……」其中一位女生不甘示弱,回罵了一句,突然間又停住了,如同被什麼卡住喉嚨一樣。在手電筒的微光照明下,方媛看到一位女生瞪著眼睛望著她,臉上還有些怒氣,另一位女生卻伸手掩住她的嘴,對她耳語了幾句。方媛隱隱聽到「44」幾個字眼,那位不服氣的女生聽到耳語後竟然花容失色,身子顫慄了一下,眼神變得驚恐起來。方媛從容地走過去。兩位女生怯怯地讓出路,盡量躲閃著她的身體,似乎被她挨著都會帶來無法擺脫的噩運。三樓寢室裡有一個女生探出了頭,看到方媛,又縮了回去,彷彿是一隻膽小的老鼠。然後,寢室大門被重重的關上,發出巨大的金屬撞擊聲。方媛為這些人感到悲哀,懷疑、盲從、膽怯、淺薄,這些陋習本不應該出現在醫學院裡面,卻偏偏在這裡大行其道。44女生寢室裡面燈火通明,所有的燈都亮著。蘇雅慵懶地躺在床上看書,那本安妮寶貝的《告別薇安》都快被她翻爛了。一向早睡的徐招娣這次卻端坐在床上,百無聊賴,似乎在等她。果然,徐招娣一看到方媛走進來就問:「蕭老師怎麼樣了?」「死了。」方媛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似乎在述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她累極了,腳也沒洗就躺到了床上。「死了——」徐招娣喃喃道,偷偷望了一眼蘇雅。蘇雅卻彷彿沒聽到般,若無其事地翻了一頁書。徐招娣沒再繼續問下去,走到臥室出去關門,反鎖,洗臉洗腳,做完這些後才回到臥室躺到床上。她沒有關燈,大廳與水房裡的燈都是開著的。「關了燈嗎?」方媛翻了個身子,懶懶地問。「沒有,管它呢,讓它亮著吧。」據說,鬼魂不敢見光,不會進入燈光太亮的房間。徐招娣是不是也聽說過,所以才讓所有的燈都亮著?她在害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