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暗雲將一輪明月緩緩推上天空,黑夜就像一個漏斗,吸入的是亮度和喧囂,漏出的是陰暗和靜默,整個城市都在沉寂中,惟有月華如水,悄然灑落。
我回到幸福村,停下車,盡量令自己清醒幾分,這才走出車子。剛才和沈磊在外大吃大喝,酒意已有七八分,能安全開車回家已屬僥倖。甩甩腦袋,邁開醉步往家門口走去。
突然,我看見門口平台上蹲著一個黑影,不由大吃一驚,喝道:「什麼人?!」
黑影微微一顫,不作聲,隱約間可以看到一頭長髮。
剛才我以為這是小偷,現在看來可能是個流浪漢,當即走上幾步,喝道:「你幹什麼?」
黑影轉過身,月華掩映下,露出一張無助可憐的臉龐,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向我看來。
原來是一個女孩,而且還是個很漂亮的女孩。
我愣了半晌,緩和語氣,說:「你是誰?為什麼蹲在我家門口?」
女孩發出一個哭似的笑容,顫聲說:「對不起……我找不到我同學。」
原來是個迷路的小女生。我說:「你同學叫什麼?住這兒附近嗎?」
女孩說:「她叫李翠翠,在這四樓租房子。」
我恍然大悟:「就是四樓那個畢業沒多久的女大學生是吧,我見過她,我是這兒的房東。」
女孩略顯喜色,隨後又一臉黯淡,說:「翠翠不知道去哪兒了,本來說好跟我合租的,今晚我過來卻找不到她,我又沒鑰匙,手機也沒電了,只好在這等她回來。」
我說:「你把她的資料複述一遍,我核對一下,沒問題的話就給你開門,你可以住進去。」
女孩說:「翠翠是師範學院中文系畢業生,今年八月剛走上工作崗位,現在常青街道一個民辦初中做代課老師。我是她同班同學,一直沒找到工作,也沒地方住,就來跟她合租。」
我掏出手機,說:「你告訴我李翠翠的電話,我打給她證實一下。」
女孩說:「讓我來打,我跟她說。」接過我的電話,撥出號碼,不一會就通了,她說,「喂,翠翠嗎,我是花花——」
我忍不住「哈」的一聲笑起來,一個叫翠翠,一個叫花花,居然有這種名字!
女孩瞪我一眼,示意別吵,繼續說道:「這是你房東的電話,我手機沒電了,一直在你樓下等你回來,正好碰見你房東……對,就是那個男的,他很帥嗎?太黑了,我看不清,應該還行吧……你和男朋友在一起?哦……那好吧,我讓房東跟你說。」隨後把電話遞給我,示意我通話。
我接過電話說:「喂,李翠翠是吧,你同學今晚住這兒……好的,等會兒我給她開門,就這樣,再見。」掛了電話,對女孩說,「你等著,我給你拿鑰匙去。」
我家前後開門,一樓是茶室,二樓三樓是我和月萍的住所,大門在正面,四樓五樓是出租房,大門在後面,我們和租客之間基本不相干,平時也碰不著,只有收房租時見個面。不過每個出租房的鑰匙我們都有,以便租客不在家時應付一些突發事件。
我取了四樓的鑰匙,走回女孩身邊,說:「走,我帶你上去。」
來到房子背後,走上樓梯,四樓有個露天平台,是租戶們曬衣服的區域,李翠翠租的房子就在平台邊上。我家這座樓面積挺大,是早年建造的農居,按照現在的標準已不能造這麼大的房子,二樓三樓總共有四百多方面積,只住了我、月萍、保姆三個人,算是相當寬裕。四樓有十個一室一衛的小套房,每套收六百一月的房租,五樓有六套,其中四套也是一室一衛,面積稍大點,收八百一月,另兩套是兩室一廳一衛,每套收一千六。這樣就有一萬兩千四百塊一月,要不是一樓用來自己開茶館,每月租金至少可以達到兩萬以上。
我打開房門,說:「就是這裡,你進去吧。」
女孩走過我身邊,摀住鼻子說:「好大的酒氣。」說著打開燈,屋裡一片明亮,隨後她就仔細觀察我起來。我也不由呆了呆,將她打量一遍。
這是個很漂亮的女孩,身材勻稱,亭亭玉立,清純動人。漂亮女人我見得多了,比她漂亮的也有不少,但她的氣質與眾不同,有一種淡雅清爽的內涵,絕非那些風騷熟女所能媲美,給人第一感覺非常好,欣賞一陣下來,好像連我的酒勁也減輕許多。
女孩露出好看的笑容,點頭說:「沒錯,確實是個帥哥,翠翠一點也沒誇張。」
我笑道:「沒錯,確實是個美女,好像花兒一樣,難怪叫花花。」
