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出奇的安靜。契丹人將駐地北遷了五十里,離士護真河百里下寨,靜觀其變。唐軍也在進行大戰之後的整休,重組隊伍,救治傷員。
兩支大軍,就像是猛烈廝咬過後的猛獸,在作短暫的休憩,各自蹲在一角舔舐傷口,準備稍後再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血戰。
可是秦霄一直在擔心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契丹人深溝高壘避而不戰,怎麼辦?眼下的唐軍,不僅僅要與契丹人作戰,還要與時間作戰,與自己的肚皮作戰。兩天下來,軍屯裡已經不剩一滴糧食了,戰死、受傷的馬匹,也被吃了個乾淨。
再熬下去,就要宰殺馱馬了;再接下來,就是戰馬。每當唐軍將血亮的軍刀刺進自己心愛的馬匹的喉嚨的時候,那種慘烈與悲壯,簡直可以讓人崩潰。更可怕的是,這種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秦霄躺在帥帳的床上,光著上身,讓鐵三拿熱酒幫自己推擦胸口的瘀傷。受這傷的時候,秦霄當時就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頭昏眼花。原來還是一狼牙棒柞到了膻中。那副精良的明光甲護心鏡也被敲癟了,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讓它恢復了一些形狀。還幸好當時自己穿著護身軟甲,胸口就揣著那塊玉珮,恰好擋在膻中穴,好歹緩了一下力道。不然那一錘下去,重則致命,輕則岔了氣亂了經脈,就是變成個廢人也有可能。
鐵三擰著眉頭,在秦霄胸口來回的推拿。秦霄緊咬著牙根,額頭上豆大的冷汗一滴滴往下滾落。半晌過後,鐵三總算是住了手。說了聲『好了』。秦霄如釋重負的長吁了一口氣,起身穿著衣服。
鐵三在一旁說道:「大帥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膻中死穴中了這一擊,居然只留下一些皮外傷。雖然瘀青了一塊,用酒推拿幾次也能化去,好像也沒有折斷胸骨,真是福大命大了。」
「我沒那麼容易死的,不然,早掛了幾十次了。」
秦霄一邊自嘲的笑。一邊有些吃力的往身上套著皚甲,對鐵三說道:「傷亡人數統計出來了麼?」
鐵三過來幫他穿皚甲,低聲說道:「陣亡二千六百七十七人,重傷二千三百五十人。總共減員五千。輕傷,就無法統計了。幾乎全員帶傷。」
秦霄皺眉點了點頭:「天兵監地兄弟呢?」
「陣亡三十七人。裝備比較好,受傷的倒不多。」
鐵三說道:「這是天兵監有史以來最大的傷亡人數了。」
「我的錯。」
秦霄歎了一口氣說道:「讓天兵像正規軍一樣正面廝殺。失去了許多優勢。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當時的情況下,實下找不出合適的人來當突擊先鋒,只好我親自帶著你們衝上去了。一直以來。從邢長風帶隊的特種營,到你們現在率領地這些天兵,的確是沒有什麼損失過。可惜啊……要培養一個天兵,不管是成本還精力,都至少抵得過一百名普通的軍士了。」
鐵三輪廓分明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大帥,為國盡忠死得其所。不正是我們這些人最大的榮耀麼?大帥這樣的王爺貴人都生不畏死,我們還有什麼好說地?」
秦霄笑了一笑:「別說這些沒用的話了。我從來就沒覺得我有多尊貴。對了,契丹人有什麼動向?」
這兩天以來,秦霄大半的時間都是躺在床上的。一來養傷,二來平靜心情。他知道自己不是鐵人,養好傷、穩住心神,才能去應對後面將要發生地事情。其他的一些瑣事,都交給了李為印和鐵三等人去料理了。
鐵三說道:「契丹撤退五十里。退到了百里外的孤葉湖邊。每天都有不少於十來股斥候往士護真河這邊打探。看來,他們這是在靜觀其變。我們也輪流派出了天兵哨探和暗崗,沿途密切監視著他們。一有消息,就會飛快的傳來。」
