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如此的瞬息萬變,幾天前我還坐擁多處不動產,身為甲級裝潢公司老總,一轉眼工夫,這些資本都沒了,我轉了一大圈,結果又回到起點。
近兩年時間,我曾有過許多激動人心的收穫,財富源源不斷向我撲來,我飛速跨越艱苦創業階段,輕鬆獲得豐厚身家,時至今日回首觀望,卻發現這是老天爺跟我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兩年來我什麼也沒得到,唯一的收穫就是多了一個女兒。
辦理過戶手續之後,恆遠公司法人代表變成我老婆陳月萍,王明我成為陳總的助理,兼任西郊養老基地項目經理。我曾挖空心思與陳文賢鬥智鬥勇,到最後誰也沒討到好處,我的一切所得都奉獻給了我老婆。嘿嘿,老天爺此時一定在上面俯瞰著我,一臉的促狹和捉弄,我卻連一絲惱怒都沒有,打心眼裡接受了這一下場。
沒關係,不過如此,現在我看開了,就當這兩年時間中了一次彩票,我花了個精光,最後回到原點,至少也多了這次經歷,一般人比不上我。現在我能給老媽改善生活,能把一切財產獻給老婆,還有一個美麗可愛的女兒,我已經知足了。
我本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不論才學還是能力,沒一樣突出的,讓我做公司老總是老天爺特意優待我,我也壓根做不了富人,給我千萬財產都要藏著掖著像個小偷,還不如做一個光明正大的窮光蛋。現如今老王我心態平和,什麼都能想通,做個窮光蛋沒啥大不了的,又不是沒做過。
可惜,我的水平實在夠嗆,在家啃書整整半個月,想考出一本項目經理資格證,不料最後還是失敗了,雖然只差了幾分,卻也證明了我的無能,令我十分沮喪。
傍晚時分,月萍去隔壁找陳文賢談事,我抱著陳瑤站在陽台上看風景。前方是磅礡的大江,放眼望去氣勢雄偉,心境也開闊起來。
陳瑤和我之間有一種奇妙的感應,這或許就是父女間的血緣聯繫,別人抱她的時候總是鬧騰不休,特別調皮搗蛋,我抱她時卻非常安靜,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臉色很嚴肅,好像被我喜歡發呆的習慣所感染,一到我懷裡就跟我大眼瞪小眼玩對視遊戲。
「小東西,」我喃喃道,「你真不走運,攤上我這麼個一事無成的老爸……」
陳瑤靜靜地看著我,明明是個不滿一歲的嬰兒,此時看來卻分外成熟,好像聽懂我的話。她結合了我和月萍所有的優點,是個極漂亮的孩子,皮膚像月萍一樣雪白粉嫩,五官像我,眼睛鼻子嘴巴都很秀氣,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她一定是個人見人愛的美女。
我見她一付嚴肅狀,忍不住笑起來,擰擰她的臉蛋,說:「小鬼,你可不能像你媽媽一樣擺酷,否則將來男孩們都被你嚇跑,只有爸爸我疼你,那可就糟糕嘍。」
陳瑤兩隻小手撲騰一陣,最後抓住我衣領,神情卻依然嚴肅,一聲不吭地和我對視。
我展開聯想,再過十年二十年,我老了,她正當青春年華,她是受盡矚目的焦點,長得漂亮、家境也好,一定有許多出色的男孩會追求她,遲早有一天她會和某個男孩談戀愛,直至組成家庭、結婚生子……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微微的醋意,喃喃道:「小傢伙,你可是我掌上明珠,將來哪個小子要是敢欺負你,你只管告訴我,我揍得他不成人形。」
驀地湧起另一種感受:陳文賢以前看我百般不順眼,可能也是出於這種心態,每個做父親的都希望自己的寶貝女兒能有美滿的歸宿,陳瑤未滿週歲我已想到這點,陳文賢自然更為強烈……
原來並非上門女婿沒地位,一切只因老王我不招人待見……
「啪啪。」陳瑤在我懷裡說了一句,意思是「爸爸」,隨後發出燦爛的笑容。
我心底泛起無盡的柔情,湊嘴過去狠狠親她一口,她咯咯直笑,小小的臉蛋陡然綻放成一朵鮮花。
