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洛倚坐在窗前,窗戶半開,前幾天的時候又下了一場大雪,但到今日雪卻開始融化,現出漸暖的痕跡。
小廝前來通報,說是顧家的二公子顧子原要來求見。顧子原的到訪,燎洛沒有想到。顧家老二,一向不太愛在人前露面。從前子沉覺得顧青瑞疼愛顧子息、顧子原、顧子憂,卻獨獨不喜他,其實是一個天大的誤會。比起子沉這個總給會給顧青瑞惹上無數麻煩的幼子,顧青瑞真正並不喜歡的也許該算是這個顧家的老二。同對於子沉的嚴格要求和動輒打罵不同,顧青瑞機會很少對顧子原有著怎樣的要求,好像他無論怎樣,顧青瑞也都不會在意。那時用一根弦來思考的子沉完全沒有想到這樣徹底的漠視才算是真正的沒有放在心上。燎洛雖是知道,但卻也從未對子沉說過什麼。
並且事實上,對於燎洛來說,顧子原本也就像是隱形的人一般,好似也沒有什麼提起的必要。倒是子息的事情,才偶爾同子沉聊起,因為相比起來,這同父同母的三兄弟中,子沉也好像是同子息的關係更為親密一些。
儘管對顧子原前來的用意感到疑惑,燎洛卻仍是讓小廝請了顧子原進來。
房門被打開的時候,一陣冷風竄入,燎洛收回望向室外的目光,轉落在進門的男子身上。
男子恭謹的行了禮,明明可以免的,卻沒有免掉,動作一絲不苟,就好像行的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禮節,而是什麼重之又重的事情一樣。
燎洛沒有讓,只在他行過禮後請他坐下。
男子謝了,跪坐到燎洛的對面,哪怕對方只是很隨便的倚坐在那邊。他卻緊守著禮數挺得筆直。
燎洛微微的笑了一下,對面地男子穩重如山。倒顯得他有些隨便,不過他對人也一向這樣輕慢慣了,不想改變。
燎洛笑道:「顧公子來我這裡,不知是有何貴幹?」顧子原這樣的人,自然是無事不來地,想來他也不喜廢話,所以燎洛也就直來直去了。
可是燎洛卻似乎有些想錯,顧子原竟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話,而是禮貌笑道:「燎洛公子不是一向與子沉交好的嗎?那也不必叫我叫得這樣生疏吧。」
燎洛皺了皺眉,雖然對方的樣子很是禮貌。但言語卻實在並不具備同樣的品質。況且他也一向討厭陌生人突然的跟他用那種好像很熟的語氣。很顯然的,顧子原在第二眼的時候觸了他的忌諱,燎洛很多時候都憑第二眼來認人。大約是因為對關係很敏感。對人卻有些遲鈍地關係,燎洛總是不能夠憑借第一眼的印象來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所以往往在第二眼地時候,往往就是在見了對方,等到對方說了第一句的時候,他才會對人定性。而這樣的一個定性,則會對他的影響極深極深,甚至有的時候,簡直可以說燎洛對一個人一生的感覺就都是他在第二眼看到他時的感覺了。而他對顧子原的這個感覺顯然極糟。
因為並不怎麼喜歡對方,所以燎洛說話也沒有怎麼客氣,燎洛道:「我與子沉交好。卻並不代表我也要同顧公子交好。」
雖然接了一句真是不怎麼客氣的言詞,但顧子原臉上的表情卻是沒有怎麼變化,只是仍舊維持著表面地禮貌,但說話也不很跟燎洛客氣的道:「那就真是抱歉,我是以為燎洛公子所交好的乃是顧家的顧子沉。所以應該也不介意同我交好才是。」
燎洛挑了挑眉,終於意識到對方來到這裡,似乎是隱隱的有著要興師問罪地意思。突然覺得有趣,便不由得微微的翹了嘴角道:「顧公子這是什麼意思呢?」
顧子原道:「這話該我問燎洛公子才是吧。唆使子沉去惹公子傷,讓兩人一起被裴仲大人抓進大牢。再在牢中搞鬼。將公子傷致殘,惹得靜君大怒。燎洛公子。你這樣做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燎洛笑道:「怎麼會認為這是我做的呢?」
顧子原的眼中終於有了冷色道:「因為我想不出除了燎洛公子以外,現在這個楚城中還有誰能夠讓子沉做出這樣的事來。子沉雖然有時不免衝動,但絕不是做事不經思考地人。就算他要去惹公子傷,也絕不會鬧到進到大牢地地步。更何況還在入牢之後鬧出這樣大的事來。而且據我所知,許允是你引入府裡,與子沉結識,若說這件事情你毫不知情,那豈不是未免太荒唐可笑了嗎?」
燎洛笑道:「我倒小看了,沒有想到你會知道許允地事情。」
顧子原道:「子沉雖是常常惹事的性子,但卻從不會無緣無故的與人發生衝突,我總要去查個緣由,才敢過來問你,不是嗎?」
燎洛繼續笑道:「那你究竟想要問我什麼呢?不如先把你知道的再同我說說,免得我不知你知道什麼,倒去說廢話了。」
顧子原直視著燎洛道:「我只知道一些事實而已。」
燎洛挑眉道:「哦?說來聽聽。」
顧子原道:「顧家同裴家雖然同為楚國世家,也結了幾代姻親,但實際上卻一向關係冷淡,並不彼此牽連,不過勉強維持互不干擾而已。而楚國的幾個王族權貴,此刻也是各自為政,概因並無人可以或願意將這些人聯繫在一起。然而經過此事,一方面,子沉身為顧家之人攤了事情,裴仲作為楚國卿士自不可能置身事外。而另一方面,一向威望極重,卻很少高調管事的靜君為了給公子傷討回公道,現在不得不聯合整個楚室王貴來對抗以裴家和顧家為首的世家勢力。一個子沉,一個公子傷,就算原本只是普通衝突,鬧到現在也已經成了世家勢力與王貴勢力之間的較量。而在暗中促成這一切的人,就正是你燎洛公子。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燎洛支著下巴,瞇眼笑道:「看來,從前所有人都小看你了,顧子原。」
