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微微一笑,向趙桓道:「其實陛下不講,臣也要主動提出。禁軍無馬,終究只能以守為主,無力進攻。太祖太宗時,以開國帝王之威望,百戰雄師數十萬人揮戈北上,別的不說,沒有戰馬就是最大的弊病。」
他頓了一頓,又道:「宣和年間,太上皇一直對西夏用兵,宋夏兩國,自李元昊時起,是夏強宋弱,夏攻宋守,自仁宗陛下用范仲淹鎮西,收拾局面,雖然西夏仍是攻勢,卻已疲憊許多,兩國交戰幾十年後,夏國已經是無力再戰,我大宋雖然也是因著西夏而困頓不已,兵員由三十餘萬直到一百一十萬,朝廷不堪其負,但終究是比西夏小國強過許多。至宣和年時,由童貫領兵,一直在邊境攻打西夏堡寨,夏軍並無辦法,金國初起時,禁軍已經拿下了夏人最好的兵員召集點橫山地區,若不是遼亡金興,打斷了咱們的攻勢,就是滅掉西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現今看來,宋金兩國已經相峙無事,而夏金兩國因為金國忌憚夏人奪了北部宋地,又出兵奪回,兩國表面和睦,其實矛盾已生,互相提防。夏人在黑山威福軍司佈置大兵,而在夏宋邊境只有少量部隊,就是明證。」
趙桓搖頭一笑,向他道:「這是一,二來也是夏人看我們不起,大宋幾臨亡國之境,哪裡還有餘力對付西夏!」
他令虞允文喝茶,待對方拿起定窯白釉刻蓮花紋托瓷盞,放在嘴邊很矜持的輕啜兩口後,趙桓又道:「保馬法也好,御馬監也好,都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唐朝極盛時,有監馬六七十萬匹,而大宋呢?一年出產的戰馬不過一兩千匹,保馬法也只能禍國殃民。指望和那些吐蕃人互市,換來的戰馬十有八九都是劣馬。有不少根本上不得戰場。所以朕日夜苦思,若要徹底解決金國,有兩個辦法。一,是集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力,以超過百萬的步兵,配少量騎兵,不停的用國力來與金人對打,用這樣的辦法,拖。耗。直到敵人筋疲力盡,以大宋舉國的國力,直到拖跨敵人。」
虞允文皺眉道:「這樣的話,也是必勝之道,然則天下必困苦久矣。」
趙桓點頭道:「正是如此,金國初起非垂暮西夏可比,河北山東京西等處,均是平原,正是敵人鐵騎用兵之地。若是要拖垮打垮敵人。非得我大宋禁軍血染疆場,以人命去填。而且非得精練禁軍,重鎧強弩,如此這般,方可與敵一戰。」
他有些話。還不能對眼前這個剛剛重用的大臣講。秦栓已經到了福建路與兩廣,考察官員,觀察地方政務,預備著下面地整個政務和財賦制度的更進一步改革。
別的不說,光是在關陝河洛地區,山嶺光禿,水利不修。而頻遭戰亂,百姓一面要勞役於土地,經受國家的重稅苛征。一面還要應役參軍,精壯膽大者成為禁軍。次一點則為廂軍,再次一點,則是鄉兵、弓手、壯丁,如此等等,負擔極重。而趙桓的很多改革,減免賦稅,興修水利城池防禦,均需大量人力,若是戰事連結,金國固然是國力不濟,宋朝也非得拖出內傷來不可。這樣一來,連保持常態都要費諾大的力氣,更何況是要大刀闊斧的改革。而天下事只爭朝夕,趙桓不管自己這一世是不是虛幻,身為一個華夏兒女,不管個人品性如何,既然有些良機,又怎能輕輕放過?
