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尋石之事,奚老大卻有些吱唔地對盧鴻說:「盧公子,在下卻有些事情,欲稟與公子得知。」
盧鴻心情大好,說:「有事就說唄,吱吱唔唔地做什麼。」
奚老大這才將事情原委細細講來。
原來奚家新制油煙佳墨及易水硯之事,漸漸為人所知。尤其是盧祖安打劫頗多,也有送於親朋賞玩的。一傳十十傳百,這油煙古法及諸多新制硯式,很是受人關注。便有那有心之人,反覆打聽,探聽到這油煙墨及硯式的來歷。盧氏本是世族,除了親朋能從其手中討要外,其他人等自然是毫無辦法。但奚家本是制墨世家,憑了這手藝吃飯的,便有人來,想要買油煙墨及新式硯。奚老大因這油煙古法及新硯式,均是盧鴻所授;那易水石,也是盧鴻指點發現的。因此便一口咬定,沒有盧鴻發話,一塊墨一方硯,也不會賣到外面去。
只是近來壓力越來越大,以往多有往來的客商及親朋等,一窩蜂地擁上來,指定了要買油煙墨和新式硯。為此很是有幾個相熟多年的知交,也弄得不太高興。因盧鴻一直在滎陽,奚老大最後只好答覆道,待盧鴻回來,自己便捨了臉去商量一下。能否售賣,還是要盧鴻最終定個章程下來。
盧鴻一聽這事,不由啞然失笑說:「多大個事!那些東西既然交了給你,怎麼處理,就是你的事了。我還能和你爭什麼不成。」
奚老大認真地說:「盧公子出身世家,這些許小事,自然不放在眼裡。只是在下雖然是個匠人,逐利之夫,但這事上,卻是要清清楚楚的。這手藝,便是盧公子的。要在下私自拿了去賣錢,卻是做不出那等事來。」
盧鴻見奚老大這般說法,心下也自肅然。此時民風淳樸,誠信二字,確實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這奚老大若不是逼急了,估計到現在還是不會和自己商量這事吧。他想了想,認真說道:「這硯墨等事,自古相傳,也不是我盧鴻一人的。做了出來,便是要給世人用。你將這些東西售賣出去,買的人用了高興,你奚家又得了財帛,豈不兩全?至於我,倒也不在乎這些,只是要你四處尋覓佳石,所費也自不低。若這些東西,於你奚家有所補償,也就夠了。」
想了一想,盧鴻又說:「其實那紙筆等物,光是家裡用,也用不了這些個,沒啥意思。你要真有心,我便和父親說一聲,若有方便,就托由你經營去。我盧家也不在乎這點錢,只求這些個器物,喜好之人有個尋處,不要空自埋沒了好東西罷了。」
奚老大一聽,不由大喜。前幾時因為這事,著實愁壞了。雖然知道盧鴻世家子弟,這些小小好處,只怕根本都沒想過。但是要他開口去賣盧鴻教的東西,總是覺得不好張口。他卻不知道盧鴻現在不缺吃穿花用,自然不理會這些。要真是讓盧鴻開張做買賣,只怕十個奚老大也賣不過盧鴻。
次日,盧鴻和盧祖安說了一聲紙筆之事,盧祖安也不為意,無可無不可,既然盧鴻說了,便告訴盧安及黃暉一聲。至於如何定價分成等事,他也懶得管,直接要盧安黃暉,與那奚老大商量便了。
盧鴻自見了那歙石之後,念念不忘。此時得閒,一時技癢,選了一塊雁湖眉,自己動手,制起硯來。
所謂雁湖眉,乃是小眉紋,聚集成群,印痕相接,如人字倒置,形如一群鴻雁,落聚湖邊,形成群雁棲湖之像,乃是歙硯眉紋中的佳品。
盧鴻選的這塊雁湖眉,是想做成一方山水硯。以往做的端硯,多為規整硯式,素面朝天,偶爾在邊上有些許博古紋飾,器形端正大方;用易水玉帶石做的花式硯,器形也多是規整的,只是利用不同石層的不同顏色,以一種顏色為底,一種顏色為面,做出那剪紙般的圖案來。而此次用雁湖眉子做的山水硯,卻是利用眉子的形狀,以及石上紋理,製成了薄意山水。
薄意這種雕刻方法,本是後世雕刻壽山石發明的。因為壽山石中名貴品種,價值高昂,若深雕細刻,損耗過大,便有那藝人採取極淺薄的浮雕,形成薄意。其雕刻層薄,富有畫意,典雅精緻,頗受世人喜愛。
以前如端硯那種傳統造型的硯式,盧鴻年紀略小,力氣有限,雕刻起來異常費力,因此少有動手的時候。這次這方隨形的山水薄意硯,以淺雕為主,敲鏟用得很少,不像其他硯形那般費力,用了半天,即告完工。盧鴻找了塊當石來,自己動手,細細打磨一過,又給硯堂開過鋒,以清水滌去石粉。最後拿起刀來,在硯側刻下范陽盧鴻的銘記。他拿著這方硯,端詳一下自己這件作品,感覺也是頗為滿意。
正在端詳,忽然聽到耳後有人說道:「公子此硯,正所謂鬼斧神工,天成之作。此硯既出,只怕天下再無硯可以言之。」
盧鴻回頭,正是奚老大。此時他眼睛緊緊盯著自己手中這方山水硯,正自搖頭讚歎。想來便是適才制硯之時過來的,自己全神貫注於手中硯上,竟然未曾發覺。見他如此稱讚此硯,心下也自高興,便將手中硯交於奚老大細觀。
奚老大將這硯接過來,反反覆覆賞玩再三。盧鴻這方硯,並未如其他硯式一般為規整的形狀,而是保留了原石的基本外觀。那外部石皮等,也大多未磨去,若不經意中粗粗一看,還道便是一塊普通的石頭。盧鴻借那石皮等物,稍加處理,刻成了近處的石岸及山坡,其下幾株姿態各異的林木,林下成片的葦草,掩著一艘小船。遠處藉著石上暈色,刻畫成蒼天遠山,雲帶後掩映著半輪新月。尤其那一片雁湖眉,正在留白硯堂之處,便如遠水粼粼,波光搖動一般。
既然說是薄意,刻畫自然是極薄的一層,但整個山水圖形卻清清楚楚,便如天然生就的一般。奚老大看了又看,歎了又歎,真是不忍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