,秦霄悶哼了一聲:「看來,契丹人已經看準了我們的死穴了。他們知道我們後無援兵。內無糧草,打算活活困死我們,不跟我們打了。照現在的情形來看,不出三五天,我們就要徹底斷糧,不戰自亂了。」
鐵三沉默不語。這樣地事情,他插不上嘴。秦霄暗自苦惱的尋思了一陣,對鐵三道:「去,把李為印叫來。」
李為印進來的時候,秦霄正看著掛在帥帳裡的地圖出神。李為印開口叫了一聲,秦霄讓他一起走到了地圖前。
「李為印,你來看。這方圓百里的大地形,都是平原或草原。實在不利於我們。」
秦霄說道:「搞不了埋伏,也用不了火攻,更不用說水攻了。就人數而言,我們也明顯處於了劣勢。一場戰鬥下來,減員五千人。現在,我們的主戰部隊也就是一萬五千人左右。你說說,有什麼好辦法?」
「契丹人的損失,比我們更慘重。他們陣亡了至少五千人,重傷逃回的也不少於四五千人。」
李為印淡淡說道:「算起來,這場大仗我們還是勝利了地。要知道,我們面對的是精銳的契丹鐵騎。恕我說句不敬的話,一般來說,唐軍減員五千人,能讓契丹鐵騎損失三千就不錯了。而我們,幾乎讓他們損失了一萬。」
「這個,不重要了。我看重的是以後該怎麼辦。」
秦霄說道:「這裡是契丹國境,他們還隨時會有增兵。就算他們沒有增兵,二萬鐵騎,也夠我們受地了。而且現在,我幾乎是束手無策。」
李為印沉默了一陣,突然說道:「我倒是希望契丹人增兵。」
秦霄一皺眉:「理由呢?」
「大帥語看這一邊。」
李為印指著地圖一角:「這裡,地圖沒有繪製出來。可是我知道,這裡有一條很險僻、很隱蔽的通道,直通向契丹腹地。當年,我就是從這裡逃出來,躲過了可突於等人的追殺的。」
「嗯?」
秦霄極感興趣的看著他:「接著說。」
「這裡。是契丹族傳說中的『絕地』和『禁地』。相傳,進到這裡的人,都要受到惡魔強烈致命的詛咒,非死即傷。近幾十年來,一直沒有人敢進入。」
李為印說道:「連最勇敢地獵手,也不例外。可是當年,我被逼於無奈的情況下,跑了進去。且隻身一人穿越了這個地方。這裡,是一處狹長的山谷。我們契丹人習慣叫它『切霍谷』。進去以後,除了碰到幾條毒蛇,倒也沒遇到什麼東西。可能是我運氣比較好,是在夜間通過的。據說在白天的時候,這裡毒氣瘴氣彌天。滿處是毒物,生人一進去就得死。我回憶當天的情形,好像是喝過了雄黃酒進去的,除此之外沒做過什麼特別的事情。於是我推測。只要喝過雄黃酒,就可以安然通過切霍谷了。」
秦霄緩緩地點頭:「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從這裡繞道,龔殺契丹牙帳?」
「是!」
李為印果斷的點頭:「我知道,作為一個契丹人,我幹這樣的事情就跟賣國賊一樣。可是事到如今。為了最終的兩族人民的和平,為了大局,我只能幹這樣地事情了。大帥,請給我三千精銳步兵,我親自率領他們從這處密谷殺出去,直搗契丹牙帳。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這段路該怎麼走,也沒有人比我更瞭解該如何到達契丹牙帳!」
秦霄背剪著手來回了踱了一陣步子,思慮了許久。緩緩的搖頭:「不可以,條件不允許。從地圖上看,你說的這處切霍谷,處於契丹、奚與突厥的交界處,從這裡繞過去。至少才三百餘里。三百里,步兵該走多久?這還不算你們成功翻過了密谷後殺到契丹牙帳地路程。別的不說,我根本無法為你準備這麼多天的食物。而且你分流出三千人去奇襲,就算成功了,也成不了什麼大事——契丹八部的兵馬隨便回撲一下,你這三千人都要死光。而且說實話,你拿走三千人,我這裡就少一分力量。能不能頂到你成功的那一天,還真的是很難說。」
李為印長歎了一口氣,搖頭:「我也知道,這很難成功。這三千人,無疑就是先把自己處死了,再去執行這樣地任務。而且契丹牙帳不比中原的城池,沒有城郭,隨時可以遷移。我真的不知道,這兩年來契丹的牙帳已經被搬遷到了什麼地方。其實我想的,是殺進契丹腹地以後,盡量製造一些混亂,讓大帥這邊的壓力減輕一些。到時候,看能不能出現一線生機。」
秦霄微微一笑,拍了拍李為印的肩膀:「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但是這樣地事情,我不會讓你去幹的。就算是死,我們也要轟轟烈烈的戰死在一起。」