他凝神皺眉,接著自己剛剛的話頭又道:「還有一法,就是以大宋的國力,裝備起精銳騎兵來,以騎步協同,如同盛唐那般,以重步兵突前,騎兵兩翼游奕,而弓弩手居後,如此這般,就可以以相同人數,甚至以更弱更少地兵力,就能打敗大量敵兵?為什麼?因為我大宋地兵器更銳利,盔甲更加精良,弩箭射的比敵人最好的射手還要遠,再加上人力物力遠過金人,不要二十年,五年內朕就能看到大宋禁軍襲捲河北,直迫燕雲!」
虞允文雖然知道建立起騎兵的重要,卻沒有趙桓這樣的雄心壯志,也沒有趙桓這麼樂觀,而且要建立騎兵,則必須有大量的養馬地來建立馬監畜養戰馬,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所費不少。以宋朝現在地財政收入,又要抵抗金兵下一步的進攻,再負擔這樣龐大的軍費和馬政開銷,是否能負擔的下來,他心裡不免要打上幾個問號。
只是話說到這裡,卻已經是圖窮匕現,皇帝的意思顯然是與自己相同,也容不得他打馬虎眼,當下小心翼翼道:「臣與陛下的意思相同,大宋需建騎兵,而建騎兵,就必須得河套地區,除此之外,再無良策。如此,就非與西夏再起戰端。而夏國雖弱,還有幾十萬兵將在,大宋與金國正在交戰,是否有餘力再與夏人爭戰,臣尚且沒有把握。」
「卿言也是有理,此時不過是我君臣二人議論天下大勢,不一定就驟然從事,徐徐圖之也可。
趙桓通曉歷史,知道這時候的西夏已經遠遠不及當年,武備廢馳,軍無戰力,若不是這一代的夏國國主通曉左右逢源之術,而金伐宋又很是不順,要留一個制衡,只怕十萬金兵精銳入得夏境,夏國滅亡的時間就得提前幾十年了。
只是此時此刻,一切還沒有著手進行,他也不想給臣下太操切地印象,便隨口敷衍答應,以示自己雖然想圖謀西夏,卻不會急切從事。
「陛下聖明。「
虞允文躬身一禮,正要再說,卻見一個內侍匆忙進來,到趙桓耳邊低語奏事,他知道必是機密,便轉過頭去,假裝欣賞這閣內牆壁上掛的山水字畫。
「好!姚端、張憲,不負朕望。」
趙桓聽得幾句,已經是擊掌讚歎,然後又向那內侍盤問幾句,就揮手讓他退下。
看著虞允文似乎明白,趙桓忍不住大笑道:「適才御前第五軍有人來報。其所部副總管和前軍統制姚端,加之參謀張憲,統大軍萬餘,先是在宜川大破金將王伯龍所部,然後迅速回援長安,知道金兵已敗後,便半途轉向,前去邀擊敵人殘兵,將萬餘人。在龍口伏擊敵人。一戰破敵,斬首過萬,伏屍無數,敵人騎兵雖然有先至而逃過江,卻也吃了他們老大的虧。」
虞允文雖然不如趙桓這樣喜形於色,卻也是興奮之極。當下站起身來,向著皇帝稱賀道:「陛下,自靖康二年來,我軍從未有過如此大勝!」
趙桓喜不自禁,點頭道:「打敗敵人小有斬獲也有,不過還從來沒有過一次斬首如此之多的,富平一戰,也不能比!」
他站起身來,喜滋滋道:「如此一來。河東必落我手,而太原敵人也不可保,天下大勢,終於定矣,從今往後,但止是朕的禁軍與敵人在疆場爭雄,而不是疲於奔命。四處守土了。」
虞允文尚未及答話,聞訊趕來的張浚與幾個宰相已經一起來到門外,趙桓的話卻正好被他們聽到。眾人奉命進入後,便一起躬身道賀。只道:「陛下神武,方有此大勝,當頒詔天下,使天下臣民鹹使知之,普天同慶。」
「可,此事就以樞院地名義去做。」
張浚躬身答應,也是臉帶笑意。這個人雖然剛愎,頗有些志大才疏,然而論起忠誠和敢於任事,卻也是趙桓身邊拔尖的臣子,他由康王的心腹大臣完成這個轉變,到此時真心實意的為趙桓手中的成就而感到欣喜,卻也趙桓感慨不已。
只是答對之後,張俊突然想起一事,向著皇帝問道:「適才臣在樞院接到軍報,卻只是提到姚端一部,而張俊本部兩萬多人,又沒有去宜川與王伯龍交戰,龍門一戰,亦沒有提起張俊與楊存中二人,卻不知道他們到哪裡去了?」
說到這裡,張浚臉色已很是不快,不管如何,他身為樞密使,協助皇帝統管天下禁軍,張俊身為一軍地總管,適才的軍報如果是他派人呈送,先是送給皇帝,然後才至樞府,而樞密使居然還要從皇帝的口中聽到詳細的軍情,無論如何,這是一種很惡劣的借越行為。
趙桓聽得他問,卻是冷笑,只道:「適才軍報,是姚端、張憲二人派人呈來,問及張俊,卻只說當日分兵,姚端所部先破王伯龍,然後相隨張俊,來援長安,及至消息傳到軍中,張俊決意仍然前來長安,姚端請戰,張俊但默然不置不詞,任憑他們去做罷了。若是朕料的不錯,張俊的報捷軍報,不日便至。「
說到這裡,各人已是瞭然於心。
這些天來,張俊所部消息不通,其實並不是遇到險惡敵情,而是副總管前去邀擊逃敵,而主將靜候消息,若勝,則飛馬報捷,若敗,則可推脫責任。張俊身為主將,其為人如此不能擔當,甚至打算奪部下功勞,當真是不堪之極。
張俊為人甚是剛烈,聞言之後,當即就向趙桓道:「既然如此,不若委姚端為總管,免去張俊官職,讓他回家待罪!」
虞允文是新任地樞密副使,當下卻搖頭笑道:「臣以為陣前易將不妥,出了亂子可不得了。」
張俊看他一眼,只道:「那又如何,我不信楊存中等人,肯跟著張俊胡鬧。」
他是前輩,擺出教訓後輩模樣來,虞允文也不便再說,只得含笑後退,不再說話。
趙桓原也想趁機把張俊這個無能之輩拿下,此時卻也變了心意,只笑道:「張俊此人功利心太重,朕很不取他這一條。不過這會子倒是好事,姚端大捷,名聞天下,這人身為姚端主官,豈不眼紅?只怕靴子都踩爛了幾雙,且讓他去河東,與姚端一起,相機攻伐,朕想,他會賣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