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瑤琪的郵件著實讓安子奇擔心了好一陣,本來就想不讓馮瑤琪捲入此事,想不到還是讓馮瑤琪碰到了。究竟那個華人是誰,出高價收買那枚紅寶石戒指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收集祖上留下的遺物?記得任老伯信上所說駱興林好像沒有後人,要不也不會把所有的珠寶都送給任老伯。如果他不是駱興林的後人,哪又會是誰?
從馮瑤琪的郵件上看,馮瑤琪當時的言談說的相當漂亮,可以說是完全掩飾了戒指的來歷,相信馮瑤琪不會拿她和父母的生命開玩笑。想到馮瑤琪畢竟比他聰明,安子奇才算有點放心。
刪除了發來的郵件,見左右沒人,安子奇偷偷拿出梳妝匣,在裡面翻了一下,果然見到一枚和留給馮瑤琪的紅寶石戒指差不多類型的戒指,也是鑲著紅寶石,不過要比那枚大。因為過去對梳妝匣裡的珠寶也沒太在意,也沒想到兩枚戒指竟然是一對,現在拿出來一看,果然覺得與一般常見的戒指不同。做工果然相當精美,紅寶石更是珍貴的所謂鴿血紅寶石。戒指的背面刻著極小的字,湊在電腦屏幕的亮光仔細看,才模模糊糊看清:翼王新禧存念,後面幾個英文字母因為太小,已經看不清,大概是送戒指的英國人的姓名。
真的是石達開的遺物,安子奇拿著不但沒有驚喜,反而更增添了疑慮。那個在英國的華人怎麼會知道是翼王的遺物?按說馮瑤琪的那枚女式戒指要比這枚小得多,背面的字也應當更小,更不容易看清,怎麼那個華人拿起稍微一看就知道是石達開新婚的禮物。
也許真的就像任老伯所說的,此事禍福難料,不管這華人是真的駱秉章後人,還是假的駱秉章後人,現在避開他們總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讓馮瑤琪趕快回來應該是對的。
把東西都放好,付了錢便走出網吧。本來以為上海的大商店多,買一隻放大鏡還不是輕而易舉的。想不到連走幾家大商店,問了好幾個營業員,得到的回答是:「放大鏡?現在大商店裡哪會賣這個東西,你還是到小店裡去看看。」
回答是無可挑剔,大商店關心的是品位和利潤,怎麼還會去賣老掉牙的放大鏡。安子奇沒辦法,正好看見一個老年人在商店門口閒逛,便上去問:「老伯,對不起,請問哪裡能買到放大鏡?」
老年人一般都是熱情的,聽到小青年有禮貌地問話,也有禮貌地說:「你是說買放大鏡?這裡沒有,在商業區是不容易買到。不過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就是在城隍廟,那裡肯定有,凡是你在大商店買不到的東西,那裡都會有。」
「城隍廟?老伯,城隍廟在哪裡?麻煩老伯指一下路。」安子奇拿出買了不久的上海地圖說。
老年人並不看地圖,而是指著對面的車站說:「你到車站那裡去看一下就知道,那車站有車去城隍廟,我忘了說,城隍廟就是豫園,現在大家都叫豫園。」
「原來城隍廟就是豫園。」安子奇對豫園這個名字倒是挺熟,過去到上海,豫園也去過好幾次,那裡是有座城隍廟,還是才翻造沒幾年,雖然是個小廟,在外地的名氣大得很。安子奇一直沒有把城隍廟和豫園聯繫起來,聽了老年人的話才恍然大悟。
知道是豫園,坐車就容易的多,在安子奇看來,上海的環境應該算是極差,除了人多,就是交通工具多。公交車雖然擁擠,班次還是挺多的,不過摸摸身上背的背包,安子奇還是攔了一輛出租車去城隍廟。
其實最能代表中國的就是上海的城隍廟,窄小擁擠的馬路,摩肩接踵的人流,活脫就是中國人多的象徵。而富麗堂皇的仿古建築,真假難辨的古玩古董,對於從全國各地湧來的冒險家來說,簡直就像是天上的伊甸園。
看到在高懸著麥當勞招牌的店堂裡,營業員起勁地在推銷有幾百年歷史的梨膏糖,安子奇只好在肚裡暗笑,傳統已經畏縮在毫無內涵的垃圾裡,不知道是可悲還是可喜。
儘管肚裡誹謗,城隍廟買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還是方便,很快安子奇就買到他需要的放大鏡,同時也見識了數不清的古玩雜件店舖。
看城隍廟的有人真不少,幾個戴紅袖章的老年人拿著手提喇叭在提醒遊人:「當心小偷,看好自己的東西,包不要放到背後,不要讓不認識的人碰你的東西。」