正在這時,帳外南面傳來一陣宏大的歌聲,居然是唐軍在自己唱那首《秦風·無衣》的軍歌。秦霄疑惑道:「怎麼回事?這個時候,怎麼唱起軍歌來了?」
李為印也疑惑地搖頭:「我也不知道!」
「走,看看去!」
二人出了帥帳朝南走去,這個方向正是士護真河。秦霄看到,大約有二三千名唐軍士兵,正齊齊的站在河岸邊,朝著南面的方向大聲唱著軍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歌聲除了慣有的雄渾與激昂,更多了一絲蒼涼與悲傷。
二人走了過來,幾名士卒馬上看到了,慌忙拜禮。
秦霄問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啊?」
「回大帥。」
一名小卒抱了一拳,說道:「我們在送陣亡的兄弟們回家!」
秦霄愕然一愣,喃喃道:「送陣亡的兄弟們回家……」
「是啊,大帥。」
小卒說道:「直到今天,我們才將陣亡兄弟的屍首火化。本來,我們是打算讓這些將士的同鄉將骨灰帶回故土安葬的。可是……我們清楚,或許我們自己,也回不去了。今天起了東北風,正是刮向中原的方向。我們就在這河邊,灑下他們的骨灰。希望風能將他的英靈。帶回中原故土。」
秦霄深吸了一口氣,舉目四看。這才發現,幾乎每個將士的身前,都放了一個瓦罐;每個瓦罐上,都貼了一張小紙條,寫著諸如『關內雍州,張三』這樣地字眼。瓦罐內,就裝著一堆骨灰。將士們一邊唱著歌。一邊輪流走到水邊,將瓦罐內的骨灰灑向河面。
秦霄的心中不由得一陣感觸的激盪起來:這真是血性男兒所特有的血色浪漫!或許他們這樣做,只是出於一種純樸的意識,卻比任何風花雪月,還要來得浪漫和真摯!
秦霄朝這些戰士們走近了幾步,連連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行禮。不要在意自己的到來,然後找了幾個領頭的小校問道:「有江州地麼?」
「有啊,三四個。」
馬上有人答道:「在這裡。江南的,都集中在這邊。」
秦霄走了過去。拿起兩個瓦罐:「也算我一份吧。讓我送這些英雄們回家。」
他弓下身去,拿起了一個瓦罐,也站到了河邊來,跟著這些將士們一起高歌了起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一曲終了,秦霄一手探進瓦罐裡抓了一把骨灰,大聲道:「江州英雄馮遠亮,回家了!」將士們的喊聲也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關西英雄趙明,回家了!」「隴右英雄張大包,回家了!」……
李為印遠遠站在後面,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募,愕然地想道:生死危局之中的人們。居然還有閒心幹這些事情?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和動力,在驅使著他們呢?相比於這些唐軍,我們契丹陣亡的將士,都是被堆在一起,請幾個巫師跳跳大神就算完事。有時候。甚至收集不到屍首,找些衣冠來搪塞……看他們地樣子,就像是自己的親人和兄弟死去了一樣,還有人輕聲的抽泣。唐軍,漢人……你們的心裡,究竟想的是一些什麼?難道,這就是漢人的文化與精神麼?
灑完了骨灰,秦霄駐足站在水邊,舉目遠眺南國地方向,暗自唏噓道:「讓風,送我們的大唐英烈們回家吧!落葉歸根,這裡不該是他們長眠的地方。可能過不了多久,也會有人來灑我的骨灰了吧……」
呆站了許久,秦霄轉過身來的時候,卻發現身後密密麻麻黑壓壓的站了許多人,幾乎所有的唐軍都過來了。還有好些傷員,都被戰友攙扶著,齊齊的聚集到了這邊。大家都靜靜地看著西南方中原的方向,眼神裡滿是深情的懷念和眷戀。
看著這副靜默的圖畫,秦霄被感動了。幾乎是出於本能的,他高揚起雙臂,高聲呼喊道:「風啊,送我們地英雄回家吧,」
旁邊的將士們跟著一起高喊——「風,送我們的英雄們回家,」
「回——家!」
回音震震!
