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城主府。
眾女沒有陪坐在徐子陵的身邊,雖然每一個人都恨不能投入他的懷中,放聲大哭,把久別的思念一下子發洩出來。但是大家只坐在他的隔桌,偷偷地拿眼去看他,把與他聚餐的機會,讓給眾將。此時最需要鼓勵和最應該坐到他身邊的,是華夏軍上下眾將士。
小鶴兒和紀倩兩個小丫頭也知趣地糾纏一番就乖乖地坐到衛貞貞的身側,因為心不在焉,老扭頭回來看徐子陵,好幾次差點把米飯吃進了鼻子。
「怎麼樣?久經訓練的玄甲虎賁騎是不是很難對付?」徐子陵笑問。
「人多而已。」跋鋒寒很不服氣,無視事實。
「現在還有兩萬之數,不過只要再來幾波攻擊,那麼這個玄甲虎賁騎就會煙消雲散了。」陰顯鶴與跋鋒寒兩人一直是對戰玄甲虎賁的主力,僅死在他們兩人手中的玄甲虎賁早過千人。
「只要吃下玄甲虎賁騎,那麼李唐別的部隊不足為懼。」薛萬徹痛飲一杯道:「王君廓帶兵有方,奈何兵丁身入洛陽,已經漸漸享樂腐朽,可達志的三軍,僅御林軍稍微出色,長林和羽林皆是普通之兵,如果讓末將覺得棘手,倒是那個宋金剛!此人心思細密,謹慎從事,所帶之兵,又同是劉武周的老兵,頗具戰力。」
「宋金剛有才,這無疑問,但大勢之下,他獨力豈能逆天?」徐子陵微笑道:「我已經早早抽調與宋金剛齊名的突通將軍暗助裴帥防禦虎牢,還有宇文傷閥主在,虎牢天險,暫時無陷落之危。」
「徐小子,這一仗打下來,估計你的其他軍隊得全部打光!」敢叫徐子陵為徐小子的沒幾個,除了幾個老傢伙之外,大雷神大喇喇地啃著雞腿道:「雖然這一來也解決了各地私軍的問題,可是死傷過劇,如此消耗大戰,最傷元氣。你民望再高,恐怕也會落下好戰嗜殺的暴君之名,為大家驚恐。」
「華夏軍一直身處下風,為抵抗侵略而戰,所以天下萬民最多罵我庸才無用,與暴君還差點!」徐子陵大笑。
「武聖所言有理,過殺則有傷天和。」大儒王通也不太贊成徐子陵將各地的兵丁都與李唐拼盡,徹底解決華夏冗兵的問題。他的理想的以各部軍驅走李唐,再嚴格訓練,將楚軍、梁軍、燕軍、輔公佑的江淮軍、揚州的竹花幫、大江聯這些統統訓練成才,到時自然國強軍盛,威伏天下。
「不戰不殺,難以整合。百煉成鋼,各軍要保留,那麼就得歷戰。」徐子陵有千年歷史借鑒,特別是宋朝的冗兵,讓他明白,士兵太多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兵權以集,兵源以匯,方能號令天下。帝王之手,當握虎符。」魏征極少不跟徐子陵唱反調,同意道。
「王師不必憂慮。」魯妙子自然是站在徐子陵這一邊的,他安慰道:「子陵豈會不知,但此刻正與李唐生死相搏,當傾盡全力,日後如何,再作議論。」
「何為軍?百戰不死!」徐子陵小小表示,就算各軍打殘了,也會派入預備役補充,既能保持部隊榮譽和元氣,又能最好地控制。不是真心追隨華夏軍的各地散軍,如果不借此機會將他們統統磨練一番,那麼遲早是華夏日後禍患,何況如此多士兵,國家一一供養起來,消耗國力,浪費資源。
「文人治政,軍策之功,請武聖多多輔行。」大儒王通當然明白長痛不如短痛,也點頭贊同,但也請大雷神稍稍按住徐子陵,不讓他拼盡各軍,免得以後的青史之中,留下殘暴兇殺的惡名。對於徐子陵的名聲,大儒王通那是比自己的名譽還要維護的。
入夜,天降飛星。
襄城的百姓們大多擠身巨棚,圍著火堆,喝著熱湯。自徐子陵華夏軍有政,華夏軍一向都有早午晚三餐的習慣,與以前僅兩餐的不同。
現在天寒地凍,華夏軍更是將三餐提到四餐,甚至五餐。熱水與被席等物,更是無時不有。
絕大多數的人,都沒有這樣的經驗,與千萬人一起擠坐在巨棚中,一邊坐看天降飛雪,一邊喝著熱騰騰的肉湯。這種感覺非常的溫馨,能打破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平日,一個家財百萬的大富豪,不可能與一貧如洗的農民擠坐在火堆邊,一起喝同樣的肉湯。
但是現在,他們沒有身份之別,肆意談笑,甚至同分一個肉包。
能夠在洛陽追隨而來的人,那都是華夏軍的真正者,走在街中,或坐在地席上,腰桿都挺得格外直。
不少人還吹噓自己曾經跟隨徐聖王游過春泳,也有人吹噓自己曾經親手賣過東西給貞貞皇后,甚至有人得意地說自己與徐聖王一起喝過花酒,鼻子都往天上去了。南陽人和襄陽人,則非常羨慕地看著這些口水花噴噴的洛陽人,因為他們絕大多數人,還沒有見過徐子陵。「聖王回到襄陽了……」
「半個時辰後,聖王要來慰問大家……」
華夏軍的士兵忽然瘋了似的,一路敲鑼打鼓,一路嚷嚷。也有些快腿和奈不住性子的傢伙,拿著小旗子在人群中到處亂竄,見人就喊,興奮得黑臉透出血紅的光亮。
人們一聽,先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相互對視一眼,但幾乎同時,人群中就炸騰起來。
雖然還有半個時辰,但是大家馬上扔下碗,把自己珍藏的華夏軍旗拿出來,瘋狂地揮舞。一些團隊馬上集合起來,準備好獅鼓之類,又想好各種歡迎的口號……洛陽人的動作最快,以肥胖身形不相稱的速度霸佔了最顯眼的位置,讓襄陽人和南陽人第一次發現這些大小胖子的速度和反應力是何等驚人。
徐聖王還遠遠沒有來,可是大家的心都跳得厲害。無數人,已經激動得淚垂不止。徐聖王沒有忘記大家,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與狂熱歡騰的襄陽不同,此時的南陽一片死寂。南陽,已經成了一座死城。
李唐的士兵,躲在空蕩蕩的屋裡,無神地望著外面的飛雪,現在的他們,進退兩難。天下都知道李唐擊敗了華夏軍,天下都知道了玄甲虎賁無敵的威名,可是誰又知道,此時的他們,連勝利叫什麼不知道……
如果這是勝利,為什麼沒有快樂?