安子奇趕緊把背包拉到胸前,全國的地方去了也不少,雖然上海是人最多,可安全卻是數一數二的。這些老年人已經頭髮鬍鬚斑白,對遊人的安全還是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既然當心背包,安子奇決定還是盡早回去,這只梳妝匣放在身邊總是不放心,只有銀行的金庫才是真正的安全。
跟隨擁擠的人群走出城隍廟,到了一個空曠處,安子奇大口呼吸了幾口帶著輕微汽車尾氣味的空氣,感覺才算舒服些。
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路兩邊的商店爭著閃起璀璨的燈火,五顏六色霓紅燈此起彼伏地在商店的門口、招牌、樓頂翻捲,就如一條連綿不斷的光的河流。
安子奇走了沒幾步,看到遠處圍著一群人,有人還在唧唧咕咕說什麼。安子奇本來對圍觀就不趕興趣,便繞開人群走過去,只聽見有個老年人在說:「可憐,小小的年紀得白血病,這病可不容易治好。」
旁邊的有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插嘴說:「什麼白血病,我看是假的,看他的樣子也不過是三十歲,哪有賣身為兒子治病的,又是一個騙錢的,身上衣服倒是穿的挺整齊。」
又一個老年婦女說:「作孽,兒子得白血病,做父親的要賣身,只有在過去的戲裡才有。」
安子奇沒明白他們說的意思,反正是說那群人圍觀的是有個人生病,做父親在討錢為兒子治病。不過賣身是怎麼回事,安子奇便擠進人群,看圍觀的到底是為何。
人群中間有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跪在地上,穿著倒是像剛才的人說的那樣,一身整潔的灰西裝,還打著一根灰色的領帶。男子的旁邊平鋪著一張白紙,紙上用毛筆寫著不少字。
安子奇因為是在側邊,看不清紙上到底寫的是什麼,便按住背包擠到正面,才看清紙上的字:「我兒子今年六歲,在四歲時得了白血病。為治兒子的病,我用完了家裡的所有財產。感謝慈善機構今年為我兒子找到骨髓配對,可是做骨髓移植需要三十萬元,我實在無力承擔。
為救兒子,我寧願賣身,我過去做過老闆,辦過工廠,自從我兒子得病後,工廠和店舖都已被我賣掉。只要誰能幫我籌措三十萬,我寧願為他終身打工,只要最低的工資。」
字寫得不算好,不過文理還通,顯然是眼前的這個跪著的人寫的。
圍觀的人紛紛小聲議論:「真有賣身的?他一個男人誰要,要是二十歲的姑娘還有人領去當老婆,買他能幹什麼用。」
又有人說:「西裝倒是穿得筆挺,有本事不會去賺錢?還說做過老闆?騙人的可能大。」
也有人說:「打工一輩子,一輩子能掙多少錢?我看三十萬夠他做兩輩子的。除非他是財神,才會有人買他。」
安子奇見那個男子只是直挺挺地跪著,毫不計較別人的說東道西,黝黑的臉上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只有茫然,看不見前途的茫然。
天完全黑下來,遠處的路燈照過來,把那個男子的跪影投成長長的一條,與行道樹的投影混雜在一起,在人行道上畫出光怪陸離的圖像。
安子奇看著他,彷彿看見自己在父親的工廠起火以後,為了還那些撫恤金而東家西家苦苦哀求的情景。彷彿看見母親因為生病,自己口袋裡挖不出一分錢的困境。也彷彿看到當時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嘴臉,一個個說話要遠比剛才圍觀的人尖刻幾百倍。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那個男子還跪著,安子奇走上去蹲在那個男子的面前,指著地上的白紙說:「這是你寫的?」
跪著的男子安子奇問他,好像是見到救星,趕緊挺直身子說:「是,是我寫的。」
安子奇站起身來,對那個男子說:「你起來,起來我再和你說話。」
那個男子趕緊站起來,因為跪的時間太長,雙腿已經麻木,站起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安子奇趕忙上去扶住,那男子拉住安子奇的手,才算沒有摔下去,那男子連忙說:「謝謝,謝謝先生。」