宏大雄渾的呼喊,在士護真河的河面上,傳得悠遠而深遂。原本緩緩而流的河水,也似乎變得洶湧澎湃了許多,彷彿就是回應著這一萬多名血性男兒的呼喚。
不知道是誰從人群中迸出了一句:「大帥,發兵吧!和契丹人決一死戰!」
頓時有人跟著附和,並此起彼伏的叫喊了起來——「是啊,大帥!發兵吧!和契丹人決一死戰!」
「天天這麼耗著,還不如戰死了沙場來得痛快!」
「就算是戰死了,還有風送我們回家!」
頓時,這一句得到了無數人的響應:「就算戰死了,還有風送我們回家!」
無數人,跟著高喊了起來。
秦霄站在一處小土坡上,環視著這些眼種炙熱、神情激昂的男人,又一次被感動得熱淚盈眶,渾身發抖。他情不自禁的振臂高呼:「祖宗明靈、皇帝陛下、億兆大唐的百姓們!你們看看吧!這就是中華最偉大的戰士和英雄們!」
「發兵」、「發兵」群情激昂,都跟著高喊了起來。萬餘人集結在這個河邊,而不是往日的點將台前。揮舞的手臂如同海浪一般此起彼伏;聲聲的吶喊,如同驚濤駭浪震盪了整個大草原。
鐵三帶著天兵監地人,護著那面秦字帥旗,在開湧的人群中,跑了進來。鐵三昂然的跑到秦霄身後站住,眾天兵監將士大聲吼道:「大帥!天兵監三十七名陣亡將士,平均年齡二十二歲!其中有十六個沒有娶親,十四個是獨生子!我們今天。以他們的名義發誓——除非陣亡在疆場,否則決不停止戰鬥——大帥,發兵吧!」
「大帥,發兵吧!」
山呼海嘯的巨吼再次響起,士護士河的河水,也被震盪得水浪濤天。
秦霄一咬牙。猛一揮手:「擂鼓聚將,點陣發兵!」
其實他自己的心裡,比誰都清楚眼下的形勢。長此耗下去,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唐軍不戰自潰地全軍覆沒。對付契丹人,當初用了一招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算是佔了點小偵宜。可是現在,實在是沒有什麼別的好法子可以對他們施展了。
既然用不了奇兵,那就只能用正兵了。
正面挑戰。決一死戰!
讓剩下的這一萬多健兒,用他們的鐵和血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後一段路,悲壯而浪漫的乘風而歸!
十二隊斥候陸續派出,點將台前,重現當日地誓師大會。
秦霄清楚的看到,就算是傷得極重的傷員,都被戰友們抬到了點將台前,跟著唱完了那首《無衣》軍歌。一萬四千餘名戰士。分成了前後左右中和兩路虞候七軍,布成了一個方形之陣。
秦霄提著鳳翅鎦金鐺,騎上了羅羽楓的那匹戰馬,揚著手中地武器大吼道:「兄弟們!我們寧可站著死,也不能跪著生!用我們的熱血和生命。來撼衛泱泱大唐的榮譽吧!」
「撼衛大唐!」
萬人齊吼。
秦霄一揮鐺——「出發!」
「吼、吼吼!——殺!」
這一次,唐軍沒有大突擊,而是像堡壘一樣穩步推進。震踏著大草原,朝北方赫赫殺來。
剛剛離開軍寨沒多久,前方天兵和斥候接連回報:「契丹大軍布成了陣勢嚴陣以待,就等我軍前去廝殺,」
秦霄臉一沉,暗自想道:契丹人不習慣構築營寨壁壘,只有一些氈帳和拒馬構成的軍寨。我們殺過去,他們也只能應戰。不過……這一次,我們沒能出奇不易,可能會狠狠的被弓箭收拾一頓……
