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後,沈拓又打又拉,隱然間,已經將整個關陝大局控制在手。
又將諸路經略派來的親衛全數發還,下令由全軍重新推選將士入衛,重建殿前三司。
宋制,皇帝駕前有殿前司、待衛親軍馬軍司、待衛親軍步軍司。這三司又稱三衙,設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都虞候九員武將,統將皇帝御前親軍和全國禁軍。
這也是為了強幹弱支,防止禁軍做亂的舉措。宋太祖以禁軍主將發動叛亂,自然害怕後世也有人仿而效之,因此將五代禁軍制度改革,多設主將副將,使得事權分散。
同時,又設文人樞密使,設各衛大將軍,出征時需樞密和兵部一起下令,派遣各衛大將軍為臨時的都指揮,統率大軍。
靖康亂後,三衙親軍全軍覆滅,禁軍不成建制。而趙構在揚州時,諸事草率,只是重新建立了御前親軍這樣的機構,成立前後左中右五軍,將各地軍隊加上親軍名號,並沒有真正的重建三衙。
沈拓心中也是明白,在這樣混亂的時代,想完全的重新建立原本的中央軍制,很是困難。此時下令重建三衙,卻是和他自己的威權有關。
他一聲令下,川陝各路經略使並不敢怠慢。經過張浚一事,沈拓重拾威權,在西軍中重新豎立皇帝不可冒犯和質疑的權威。若非如此,與金兵決戰在即,各路將領絕計不會將自己的精兵拱手讓人。
不過半月功夫,諸路精選的兵馬齊集頒州,沈拓以五百武藝高強者,充入殿前司,保護自己安全。以兩千騎兵為御前兵馬親軍,五千步兵為御前步軍,將各部軍隊重新打亂,以康承訓為殿前司都指揮,兩名跟隨他自五國城逃回的侍衛為副都指揮,令吳璘為御前馬軍都指揮,步軍都指揮,卻是任命了剛被釋放出來的曲端。
內事既然和順,沈拓的目光,立刻迫不及待的放在了戰雲密佈的前線。
天會七年,靖康四年,建炎三年,川陝各地戰雲密佈。十八萬大軍,整個宋朝的西線精銳,盡匯於此。刁斗林立,鼓聲如雷,大量的宋軍行動之時,腳底煙塵揚起,竟是遮天蔽日。
除了陝西本地的將士外,無數士兵遠自成都、慶州、萬州千里奔波而來,在富平前線安營紮寨,枕戈以待。他們穿著草鞋,身著鐵甲,手持各式的制式兵器,如同緋紅色的浪潮一般,自川中席捲而至。他們有的年過半百,有的尚是青澀少年,很多人對這一次戰事的重要性全無概念,對戰事的規模和殘酷性也一無所知,只知道上官一聲令下,便是義無反顧,奔赴前線。而當沈拓宣撫眾軍時,這些淳樸、堅韌、勇武的關陝大漢,卻以他們最大的熱誠,最真摯的眼神,最響亮的嗓音,向著他們心目中的天子,龍的化身,整個國家的象徵,致敬,行禮,表示要奮勇做戰,絕不會失敗。
除此之外,尚有三十餘萬的民伕相隨軍隊,運送糧草,建造營壘,甚至給相當數量的民伕發放兵營,在正規軍的空隙中安營,以為羽翼,用來幫助宋軍防守。
要維持這樣的大軍,後勤線自陝西一直綿延到川中,糧、草、錢、帛堆積如山。張浚貸陝川百姓五年財賦民力,方可維持。
與軍隊不同,這些民伕更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還是在春耕時就開始做戰事準備,無數躬耕田畝的農民被從自己家中的田頭地間中召喚出來,集結到州府,搬運各種戰備物資,每天啃著乾糧,喝著冷水,奔波在蜀中和關陝的崎嶇山道上,在道路不修,山路堅險,又沒有任何現代化的運輸工具的條件下,如同螞蟻搬家一樣,將一擔擔的物資由四川運到陝西,而在運輸任務結束後,他們只拿過鋤頭的雙手還被迫拿上武器,準備與敵人做殊死的搏殺。
而面對這所有的這一切,卻是沒有人有過怨言。
在中國古人,任何大規模的民眾集結,都包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元朝脫脫,好生要疏浚河道,因此在黃河集結了幾十萬民工,卻最終引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葬送了元朝。
而此時最值得慶幸的便是,在川陝各處,軍隊質樸而敢戰,百姓憨厚而忠直,若非如此,以宋朝的殘敗局面,以川陝之力,是絕對沒有可能發起這樣大規模的戰事的。
這樣大規模的集結,還是自建炎三年初起,一直到揚州事變,趙構倉皇而逃,張浚用幾個月的時間,終於在八月將盡,九月將至時,才終於將軍隊集結成功。
而正因集結這樣的軍隊,民伕,財物,需時極久,動作極大,這次戰役的隱秘性和突然性,則完全消失,宋軍的一切動作,全部被警惕的金國上層看在眼裡。
張浚的一切動作,都建立在一個誤判的基礎上。他以為金軍主力都在兀朮,也就是完顏宗弼的東路軍統領,由江准一線攻過長江,一直要將行朝小朝廷滅亡為止。卻不料金國上層在六元帥御前會議之後,由宗瀚領兵攻打江南,只是將趙構攆入杭州後,就暫時停止了下一步的動作。
金軍主力,卻是大半集結在陝西,準備應付與宋朝西兵的大決戰。
完顏宗輔為元帥,坐鎮中軍,完顏阿離補為左翼都統,統領西路軍,完顏宗弼為右翼都統,他們由各地調集匯聚了七八個萬戶的純女真騎兵隊伍,彙集了王伯龍和韓常的漢軍萬戶隊伍,再加上渤海萬戶,契丹萬戶,總兵力已經超過了十萬人。
自當年宗瀚統兵攻破東京後,金國東西兩路軍合併一處,女真騎兵戰多數的戰事,也是第一次。
黑色的鐵蹄,黑色的拐子馬,黑色的旋風。
來自北國的彪悍戰士,悍不畏死,射術和武藝雄強精良,身著重甲,來去如風。在平原地帶,以兩翼夾擊之術,在目前為止,尚且沒有對手。
他們每個人都身強體壯,戰馬也是精挑細選,足以負擔他們身上鐵甲的重量。平時行動,每個重騎兵還要有兩個僕人隨同隨侍,為他們肩挑手扛,搬送行李,以節省馬力體力,如此這般,在宋軍緋紅色的軍陣對面,亦是集結了數十萬人。
張浚原本決定在遠離富平二百里外的頒州指揮戰事,卻被沈拓全無商量的否決。
當諸將苦勸,以前線艱苦危險皇帝不可親至來勸沈拓時,沈拓卻只道:「富平再苦,卻苦的過五國城否?前線雖險,朕當日躲在東京城內,卻又如何?今大戰將至,朕躲在將士身後,何談親征?太宗當年征燕雲,曾被箭傷,祖宗創業如此艱難,後輩子孫只知道躲閃逃避,卻只怕終不免為亡國奴!」
皇帝如此堅決,諸將亦無話說。自八月中起,殿前三司各部,便護衛著沈拓到得富平前線,入住中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