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還在這兒回憶往昔——
上門女婿,即「倒插門」女婿,學名「入贅」,是一種民間的婚配習俗,通常指男女雙方成婚後男方入住女方家,更重要的婚前協議是:將來生下孩子跟女方姓。
那麼,是誰規定孩子一定要跟父姓的呢?
為了這個貌似深奧的問題,我特意上網查找資料,最後不但查出許多社會學依據,還給我查到了生物學依據,真不是蓋的,原來這玩意含義深遠,咱們中華民族的起源和遷徙、族群關係、繁衍傳承等等一系列學問都能從這兒找到根據。
這玩意跟染色體有關,男性精子內有X、Y兩個染色體,女性卵子內兩個染色體則都是X,各取一個結合起來,就成為原始胚胎,如果男的那個是Y,女的是X,那麼生下的孩子就是男孩,如果兩人都是X,生下的就是女孩。所以道理很明顯,男人的Y染色體只能來自父親,除非出現變異,一般沒有別的可能性。女人的X染色體一個來自父親、一個來自母親,所以這孩子體內的X染色體有一半的可能性來自外公。
這麼一說就很清楚了,為什麼中國古代男權父權至高無上,因為男的就比女的重要,連染色體都重男輕女,要研究一個姓史或族群的傳承,最好的辦法就是研究這一血脈的Y染色體。
看完這些再回頭想想上門女婿,就明白這個問題有多嚴重,簡直就是家族的罪人!
這個事兒更操蛋,我可擔不起那份罪名。
還沒等我開口拒絕,我弟媳婦就說出一大堆誘人的條件來:這位陳月萍小姐來自我市最富裕的一個城中村,村民實際人均年收入二十萬以上,村裡擁有一個超大型服裝市場,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攤位和農居出租房,陳家有兩座五層樓的農居房,每座月租金收入兩萬左右,女方父親是本村排名前三的富翁,在服裝市場擁有總計兩千平方的一百個攤位,年租金收入有幾百萬,女方母親是村幹部,專管村民戶口。一旦入贅陳家,首先可以落戶本村,享受村裡的高福利和年終分紅,男方可得別克君威小轎車一輛,家中親人可得彩禮二十萬。——當然一切都建立在生下孩子跟女方姓的基礎上。
上門女婿這個名詞以前只存在於我的笑談中,近幾年有很多品學兼優的外地男人入贅到本市周邊的富裕農家,經過新聞媒體的宣傳,這事兒就成了全國人民的笑談,以前我認為這種生活跟我八竿子不搭邊,也就沒放在心上,如今在弟媳婦的百般強調之下,又聽說有如此誘人的條件,我就開始認真考慮。
這事兒雖然操蛋,可也不是沒有好處,尤其對於我這個一無是處的男人來說……
咱家不是沒有傳宗接代,弟弟已經生下兒子,那個Y染色體得到傳承,既然如此,我的兒子跟別人姓又有什麼關係?再說誰知道生的是不是兒子,要是生個女兒,跟別人姓就更無傷大雅。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也是弟媳婦尤其強調的一點:我窮啊,沒車沒房沒存款,工作也不穩定,老媽需要我照顧,現在這種機會找上門來,再不抓住就是傻帽。
你大概會問我還要不要男人的尊嚴。唉……男人的尊嚴值多少人民幣?
請兄弟們出去瀟灑一回能花光我一月工資,朋友同事一個接一個地結婚辦酒,我送個紅包能送完所有獎金,還沒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年紀越來越大,昔日的俊美少年即將被生活折磨成小老頭……
上回老媽生病住院,巨額醫藥費把我愁得差點跑去夜總會做牛郎,要不是幾個兄弟幫忙接濟,現在我可能就躺在某個肥婆的身下。你說我還能怎麼辦?
