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端坐，甚至比在場的每一位高階軍官更像軍人，他已經只好撈這點印象分了。成才所面臨的評估與那幾個都不同，接近於窮追猛打。蕌
袁朗：「在與所有人失去聯繫後，你判定行動失敗，因此撤出戰區？」蕌
成才：「是的。」蕌
袁朗：「判定依據是什麼？」蕌
成才：「作戰部隊減員過半視為喪失戰鬥力，Ｅ組減員達四分之三。」蕌
袁朗：「這是常規戰爭中常規部隊的邏輯。昨天的態勢是常規戰爭嗎？我們是常規部隊嗎？你意識到放棄行動的後果嗎？我們的一切訓練是不是都預示我們將在高壓甚至絕境下作戰。」蕌
成才：「我害怕了，我承認，可這只是第一次，以後不會。」蕌
袁朗：「我們都能理解。其實我們也用了一切手段來讓你們害怕。」蕌
成才把這誤認為一線生機，他是從不放棄機會的人：「我錯了。覺悟不夠，以後一定加強學習，軍人是要有隨時捨生赴死的覺悟。這次我失敗了，但下次我不會做得比別人差，我有這個自信。」蕌
袁朗看著他，眼神越來越顯得遺憾：「成才，讓你們把演習當成真實，需要比演習本身花費更多的精力，為什麼要這麼做？」蕌
「為了……看我們的真實表現。」蕌
「錯了。成才，你總把什麼都當成你的對立，總想征服一切。費了很大力氣，只是想你們在沒有戰爭的時候就經歷第一場戰爭。在戰爭中傷亡最重的總是新兵，因為沒有心理經歷，沒有適應時間。我們製造這樣的心理經歷，可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下次就不靈了。成才，我是說，這樣的經歷在你的人生中也只有一次，可你放棄了。」蕌
成才顯得很不安：「對不起，我……很遺憾。」蕌
袁朗：「我也很遺憾。成才，我們肯定你的能力，但無法接受你為我們的成員。我不懷疑，真正的戰爭中，你會奮勇殺敵，僅憑殺傷數目就能成戰鬥英雄。可是，那真不是這支部隊需要的，甚至不是現代戰爭需要的。」蕌
成才咬著嘴唇，端坐，臉色發白，他在堅忍，也在崩潰：「為什麼？理由？理由！就是這麼一次！只是這一次！」蕌
袁朗：「理由是你太見外。別人或者團隊，很難在你心裡佔到一席之地。你很活躍也很有能力，但你很封閉，你只是關在自己的世界裡想自己的，做自己的。成才，我們這些人不是為了對抗你的戰友甚至你的敵人，需要你去理解、融洽和經歷。」蕌
成才：「憑什麼這麼說我，我是什麼人你又怎麼知道！」蕌
袁朗：「小小的測試一下吧，成才，給我們解釋一下七連最重要的六個字。」蕌
成才在憤怒中愕然，在這一年的瘋長中，七連對他來說已經是個太遠的話題。蕌
「七連？……」蕌
「你軍齡才三年，不至於連待過兩年的老部隊都忘了吧？」蕌
「鋼七連！怎麼會忘？沒忘！……六個字？」蕌
袁朗苦笑：「這道題我收回。我一直在想，你怎麼會違背這六個字，是我們讓你不安，還是你太過患得患失。現在我知道了，你在那裡生活了兩年，那地方為之自豪的根本，可那六個字根本沒進過你的心裡『不放棄，不拋棄』。」蕌
成才腦子發炸，眼前黑了一下。蕌
就在幾分鐘前，就在門外，許三多伸過來的手，「成才別洩氣。不放棄，不拋棄」。成才根本沒理那句話，也沒理那隻手，沒理他唯一的機會。眼前仍在發黑，腦子還在發炸，把他炸回了現實的世界。袁朗已經站在他身前，看著，同情但是遺憾。蕌
袁朗：「你經歷的每個地方、每個人、每件事都要你付出時間和生命，可你從來不付出感情。你冷冰冰地把它們扔掉，那你的努力是為了什麼呢？為一個結果虛耗人生？成才，你該想的不是成為特種兵，是善待自己，做好普通一兵。」蕌
成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指這六個字！」蕌
袁朗：「你知道，可心裡沒有。七連是你過路的地方，如果有更好的去處，這裡也是你過路的地方，所以我們不敢和這樣的戰友一起上戰場。」蕌
「我不服！不信！我的分是排最高的！表現也最好！一個月前你就說了，歡迎成為老Ａ的一員！還有這臂章！我早就是老Ａ了，怎麼說走就讓走？」成才看來已經失去自控，袁朗壓低了身子，他說的話不想讓鐵路他們聽到。蕌