如果這是勝利,為什麼感到絕望?
每一次與對手戰鬥,雖然最終都獲得勝利,但卻有更多的同伴倒在對手的面前。華夏軍虎狼一般的凶狠廝殺,深深地烙印在每一個玄甲虎賁的心中,當日渺視天下無物的狂傲,已經蕩然無存。無論是華夏軍的死囚,還是洛陽禁衛,又或者是普通士兵,都沒有分別,都是嗷嗷叫的虎狼之徒。視死如歸,是軍人的榮譽。
玄甲虎賁擁有這種榮譽,而且深信,只有自己這支部隊,才真正擁有這種無上的榮譽。在整個李唐軍隊之中,就連最強的御林軍,或者是俘虜薛果父子,大敗劉武周梁師都的李唐雄獅,也不在玄甲虎賁的眼中。
當過了風陵渡口,他們發覺,對岸的士兵,每一個人,都有這種榮譽。
他們有些人,甚至不是士兵,只是一些罪大惡極的死囚。
面對數量在自己十倍以下,仍然一再逆向衝鋒的華夏士兵,玄甲虎賁的氣勢一次又一次被壓抑。從來勝利者,都有資格站在對手的屍體上大笑。可是玄甲虎賁沒有這個資格,他們甚至想哭,雖然一次又一次擊敗華夏軍的士兵,可是榮譽,卻不知不覺地溜走……
榮譽不再屬於勝者,而屬於壯烈的華夏軍!
南陽的李唐士兵不知道襄陽的華夏軍士兵現在正在幹什麼,但是他們,只能呆望著外面的飛雪。他們的同伴,駐紮在洛陽的士兵,卻在花天酒地。他們酒足飯飽,卻連一粒糧食也運不來南陽。
每日,南陽都有士兵餓死。
每日,南陽都有士兵凍死。
每日,南陽都有士兵一次又一次地出擊,與華夏軍的前鋒作亡命的交戰。華夏軍來了援助,歷陽的江淮軍來了,九江的宋家子弟兵來了,就連遙遠的南方蠻族也來了……可是,洛陽駐紮的李唐士兵,卻沒有來。他們不但沒有來,無能得連一粒糧草也運不來南陽。
糧草早已經告磐,人餓得腳步發軟,馬餓得瘦骨如柴。儘管如此,玄甲虎賁騎依然堅持每日出擊,與華夏軍的前鋒作殊死搏鬥。
愛馬如命的士兵,流著眼淚,以戰死的馬肉為食,只為了玄甲虎賁不敗的神話,只為了玄甲虎賁天下無敵的威名。
現在,他們明白天下無敵的滋味,是多麼的痛苦。
在這裡,沒有足夠的水源和糧草,玄甲虎賁煮雪為飲,殺馬為食。一切,都只為了那虛無縹緲的無敵威名。
尉遲敬德幾乎每一天,都會看見重傷員在嚴寒下失救凍斃……但他仍在堅持,咬牙堅持。他覺得此時不但是南陽玄甲虎賁最艱難的時刻,也是華夏軍最艱難的時刻。只要李唐軍的士兵能夠撐得過這一關,那麼拿下大半個華夏就不在話下。
如果攻下襄陽,華夏軍再強,也只能退守大江以南。那麼,李唐就算戰不下華夏,那麼劃南北而治,是絕對可以的。大夏竇建德覆亡在即,如果此時讓華夏軍緩過氣北上支援,形成僵局,以華夏之大對李唐,那麼之前不計後果地所作的一切,都將化成一江東流水!
「報,襄陽內應飛鴿傳書,徐子陵出現在襄陽街頭,與百姓鼓勁,萬民轟動……」
「徐子陵回到襄陽了?」尉遲敬德聽了,覺得手足冰冷,口舌發苦,胸中鬱積著一團氣血,欲吐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