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五月下旬,燕京局勢漸漸穩當,金兵幾乎掏空了所有家底,從臨璜府到五國城,甚至連上京城內,都並沒有留有多少兵馬,再加上急調所有的女真部落,從十五到六十的男子,只要不是殘疾,便強充入伍,這樣一來,連同漢軍契丹,勉強又湊起十餘萬大軍,用來進攻還遠遠不足,用來防守倒是綽綽有餘。
宗瀚到底是當年跟隨完顏阿骨打起兵的悍將元帥,不但戰場臨機決斷強過常人,對戰場大局的判斷,亦是遠超常人。
曲端統領大軍,兵臨燕京城下,宗瀚知道河北必不可守,於今之計,便是棄守河北,恢復當年遼國據有燕京天險的有利地形,徐圖恢復,將來再慢慢與宋人談判。而當前最重之事,莫不過於讓完顏宗弼的幾萬殘兵,成功逃回燕京。
他頭腦清楚,卻是苦無辦法,先是以誘敵深入之計,故意在宋軍兵臨燕京附近時,完全棄守外圍,試圖引得曲端大軍深入,然後在燕京城下,一舉破敵。怎料曲端經驗十足,知道上京與燕京的女真騎兵尚且一戰之力,於是穩紮穩打,並不因為敵軍棄守便揚長直入,一路構築防線堡壘,數十萬軍馬連綿成片,根本不肯貪功冒進。
宗瀚無法可想,只得聚集了數萬精銳騎兵,先派使者暗中與困守大名宗弼聯絡,兩軍相隔不遠,而南上宋軍尚未合圍,建議宗弼使少量騎兵固守相州滑州一帶,吸引住岳飛所部的精銳騎兵,然後宗瀚強行打開曲端所部的防線,接應宗弼返回。
宗弼先敗穎昌。再敗於黃河一線,部下銳氣全失,已經不堪再戰。若不是女真騎兵蠻性十足,處絕境而困獸猶鬥,僅憑他集結的漢軍與契丹兵,早就全線崩潰。
而岳飛先過黃河,攻打甚急,金兵沿著相、滑數州構建防線。宋軍都是騎兵,缺少攻城器械,也相對延緩了岳飛前進的腳步。
宗弼心中明白,逃脫保命地唯一機會,便是岳飛尚且未兵臨大名。韓世忠各部不曾拿下河間、恩州,對大名進行合圍。
若是到了那時。便是宗瀚能完全將曲端擊敗,也未必能救得他脫難。
因著如此,接到宗瀚密信之後,宗弼知道到得此時,對方也不會因門戶之見,故意陷害。當即召來完顏宗賢、突合速兩個宗王,再有拔離速,完顏活女等萬戶,一起商議。
萬戶完顏銀術可是當年跟隨宗望、宗瀚一起征戰廝殺的老將,金兵第一次南下。銀術可跟隨完顏婁室等人,一戰而下太原長安,立下赫赫戰功。只是這員老將並非是宗弼心腹,此時便安排他去守備相州等地,是死是活,卻是顧不得他。
天氣陰沉。一陣陣雷鳴聲轟隆隆自天邊滾過,幾道閃電斜劈而下,將宗弼的臉照映的慘白也似。
宗弼心煩意亂,只覺身上燥熱無比,額頭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見宗賢等人已經悉數來到,宗弼將手一揚,悶聲道:「宗瀚的書信,你們傳看一下。」
各人將信接過。卻只見信上滿是血跡泥污,這幾日連天雷雨。道路泥濘,這送信的人顯然是一邊廝殺奔逃,不知道怎麼撞了大運,方能至此。
信是用完顏希尹發明的女真文字書字,各人雖是武夫,卻也盡數識得,宗賢等人看了,並無甚話可說,當下都道:「也只能如此。」
完顏活女是婁室之子,其父號稱女真第一智將,征遼伐宋,俱是立下赫赫之功,他向來自視甚高,當年也曾跟隨乃父東征西戰,到處砍殺征討,無往不勝,此時眼見宗弼這樣的宗室親王都落得如此淒慘,令他只覺得五內俱焚,難以承受。
有人要說幾句鼓舞士氣的話,轉頭去看眾人,卻只覺得眼前諸人都如泥胎木塑一般,了無生氣。
便是宗弼臉上,亦只見得絕望二字。完顏活女心頭一沉,到底是年輕氣盛,一時間忍耐不住,竟是眼眨淚花。
宗弼等人看的分明,也俱是心中難過,宗弼向來自詡甚高,宗瀚年老,完顏昌等人貪圖享樂,是以宗望等人臨死之際,都曾執手吩咐,將金國軍事大權,交託給他。誰料幾年下來,步步挫跌,到得如今,竟要放棄辛苦打下來的千里江山,一文好處不落,反而是損兵折將,狼狽逃回,想到這裡,卻是不由得不黯然神傷。
宗賢終是忍耐不住,斜一眼宗弼,然後歎息道:「唉,要是宗望在,或是婁室尚在,斷然不會讓我們落到如此地步。」