想到這裡,秦霄說道:「左右虞候輕騎,先行上前侵擾,切忌敵軍的騎射;後軍步兵上前,與前兵步兵一起支起團牌鐵盾!」
「是!」
唐軍轟然應諾,萬餘人在大草原上陡然變陣。盾在前,弓在後,騎兵押兩翼,中軍隨時準備衝鋒突擊。
秦霄又對身邊地天兵們道:「天兵中候,帶五十個兄弟上前,專門收拾契丹人的斥候!」
「是!」
盾牌陣飛快分開一條道兒,五十騎飛馬而去,瞬時消失在視線之中。
李為印不緊不慢的跟在秦霄身邊,低聲道了一句:「幾成勝算?」
秦霄牽動嘴角,看著前方,淒然落寞的一笑:「一成也沒有。」
「那你還出戰?」
李為印微瞇著一隻獨眼,怔怔的看著前方:「我不是怕死。只是沒有想到,一個本該錦衣玉食無比尊貴的大唐王爺,也會像這些普通的戰士們一樣不怕死。」
「有區別麼?」
秦霄淡然一笑,然後說道:「有些事情,做了不一定成功,但不做,一定是不能成功的。我這個人,經歷地事情比較多。而且,養成了一個壞習慣。那就是,掃信奇跡!」
李為印轉過頭來,愕然的看了秦霄幾眼,低聲道:「我無法理解。」
「你當然無法理解了。」
秦霄晃了晃有些硬的脖子,淡然笑道:「因為,你不是秦霄。秦霄今天能出現在這裡。已經是無數奇跡一起發生的結果了。」
這個時候,契丹帥帳裡。李邵固狠狠的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沉聲喝道:「就這樣安排!這一次,一定要擊殺秦霄,全殲唐軍,殺過士護真河,血洗遼東!」
「是!」
八部首領與將軍們都齊齊地站了起來,大聲應諾。
「去吧!」
李邵固大手一揮。眾人退去。然後,他自己大搖大擺的坐了下來,拿起了酒杯。旁邊近侍給他倒上了一杯羊奶酒。
李邵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陰冷和殘酷的冷笑,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一萬多餓著肚子的殘兵,還敢來找我拚命,我剛剛從八部調來了一萬餘名精銳騎兵。損失的人馬已經都補回來了。我就不信,傾我契丹一國之兵力,還打不過一個秦霄!」說罷,他狠狠的一仰脖喝下了整杯羊奶酒。霍然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剛走到氈帳門口,迎頭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一個趔趄險些翻倒。李邵固不由得有些惱怒:「慌什麼、瞎闖什麼?」
「大首領恕罪!恕罪!」
撞了李邵固的那人慌忙賠禮,但馬上急急地道:「可是……大事不好了!」
李邵固不由得一驚,沉聲道:「我安排了八路精騎突擊秦霄殘部。還會有什麼閃失不成?」
「不、不是這個!」
那人急道:「剛才我在寨外巡視,碰到了幾個本部牧民,彷彿聽到了一些驚人的消息!」
說罷,這人就湊到了李邵固的耳邊,急切的說了幾句。
李邵固頓時瞪大了眼晴,怒聲大喝:「什麼?」
「大首領不要大聲聲張,免得壞了軍心啊!」
戰陣之中,秦霄所率的唐軍方陣穩步推進。隱隱看到,遠方升起了沖天的煙塵,地皮也被馬蹄踏得一陣震響——契丹人,殺來了!
