瑨璃扶沐易回床歇息,之後則繞到書桌,拿起爹爹剛剛寫下的文字。他書寫了約莫七八張,字體綿柔,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帶著蒼勁的筆力了。
瑨璃細細讀來,震驚地癱坐在椅子上。
原來娘真的是女王,天晉國女王——她名喚沐芽兒,是天晉先皇唯一的孩子。不知何故,奉孝帝不管后妃多少,總不能生育。直至年過五十,方才得了個女兒,頓時愛她如寶如珠,只當男兒來養。沐芽兒生得美貌和英氣,瑨璃就像極了她。奉孝帝請無數智者教她文學,樂律,武術。她機智聰明,非常出色。
奉孝帝雖有好女兒,卻總是遺憾除了女兒之外,沒有一個妃嬪能夠為他生出個兒子可以繼承江山。多少人因為他生不出兒子而嘲笑,只等著他撒手人寰,便可以爭搶王位。奉孝帝自是不甘心江山落入外姓人手裡,他一手調教的沐芽兒文韜武略,未必不可勝任一國之君,所以他七十大壽之後,便立沐芽兒為太子,他死後立即登基。
沐芽兒即位的一兩年,風波四起,男權者對女子稱帝一事極度反對和唾棄,臣子製造許多殘忍的事卻說沐芽兒稱皇乃是逆天行道,所以上天降予處罰,頓時民怨載道,逼她退位。
沐芽兒不知用什麼手段,硬是壓下了所有反對她即位的人,甚至連一些曾經不服她當皇帝的人,也漸漸臣服。
沐易只是她身邊一個小小侍衛。沐芽兒在位第八年朝廷政變,今朝天晉國的丞相端木瞿領兵城下,內外受敵的沐芽兒剛剛生完沐瑨璃,身子虛弱無比,只好命沐易將沐瑨璃帶出凶險的國都,待得反賊都被拿下之後再回來。
沐芽兒將脖子上的玉墜扯下來給瑨璃,親了親她的臉頰,便讓沐易把她抱走。誰知道只以為是短暫分別的母女倆,卻成了天涯永別。
沐易的敘述並沒有多少跌宕起伏,瑨璃的眼中卻淚光閃動,彷彿看到娘抱著尚在襁褓中的自己親了又親才戀戀不捨地將她遞給沐易。爹在這裡面寫道他只是娘身邊一個小小侍衛,那,他不是她的親爹……?
她不敢問。從來那麼疼愛自己的爹,怎麼會不是她的親爹呢!
沐易帶她離開天晉國之後,就到了太恆山。到了那兒之後,他收養了個只比瑨璃大幾個月的瑨瑜。
一切變得好複雜。她搖著頭,不敢相信,爹變成了不是親爹,連姐姐也成了不是親生姐姐!誰來告訴她這只是她做的一場荒唐的夢?!
她望向沐易,可憐兮兮,「爹,這裡面說的,全都是真的?」
他遲滯地點了點頭。瑨璃愣愣地站在原地,還需要時間來消化。過了好久,方才出門,迎面便看到綠蘿扶著出來走走的瑨瑜。瑨璃向綠蘿使了個眼神,綠蘿便先離開了,瑨璃挽著瑨瑜的手,「你好些了麼?」
「已經好很多了。」瑨瑜瞇了瞇眼,白霧在紅唇間飛舞。「恨不得立刻就好,早些離開這個鬼地方。」
「嗯,我們回太恆山,」瑨璃突的又說,「不,隨便找個什麼地方隱居,再也不讓人找到我們。」
瑨瑜微笑,「你肯,你那個新女婿肯不肯?」
瑨璃微紅了臉:「什麼新女婿,又未成親。」
瑨瑜笑道:「我看他也確實不錯。以後就跟著他罷——離開這裡之後,我要找個地方過日子,再也不問世事。」
瑨璃詫異地看著她:「你不跟我們在一起嗎?」她拉著瑨瑜的手,「不要這樣,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們,卻要面對分開的結局,我不要!」
「璃兒,」瑨瑜摸了下她的臉,「在我心裡,你還是那個最可愛的妹妹。不管爹是不是從小就偏疼你比疼我多,我暗下裡吃醋的,但又真心喜歡你。現在想來,原來都是有緣由的——爹爹他是愛屋及屋,所以才如此疼你,既便沒有血緣關係也不要緊。」
「……」瑨璃眼中泛著淚光,「你是意冷心灰爹爹對我偏心麼?」
「不單是這樣,」瑨瑜歎息道,「你知道為何剛開始爹爹將真的那枚玉珮放我身上?」
「為什麼?」瑨璃其實隱約有點猜到,卻不敢去觸碰。
「因為有朝一日如果有人找到沐芽兒『餘孽』的時候,你可以免去一死,死的也不過是我這個不相干的人的而已。就算丟掉玉墜,也要保全你的性命。如此而已。」
瑨璃搖頭,「不會的,爹怎麼會這樣……」
「開始我也不信,可是這些話是他自己說的。」瑨瑜垂下眼簾歎息道,「雖然對我有這麼多年養育之恩,可是當知道原來收養我的目的竟是這樣的,難免意冷意心灰,出了萬涉谷,我都不想再和他有所交集了。」
「……」竟然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瑨璃面色蒼白,不敢相信爹原來會做這些打算,其實行不通不是麼。如果真的怕天晉國的人找來,他把玉墜藏起來不就好了麼?做什麼要戴在他們身上?還姐姐一個,她一個。他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姐妹倆會互換了玉墜。
到現在為止,不單沒有保到瑨璃安全無虞,還將瑨瑜的生命也搭了進來。沐易是不是一開始就打錯了算盤?還是有什麼是他們所不知道,他所隱藏的呢?
「姐姐,就算他有錯,也是我們唯一的親人啊。」瑨璃認真地道,「離開這裡,一個女子孤苦無依地,能去哪裡呢?」
「出了這裡再做打算。」瑨瑜拍了拍她的手,「不論如何,我們都還是好姐妹。」
瑨璃緊緊握著她的手,至少她還願意把自己當成妹妹看待!如果換成瑨璃今日處在瑨瑜的身份,她會不會這麼霍達?她指不定也恨死了爹爹。
望向遠處,姐妹倆各懷心思。瑨璃心想,在兩個月前,她的生活單純無憂,簡單地如同一杯乾淨無雜的泉水,清澈透明,一目瞭然。可是自從下了太恆山前往京城,一切開始撲朔迷離,匪思所思的事情在身旁出現;追殺,沒完沒了的逃跑;不知是敵是友的紫衣公子,還有好多身份未明的敵人。
一個個,攪得她焦頭爛額!為何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為何這些事情,會在這幾個月突然爆出來呢。
這中間還有多少東西,是連父親也不知道的。瑨瑜撫著瑨璃的頭髮說:「我真羨慕你。」
「羨慕什麼。」瑨璃望向遠方,「我寧可什麼也不知道,就像以前那樣活著。」
「別傻了,該來的始終會來,」瑨瑜說道,「就看你是躲避,還是伸手迎接了。」
瑨璃不懂。她也不想懂。可是她也知道,自太恆山出事之後,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天真,任性,學不會成長——已經沒有一個那樣的環境可以讓她去依賴撒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