袁朗：「記得２７嗎？」蕌
成才茫然：「拓永剛……記得。」蕌
袁朗：「我給了他一次機會，你知道我能做到的，你和我較量過，我希望你阻止他，但是你淡漠地站在靶坑裡，旁邊正在發生的事情與你沒有關係，他跟你沒有關係。你們是同寢，一起經歷那樣的艱難，但你認為他和你沒有關係。他是你的競爭對手，你想到你少去了一個競爭者，卻沒想失去了一位戰友。」蕌
成才淡漠地站著，想著自己的心事。蕌
他從伍六一身邊跑開，他離開沙漠中的五班，他扔下一個煙頭，從孬兵許三多身前走開，他離開正在患難中的七連。蕌
現實中的成才呆坐著。蕌
袁朗：「我很失望。我想，這樣優秀的一名士兵，為什麼不能把我們當做他的戰友？從那時候我已經對你失望。」蕌
成才呆坐著，袁朗的聲音很輕，但對他如同雷電。蕌
袁朗：「你們是團隊的核心，精神，唯一的財富。其他都是虛的，我無法只看你們的表現，只能看人。成才，你知道我覺得你唯一可取的一點是什麼嗎？」蕌
成才木然地道：「不是我的射擊。」蕌
袁朗：「是你在放棄之前叫了你朋友的名字。我終於發現還有一個人是你在意的，可這不是說你就學會了珍惜。回去吧，成才，對自己和別人都仁慈一點，好好做人。」蕌
那是逐客，成才僵硬地站了起來，從這裡走出去他就沒了希望，但就算在這裡戳到明天他又有什麼希望。成才從辦公樓裡出來便開始奔跑。許三多一直在外邊等待著。蕌
成才沒理他，往一個沒人的角落裡狂奔，在一個無人處終止，他撲在地上慟哭。蕌
許三多追來，什麼都不用問了，慢慢地靠近，在成才身邊坐下。蕌
成才哽咽著：「我已經累了。跟他們爭……爭了好久……爭得聲嘶力竭……爭得筋疲力盡……爭辯……把所有事情拿出來過一遍……爭辯，爭的時候還知道，沒了希望，自己理屈……我不配。該找個地方去哭自己的……他說得對，我哭的時候，都不配你在旁邊……」蕌
許三多小心地從成才口袋裡找到了煙，點上一支塞進他的嘴裡。蕌
【HTK】我明白，隊長說回去，說白了就是哪來的回哪去。對成才來說，回荒原，五班，他在心理上早已經永別了的地方。蕌【HT】
許三多猶豫不決地站在大門內，他看著門口的哨兵，因為還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有自由出入的權利。一輛車停下來，車上坐著齊桓，從反恐演習後，棺材釘的臉已經與齊桓永別，他真正的個性是棺材釘的反面：「完畢先生，我回來了！」蕌
「你好。」蕌
「想出去嗎？」齊桓看看哨兵，沖許三多擠擠眼。蕌
「想。可是不知道……」蕌
「你有出入自由，可周圍幾十公里都是山地。」蕌
「這樣啊。」蕌
「你小子！跟你使半天眼神了！你是女人啊？上車！」蕌
三多上車，「謝謝。」蕌
「說明一下，這個大號是Ｃ３給你取的，是洋名，姓完畢，叫我在跟進。全稱，我在跟進，點，完畢。尊稱完畢先生。去哪？完畢先生。」蕌
「想買點東西，給朋友。」蕌
「成才？」齊桓的笑容沒了，也不再玩笑，成才對他是個外人。蕌
齊桓把車開出了山，許三多茫然看著漸漸繁華起來的路，瞪大了眼睛，他沒來過這麼大的城市。蕌
齊桓又好氣又好笑：「老天爺，一個縣級市噯！……不能怪你，軍隊總是離城市很遠。想買什麼？」蕌
許三多：「槍……」蕌
齊桓嚇一跳：「這可不行啊，年輕人。」蕌
許三多：「槍上用的瞄準鏡。」蕌
齊桓打著哈哈拍拍自己心口，並且攀著許三多的肩走，他盡一切可能在拉近與許三多的距離，為了以往的內疚。蕌
軍品店櫃檯上已經放了好幾具槍用瞄準鏡，基本都是號稱俄羅斯軍品的貨色，齊桓幫著許三多，用他們的方式在挑。蕌
「你肯定要這個嗎？你知道的，這種貨色連軍品規格的腳丫子也湊不上……還貴得死人。」蕌
「他喜歡狙擊槍，他去的地方沒有，甚至沒有子彈。」蕌
「什麼槍用？」蕌
「八一槓。」蕌
「八……齊桓活活給噎住，那種槍從來沒有用過瞄準鏡的打算。」蕌
「你們這樣對他是不公平的，你們不知道他多棒。」蕌
齊桓搖搖頭，對店主說：「給實價，這裡就一個外行。」店主下意識地看許三多：「對不起，是說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