不僅僅是前方,四方八方地大平原上。都出現了契丹的騎兵。游鬥騎射和大衝擊,這是他們最擅長的戰法。
「弓箭準備!」
秦霄大聲一喝,唐軍『吼吼』的響應,紛紛拉弓滿弦,布了一個四方護盾地弓箭陣。
唐軍停住,契丹人打著呼嘯,鋪天蓋地的襲來。
秦霄猛一揮手:「放箭!」
頓時,所有唐軍都拉滿了弦,斜對半空,放起了箭。
如雨般的箭矢,洶湧澎湃的朝衝撲而來的契丹人射去。箭從半空而落,迎著契丹人自己的衝擊力,殺傷力極大。馬上就有許多契丹人中箭,大聲地慘叫,人仰馬翻。
遠距離陣射的效果,還算過得去,雖然沒有完全遏止住契丹人的突擊,但也讓他們吃了一些苦頭。
契丹的鐵騎沖得近了,也紛紛拉弓滿弦,一輪輪瘋狂的騎射朝唐軍襲來,契丹人的騎射,精準而密集、凶狠。要不是唐軍裝備優良有盾牌保護,怕是死傷會極其慘重。雖是如此,卻也有不少人中箭倒地,慘叫斃命。
秦霄居於陣中,揮舞著鳳翅鎦金鐺撥落飛箭,大聲道:「弩手,放箭!」
「吼、吼吼!」
吼聲剛畢,唐軍的弩手開始發揮威力,紛紛操弩射出。弩兵相對於弓箭兵,射程會稍短,但精準許多,近戰的優勢很強大。相對於契丹人地騎射,也不落下風了。
一陣『嘎嘎』聲此起彼伏,唐軍士兵們將弩箭盡可能的射了出去,衝突近前的契丹騎兵們,又倒下了一片。可他們人數實在太多了,剛剛倒下一層,馬上就有更多的人衝了過來。
眼看著就要近身戰了,契丹人了狡猾的跑起了圓弧,一輪輪地騎射掃射而來,唐軍陣中傳來一陣陣慘叫,傷亡慘重。
秦霄一咬牙:「團牌開,陌刀上!」
「呀——喝!」
唐軍放棄了盾牌,紛紛操起陌刀,撲向了契丹人。契丹人也毫不示弱的撲殺而來。
一柄柄大陌刀斬下,常常是連人帶馬都被劈碎。契丹人則仗著騎馬強大的衝擊力,利用速度和衝擊用手中的彎刀來劈砍唐軍。
圍成一個大方陣的唐軍,朝四面八方殺散開去。很快,外面的一層步兵就已經殺出去了。只剩兩翼的虞候騎和中軍騎兵。
秦霄一揚鐺,帥旗高舉起來:「衝鋒!」
「殺!」
唐軍的騎兵。也發動了。
雖然這是最中規中矩地打法,卻也是最有效的陣地攻堅戰打法。契丹人仗著人多勢眾,憑著血氣之勇和單兵作戰能力來衝擊唐軍,卻發現唐軍遠比想像中的能扛、能突。這幾輪騎射之後,好像並沒有傷到唐軍的筋骨,他們又開始瘋狂的反撲了!
秦霄策馬提鐺,領著帥旗殺入了重圍。
或許是前一戰仍然讓契丹人心有餘悸,秦霄所到之處。居然遇到的阻力極小。天兵監的這些勇士們,今天也比之前更加的瘋狂和勇猛,完全把自己當成了正規軍地戰士,和他們一樣衝殺砍劈。
秦霄把心一沉,索性不去想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契丹人,心裡就想著:殺一個不虧本。殺兩個有得賺——索性是戰死,多殺幾個就夠本兒!
想到這些,他也就忘了自己是什麼遼陽王、元帥和幾個老婆的老公、幾個孩子的老爹,還是什麼皇帝的結義兄弟。此刻。他就是一名普通的戰士。橫豎最終是要戰死,所能做地,也只能多殺敵了!
其實,所有的唐軍,幾乎都和他想的一樣。
橫豎是死,不如痛痛快快的戰死疆場!
秦霄地鳳翅鎦金鐺。也比往日的更加凌厲和兇猛,毫無憐憫可言。一個人,有了死的覺悟,就什麼也不會在乎了!
砍下去——『哧啦』一聲,一個契丹人被帶頭帶肩劈成了兩半;旁邊馬上就有幾個人衝殺過來。秦霄雙手掄鐺,全然不計後果的朝他們直撲過去,左右一揮鐺,二人皆碎!
秦霄咬得自己牙根兒都疼了。沉聲大喝:「擋我者死,殺!」
天兵監的將士們,也將自身的搏擊殺人本事發揮到了極致。不管是飛刀還是臂弩,毫不吝嗇地都耍了起來,生怕用不完。他們就怕。經此一戰後,自己再也沒法用這些武器了。與其浪費或留給敵人,還不如用來殺敵!
三萬契丹大軍,將萬餘唐軍包圍到了核心,開始了輪流的衝刺剿殺。
唐軍,打得十分辛苦,傷亡也很慘重。
秦霄的腦海裡,已經是一片空白了,什麼也沒有想。從決定發兵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什麼都忘了。現在,他只想著戰鬥到最後一刻!
