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眼前開始出現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有一些是我經歷的過往,有一些,模糊的看不清也抓不住。
腦子裡一陣陣發懵,輪迴之池內藍色通透的液體包裹著我的身子,冷入骨髓。
全身無力,將頭倚在銀湮的胸膛,能聽到頭頂上方均勻輕微的呼吸聲。
雙眼已經不能完全開啟,視線朦朧,看到黑格那張柔媚到極致的臉上,雙目緊閉,雙手先在胸前合十,又迅速的進行了一連串的施法手勢,跟著,他烏黑的長髮竟微微飄起,猶如被細風迎面吹拂。
石室裡不可能有風灌入,唯一的解釋,黑格確實是具備法力的,施放法術會在他週身刮起一股不小的氣流,就連身處池中的我也能感覺的到。
冷意更加讓我無法承受,無助的仰起臉,銀湮招牌的狐狸樣笑容映入我的眼簾。
「好冷……」聲音顫抖的我自己都無法辨認,身體也不由自主更加緊密的貼在池中唯一的溫暖來源。
銀湮的大手覆蓋在我後腦的發上,輕輕撫摸著,繼而溫柔的壓下,我的臉,跟銀湮細膩柔韌的皮膚便毫無縫隙的粘合起來。
淡淡的歎息,已經到這種地步,我再想矜持,也只是多餘的造作罷了。抬手,環住銀湮纖長的腰身,放肆的相擁,只為貪婪索取銀湮身上並不特別豐富的暖意。
有一些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調子傳入耳中,盡力分辨,想起來這是昨天銀湮用古琴彈奏的,現在他正輕聲哼唱,與琴音相同的,這調子能讓我不再緊張,與琴音不同的,少了幾許婉轉幽怨,磁性的聲音更加真實,就好像掌握在我的手心之中。
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問出好奇的問題:「銀湮,這,是什麼曲子?」
「《鎮魂曲之垂憐章》。」
……
垂憐章,名字取的真好,曲如其名,果然是透出了無限的憐憫,又似乎夾雜了認命的規勸。[]
好吧,我歷來討厭憐憫這種情感,那太過悲哀,又對既成的事實毫無幫助,但現在,銀湮輕吟的曲子,卻真真切切的令我安然了。
「銀湮。」
黑格沉聲叫了銀湮的名字,吟唱戛然而止。銀湮鬆開擁住我的雙臂,我有點不滿,他要離開嗎?讓我一個人承受池水的寒冷?
「公主,若是累了乏了,儘管睡吧。」愛憐又寬容的,銀湮冰涼的手指覆上我的雙眼,我隨著他的動作,將眼皮垂下。
銀湮用右手的大拇指沾取幽蘭的池水,左手撩起我額前的發,在我的額頭上劃上不知名的符號。
他雙臂猛然張開,我一個趔趄,本以為失去銀湮的攙扶自己會就這麼栽進水裡,可是接下來卻出現一股莫名的力道,自下而上撐起我的身子。
人,一點一點從池中漂浮起來,維持著站立的姿勢。
知道自己就要脫離水池,升到空中,我下意識的低頭,兩側的長髮落下,遮擋住胸前兩顆嫩紅的櫻果與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非常睏倦,已經再也抵擋不住,最後瞇眼瞧了瞧已然處於我腳下的銀湮……
天啊,這是他嗎?那個狐狸一樣狡猾的男人,那個時刻帶著笑,我怎麼也捉摸不透的男人?他全身的皮膚與他的發一樣,泛出銀光,他虔誠的微閉雙目,兩手張開的樣子,如同幻世天使,展翅欲飛。
笑,然後,昏睡。
奇怪的是,我清楚的知道我已經睡著了,腦子裡的思維卻沒有因此而停止。
走馬燈的過往,有哥,有我,有堪稱殘酷的訓練,有殺戮,有血腥的氣味……奪取污穢的靈魂之後,那種酣暢跟茫然交織的混亂,清晰仿如昨日。
哥穿著寬鬆的銀色絲質睡衣,在我面前,歪著腦袋,淡淡笑著。
那銀色的絲質睡衣,慢慢的變長,成為袍子,哥黑色的發,也逐漸變換顏色。
銀,刺目的銀,金屬色的冷硬叫人無法親近。
畫面便就此反覆,一下是哥,一下是銀湮,交替變換,速度也越來越快,直到我頭暈目眩,陷入最深層的昏迷之中。
這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再次醒來,我的命運將要發生怎樣的轉變。
然而,當幾聲小心翼翼的低喚將我叫醒,眼前所有的一切,無不提醒著我:蕭離,你已經是蕭家王朝真正的大公主,不再是一副空殼,不再是受人冷遇的假貨!
十來個陌生的面孔,都是侍從打扮,個個樣貌清秀惹人疼的男孩兒,最大的歲數不會超過十八,最小的也就十二三的樣子。他們滿面欣喜,圍繞在我的床前,這張床,也已經不是冷宮那張硬板,比起銀湮寢宮裡的大床,更加華麗舒適,並且溫暖。
大紅色的紗幔被款款吊起,大紅色的絲質床單、被面,我像是身處於團團燃燒的火焰之中。
「公主,您醒了!」
「恭賀公主回歸王朝,王朝上下正在為公主籌備盛大的慶典!奴才們盼著公主回來,現在美夢成真了呢!奴才們……嗚嗚……嗚嗚嗚……」
蹙眉,這些見也沒見過的男孩兒一上來搞什麼煽情場面?
我當然知道他們的用意,暗紅雙瞳淡淡掃過眾人,櫻唇微啟。
「留下兩個人,其餘的人出去。」
嚶嚶哭聲伴隨碎碎腳步,男孩兒們恭恭敬敬彎著腰,倒退著離開。
我揉揉眉心,又審視了一圈這間大的離譜又華貴滿溢的寢室。
「這是什麼地方?」
「回公主,這裡是夜龍宮。」
廢話,我要一個宮殿的名字有什麼用?微慍的瞥了那男孩兒一眼,男孩兒立刻下跪,雙膝磕地發出悶悶的噗通聲。
「奴才該死,這裡是夜龍宮,是王朝寢宮排位第三的宮殿。排位第一的聖龍宮是陛下後位長居之所,按理,大公主應該住在排位第二的銀龍宮,但二公主殿下還沒能及時搬離,所以後位安排大公主暫時住在夜龍宮內。」
凌厲的視線變得溫柔一些,我並不想難為這個男孩兒,只是我剛一醒,頭腦發暈,實在不想說多餘的話。
掀起被子,那個被我嚇到的男孩兒忙不迭靠過來幫我穿上繡著金鳳圖案的紅色長靴。
「起來吧。」我口氣不怎麼愉悅。
「奴才不敢!」男孩兒非但不起,還彎腰,大力的磕起頭來。
「叫你起來你就起來,以後我的命令只說一次!」
「是……是……奴才遵命!」
看那男孩兒嚇的顫抖,我意識到,我又犯老毛病了,起床低血壓。
擺擺手,想示意他別那麼驚恐,可他大約以為我要揍他,本能的又要彎曲膝蓋。
一把扶住他下滑的身子,我無奈搖頭,「好了,我不是有意凶你,只是我睡著的時候你們不要叫我,否則一定會吃苦頭。」
這番柔柔的話語,激起了男孩兒眼眶裡的清淚。
不去看那一雙受寵若驚明亮的眼睛,我轉身,想出門看看這夜龍宮到底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