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販子在唐朝 第八卷 草堂高臥 第四章 大俗大雅
    褚行毅等眼看著盧鴻一支筆,在梅瓶上點染勾描,那些毫無意義的色塊團暈,經一支筆勾連數筆,竟然變成了一枝枝樹,一片片山,一道道水,一朵朵雲。眼看著一派蓬勃生機的畫面,漸漸在一件白生生的瓷瓶上現了出來,直令人目不能移,心中莫名生出幾分感動。

    直到最後勾罷,盧鴻轉著瓶子,瞇著眼睛又看了幾圈,才又下筆加了數點。收拾已畢,又在一旁空白之處,題下「范陽盧九」之名,之後以紅色繪了一個小小圖章。

    「嗯,也便是這個樣子了。下邊便需趙大人一顯身手,將這瓶子再入窯燒造,那色便可固於瓶上,不復脫落。」盧鴻自己端詳片刻,微笑說道。

    「哦?」趙會聞言一驚,然後又道:「莫非盧大人所繪瓶上山水,也可入窯燒製麼?」

    盧鴻點頭道:「正是。雖然此法所繪圖形,不如釉下彩般永不脫落,但只要小心保護,也不易磨損。」

    淺絳彩最大的缺點,便是色上不再加釉層,因此若磨損過多,顏色易為褪去。後世也正是因此缺點,使得淺絳彩這種技藝存在時間不長,便被西洋粉彩取代。

    但在此時,於瓷器之上能加繪如此精美的畫面,又能經燒製固於瓷器之上,卻令在場之人又驚又喜。趙會眼睜睜地看著這瓶子,伸手欲拿,又怕碰掉了顏色,連忙縮了回來,繞著圈看了又看,良久才道:「趙會以為,燒造瓷器,不過尋常家用,俗用之器而已。也見過鄉人所繪花樣。必求逼似,俗不可耐。不想今日見了公子手段,才知道世間藝本無俗雅,全在施為之人氣韻。若此瓶能得燒製成功,不只趙會當謝過公子大恩,便是瓷器有知,亦當感佩流淚。」

    趙會用顫抖地雙手捧著手中兀自發熱的瓶子,撫摸著略有滯感的圖畫,看個不住。這個大鬍子一生以來。最大的願望就是從自己手中,能燒出天下最漂亮的瓷器來。而今雖然是借了小盧大人的鬼斧神工,但畢竟是從自己手上第一次出現這次燒出來的帶有圖畫的美麗瓷器。

    看著這山水果然是牢牢地燒在瓶上的。轉動瓶身,山水連綿一體,當真如夢中一般。瓷器本色雖然略帶青碧,然而一旦繪上山水。反便如色宣上地圖畫一般,額外增添了幾分瑰麗。也不是感動還是辛酸,忽然眼睛中便湧滿了淚水。

    偷偷將眼角幾滴淚珠彈去,趙會輕輕捧著瓶子走向一側的眾人,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大聲說道:「盧大人,這瓶子,便是天下最美的瓷器了。」

    早就候在一旁的褚遂良父子、閆立本兄弟、盧家三兄弟、祖述等人,以及太子李治都一下子圍了上來。當日親見盧鴻畫瓷的褚行毅還不覺得如何,其他諸人都是初次得見瓷上圖畫。一個個不由嘖嘖稱讚。

    此次盧鴻只繪了一對山水梅瓶,一隻牡丹大瓷盤,以及一對仕女瓶。這些題材,後世畫瓷之人都是常畫的,但在大唐之時。可是新鮮無比。一眾人開始見這畫面色彩淺淡,筆墨雅致,實在難以想像是如何將這圖畫弄在瓶子上的。後世畫瓷,多以山水為貴。但褚遂良等人多見盧鴻山水,因此反倒對那沒骨牡丹與仕女圖興趣更大。

    所謂沒骨畫法。乃是不以線色勒。純用色塊點染而成的花鳥畫。此法直到元時方興起,以王冕等人提倡。至徐渭大寫意時方為大成。盧鴻這件牡丹盤,筆法變化多端,以紅色寫花頭,綠色點葉,當真是富麗堂皇,又不失文雅之氣。

    「盧大人這牡丹畫得,與世間畫牡丹者均有不同之處,不以勾描,全憑點染,卻生動靈機,別開生面。」褚遂良抱著牡丹盤,看了半天道。

    「是啊」,閆立本也說道:「咱們繪圖寫真地,層層勾繪,務求形似。只是今日看來,反倒不如盧公子這畫法天然隨意,更為傳神。只不知盧公子何時又習得如此畫法,有何名目?」

    盧鴻笑道:「此法或名沒骨點染,也稱不上什麼新藝,以前盧鴻也偶有所為,不過不太常見罷了。或說似與不似,盧鴻倒聞古時大家曾道:太似則為媚俗,不似則為欺世。繪事之妙者,在似與不似之間耳。」

    盧鴻此言說罷,場中眾人,同時發起呆來。

    雖然眾人已經習慣了盧鴻藝術上的驚人天份,但這幾句話,實在是超出了眾人平日所想像的空間。唐人繪事,無不以逼肖為能事,從來沒有想到這肖似背後地道理。今日盧鴻此言,一時驚警了眾人。