草原之上,萬人大戰的喊殺聲,震盪了重雲,士護真河都咆哮了起來。
一個時辰以後,秦霄卻奇怪的發現,外圍的契丹人,居然又開始撤退了,唐軍的壓力大減。
「怎麼回事?」
一身是血地秦霄這時候卻突然的冷靜了下來,舉目朝外看去。只見一層層的契丹騎兵,正策馬朝北本去。而且戰陣核心的契丹人,也正有組織的緩緩後撤,要退出戰陣。
眾人頓時都有些疑惑不解起來。
秦霄疑惑不解地想道:這麼好的機會,我們都來殉死了,他們卻後撤,搞什麼玩藝兒?李邵固不是一門心思要取我性命麼?
「不管了,殺!」
秦霄沉聲一喝,眾人都回過種來,繼續兇猛的砍殺。可是契丹人似乎根本就無心戀戰了,且戰且退,都朝北退去。
正在這時,先前派出去的暗哨和暗崗飛馬回報——「報大帥,契丹人拔寨而起,朝北撤還!」
「怎麼回事?」
眾將一起疑惑的叫了起來。戰陣中被圍得死死的契丹人,也紛紛斃命。餘下的,都朝北方撤去。
「虞候騎,派出斥候打探!」
秦霄下令道:「步兵在後,騎兵列陣,準備突擊!」
李為印大惑不解的跑了過來:「大帥,今天這仗,是怎麼打的了?」
秦霄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我也不清楚。但我隱約感覺,似乎奇跡真的要出現了!」
李為印一愣,喃喃道:「奇跡?還能有什麼奇跡?難道天火襲殺了契丹人麼?」
片刻後,飛馬而回的斥候迎頭遇上了帶著騎兵突擊的秦霄,送來了一個讓所有唐軍振奮到發瘋的消息——「北方五十里處地古倫湖畔,契丹大軍與一股唐軍迎頭碰上。正在大廝殺!」
秦霄驚喜的大叫:「誰的部隊?」
斥候也激動得聲音發抖:「是、是……是幽州的大軍,杜賓客駐饒樂都督府的精騎和奚族騎兵,總人數不下三萬人!」
「天哪,真的發生奇跡了!」
奏霄忘形的大叫起來,一把扯過李為印,就差將他擁抱進懷裡,大聲說道:「張九齡、張九齡!張九齡也是個瘋子,他居然敢讓杜賓客帶著三萬騎兵,從你說的切霍谷突擊到了契丹腹地!」
「瘋子,都是瘋子!哈哈哈哈!」
李為印也激動地大叫,與平常半若兩人!
眾人都激動得大叫起來。
秦霄猛然揮鐺:「傳今下去。全軍突擊,匯合杜賓客,圍殲契丹人!」
「吼、吼吼!」
騎兵,開始了瘋狂的奔騰。步兵,則是緊跟在後,捨命的狂奔。
五十里開外的古倫湖邊。正準備撤回牙帳救急的李邵固,遇到了杜賓客的迎頭痛擊,被伏擊了個正著,打得措手不及。秦霄帶著人馬殺到地時候。整個古倫湖的溯畔,已是屍橫遍野,湖水都被染紅了。
湖邊的一處山石上,杜賓客拿著秦霄定制的那種望遠鏡筒朝南觀望,突然一個面露狂喜,大聲道:「大帥。是大帥地人馬殺來了——傳令,全軍突擊,剿殺契丹大軍,活捉李邵固!」
「吼、吼吼!」
杜賓客所部的大軍,開始了大突擊和大圍剿。步兵拉成了一個大包圍圈,騎兵以長蛇之陣開始衝擊,騎射如雨,契丹人兵敗如山倒。
秦霄只感覺身上一股股熱潮襲來。激動得沒邊了。親率著天兵和中軍騎兵,率先殺入了重圍。
那一面半紅半黃的秦字帥旗,又瘋狂的奔騰起來!
