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憲何等靈醒的人,一看對方臉色,立刻知道這看起來桀驁不馴的青年人是何想法,當即微微一笑,拍著李顯忠肩頭道:「我與張使相非同等樣人,你可以放心。」
見對方還有狐疑之色,張憲老大不耐,又道:「不曾聽說過我張憲麼?」
他究竟是天下名將,種種事跡早就家喻戶曉,此時滿帶自信說出,卻也不得不教李顯忠不服。當下只得收趕異樣心思,向著張憲打了一躬,道:「末將豈敢,張將軍威名名震天下,誰不知曉!」
「好,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險我來。」
張憲也不與他多說,自己上馬先行,命護衛們將李顯忠遮擋在隊伍中間,不使旁人看到。
待回到自己帳內,張憲兀自覺得頭暈眼花,連忙令人送上濃茶,吃了一碗之後,又在口中含了一塊醒酒石,搖頭晃腦一陣,這才覺得好了許多。
見李顯忠昂首侍立,站在帳內一角等候自己,張憲打眼看去,只見對方長身玉立,相貌英俊,適才在外頭看不清楚,現下看去,個頭比自己還高了半頭,青年才俊,再加上一股難言的自信氣質,確實是常人難及。
俗話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李顯忠出身綏德軍青澗寨,又是世家子弟,論起胡貌氣質,自然有常人難及之處。
他心中好感頓生。便先不說正事,只笑問道:「你出身世家,武藝想必不錯,又敢縋城而出,膽色超過常人,城破之後。就在我帳下效力吧。」
這自然是極大地賞識,張憲畢竟也是海內名將。況且聖眷正隆,李顯忠小小副將又是黨頃人出身。張憲肯直言相邀,也是難得的面子。
只是李顯忠心中對張憲誤會極深,心中惡感一時難去,當下遲疑著答道:「末將隸屬張知府管轄,城破之後,自然還是要護衛張知府安全,若是朝廷降罪再有發落,末將也只得聽從安排。」
聽他說完,張憲從婢子裡冷哼一聲。張孝純投降是不得已,而且早有重歸之意。朝廷連折可求都恕了,自然不會追究曾徑苦守太原的張孝純。而李顯忠更是黨項軍將世家,本身又無罪責,朝廷怎會處置。這人如此不識抬舉,著實今他惱恕。
當即斜著眼向李顯忠道:「你瞧不起我麼?」
張憲脾氣甚是暴烈,一言不合,就如此不客氣的問話,很是無禮。
李顯忠也是怒極。只是他教養極好。只挺著身子答道:「末將說了,城破之後再說。」
「嘿嘿。你道我們攻不下城麼?」
「將軍以帶甲十萬,攻不到萬餘殘兵的無糧小城,自然是攻的下。只是現在攻不得法,只怕要曠日持久才能成功!」
「你敢亂我軍心?譏我無能?」
兩個人都是極高傲地青年將領,一個十來歲年紀就在岳飛帳下效力,衝鋒陷陣披堅執銳而至方面大將,一個出身世家,當年降生時難產,還得在其母身側放置刀劍,方才順產降生。雖然現下功名不顯,也是胸有百萬甲兵,武藝精強,並不真正將張憲放在眼中,此時一言不合,竟致針鋒相對。
張憲勃然大怒,差點要要跳起來和李顯忠廝打,起身之際,卻看到自己甲冑上刻的金星,卻是漸漸冷靜下來。
將桌上地殘茶拿起,一口飲盡,覺得心中燥熱漸去。
看著冷眼望向自己的李顯忠,張憲搖頭一笑,只道:「成了,咱們別鬥雞了。你說地沒錯,咱們之前確實是破城無方,疲師費餉,我心中焦躁,在姚將軍那裡商議軍機,一時忘形又飲了幾杯,有失禮處你不要怪。」
若是他還強顏直辯,或是拿自己身份來壓,李顯忠必定不服,而此時直言已方攻城不利,坦然大方,卻教李顯忠也不由不心折。
當下換過臉色,向著張憲深深一揖,陪罪道:「末將適才也是無禮,尚乞張將軍莫怪。」
「我到沒才這麼小氣,若是換了張俊張使相,只帕要高叫刀斧刀侍候了。」
李顯忠想起當日見張俊的情形,確實如此,當即也是哈哈大笑。
兩人將過節揭過,看著彼此又順眼許多,張憲待李顯忠笑畢,便將自己與姚端商議好的攻城方略,一一告之。
