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虞允文默然不語,趙桓知道他雖然年輕,其實學識功底很深,是儒家的忠實信徒,對一些不符儒家經典的學說並不能立刻接受,也只得罷了。
當下又向他勉勵幾句,最後吩咐道:「長安防禦使不過是從權,是因為你沒有軍職,又是白身,只得如此任命。今夜滅火,昨日卻敵,你都是首功,天下士民,大臣軍人,都不會對重用你有什麼異議,你的意思,是要到地方做安撫使,還是在朕的身邊贊襄軍務?」
虞允文嚇了一跳,下意識答道:「臣怎敢驟然當此重任!」
趙桓笑道:「你昨日今夜展現的才能,讓你做宰相樞密都不過逾,只是身白身,一下子做到這個地位,只怕有傷物議,所以留些餘地才好。怎麼,你不滿意麼?」
「臣豈敢!」
虞允文已經回過神來,看著皇帝臉色,似乎也是說笑的多,當下更是定下心來,侃侃又道:「陛下也說臣只是一介白身,臣又太過年輕,一下子得官太過,並不是好事。以臣的意思,最好陛下並不授臣官職,而是讓臣繼續參加科舉,中式之後,再量才使用,讓臣多歷練幾年更好。」
他一心要從正途出身,以堂堂正正出來做官,豈料在趙桓眼中,他一則是能力超強,二來,正好成為打破科舉僵局的一大範例。
誰說名臣能吏一定得是進士及弟?
當下連連擺手,向虞允文道:「你的事朕聽姚平仲說了一些。原是擔心父母年老,並不打算出來做事。同時,也是覺得朕和九弟都不堪輔佐,更是淡了出來應試做官地心。怎料朕從金國逃回後,勵精圖治,修繕甲兵,你和姚平仲一起心動。遊歷天下,又在臨安助朕一臂之力,更是堅定了出來做事的決心。此次長安一戰,又是天意以你授朕,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拘泥形式,非得從科舉應試出身後,再循序漸進?」
見虞允文沉默不語。趙桓拿出當年開會時鼓動人的眼神和語氣,又循循誘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今天下板蕩,若是一個個都拘泥成法,又何助益於天下大勢?諸葛亮二十七歲便獻了隆中對。他可不是什麼勞什子進士!虞卿,朕看重你的才能,視你為朕的臥龍,你可不要負朕所望才是。」
虞允文儘管天資極高,到底還是年輕。哪經得住趙桓這個老油條用這種口吻來鼓動,當下一張臉漲得通紅,半晌過後,才吃吃道:「臣哪裡敢當……」
「你當地起!」
趙桓猛一揮手,斷然道:「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先授你樞密同知。加閣門贊善舍人,跟著張俊趙鼎二人,好生做事。」
說到這裡。打量了對方一眼,又笑道:「現下看來還太年輕。再過得幾年,做個樞密使,或是僕射,都像個模樣了。」
他身為帝王,居然如此許諾官職,當真是難得之至的殊榮。
虞允文二十來歲年紀,哪經的住趙桓如此做派,當下雙目微紅,差點流下淚來。勉強忍住,過得半響之後,方向趙桓沉聲道:「陛下如此待臣,臣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當下又跪下叩謝皇恩,待他起身後,身份已是不同,趙桓便向他正色道:「張俊太累,王野管的都是細務,趙鼎不在朕身邊,你年紀很輕,這些時日就多在朕身邊贊襄,可成?」
「陛下但有所需,臣自然竭力報效。」
「好。」
趙桓用讚賞的眼光看他一眼,又吩咐人送上椅子,讓這年輕的大臣坐下,才又向他問道:「虞卿,你對當年戰事是如何看法?」
虞允文微微欠身,向著趙桓答道:「若是在幾日前,臣尚且擔心龍門失守,敵人前後夾擊,既然陛下英武睿斷,在長安挫敗敵人奇兵,這一仗不必再說,咱們已經贏了。敵人不傻,不會在潼關千里谷道和我大宋二十萬禁軍硬打,他只會損兵折將。倒是現在咱們已經得了先手,如何擴大戰果,在這一戰後使得天下大勢更有利我大宋,實在是需要提早著手佈局,這才最是重要。」
其實不待他說,以趙桓深厚的歷史知識和這兩年增長的軍事常識,在長安戰後,他已經隱然覺得,宋金戰事,已經由宋朝地絕對劣勢,開始轉變為一種比較平衡的戰略相持階段。