杜賓客也是看得一陣激動,下了山石翻身上馬,一揚鐵槍:「中軍鐵騎。隨我殺進去,接應大元帥!」
「吼!」
這是秦霄在幽州的時候,親手調教的左威衛精銳騎兵,跟秦霄地感情最是深厚。現在說到要去『接應大元帥』,無不拼了死命向前,奮勇殺敵!……
李邵固騎在馬上居於契丹人的核心,整個人都有些呆栗了,喃喃的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活捉李邵固!」
數萬唐軍齊聲大吼,震得整個古倫湖的湖水激起層層怒濤。唐軍兩北合圍,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包圍圈,讓契丹人生生的吞在了自己口裡。……
一個時辰以後,在湖水被染得徹底通紅之前,李邵固令人偃倒了帥旗,棄戈投降。
杜賓客抖擻威風,帶著中軍騎兵衝了進來,從馬上一把掄過李邵固,策馬跑到了奏霄面前,將李邵固扔到了地上。
李邵固癱軟的坐在地上,木訥的仰頭看著秦霄,和他身邊的李為印。秦霄居高臨下,冷眼看著李邵固:「李大首領,我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出色地對手。」
「承蒙誇獎。」
李邵固苦笑:「可我還是輸了。」
秦霄冷眼一笑:「帶下去,好生看管。」
杜賓客和身邊將校齊齊翻身下馬,拜倒在秦霄面前:「左威衛將軍、遼東道行軍大總管麾下行軍司馬杜賓客,奉幽州大都督張九齡大人之命,前來接應大元帥。幸不辱命,特來向大元帥覆命!」
秦霄哈哈的大笑,將鳳翅鎦金鐺扔給身邊的小卒跳下了馬來,走到杜賓客身邊將他扶起:「賓客啊,這次可多虧了你。不然,我們這一萬多將士,可就都可長眠於此了!說來聽聽,張九齡這個文弱書生,怎麼會想到出這個的奇招、險招、狠招,讓你帶著人馬橫切殺到契丹人的背後?」
杜賓客哈哈地大笑:「大帥,這可就說來有些話長了——我們還是先處理戰場上的事情,稍後再詳述吧!」「行!」
秦霄朗聲大笑,幾乎都要笑出了眼淚來:「下今大軍,收拾戰場!」
傍晚,秦霄和杜賓客領著大軍,押著萬餘名契丹俘虜,回到了士護真河畔。秦霄下今開始搭建浮橋、救治傷員。契丹人的糧草,被秦霄等人毫不客氣的瓜分得乾乾淨淨了。
帥帳裡,秦霄和李為印、杜賓客等十餘名偏將,加上被俘虜的契丹大首領李邵固,齊齊的坐了下來。
秦霄拿起酒杯,先對著李邵固說道:「李大首領,雖然我們是死敵,但也要敬你這一杯。你的軍隊,比默啜和李失活的都要厲害幾分,險些要我的小命!」
李邵固面如死灰,拿起酒杯飲了一杯,冷冷道:「不敢當!」
秦霄冷笑一聲,喝下了一杯,也不去理會李邵固了,轉頭對杜賓客說道:「賓客,現在可以說了。你們……怎麼會殺到了這裡?」
杜賓客站起身來,朝秦霄抱拳行了一禮,謙虛說道:「說起來,都是張大都督的睿智和果敢,才有了現在的大勝。新羅奇襲榆關以後,諸將都要請戰收復榆關打通與營州的聯繫,增援大帥。可就在這時,突厥闕特勒親提五萬狼騎師,在原奚族西北屯兵游戈威懾。張大都督力排眾議,認為新羅人不敢胡來,闕特勒也不敢進兵與大唐公然開戰,令末將領著本部二萬精銳鐵騎和一萬奚族騎兵,帶上了十日乾糧,從一處名叫『切霍谷』的地方殺入契丹腹地,並在前天夜裡,已經攻佔了契丹的牙帳!而饒樂都督府的軍營裡,其實只有一萬餘老弱殘兵和奚族的百姓在虛插旌旗,以為疑兵!」
「哈哈!」
秦霄拍著桌子大笑了起來,指著李邵固說道:「李邵固,失策了吧!只頓著跟我秦霄這個匹夫較勁,卻忘了我大唐還有張九齡這樣的儒帥——讀過《三國策》麼?這哥們就跟諸葛亮差不多,哈哈!」
李邵固氣得一臉青綠,恨恨的抓著酒杯,咬牙切齒的低喝道:「張——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