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上元節之後,年就算過完了,族中的一切事務自然開始步入正軌。
盧鴻離開了差不多一整年,因此這一年中,族中一些事務瞭解得自然也不如以前那般清楚。何況他在長安時與盧承慶接觸甚少,除了大事基本不會傳到他那裡。這次回來後又忙著操辦喜事,自然也無暇分身。直到過完年之後,才有時間慢慢瞭解這一段的情況,商議今後的發展。
事實上各項事務發展得都甚是平穩,盧鴻在瞭解之後,也就不太多的參與。在他想來,自己雖然比別人多知道些東西,但也就在大方向上能出出點子。真到實際操作中,比起那些老傢伙來,道行還差得多。能省心就省心,能省事就省事,盧九公子一向遵循這樣的原則。
因此除了參加了書院新年開學典,並對學子們講了幾句套話,然後又被逼著與崔三醉、鄭誠辯了大半夜之外,盧鴻基本上是足不出戶。經過長安這一年的風雲歷練之後,盧鴻對於家似乎有了更多眷戀。也許陪父母說說話,與鄭柔論論詩,再逗逗紅袖,玩玩硯台,閒來到作坊轉轉,遠離名利場,才是自己一生最大的嚮往吧。
盧鴻懶洋洋地躺在新制的太師椅上,把玩著手中一件鎮紙,覺得這樣的日子才是天堂。
身邊的傢俱都是新打製的,前兩天才搬過來,整個房間終於符合了盧鴻想像中的古色古香地氣質。當然在他心目中是古色古香,眾人眼中卻是新奇得很。傢俱的設計自然少不了盧鴻這位二級木匠。說他是二級不是說相當於中級知識分子。而是因為對於木匠活,他向來是遠離一線,只管繪了圖樣然後在屋裡坐著等著,堅守二級戰線。
此時大宗紅木還是非常少見的東西,什麼黃花梨、紫檀、酸枝、雞翅之類的,基本是看不到的。後世直到了元明之後,與南洋往來增加,各類紅木佳材才被大量輸入華夏,有了明代傢俱的燦爛一頁。唐時所用的。多是本地的一些硬雜木,如榆木、香椿木等。而傢俱樣式也非常簡單,各類既少,也沒有成套的概念。
以前時盧鴻也不過弄個書案什麼地自己用。這回要成家了,才想起自己的家還沒裝修吶。管家倒是張羅著找了木匠為少爺置辦新傢俱,但那些老箱老櫃的,盧鴻如何看得上眼。因此專程去找盧祖安。說道寧可晚用幾天,也定要自己隨意才好。闔府上下都知道九少爺書畫文房,樣樣俱精,但凡是器物。幾乎都有不凡見解。因此他所用的傢俱挑剔些,倒也合情合理,居然也沒人覺得盧鴻地要求有什麼過份的。
唐時打傢俱可沒後世這些電鋸電刨之類的電動傢伙。不管刀砍斧劈。全是手工活。除了打制外。最耗時間的還是打磨。這項活一般都是學徒來做地,花的工夫越乎很多人的想像。沒有些日子。還真是交不出活兒來。因此直到過了十五之後,盧鴻的新傢俱才全部搬進了府中。
盧鴻那設計理念自然是照著明式傢俱來地,線條優美,器形簡單大方,雖然用料沒辦法和後世比,但當整套傢俱被陳設到臥室、書房與會客廳時,引起的轟動大大出乎盧鴻的意料。本來盧鴻也只是玩玩而已,除了自己房間,只是為盧祖安做了幾件桌椅之類。但盧族長參觀過兒子地新居後,立馬將盧鴻提去大批了一頓,然後自然是追加撥款,展開了全面地盧府裝修改造工程。
新式傢俱得到了廣泛地讚譽,但家中人喜愛的側重點似乎略有不同。盧族長最喜歡太師椅,自打那對椅子進了他地會客廳,每每便見盧族長於其上正襟危坐,拈鬚微笑;盧夫人最喜歡的則是大箱櫃,將自己的零錢首飾一一放到抽屜裡,斜倚其側,心中踏實無比;鄭柔最喜歡的乃是多寶格,每天便在其上賞玩盧鴻的各類名石名硯,樂此不疲。
紅袖最喜歡的,卻是盧鴻臥室中的大架子床。她房中現在自然還沒有這等設施,因此經常聽到她稱讚道:「少爺就是花樣多!這床就跟小房子似的,一看就覺得有意思!」
當然了,這架子床自然有意思了,有好多花樣可以玩呢。盧鴻有些邪惡地想道。
只是與鄭柔是派不上用場的,哪天應該想辦法將紅袖弄上來試試花樣。
紅袖還在很誠懇地說道:「不管做什麼,少爺總是做得最好——我服你了。」
沒想到向來心服口不服的紅袖因為盧鴻設計的傢俱徹底投降。紅袖對這新式傢俱的喜愛毫不掩飾,這一點盧鴻房中幾個小丫環體會
—自打新傢俱進了門之後,她們就基本不用再考慮打工作。因為紅袖姐姐一天至少也會把全套傢俱從頭到尾摩挲十幾遍,估計再下去倆月,盧鴻這套傢俱都會磨出包漿來,拉出去就可以當古董賣了。
遺憾的是,對於曾經信誓旦旦要認遍天下名石的遠大理想,紅袖似乎尚有相當距離。今天中午盧鴻才轉了一圈回來,就發現自己案上一塊多眼端石不見了。
那塊端石上足有幾十個眼,中間的一大塊蕉白上遍佈著天鵝絨青花,是盧鴻前天才選出來,準備做個擺件放在多寶格上的,怎麼一轉眼沒了?
