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顏六色的燈光閃爍搖晃，形成扭曲變幻的光影效果，好像一個搔首弄姿的蕩婦，扭出風情萬種。舞池裡彌漫著各種氣味，汗味、香味、煙味、酸臭味、欲火中燒味、醉生夢死味，混雜一起，變成一種奇特的人肉味。欲望男女紛紛湧進舞池，越發擁擠，四周燈光漸暗，集中到舞池裡，我們就像黑暗中的觀眾，觀看著舞台上的精彩表演。男人們好像饑餓的野獸，兩眼發綠，不時觀察四周的獵物，一旦確定目標就伺機而動。女人們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神情，兩眼卻滿含挑逗，仿佛在鼓勵野獸向自己撲來。隨著氣氛的愈發曖昧，漸漸的我已難以區分，不知究竟誰是野獸、誰是獵物，一切都像此時此刻的欲望氣息般洋溢升騰，無處不在。
真是個浮躁的時代，欲念橫生的世界，這個破舞廳淋漓盡致地詮釋著一切。欲拒還迎的少女、蠢蠢欲動的老頭、半推半就的少婦、大膽直接的男孩，他們選擇了這個舞台，也成了最佳的演員，如實演繹著社會的本質，青春年華和名望聲譽不復存在，盡皆化為赤裸直白的欲望。
“有何感想？”沈磊問。
我呆了半晌，說：“是他們不正常、還是我不正常？”
沈磊笑道：“都正常，再不可思議的情景也是正常的，世道本來就是這樣。”
我說：“剛才我還有幾分好奇，想去二樓開開眼界，現在卻有點蔫了，估計上面也是這個樣，最多檔次稍微高點。”
沈磊說：“你這人愛憎不分明，沒有特別喜歡的，也沒有特別討厭的，如果安於普通生活，你的青春會很快浪費干淨。所以我帶你來這種地方，這裡對比鮮明、落差強烈，上一層是天堂，下一層就算不是地獄，也好不到哪去。我希望這種環境能給你一點刺激，明白眼下這個社會的本質。”
我笑道：“你還真是用心良苦，不過這種刺激對我沒用，我這人天生遲鈍。”
沈磊指指舞池中的男男女女，說：“你看，這兒每個人的臉上都清清楚楚寫著他們的欲望，為什麼會有欲望？就是因為不平衡。男人看見別的男人比自己更有錢、更有名、更有權、更風光，女人看見別的女人比自己更漂亮、更金貴、更吸引人、更容易騙到錢，這就產生了不平衡，逼著他們去拼搏奮斗、努力往上爬。說穿了整個社會的本質也只是‘不平衡’三個字而已，現在沒有大鍋飯，不搞平均主義，貧富差距越來越明顯，想要活得更好就必須不停地給自己撈油水，否則時間轉瞬即逝，將來後悔莫及。”
我笑道：“這麼說來，好像我這樣的性格就只能去做和尚。”
沈磊說：“沒有人甘願平凡，不論初出茅廬的小毛孩或五毒俱全的老油條，每個人都想過得更好，這是社會發展的動力。這個地方只是把大家的欲望公開化、直接化、赤裸裸地展現出來，其實社會的每個角落都是這樣，無非有所掩飾罷了。你不能排斥這樣的生活方式，當然也不用照做，你要做的就是認清這種本質，世道遠不是你所想的那麼平和淡泊，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私欲拼搏。”
我說：“很好，說得我茅塞頓開。去二樓瞧瞧。”
沈磊說：“先別走，還有一場好戲。”
我見燈光越來越暗，回想起以前那些慢舞廳的節目安排，說：“是不是要開始跳貼面舞？”
沈磊笑道：“這叫慢四，不叫貼面舞。”指指身邊那幾個女人，又說，“現在你過去請她們跳慢四，保證隨請隨跳，她們早等你多時了。”
我笑道：“算了吧，我看看就行，你喜歡就去請一個。”
沈磊說：“正有此意，不過我對主持人不感興趣，我喜歡清純小女生。”說著指指另一個方向。
我轉頭看去，只見不遠處坐著兩個女孩，看上去不超過二十歲，年輕貌美，兩雙妙目顧盼生輝，好像有感應，齊齊向我們看來，又齊齊轉開，一副淑女模樣。我笑道：“這兩個丫頭可不是真正的清純女生，你應該還記得潘耀光身邊那兩個藝校女生，她們都是一種人，絕對不簡單。”這時正好有個帥哥走到兩女面前，向她們邀舞，兩人婉言謝絕，帥哥悻悻而走。我說：“看見了吧，她們准備釣大魚來著，一般人看不上眼。”
