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辭別月萍和陳瑤,辭別我媽,辭別陳文賢和李玉桂,留下那輛別克車,搭上一個小包工頭的皮卡車,正式進駐西郊養老基地。
呵呵,沒想到老王我有生之年居然也能住別墅,養老基地的硬件設施和周邊環境不遜於任何頂級別墅區,我今天住一號樓、明天住二號樓、後天住多層公寓,幾天下來就把所有屋子都住了一遍,資產階級的奢華享受被我體驗得淋漓盡致,我在油漆味和刨花堆裡尋找無產階級的優越感。
養老基地原有四五十個民工,經過這些日子的施工,水電、泥工、木工已基本結束,只剩下十來個油漆工,還有一批從附近村子臨時雇來的村民,從事園區綠化種植工作。我的工作就是協調安排,令所有工種井然有序,最後來一次大整修,完工後接受甲方審核。
這種項目經理的小活兒對於王總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但對於立志做小包工頭的王明來說卻很重要,每個細節都是考驗,包括初步檢驗、質量上的瑕疵、返工修改、材料結款、工人工資等等,只要熟悉這些步驟,將來親自接工程就有了經驗,可減少許多損耗。
養老基地位於一個山谷中,前有清溪,後有青山,陳文賢和李玉桂的養老別墅就在山谷深處,秉承了他一貫低調的作風,這別墅並不起眼,是一座精緻的兩層小樓,現已完成內部裝修和油漆,正在揮發過程中,我有幸趕在岳父岳母之前入住別墅,就是油漆味稍嫌刺鼻。
時間一天天過去,夏季慢慢走近,天氣越來越熱,我早已脫去外衣,一件短袖、一條沙灘褲、一雙拖鞋,每天在園區裡轉悠,十多個民工都成了我的朋友,嘻嘻哈哈玩作一團。傳達室住著一對中年夫妻,男的負責管大門,女的負責給我做飯,我和民工們唯一的區別就是伙食。只是這裡買煙不方便,更買不到我喜歡的三五煙,只好托油漆工頭幫忙,每次來工地時給我帶幾條三五。
這種生活雖然無聊,可也有其樂趣,一切都變得簡單,不用考慮太多的煩心事。通信也方便,我媽每天都會給我電話,告知月萍和陳瑤的近況。小黃更是忠心耿耿,每隔一天就打電話來匯報公司情況,月萍的管理能力遠勝於我,恆遠公司被她操持得井井有條,少了我在職時的輕鬆散漫,多了一份嚴謹有序。李玉桂偶爾也會給我電話,噓寒問暖一番,讓我多注意身體,不可忽視營養。就連陳文賢也有問候,每個星期致電一次,詢問工程進度,順便誇我幾句。惟獨我尊敬的老婆大人毫無反應。
唉,考驗尚未結束,老王任重道遠,月萍始終不肯原諒我。其實事到如今已不存在什麼考驗和補償,我的心態一片平和,對我來說不論怎樣都沒區別,僅僅是做好我自己。
一個半月過去,油漆工程結束,民工們紛紛離開,整個園區頓時安靜下來,白天尚有一些村民來修葺園藝,一到晚上就全部回村,只剩我和那對夫妻,還有一條看門的土狗,三人呆在偌大的園區裡,頗有幾分冷清。
再過七八天就結束工程,屆時陳文賢將率領幸福村一眾元老前來視察,一旦驗收合格,就要大批量購買電器及生活用品,正式迎接幸福村老人們入住,而我將離開此地,去做一個不起眼的小包工頭。
念至此,不禁有些茫然,覺得自己在這轟轟烈烈的建設進度中毫無份量,養老基地沒有獲得我的貢獻,我自己也未曾有所收穫。那麼,我該做點什麼?
這日傍晚,我遙望遠處的群山,突然憶起當初第一次來這裡的豪言壯語,記得我曾對月萍說過,總有一天我要孤身一人去那片山林裡探險……
當晚我做出決定,明天就走進森林,去大自然裡尋找我的收穫,即便沒有收穫,至少也是一次難得的經歷。
我來時帶了個雙肩旅行包,正好用上,次日開始做準備,放了兩瓶礦泉水,一塊毛巾,向那些修葺園藝的村民們問來後邊山林的大致路線,討了一把又重又鋒利的柴刀,甚至還有一件雨披,又讓那對夫妻幫我買了些麵包和糕餅,為怕被森林裡的樹枝刮傷,我在圓領衫外套上夾克衫,穿一條厚厚的牛仔褲,腳下是一雙旅遊球鞋,還有筆記本、數碼相機、手機、兩塊電池和一條煙。這套裝備足夠我在森林裡呆三天時間,於是向眾人告別,說要去附近走走看看,就此踏上路程。
路過山谷後面的村落,有不少村民曾在養老基地幹活,見我全副武裝去登山,紛紛上來叮囑我注意安全,讓我沿著山路往前走,發現道路消失就立即回頭,千萬不可走進森林深處,否則十分危險。我心中滿是豪情壯志,向村民們表示謝意,穿過村子後面的菜地,沿小道走進林區。
放眼過去儘是綠色,樹是綠的,草是綠的,山梁是綠的,溪流是綠的,腳下的山道也是綠的。我緩緩行走在細長蜿蜒的路上,聽見鳥兒震動翅膀的聲音,風掠過樹葉的聲音,長草舞動的聲音,還有我輕微的腳步聲,鼻端飄過林野間清新而毫無雜質的氣味,裹住我身上的人肉味,我的氣息漸漸被大自然同化,直至消失。
這是很好的感覺,新鮮、悠然、安靜、無憂無慮、無瑕無疵。我向森林深處走去,腳下的山道漸漸向上,我感覺到坡度,稍微有點吃力,但也更有趣,我像春遊的孩子一樣興致盎然,步步深入。
道路消失,前方是茫茫原始森林,我稍作猶豫,隨後滿懷信心地給自己鼓勁:加油,走出一條屬於我的道路。
我邁步走進密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