安子奇示意他先搓揉一下膝蓋,見他站起來已經不搖晃,便說:「你大概還沒吃飯吧,走,跟我一起去吃飯去。」
那男子忙說:「先生,你若是要買我,我就和你一起去吃飯。先生若是可憐我,我不需要先生可憐,先生還是走吧。」
那個男子肯跪地賣身,卻不願要人可憐。安子奇朝他看看,對他說:「你不就是要替兒子治病嗎,就算你不要我可憐,飯總要吃吧。我不是可憐你,我是欽佩你,我要是當時有你的勇氣,我也不會出來了。看你年齡比我大,我叫你聲大哥,今天晚飯算我請你,總得有我個面子吧。」
那男子忙搖手說:「先生要請我吃晚飯,我是不敢當的,我謝謝先生了。我還有事,先生既然不是想替我籌錢,我就不打擾先生。」說罷,那男子捲起地上的白紙,對安子奇一個鞠躬,再次說聲:「謝謝先生關心。」
安子奇看他轉身,嘴裡說了一句:「你不想替你兒子治病?」
那男子像是被閃電電著,渾身抖了一下,轉過來用驚喜的眼光看安子奇,顫聲說:「先生,你,你真的……。」
安子奇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我不是老闆,也不會要買你,我不過是個過路人,要是你兒子的病真的能治,我想還是可以想想辦法的。」
那個男子聽到可以想想辦法,馬上就跪倒安子奇面前說:「先生真的能替我想辦法,只要能救我兒子,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
安子奇連忙拉起他,正色地對他說:「你怎麼就知道跪,好歹也是個做父親的,就算要救兒子,也用不到見人就跪。拿出點勇氣來,天又不會塌下來,幹嗎非要跪著求人。」
那男子臉露羞愧,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是急昏了,醫院的大夫說,要是我這個月湊不齊三十萬,我兒子的骨髓移植就沒希望做了,我實在是沒法子,才想出種沒出息的辦法。」
安子奇指著近處的一個飯店說:「我肚子也餓了,還是先吃飯,再說治病的事。」
那個男子遲疑地說:「先生肯幫我,我已經……。」話沒說完,就見奔過來兩個人,一把拉住那男子,喘吁吁地說:「李哥,你真的跪在路上要賣自己?你怎麼能這樣?」
另一個也喘吁吁地說:「李哥,你這不是作踐自己嗎?賣身賣身,誰聽到過現在還有賣身的,光讓人笑話。」
那個男子被那兩個人說的一時憋住了,半響才說:「我也沒法子,幸好有這位先生。」
那兩個人這才看見安子奇,疑惑地問那男子:「他,他想……。」
安子奇笑笑,對三個人說:「我真的餓了,有話還是到飯店再說,你們三個都去。」說完,自己朝飯店先走,那男子遲疑了一下,示意另兩個人一起跟上去。
安子奇其實心裡早就旁算過,現在的馬路騙子可說多如牛毛,騙術可說是防不勝放,那男子跪在路旁要賣身,也可說是奇聞,難說不是騙子。現在又見到來了兩個人,口裡是在說賣身丟人,誰知道是不是結伙騙人的同黨。所以安子奇表面客氣,暗地裡還是將背包緊緊抓住,等他們一起到飯店再說。
這是一個小飯店,裡面也沒幾個客人,站在門口的小姐見四個人進來,忙招呼說:「四位要吃飯,裡面請。」把四個人引到一張圓桌前,擺上杯筷,又遞上菜單讓安子奇點菜。
安子奇拿住菜單對小姐說:「我先看一下,過會再點。」小姐離去後,安子奇才認真打量這三個人。
穿西裝的男子已經說過許多話,雖然賣身的精神可嘉,不過現在很難斷定他說的都是真的,只有親眼見到他兒子,才可以判斷他的真和偽。
另兩個人都是穿著民工常穿的迷彩服,粗壯的身材,黝黑的皮膚,一看就知道是打工的民工,聽兩個人口口聲聲叫穿西裝的李哥,看樣子應該交情不錯。
安子奇沒有客氣,看了一下菜單,便讓服務員小姐過來,隨便點了幾個菜,也叫了四瓶啤酒,等把杯子斟滿後,安子奇便說:「我叫安子奇,你們幾個也說下名字,大家熟悉了可以說話。」
那個穿西裝的男子站起來說:「安先生,我叫李茂通,是江西人,這兩個是我的同鄉,他叫馬圍,他叫張得泉,安先生還要請我們吃飯,實在不好意思。」
馬圍和張得泉也都站起來,表示了一下感激。