沈磊笑道：“你別忘了，我們就是她們想釣的大魚，我們有二樓貴賓卡，只要拿出來亮一亮，她們立馬乖乖跟我們走。清純可愛是表面文章，甚至你看見的任何東西都只是表面現象，你沒必要追求內在，只要抓緊時間娛樂自己。你坐著，我過去娛樂一下。”說著起身向兩名女孩走去。
我一邊抽煙一邊觀察，只見沈磊走到兩個女孩面前，俯身說了幾句，兩女露出驚喜之狀，其中一個拉起沈磊的手走進舞池。我正自欽佩，只見另一個女孩離開座位，居然向我款款走來。
我頓時緊張起來，稍稍坐直身子，兩眼也不知該看她還是看別的，頗有些尷尬。
女孩落落大方地坐到我身邊，微笑道：“你好。”
我強笑一下，說：“你好。”
女孩說：“你朋友和我姐妹去跳慢四了，你可以請我跳一個嗎？”
居然有女的向男的邀舞？我忙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會，看看而已。”
女孩也不失望，說：“那你陪我聊聊天總可以吧？”
我有些手足無措：“我這人不會說話，你也別浪費這麼好的機會，讓別人請你跳舞去吧。”
女孩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老實人，上面的人都像你這樣嗎？”
上面？估計是指二樓。我說：“你對上面很感興趣嗎？”
“當然，”女孩說，“做夢也想上去看看呢，不然我也不會天天來這兒，每天看到的都是同樣的人，無聊死了。你和你朋友剛來時我們就注意到了，新面孔一般都是從上面下來的。”
我奇道：“難道沒有新會員加入？”
女孩說：“有是有，不過大多是些老頭老太婆，年輕人很少見，像你們這樣又好看又有地位的就更少了。”說著十分動人地笑起來，“我運氣真好，你看看旁邊那些女人，她們可羨慕我呢。”
我漸漸放松下來，不再緊張，笑道：“為什麼你認為我們有地位？看得出來嗎？”
女孩說：“二樓下來的每個人都有地位，至少也有強大的背景，而且很多二樓的年輕人喜歡悄悄下來和我們一起玩，也不公開他們的身份，最後給人一個驚喜。上次有個二樓的人就是這樣帶走了我們最漂亮的一個姐妹，真把大家羨慕壞了。”
我笑道：“你很直率。”
女孩湊近幾分，說：“帶我去二樓，哪怕只是讓我開開眼界，我什麼都願意做，好嗎？”
我搖搖頭，說：“不好意思，我有老婆，你坐遠點。”
女孩一愣，失笑道：“這有什麼呀？這裡幾乎每個男的都有老婆，每個女的都有男朋友，這和上二樓完全沒關系，你為什麼聯系起來呢？”
我說不出話來，她說得沒錯，這確實和家庭沒關系，大家來這娛樂一下，有機會就上二樓，沒機會就回家繼續過日子，不過我總覺得有點不靠譜，問道：“這麼說來，你也有男朋友嘍？”
女孩說：“當然，我有三個男朋友。”
我小心翼翼地問：“三個……同時交往？”
女孩說：“對啊，這一點也不奇怪，我有個姐妹同時和六個男人交往，每次聚會都吹噓她的本事，真氣人。有機會我也找六個試試。”
我：“……”
女孩一臉好奇地看著我，說：“為什麼你這麼詫異？難道二樓的人不是這樣的嗎？他們到底是怎麼活的？告訴我好不好。”
我抽幾口煙，問道：“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過？”
女孩說：“為什麼，當然是為了過得更好啊，你在上面，不知道下面的人有多苦，大家拼命往上爬，說到頭來就是想和你一樣，做一個真正的上流人士。”
我苦笑道：“我根本不是上流人士。你走吧，我不是你的目標。”
女孩扁扁嘴，說：“我知道我不夠漂亮，你看不上我……”
我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索性抽煙不語，擺擺手，示意她離開。
女孩略帶幽怨地看我一眼，起身回座，這時又有一個男人上前邀舞，她沒有拒絕，跳慢四去了。
我不喜歡這裡，真不喜歡，此刻我只想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