李顯忠瑞坐張憲對面,雖然一襲黑衣,仍難掩其氣度風範,靜靜等張憲說完,光搖頭道:「挖地道不成,那完顏九斤早就有防備,在城內挖了一道深溝,晝夜有聽著動靜,只等著有人去挖,他好一鍋端了。」
張憲倒抽一口涼氣,額頭汗起,酒意早就無影無蹤,齜牙咧嘴向著李顯忠問道:「這完顏九斤是誰,這麼通曉守城之法?」
李顯忠苦笑道:「他算得什麼,只不過是完顏部落的遠宗,原本連萬戶也沒撈上做,只是一個雲中守將罷了。還是臨危受命,太原危急時那幾個萬戶都溜之大吉,只有他奉命死守,如果是個高官大將,怎麼會拿他來填餡兒。」
他頓了一頓,又道:「至於守城之法,嘿嘿,此人當年跟隨完顏銀術可圍城,死傷慘重才攻的下來,金兵怒極恨極,也深深佩服張孝純大人,吃一虧長一智,這守城之法,可不就學會了。」
張憲此時方才明白,此人適才面色怪異,卻原來是這個原故。有心想笑,卻只覺滿嘴苦澀,卻是笑不出來。
良久之後,不禁頓足道:「都說金狗是蠻子,其實征戰之法他們學起來並不比漢人慢,一個不出眾的將軍都能學的這麼得心應手。可見夷人雖然率獸食人,卻並不是沒腦子的蠢物。」
此語一出,卻突然想起來對面的這個小將也是夷,一時不覺有些尷尬。
李顯忠並不在意,在他心底只把自己當成漢人,竟沒有察覺,只沉吟著道:「夜襲登城法,不妨一武。將軍精選壯士,而張知府早有吩咐,漢軍必定會傾力相助,只要趁亂佔據城頭及城門一處,大軍衝入,則一切不雷再提。」
張憲極是遲疑,只道:「城內漢軍不過千人,又被金兵分而制之,控制極嚴……」
「不妨事。城內漢軍都是百戰之餘的勇武之士,又是敬著張知府忠義,還才張中孚與張中彥兄弟二人極善帶兵,雖然金人極力防範,又怎能真正將咱們困住。只要將軍下了決心,末將一會返城後告諸城內諸人,約好時間,到時起事,大事必定可成。」
「好,諸位將軍忠義之心令人敬服,就這麼定了。」
城內漢軍及統兵諸將,甚至是當年地太原知府張孝純,都是苦戰待援,後宋軍兩次援不成,苦守近一年這才不得不降,而投降之後,也極少有人願意真心為金人效力,而宋兵一致,就有李顯忠幾次前來,張憲感其誠意,也知道城內漢軍精銳可用,當耶應允下來,又與李顯忠商議了明日夜襲的細節,看看李顯忠回城的時間將至,便派了一小隊騎兵將他悄悄送回,到得城下,城頭自然有人接應,將那李顯忠又接回城內。
待到第二天天明,張憲與姚端各自行事,兩人精心挑選,將幾十名有過夜戰經驗的軍官和千名精壯士兵挑選出來,命他們白天不必出戰,留在營中好生歇息。將此事安排妥帖後,兩人又至郭浩處點卯極到,雖是心懷鬼胎,卻都坦然自若。
郭浩自然不知道他們倆私下定了夜襲一事,昨日戰事不利,他卻也並不苦惱,以太原這樣的情形,斷然沒有攻不下城的道理。眾將齊集之後,命先命姚端下屬前軍統制高豐先行出戰,奉聖軍一部緊隨其後,為著昨日教訓,洞車裡並不坐人,而是全部裝目土袋,用來填平昨日被燒的不成模樣的環城壕溝。
看到大軍不斷前行,郭浩想到昨日情形還兀自憤恨,咬著牙道:「昨日用地道火燒之法,今日我以土填溝,卻看你如何應對。」
他信心很足,張俊姚端等人,也是相信今日必定能給對方極大地壓力,可能將城池攻破,而張憲經過昨夜與李顯忠地對答,心中信心不足,而此時此刻,卻也不能自亂軍心士氣,也只得沉默不語。
宋軍開頭極順,在洞車與鵝車的掩護下,兩萬餘人殺到城下,順利將壕溝填平,三軍將士看地分明,不禁都是大聲吶感。
「擂鼓助戰!!,
郭浩經驗十足,知道此時士氣上采,便立刻下今擂鼓助戰。一聲令下後,數百面大鼓一起敲響,隆隆的鼓聲中,城下將士也是士氣大振,開始將鵝車上的雲梯搭靠在太原城牆上,在床弩和弓弩手們的掩護下,大量的刀牌手開始攀附雲梯,準備登城而戰。
與此同時,幾輛沖車也推到城門附近,幾十個宋裡推著一輛用整段大樹的樹幹割城的木樁尖頭,開姑一下下的橫擊著城門。
轟隆隆的撞擊聲砰然響起,甚至蓋過了戰場上的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