安子奇喝了一口啤酒,見三個人都不動,便示意大家一起吃,然後才說:「你說你曾經做過老闆,現在兒子得病,把家產都用完了,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茂通還沒有說話,馬圍就搶著說:「李哥過去真的是老闆,家裡還是別墅,結果他小孩得了白血病,硬是把家裡的錢都化完,借又借不到,所以才想出這個笨辦法。」
李茂通眼睛有點發紅,哽咽著說:「過去賺的錢早就用完了,別墅也早賣掉了,現在我只想,只要誰能把我兒子的病治好,我就死心幫著他,幫他打工一輩子。」
安子奇想起圍觀的人中的一句話:「打工一輩子能掙多少錢?還要養他,只有傻瓜才相信。」於是問道:「你一個三十來歲的人,別人買你有什麼用?就算別人真心想贊助你兒子治病,也不會買你啊,我倒是很同情你,可是我買你幹什麼?你能幫我做什麼?」
李茂通朝安子奇看看,低下頭想了一下說:「安先生若是真的肯幫我兒子治病,我有一個大項目,保證安先生能發財。」
安子奇總算弄明白了,原來繞了半天的圈子,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安子奇不說話,只是用眼睛看著李茂通。
李茂通繼續說:「安先生可能會嘲笑我,我一個窮人,連自己的兒子治病都沒有錢,還敢說保證安先生發財。不過我說的都是真話,我確實有大項目,只是因為沒有錢,所以才……。」
那個叫張得泉接口說:「李哥過去可是發明家,搞過好幾個國家專利,現在有一個專利還得到國家的專家院士的肯定,可惜李哥沒錢,咱們幾個兄弟也是窮人,要是有人能贊助,肯定是轟動世界的發明。」
眼前的這個窮的要賣身的李茂通竟還有這樣的水平?一個專利能得到國家院士的肯定?安子奇雖然沒有搞過實業,也沒有與騙子打過交道,基本道理還是搞得清的。一個能得到國家院士肯定的人,絕對不可能會上街賣身求助。還有,如果李茂通果真有這樣的本事,朋友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兩個打工的民工,而且是兩個搶著說話的民工。
安子奇沒有說話,看李茂通還能說什麼。
李茂通端起啤酒一口喝完,用手擦一下嘴巴說:「我現在哪有心思去想這些發明。什麼轟動世界,只要能轟動上海就可以了,也不是我誇口,只要安先生肯替我兒子治病,我豁出一百多斤也要替安先生爭氣。」
安子奇故作興趣大增,露出高興的樣子說:「是什麼發明,真的能轟動?我過去沒有做過生意,如果真的有轟動的發明,我倒真想試試,是什麼發明。」
李茂通看看安子奇,又回頭看看周圍,搖搖頭說:「這不能說,發明發明,其實說穿了,就是搶在別人還沒有想到前賺錢申請專利,如果還沒有準備生產就洩露,我想了十幾年的發明還有什麼用,現在不能說。」
安子奇笑著點點頭,表示贊同李茂通的說法。
李茂通低下身子,湊近安子奇低聲說:「安先生知道現在世界上最緊張的是什麼?」
安子奇知道他開始故弄玄虛了,故意說:「最緊張的當然是市場,誰有市場,誰就能發展,中國市場大,所以那些外國人都要到中國來。」
「安先生沒有想得更深一點?我看現在世界上最緊張的是能源,只要誰能把能源問題解決,還怕賺不到錢?」
「能源?你是說你能解決能源問題?」安子奇簡直要笑出來,不過表面還是裝出懵懂的樣子,真是遇到天樣大的騙子,幾個農民,竟敢說能解決能源問題,不知道世界上那些國家要出大錢養哪些科學家,建哪些光知道浪費錢的實驗室幹什麼?
安子奇來了興趣,這次不是為了可憐哪些無助的身白血病的孩子,而是想看看眼前的這三個人究竟想設出多大的騙局。
張得泉在旁邊頻頻點頭,也低聲說:「我對李哥的發明是一竅不通,不過要是李哥真的能解決能源問題,咱們也能跟著沾點光,你說是不是?」張得泉推推旁邊的馬圍。
不管他們說天花亂墜,安子奇決定先鬆一鬆,假裝打個哈欠說:「我還有事,我想明天先去看下生白血病的孩子,然後再作決定,你們放心,我雖然不做生意,三十萬我還是有的,等明天看了孩子再說,你們留個電話給我,明天我打電話給你們。」
李茂通和另兩個人眼神中微微露出失望的表情,不過李茂通馬上說:「應該,應該,我明天就在醫院等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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