金國打不下關陝,下不得江南,潼關大戰開始於金國兵力在潼關附近的集結,而結束於長安的堅守。此戰過後,面對慢慢恢復原氣的宋如金國綜合國力不足地弊病,必定會慢慢凸顯出來,雖
然現在宋軍野戰尚不是金兵對手,但趙桓心中已然有了定論,**往後,和金國做戰,在他手中,已不像純粹的古代戰爭,只是沙場爭雄。
要打,就打的是綜合國力,打的是全面戰整體戰,在他手中,必定會使宋朝的國力得以完全發揮,使得眼前地這種戰略相峙的平衡得以向著宋朝有利的局面扭轉。
只是他腦海中還並沒有完整的策略,每每深夜靜思,想到熱血沸騰時,也覺得自己指點江山激揚意氣,很是英明睿智,到得每天處理日常政務時,才覺得千頭萬緒很難著手。而真正能將所謂的整體思路落在實處時,委實太少,他每每重重打出一拳,就好像一粒石子落在長江大河中,只是激盪起幾滴水花,然後又歸於平靜。
只有在這種時候時,他才深深明白,憑一個人改變一個王朝,一種行之千年的制度,有多麼困難。
到這時,思想起那些開國帝王,憑一已之力得天下變天下地人們,才覺得自己的才能遠遠不足,差的老遠。
他唯一可以比普通帝王強地,便是他通曉天下大勢變化,以這一長處,才可傲視天下群雄。
而眼前的虞允文,憑著長安一戰後地結果和平日觀察所得,就推演判斷出天下大局的微妙改變,卻不得不令他佩服非常。
眼見皇帝一臉讚賞,虞允文卻很是謙遜,向著趙桓笑道:「其實天下英才很多,臣的見識也不能說遠勝常人。就是適才的看法,朝中當有不少大臣可以判斷的出。」
趙桓也不理他這謙虛之辭,只是盯著他眼,又問道:「既然你說天下大勢傾向於大宋,以你之見,下一步該如何走?」
虞允文並不遲疑,趙桓所問,也是他近日來苦思之事,一聽訊問,立刻便答道:「得河東,收復太原,以形勝之地,與關中互為犄角,可保金兵再難入川陝半步,此其一;選調任用大將,精練江南兩准禁軍及水師,與荊襄互為犄角,則金兵再難入兩湖兩准,此其二。」
趙桓並不滿意,搖頭道:「這都是守勢,我禁軍在張浚一役後,敵人氣沮,如何將這勝勢用好?」
虞允文目光炯炯,答道:「敵軍主力,都集結在潼關一線。河東空虛,騎兵潰敗,以臣愚見,張俊所部有張憲,姚端等悍將,絕不會當真被河東殘敵拖住,一定會有所舉動,這一步三萬禁軍精銳就可攪得敵人陣腳大亂。而敵人一亂,咱們就有機會,退可穩守,進可破敵!至於荊襄,現下被鍾相逆賊拖住手腳,卻也罷了,而兩准有韓世忠、楊沂中三軍十萬兵馬,對面只有偽齊李成等人的兵馬,根本不是對手,以臣之見,陛下宜下詔命這二人自准揚等地進軍,直入山東,如此一來,敵人等若腹背受敵,必定陣腳大亂,到時候,克復中原有期,與敵人隔黃河而相峙,其後整軍再與敵人相戰,就從容的多了。至於後手再如何,就不是臣可以現在預期的了。」
這些看法,當真是虞允文苦心孤詣所得,其中還有與姚平仲在遊歷山東京西河東等路時,沿途觀察,互相商討所得的結論。而說完之後,趙桓只是微笑靜聽,並沒有什麼特別驚詫的表現,卻令這個青年有些氣沮。
半響過後,方聽趙桓笑道:「這些原是難得,你能想到這裡,已經極是難得。不過最重之事,倒不是克復中原,或是河東太原,你仔細想想,朕說的是什麼?」
虞允文沉思良久,見趙桓漸露失望之意,卻是腦海中靈光一閃,猛一拍腿,叫道:「馬麼?沒有良駒戰馬,怎麼與敵人在河北平原爭雄,又怎麼收復燕雲?」
趙桓聞言大喜,站起身來,到得他身前,盯著他道:「卿果真是奇才也!」
古人都以趙構不允岳飛北伐為遺憾,其實當時岳飛雖然大勝,但打敗的並不是金兵主力,完顏宗弼的實力未損,岳飛所部的騎兵卻已經折損很多,而且很是疲憊,完顏宗弼示敵以弱,誘使岳飛繼續進攻,真打下去,勝負其實難料。
在中原腹地尚是如此,嚴重缺乏騎兵的宋軍,如何在河北平原上,面對如狼似虎的金國鐵騎?所以北伐之事,根本很難施行,這也是宋朝很多文臣武將的共識。
明朝北伐,也是有著常遇春指揮的強大騎兵,才能成功。
只是此時宋軍還處處挨打,舉朝之中,想的都是如何抵抗敵人的進攻,而謀算天下大勢,想著反攻敵人,又能認識到非建騎兵不行的,怕是唯有趙桓和眼前的虞允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