我抱住她面向江水,說:「丫頭,你可能不會記得這個時刻,可是在你老爸我心裡,二十年內都不會忘記,今時今日、此情此境,咱們父女倆在這看風景……」
陳瑤揮舞著小手,咿哩哇啦說了一通,也不知是否認還是贊同。
站立良久,我轉過身去,只見客廳裡坐著月萍,正好從我們身上移開眼神。我抱著陳瑤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說:「我有個決定。」
月萍不看我,輕聲問:「什麼決定?」
我說:「明天開始,我常駐養老基地,直到工程結束。」
月萍轉首向我看來,眼中滿是詫異,說:「為什麼?」
我將陳瑤放在自己腿上,說:「我想為你和陳家做點什麼,可是現在一切進入正軌,只有養老基地需要我出力,那邊環境優美,特別安靜,能讓我好好思考。」
月萍皺起眉頭,說:「養老基地還要一個多月才能初步完工,難道這一個多月你都住在工地裡?」
我點頭說:「是的,同時也能學習施工方面的知識,將來做一個小包工頭。」
月萍說:「幸福村雖然搬家,但村民待遇不變,你每年有十八萬分紅,在恆遠公司做總經理助理和項目經理,也有七八萬的年薪,兩者相加就是二十五六萬,這你還不滿足?小包工頭未必有這個收入。」
我說:「我考不出資格證,終究不是合格的項目經理,也只能做包工頭,錢多錢少不是問題,關鍵是掌握其中套路,將來也不至於餓死。」
月萍臉色越來越難看,冷冷地說:「你在給你自己安排後路,也在表達你對我的不滿,是不是?」
「不是,」我搖頭說,「我最不滿的就是自己,從來沒有對你不滿。這兩年我兜了一大圈,結果又回到老地方,如果不抓緊時間學點東西,將來就只能做個混混。以前我對什麼都不在意,現在有所改變,我不希望別人說你嫁了個混混老公,更不希望別人說瑤瑤有個混混老爸。請你我的決定。」
月萍瞪著我說:「難道你就只有這點志氣?你做過裝潢公司老總,也做過大工程,就算做包工頭也該是大包工頭,為什麼你甘於做個不起眼的小工頭?」
我說:「有幾分實力就做幾分事業,我的實力也只能做個小工頭,我不能像以前那樣好高騖遠,應該腳踏實地從小做起,好好享受原始積累的過程。」
月萍冷笑道:「說得好像很偉大,給自己壓力和動力,可是你這樣一走了之算什麼?是逃避現實還是不想面對我?」
「沒有,」我說,「我只想冷靜思索,等我明確今後的目標,我就會回來,誰也擋不住我。」
月萍死死盯著我,我也淡淡看著她,對視良久,她讀出我的堅決,猛地站起身來,說:「隨便你,你看著辦。」就此甩手離開走進臥室,並重重關上門。
我仰面躺下,懷裡的陳瑤熟門熟路地趴上我胸膛,父女倆繼續玩對眼遊戲。
「對不起,」我喃喃道,「爸爸做不了成功人士,更進不了上流社會,只能做一個不起眼的包工頭,等你長大後一定會失望……」
陳瑤的小手連連打來,一記一記拍在我臉上,好像在說: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
我苦笑道:「我知道你對我不滿,將來你身邊的朋友個個家境不俗,只有我上不了檯面,可是沒辦法,誰叫我是你爸呢。我也只能做這份事業,老天爺讓我從頭再來,就是在提醒我這個理。但願有朝一日你會明白,爸爸可炫耀的東西不多,最值得炫耀的只有你……」
陳瑤一會兒對我的下巴感興趣、一會兒對我的鼻子感興趣,伸手摸來摸去,小臉溢滿笑意,好像在說:說得好,說得好,說得好。
我深深地吻她,說:「你記住,就算別人是上流人士,爸爸只是小包工頭,至少在父愛這方面,爸爸不會比別人遜色,以前你感受的不多,今後你會領略到的,一定會的……」
陳瑤安靜下來,趴上我胸口,好像在傾聽我的心跳,證明我說的不是假話。
「真的,」我說,「我說到做到。」
四周寧靜,氣氛祥和,柔和的燈光與外界幽暗的天色融合起來,一切顯得靜謐怡人,我閉起雙眼躺在沙發上,心中滿是溫柔,良久過後,我睜開雙眼,胸前的女兒已甜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