一個男人沒本事不要緊、混得差也沒關係,關鍵是他要認清自己,知道自己沒本事、明白自己混得差,然後做出相應的調整,讓自己慢慢轉運,如果老在那死要面子強撐,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我個人吃虧還就罷了,可我還有一個相依為命的老媽,我不能讓老媽跟我一起受苦。
我對自己的性情進行分析思考,越想越覺得我是個糊塗人。我是那種飛揚跳脫的脾性,從小到大都喜歡做焦點人物,最好大家都圍著我,看我神采飛揚展現魅力,紛紛露出羨慕而又崇敬的神色,那我就特別高興,虛榮心別提有多滿足。我以為我是個很有影響力的人,我的言行作風和人格魅力深深感染了周邊的人,他們都以我為榮。
現在才知道,原來最糊塗的就是我自己,這世上只有我老媽以我為榮、以我為中心,其它所有人都只為自己活著。就連弟弟也一樣,小時候他對我崇拜得五體投地,我總是對他灌輸一些自以為很酷很前衛的思想,看他心悅誠服一臉敬仰之情,我感到特別滿足,隨後就很自然地做起那些又酷又前衛的事。其實弟弟根本和我不是一路人,他只是禮節性地敷衍幾句,然後繼續做他自己,不會被我影響一絲半點,我卻還在自我陶醉中,以為我是焦點,是偶像,要做弟弟的榜樣,讓他學習參考。於是我傻乎乎地一直驕傲到現在,卻沒有一點實際意義,哪怕我再有魅力,我還是沒車沒房沒存款,別人越過越好,我卻還停留在原地,甚至越過越差。
所以必須有所改變,何謂命運?有命才有運、同時有運才有命,這是個很宿命的觀點,我也不是想宣傳迷信思想,只是正好被我遇見,就有了這個念想。現在該是轉運的時候了。
我想起令我念念不忘的兩個女人,一個是我的第一坐標點劉月琴,一個是第二坐標點楊月秋,在她們之外我還有過很多女人,可是現在除了陶桃一個也記不起來了,記住的只有一些破碎凌亂的片斷,只有這兩個「月」和我之間的點點滴滴至今仍深深烙在我腦海裡。
每次遇見一個坐標級女人,我的生活就會出現轉折,而且一定是極大的轉折。
我很自然地把那種宿命論加以延伸,心裡緩緩升起一個盼頭:陳月萍……這第三個「月」會不會成為我的坐標點?
弟媳婦語重心長地跟我深談,弟弟也循循善誘,讓我別錯過這個難得的好機會。我和老爸單獨來到家門口的河邊,我說:你給個說法。老爸說:你自己決定。我說:要是弟弟沒生兒子,你會不會讓我自己決定?老爸說:我不管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我說:你的意思是你沒我這個兒子?老爸說:從小到大我都讓你自己做主,現在你更應該自己拿主意,我說什麼都沒用。我說:那好,明兒我就相親去。老爸說:祝你好運。
我決定去相親。
鄭虹不愧為經驗豐富的人事主管,親自傳授我許多相親技巧,讓我明白相親也是一門藝術,應徵招贅女婿更是一門藝術中的藝術。我弟弟沉默寡言老實巴交,居然找到鄭虹這種人精來做老婆,說到頭來也是一門高深的藝術,枉我號稱學藝術出身,現在面對演技精湛的弟媳婦,我的慚愧和自卑油然而生。
在鄭虹的言傳身教之下,我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演技,並且有針對性地研究了城中村富農們的生活狀態和傳統習俗,包括衣著打扮、談吐舉止、內涵展示、個性發揮,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對Y染色體的輕視和男性尊嚴的掩藏,教導之後我對弟媳婦的崇敬之情簡直難以抑止,雖然我心裡不甚明瞭她為什麼對我做上門女婿這事兒如此熱心,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成為她的崇拜者。
嗯,讓我去會會那位陳月萍小姐。
見面時我嚇了一跳,這位陳月萍……實在出乎我的預料。