    尤其褚遂良、閆立本等人,這些年在書畫之道上,用盡心力。但無論如何努力,總比照盧鴻的書畫差得甚遠。平日未嘗不心有疑惑,以自己的刻苦,為何這畫畫出來,比盧鴻作品,氣息便要差得許多。

    今日一語驚醒眾人,褚遂良先是一拍大腿,大叫一聲「正是如此」;之後閆立本也明白過來,激動地拉住盧鴻道:「公子此說,直指我心!妙哉!妙哉!立本多年畫藝難進,今日方知,便是執著在一似字啊!」

    其他諸人雖然不似二人這般精於繪事,但也隱隱明白了盧鴻所說的道理。祖述笑道:「咱們小九不管做什麼,總是要與別人不同。老黑也見過村人在瓶碗上畫東西地,紅紅綠綠的,總覺得俗氣逼人。怎麼今天看小九這牡丹盤子,也是紅綠相配,就不覺得厭呢?」

    盧鴻笑著說道:「所謂大紅大綠,大俗大雅。這俗與雅,本也沒什麼分別。前幾日祖兄看那范陽班兒唱的村戲,怕也當有所悟吧?」

    祖述連連點頭道:「小九你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前幾天看了,還真有些意思。老黑已經與太常寺中幾位前輩商量,現下大唐境內各地戲班都很熱鬧,新戲層出不窮。咱們便照著上古之時采風之法,派人採集民調,整理成篇。此事據說聖上知道了,都很歡喜。道聖世不閉民言,雖然有報紙廣開言論,但民風所寄,不可輕忽,已經責成禮部與太常寺共襄此舉呢。老黑說來,也有些進境吧?」

    眾人聽了,也都笑了起來。唯有閆立本,抱了盧鴻畫的牡丹盤捨不得放手,又不好意思直接搶跑了,哼哼嘰嘰半天才道:「盧公子,你看這盤子——」

    盧鴻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又見旁邊眾人的眼睛聽了褚遂良這話,全都變得賊亮賊亮的,心中暗笑,臉上卻無比嚴肅地道:「嗯,此盤在初制之時便與趙大人商量過,若僥倖成功,便由趙大人獻於聖上,以為盛世之賀。怎麼,褚大人有何建議麼?」

    閆立本臉色一黯,還沒說話,只聽褚遂良又湊過來問道:「那兩對梅瓶——」

    盧鴻又道:「那對山水,乃是在下新居所備;那對仕女,拙荊下月便要遷來長安,因此欲以此為禮物。」

    旁邊一眾,啞口無言,一個個抓耳撓腮。唯有李治看著那對仕女,眼睛一亮,神色中似有笑意。

    最後褚遂良臉色微紅地道:「唉,今日見了公子新繪這瓶子,實在是心中愛極。不知可否請公子再勞動一番,為我,再繪一件?這個這個,您看——」

    盧鴻點點頭,臉上浮起瞭然的笑容,嘿嘿笑著道:「這個嘛,倒也不難。我恍惚記得,褚大人上個月好像得了件非常不錯的壽山石,這個這個,您看-

    褚遂良臉上的笑容當時便凝住,正在捻著鬍鬚地手一僵,當時就扯下了幾根。只是他一點也不覺得痛一般,呆了半天,臉上表情似悲似喜,顯然心中鬥爭得甚是激烈。猶豫半天,才咬牙道:「如此便說好了。下個月,便將那石頭送到公子府上便是。到時所須繪製的盤子,也一併送到。」

    盧鴻得意地笑道:「如此甚好,必然不叫褚公失望。」

    眾人聽得清楚,連忙上前。盧鴻也不客氣,正所謂來者不拒。

    「我恍惚記得,閆大人前時似乎得了一卷顧虎頭的長卷……」

    「我恍惚記得,祖兄是不是有一張古琴……」

    「我恍惚記得……」

    「小九你不用再恍惚了,你把我們家底都快翻出來了,比我們自己都清楚了。」祖述恨聲說道。

    眾人連連點頭,目光悲憤不已。

    唯有太子李治,安然不動,目光平和,面帶微笑。眾人看在眼裡,不由暗暗佩服,心道不愧是我大唐儲君,這不為所動的沉穩氣質,洵是難得。

    「庶子大人」,等眾人都一一出血完畢,李治才悠然上前,輕聲說道:「剛才聽庶子講似與不似之間的畫道至道,治實有感於心。」

    眾人點頭,盧鴻謙虛不已。

    「尤其是這對仕女,這美女開相絕美,若說似某人,又有幾分差別;若說不似某,這神態實是栩栩如生,當真是神來之筆,神來之筆呀!聞道庶子有意將此瓶贈於尊夫人,到時李治必然登門拜訪,細為解說!」李治侃侃而談,大有平日盧鴻坐而論道地風範。

    盧鴻聽李治之言,心中疑惑。再將李治手中仕女瓶看了幾眼,忽然心中明白李治之意,不由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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