顧子原仍是一動不動的看著燎洛。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的道:「這話該我說才對,看來。從前所有人都看錯你了,燎洛公子。」
燎洛失笑。
顧子原道:「從結識許允,到將情況弄到現在地地步,你還想要做些什麼呢,燎洛公子?要我猜猜嗎?利用世家的勢力打擊王貴勢力,拉攏世家,拉攏現在隱隱以許一謀為首地軍方將領,還有什麼呢?燎洛公子,你的計劃裡面,還有什麼呢?」
燎洛笑道:「還有除掉彈越。」
顧子原終於輕輕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弧度道:「這就夠了嗎,燎洛公子?」
燎洛聳肩,反問道:「那麼你呢。你來我這裡,又是為了什麼呢?」
顧子原深吸了口氣,誠懇道:「我希望你,不要再利用子沉。」
燎洛微微的愣了一下,萬沒有想到這就是顧子原所要說的。靜默了一下後,燎洛道:「好,不過我要公平交換。」
顧子原神色不驚的等著燎洛將他未竟的話繼續說完。
燎洛道:「你該知道,我要利用的,不是子沉,而是顧家未來的主子。」
顧子原終於微微地皺了沒有。
燎洛看著他。繼續道:「所以,如果你成為顧家之主,那麼子沉對我而言,自然也就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顧子原沉默。
燎洛等了片刻,便有些急切道:「如何?」
顧子原道:「你會幫我?」
燎洛點頭道:「當然。既然我需要你,那麼在你達到我的需要之前,我自然也會付出相應地勞動。」
顧子原定定的看了燎洛半晌,終於失笑道:「你不會是一個適合當一國之君的人,何不放棄?」
燎洛擰了眉頭問道:「何以見得?」
顧子原淡淡的道:「對於你而言。不會再有比子沉更好的利用對象。因為他是心甘情願被你利用,而你現在也確實需要借助於他的力量。但你情願放棄他。而選擇我,這說明你是在感情用事,燎洛公子。」
燎洛聞言,臉上現出不快,但想了一想,卻又不太有所謂的聳了聳肩道:「算了,反正我也並不想當楚王。不過只是不想而已,才不是不能。」
這回到輪到顧子原有些愕然,他道:「如果你不是為了楚王之位,那為什麼……」
燎洛微微的仰高了頭,眼角斜著顧子原道:「你覺得你現在有資格來問我這個問題嗎?」
顧子原靜默,半晌後才道:「燎洛公子,我不會是一個會向你獻忠的人。我來這裡,只是提醒你,希望你不要再利用子沉,也許他會覺得沒有什麼所謂,但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不管你們願不願意,他終會因為你的利用而受到傷害。既然你也並不想看到那樣地狀況,那為什麼不現在就停止呢?」
燎洛吸了口氣,道:「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停下來了?」
顧子原道:「不,你有選擇的權力。」
燎洛搖頭道:「不,我沒有。知道嗎?慾望如果得不到滿足,是絕對不會停下來的,只只會在壓抑中變得越來越強烈而已。哪怕有一天,在它被滿足的時候,我會發現它原來也不過如此,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可是現在我也只能受它地支配,去滿足它了。人,看起來好像很自由,好像有無數個選擇,其實,卻並不是那個樣子的。有些東西,不論你多想,你也無法擺脫,所以,我們才是人。我必須去做一些事情。」
顧子原沉聲道:「可是,你的慾望到底是什麼呢?」
燎洛燦然笑道:「不是說了嗎,你現在沒有知道的資格。」
顧子原看著燎洛的笑容愣了一下,隨即回神皺眉道:「在我看來,你現在所做地一切,都只是在通往一個地方而已。」
燎洛笑道:「什麼地方?楚王地寶座?不,我說了,我不要那個。我只是想要力量而已。」
顧子原執著道:「要力量,用來做什麼呢?」
燎洛翻了個白眼,已經沒有意思再把那話說上第三遍了。
顧子原默然半晌道:「我不會效忠你,我只效忠於顧家,而顧家則已經決定了要效忠太子。」
燎洛有些不耐煩的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需要別人把同樣地話說上兩遍的人,雖然你是,但我不是,所以你可以不用再重複什麼效忠不效忠的話了。我只是需要一個人來代替子沉,可以讓我心安理得的利用而已。利用,利用,當然與效忠什麼的沒有關係。如果有一天,你認為我妨礙到了你或你顧家所效忠的太子,你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我幫你弄到手的力量來殺了我,沒有關係,因為在那之前,我就已經從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報酬了,所以你沒有什麼需要顧慮的。我不要什麼效忠不效忠的,我要的只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你懂了嗎?我知道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冷酷無情,我陰險狡詐,我生性多疑,我從不相信所謂的忠誠與感情。所以我事實上不是感情用事,我只是不想去利用子沉而已,因為他是我的一個底線,一個我絕對不想跨越的底線,但如果真的有需要,我還是會利用他的。所以你只有置身事外或參與其中這兩個選擇而已,懂了嗎?」
顧子原微微的仰頭,透過半開的窗格看向屋外,突然的問道:「那麼太子,對你而言又算是什麼呢?」
燎洛愣住,好半晌後才喃喃道:「離兒,離兒是我的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