此語一出,完顏活女忍不住低泣出聲,宗弼聽的煩躁,頓足喝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大夥兒既然都沒有異議,就照宗瀚說地辦!」
他現在威望大不如前,已經沒有當年號令三軍無有不從的威風,況且女婿戰死,拐子馬幾乎喪失殆盡,手裡沒有真正心腹地軍隊,在突圍這件事上,只能仰賴帶兵的兄弟與諸位萬戶,事情弄到這個地步,還需忍受旁人奚落,縱是成功逃回上京,只怕以後也很難有獨當一面帶兵的機會了。
想到這裡,宗弼慘笑一聲,喃喃道:「就怕還有亡國之憂!」
他畢竟是一軍主帥,見識要遠遠高過旁人。戰敗之前,他還有些驕氣,不將宋軍野戰能力放在眼裡,戰敗之後,經過這些時日對各路宋軍的戰力評判,宗弼心中清楚,此時的金兵不但野戰不是宋軍的對手,便是堅守燕京長城沿線,也未必能夠守得住六十萬宋朝禁軍的進攻。
金國以小國起家,開初只是完顏部落的兩千戰士,後來遼國大舉進逼,完顏阿骨打以全體女真人的利益來說服鼓動,才勸說得兩萬多女真將士相隨做戰,後來滅遼征宋,各部族出兵征戰,女真兵漸漸增加到近十萬人,都是因為遠征作戰,可以撈取大量好處,金銀美女,奇珍異寶,漢人奴隸工匠,待趙桓逃歸之後,戰事越打越艱難,死傷越發慘重,而撈得地好處,卻是一天不如一天。這兩年來,女真抽女已經極是困難,以現下的局勢,宗瀚在上京拼了老命,也只能抽得五六萬人,加上自己這裡的四萬多殘兵,不過十萬餘人,在開國之初,十萬女真足以橫掃天下,而到得此時,能戰的精兵多半戰死,十萬人的戰鬥力已經遠不及當年,而對手的國力遠遠超過自己一方,兵力越打越多,將士越打越強。
而小國的悲哀,就是可以一勝再勝,但絕對經不起一次重大的失敗,一次失敗,足以亡國。支撐起金國的,自然是強悍的女真騎士。白山黑水的漁獵生涯,既使得女真人強悍堅忍,又精於騎射,上馬即可成軍。而此時戰敗,女真將士中的精銳損失殆盡,這個國家的支柱已經動搖,還有幾十萬人的各族軍隊,在女真兵不足以支撐國家的情形下,對這個新生地蠻夷小國報有多大的忠心,自然是不問可知。
宗弼想到這裡,心中便是越發著急。他不比宗瀚,對方只是在上京看到文字地軍報,而他本人,卻是在戰場上親眼看到宋軍的武勇和死戰,如果現在他站在宗瀚身前,一定會勸對付立刻退兵,放棄燕京,放棄十六州,放棄大遼的國土,全體女真人退回到原先自己的地盤,在白山黑水與宋軍周旋,直到消耗掉對方的國力,使得對方承受不起長期的掃蕩戰爭,然後再徐圖恢復。
窗外已經是電閃雷鳴,雨幕遮住了整個天際,天地之間昏黃一片,成片的水滴匯聚成了一道道水簾,由青色的房簷下灑在宗弼眼前。堂下的女真親兵們卻並沒有著急躲避,而是慢騰騰的牽引著幾個萬戶和王爺們的戰馬去躲雨,自己卻任由著雨水淋濕身體,卻是嘻嘻哈哈說笑,渾然不把這暴雨看在眼裡。
黃河之北雖然在漢地是北方,在金人眼裡卻仍然是南蠻子的居地,潮濕悶熱,酷暑難耐。天氣的悶熱,再加上戰事不利,駐紮在大名府附近的金兵,從上到下,都憋著一股悶氣。
「好了,不必再說,大夥兒這就去整頓部曲,該扔的就扔掉,全軍下下輕裝行進。」
他略一猶豫,又斷然道:「傷兵留在這裡,不要帶了。」
看到各人面色難看,宗弼卻是負手而立,默然不語。無論如何,他仍然是大軍的統帥,沈王副都元帥,更是宗賢等人的兄長。
看到宗弼如此堅持,各人也知道帶上傷患只是影響行軍速度,看看遠方天色昏黃,雖然還是下午,房內已經黑的要掌燈,當下只得各自應允了,便各自散去準備不提。
宗弼自己的直屬部隊已經損失的七七八八,只有跟隨他多年的百多親兵大體還在,聽說就要突圍返回北方,眾親兵都極是振奮,雖然知道前方宋軍重圍緊鎖,各人卻都是喜上眉梢,亂紛紛散去準備行裝,將宗弼所收的軍報文書該燒的燒,留存的妥善帶好,其餘各式物品,亦是急匆匆歸置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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