問鄭柔,不清楚;問小翠,沒看見。紅袖呢,是不是又是你老人家辦的好事呀?
「啊?少爺你是說你案子上那個滿是綠點的石板吧?我我,我拿去給張媽壓鹹菜缸了……」紅袖小聲說道。
鹹菜缸?!我的下巖北壁石,我的了哥眼、浮雲凍,我的天鵝絨青花呀!
盧鴻撒腿就向外跑,一口氣衝到廚房,眼看著張媽剛剛蓋好鹹菜缸,還笑容可掬地對自己道:「少爺過來啦?老婆子特地弄了點激菜,過幾天給大家清清口。還多虧你房中紅袖那姑娘呢,就是熱心腸,要不是她幫我找了塊石頭來……啊少爺你做什麼啊?」
張媽還在絮絮叨叨地稱贊助人為樂的紅袖姑娘,盧鴻早已經衝到了鹹菜缸前,掀開蓋子,撈出壓缸的端溪下巖北壁多眼大硯板,也不顧石頭上湯水淋漓,氣味刺鼻,抱在懷裡一溜煙跑了。只留下難以置信的張媽,站在廚房裡看著盧鴻的身影目瞪口呆。
面對盧鴻眼中熊熊燃燒地怒火,紅袖三分無辜兩分委屈五分無奈地說:「小時候我們家東頭李石匠就說了,石頭要用純一色的才好看。哪知道你把全是點子的石頭當寶貝——我這不是不認識麼?」
「不認識你還有理了?」盧鴻語重心長地說,「你不早就說要學了麼?不然今天晚上就別回去了,本少爺親自好好教教你。」
鄭柔點頭柔聲說道:「夫君親身施教,洵是難得——不然今天晚上妾身就挪個地方,給你們騰騰地兒?」
「哪裡哪裡,夫人說什麼話來。」盧鴻笑得如陽光般燦爛,「些許小事,難道為夫還真親自管教不成,還是由夫人施教好了。」
「夫君切莫多心,妾身說的是真的。」
「呵呵,為夫說的也是真的。真的真的,都是真的。」
雖然沒有盧鴻這名師親身指導,紅袖還是毅然決然地走上了自學成長之路。好在家中不缺教材,佳石眾多,還不至於無處下手。
鄭柔對此給予了足夠的,提供了優秀的入門教材——盧鴻親筆鑒名的《硯譜》一本;足夠的實習場地——天天打掃室內的多寶格;豐富的學習標本——多寶格上早就擺滿了。除此之外,還對紅袖的好學精神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表揚,希望她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自學成才,天天向上。
於是一眾人等從此便天天看到紅袖姑娘勤奮學習的身影。只見她坐著時口中唸唸有詞:蕉葉白、五彩釘、金銀錢——那是在背誦《硯譜》石品;走路時眼睛四處張望:端溪紫、州黑、青州紅——那是在搜索身邊有無佳石;每天例行的擦抹傢俱時在多寶格上反覆顧盼:鶺鴒血、鴨頭綠、魚腦凍——那是在觀摩標本。
小翠發愁地道:「紅袖姐姐,你再這麼下去可不行。我覺得這幾天你累得眼角都好像有皺紋了。」
「沒有皺紋的,端硯中名品是冰紋,硯是眉紋、羅紋、魚子紋,洮硯是水波紋……」紅袖非常認真地糾正道。
「少爺,您那《硯譜》上石頭似乎不全呢。你看這塊石頭,其聲如金,撫之有鋒,是不是也是制硯佳材呢?」紅袖抱了挺大一塊石頭,氣喘吁吁地進來請教盧鴻。
「紅袖,並不是所有的石頭都可以制硯的。你這塊石頭估計硬度過高,細膩不足,只怕難稱佳材。看這顏色材質,倒像是做假山的太湖石一般……你這是從哪找來的?」盧鴻經過仔細鑒別,給出了權威的結論,又發出了心中的疑問。
「就是後園的假山啊,我好容易才砸碎了……」
「……」
「怎麼了少爺,不然我再想辦法粘回去?」
「……不用粘了,好不容易砸碎了,就留著做個盆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