她小我五歲,照理說二十二歲的女人基本還是個孩子,喜歡做一些看似挺成熟其實特幼稚的事,比如談自己對未來的設想、對事業的追求、對自由的嚮往、對真愛的憧憬,等等,我本來也做好應付這類小孩的準備,反正就是一個「虛」字,她們從來沒有現實方面的體會,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幻想。
沒想到陳月萍卻是個特別「實」的女孩,不止外貌長相,還有思維方式,都遠遠超出小女孩的範疇,感覺就像我的同齡人,看問題甚至比我還通透。
她身高達到一米七八,矮我六公分,穿高跟鞋就比我高,身材皮膚特別好,屬於那種高大豐滿而又雪白粉嫩的類型,臉蛋長得不算太漂亮,但是線條清晰輪廓分明,眼眶比較深、鼻樑很高、嘴唇厚而性感、雙眼深邃,還有一頭披肩長髮,總體來說……怎麼說呢,她會讓你產生某種壓力,尤其是坐在你面前深深注視你的時候,那種震懾力幾乎透體而出,令你暗自緊張。
和我前兩個女人比起來,陳月萍長相不如月琴,氣質不如月秋,卻同時擁有月琴和月秋兩種特質,月琴的神秘感和月秋的震懾力在她一人身上體現出來,加上她極富特色的外表,給我帶來的深刻感受絲毫不遜月琴和月秋。於是我在心裡又一次肯定自己的判斷:名裡帶個「月」字的女人絕對不簡單。
隨後我就生起極為強烈的興趣,我的天性令我對這類具有神秘感的女人特別好奇,她們越強勢我就越興奮,想把她們徹底征服,滿足我僅有的虛榮心。我好歹也算閱人無數,在我眼裡,外面那些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和這類女人比起來,就像我脖子裡那塊玉墜和一塊金牌的比較,你不能說誰比誰好,但兩者如果發生碰撞,玉墜立即就會碎。
結果我沒有使用任何演技,只是老老實實地對陳月萍說:我想和你結婚,其它不是問題。
陳月萍說:我正在考慮。
後來我才知道,陳月萍的老爸——也就是那位在村裡位列三甲的富翁陳文賢,其實早有女婿人選,對方是一個外地人,今年二十七歲,學歷是碩士,這人身材沒我高、長相沒我好、來自外省貧困山區、更不如我機靈,可是除去這四個方面,他任何方面都遠勝於我。陳文賢對他相當滿意,認為這才是最佳上門女婿,希望陳月萍考慮這個人,不要和我這種「沒前途的男人」接近。
所以這個事兒對我來說除了個人魅力和機緣巧合外,還有一個恩人不得不提,就是陳月萍的媽媽李玉桂,正是這位英明睿智的母親大人一眼看中了我,任憑陳文賢怎樣說那男人的好處都沒用,就只喜歡我一個——我和陳月萍相親的時候她就坐在隔壁桌上觀察我,把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得不用盡一切讚美之辭來感謝我最愛的媽媽,要不是我媽長得美麗動人,生下我這個擁有優等外表的兒子,我也不會得到李玉桂的青睞,更不可能令李玉桂在陳文賢面前振振有辭地說:他和月萍結婚至少有一點好處,他們的兒女一定很漂亮,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還真的夠了,富農家裡啥也不缺,只有健康漂亮最重要,我佔了優生學的便宜。
於是這次相親就算成功了,我和陳月萍正式交往,並且順理成章地進入婚姻程序。
許多朋友對我說,就這樣匆匆走進圍牆,難道不覺得遺憾嗎?
我不遺憾,怎麼會遺憾呢,別人的精彩總在婚前,我的精彩卻在婚後,老天爺安排第三個「月」出現在我生命中——我總是如此宿命——一定有它的道理,我必須在這個坐標點上給自己找到轉機,就像月琴對我的啟蒙和月秋對我的提攜一樣,月萍也有她存在的意義。
當然選擇這樣的生活必須捨棄很多東西,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誰叫我好吃懶做貪圖捷徑,又沒本事又沒出息,只能在這種生活中尋找另外的樂趣。
這才是一個開頭,我這塊煤球正式浸入水中,開始污染身邊的一切,讓大家跟我一起發黑。
多麼習慣性的理由,我就是這樣,從來沒有主旋律,生活對我來說只是越洗越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