女孩十分可愛地聳聳鼻子,說:「花花是我的外號,又不是真名。」
我說:「那好,報上你的姓名來。」
女孩又很可愛地翹翹嘴,說:「哼,不告訴你。」
我一本正經地說:「我是房東,有權知道你的真名,否則不讓你住。」
女孩露出之前那副楚楚可憐的神情,說:「我一個人在你家門前坐了半夜,黑咕隆咚的,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現在好不容易進房間,只想洗個澡睡覺,你還嚇唬我,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我笑道:「小傢伙,別跟我玩這套,我老婆就在樓下,幹嘛憐香惜玉?不過看你這副可憐樣,我也不跟你計較了,明天把你的證件交給我家保姆,現在就放過你吧。」
女孩笑道:「謝謝啦,帥房東。」頓了頓,又問,「你老婆……是不是一個大美人?」
我笑道:「那當然,至少在這座樓裡,我老婆絕對至高無上,你以後可要注意,別得罪我老婆,否則我跟你沒完。」
女孩閃動著一雙大眼睛,略帶嚮往地說:「又帥又疼人,你這個男人還不錯,我真羨慕你老婆。」
我說:「好了,你趕緊休息吧,我回去了,記得反鎖房門。」
女孩說:「你是我將來的房東,至少也該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我說:「我叫王明,以後喊我王哥就是了。」
女孩偏不喊,揮手說:「再見,明明。」
我哈哈大笑,轉身走去,甩下一句:「晚安,花花。」
走到二樓,沿著平台來到自家門口,開門回到房間,月萍背對著我躺在床上。經過剛才一通折騰,我的酒勁已散發大半,本該去洗澡,卻感到渾身懶洋洋的,不想動彈,於是對著窗外抽一根煙。抽完煙,我轉回臉,只見月萍側轉身子,正用她深邃的眼眸注視著我。
我摸摸她的發:「你醒了。」
月萍說:「我沒睡,一直在等你。」
我說:「有事嗎?」
月萍說:「擔心你出事。」
我笑道:「我能出什麼事?只是和朋友在外面喝酒罷了。」
月萍湊近幾分,說:「不對,你身上除了酒氣還有香氣。」
我低頭嗅嗅自己,說:「有嗎?就算有也是花花的。」
月萍十分嚴肅地問:「花花是誰?」
我笑著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尤其強調翠翠、花花這兩個絕妙的名字。
月萍臉色略緩,說:「既然是個剛走進社會的小女生,那就算了,不跟你計較。」
我笑道:「莫非你以為我在外面鬼混?」
月萍說:「最近我很焦慮,總是沒來由地擔心你,這也可以理解,不是嗎?」
我點頭說:「是的,這叫懷孕焦慮症,醫生說過。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月萍說:「晚上我總是睡不好,白天想睡又睡不著,老是胡思亂想,你別讓我有機會發作,好嗎?」
我笑道:「說句實話,你從來沒對我大發雷霆,我倒真想看看你發作的樣子……呵呵,開玩笑的,別當真,我去洗澡。」拍拍她的臉,走進衛生間洗澡。
沖澡回來,我躺進床,月萍還是沒睡著,握住我的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說:「你摸摸這裡,平時多想想這裡,別讓我擔心。」
我正要說話,突然胸口冒出一股酒氣,忍不住打了個酒嗝:「呃……」
月萍突然變色,厲聲道:「你幹什麼?!」
我嚇了一跳,忙說:「沒什麼,我打嗝,打嗝而已。」
月萍瞪著我直喘氣,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沒說話,投進我懷裡。
我摟住她安慰道:「沒事了,你別緊張,好好休息。」
月萍沉默良久,總算平靜下來,喃喃說:「別讓我擔心……別讓我擔心……」越說越往我懷裡鑽,原本高大的身軀此時縮成一團,就像受驚的小動物,格外嬌弱無助。
我抱緊脆弱的老婆,盡量讓她安心,直到倦意湧起,就這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