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形,就是典型的困獸猶斗了。大批的唐軍將可突於和他身邊的數十人圍在了核心,如同貓玩耗子一般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和秦影決鬥。可突於早就抱定了必死之心,只想將秦影親手擊斃於自己刀下,也就算夠本了,於是已然使出了渾身解數。秦影也明白,這是他最後一次親手報仇的機會的,容不得放過,也是拼出了性命與之生死相搏。
戰圈外,秦霄又拈起弓來,再放出三箭,又是三人應弦而倒。
可突於聽著身邊的人倒翻下馬,一陣不由自主的膽戰心驚:這人的箭法真是神乎其技了!他就不怕射偏了一點點,傷到後面的唐軍麼?
「嗖嗖嗖」又是三箭,三人立斃!
秦霄突然大聲一喝:「可突於受死!」
然後空拉了一下弓弦,『嗡』的一聲長吟。
可突於駭得一縮身去躲箭,卻不料秦影已然一刀劈來,直直的劈中了自己的脖頸。
那顆大好的頭艫滾落下馬,滴溜溜的掉到了馬腿邊。
唐軍頓時歡聲鼓舞的大叫起來一一「吼、吼吼!」
秦影愕然的回頭看著秦霄,秦霄扔到弓,攤了攤手,像個沒事人的一樣的掉轉了臉去。
秦影緩緩抬起手來,看著手上那把砍得滿是缺口還溢著鮮血的彎刀,整個人都愣住了。一陣冷冽地北風吹來。他突然感覺。原來自己地身體從內到外都是已經是冷的。看不到生氣,看不到熱度。
仇恨。二十年來,他唯獨記得這一兩個字。可是一但親手報仇手刃了仇敵以後,他卻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的空洞。一無所有。就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一般,沒有追求。沒有享受。沒有活下去的意義。
他彷彿看到了這個蒸血地沙場之上,浮現出了自己妻兒的臉龐。她們都在微笑,就如同天際地一絲朝霞和白雲,是那樣溫馨和甜蜜。
秦影地臉上,泛起了一絲笑容。這麼長的時間以來。所有人第一次見到他露出笑來。他的笑,是釋然、是頓悟,卻又透出幾絲詭異。
周圍的唐軍和契丹人幾乎都忘記了廝殺。怔怔的看著這個奇怪地男人。只見他緩緩低下頭來,看著馬邊可突干的人頭,喃喃的自語了一聲:「結束了。燕兒,大郎,我給你們報仇了。十多年了,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我終於可以解脫了。你們……是來接我地麼?等著我,我馬上就來!」
言罷,他突然一揮刀,朝自己脖間抹去。
驀然間,他眼前一道金光一閃,手上的彎刀被『錚』的一聲磕飛了。秦影驚愕的睜開了眼睛,看著自己面前橫著一挺鳳翅鎦金鐺,正指著自己的喉間。那個幫助自己報了大仇的男人,正面帶慍色的瞪著自己。
「你幹什麼?」
秦霄目色微寒,語氣沉沉。
秦影顫抖了一下嘴唇,輕低了一下頭:「我、我去陪我的妻兒。」
「放肆!誰准了你的?」
秦霄將鳳翅鎦金鐺的尾鐺往地上一頓,頓時一陣錚響:「你可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秦影的身體輕輕的顫抖了一下,心中喃喃的道:是啊,我已經是他的奴隸了。他叫我生,我就生;他叫我死,我就死。哎……
秦霄的聲音再度響起:「眼下這個戰場上,每一時刻都有你的族人被殺死。同時,也有唐軍被殺死。但是,每有一個唐軍被殺,我們對契丹的仇恨就會加深一層。我不想過多的人去死,如果你有這個能力,我希望你能幫我。」
秦影面色慘白的四下環視了一眼,愕然不知所措。自己所處的這個,唐軍包圍圈裡,還大約有五六十名契丹士兵手執彎刀的縮在一隅,準備與唐軍決一死戰。這些人都疑惑而驚怒的看著秦影,表情十分的複雜。
「就從這些人開始。」
秦霄揮了一下鳳翅鎦金鐺:「大家後退。」
秦影有些呆滯的看著緩緩朝四面退去的唐軍,看著那些朝自己圍攏的契丹人。
終於,那些契丹人當中,有一騎當先朝他走近了,一個疑惑的聲音響起:「是莫從離?真的是莫從離麼?」
秦影的身子一顫,睜大了一隻獨眼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年逾五旬的契丹老人。他的頭髮鬍子都帶有斑白了,身上也負了六七處傷,鮮血淋漓。秦影一時認不出來,只得喃喃的疑惑道:「我是……」
「孩子,我是你的七舅索漠啊!」
契丹老戰士激動的策馬靠了過來:「原來你真的沒有死!部族裡的傳說是真的對麼?李失活與可突於陷害了你,篡奪了大首領之位,然後帶著我們八部族人投降於突厥默啜……莫從離,你是大賀氏的子孫,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出現過?」
「我……」
秦影滿是有些激動的看焉這個七舅索漠,面容慼慼的說道:「我母親還好麼?」
「哎,三年前就去世了。」
索漠說道:「莫從離,你七舅好歹也是匹吉部的首領。我知道你現在投靠了唐軍。那麼,便是我們的敵人。好吧,來吧!契丹的男兒,流血不流淚,撿起你的彎刀來,讓七舅看看,你還是不是真的像當年一樣的驍勇?來!」
「不!我不可以!」
秦影突然激動的叫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要戰爭?契丹人,是為了什麼在戰?為了財寶、女人、糧食還是效忠默啜?我們為什麼要當默啜的鷹犬?」
「莫從離。你如果還是契丹地男人地話。就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來!」
索漠咆哮道:「我們是軍人,只要服從軍令。戰死沙場,是我們的宿命!來吧莫從離!七舅能死在自己外甥的手上,遠比死在唐軍手下開心!來與我決一死戰!」
「糊塗!」
正在此時。旁邊一聲厲喝傳來,其聲震震。秦霄勒著馬走近了二人。拿手指了指索漠說道:「索漠將軍對麼?我敬重你地血性與心誠。同樣,也鄙視你的愚蠢與無知。你知道眼下你們在幹什麼嗎?你們在為自己地家人和族人挖掘墳墓!對,我們是軍人,戰死沙場是我們地宿命和榮耀。但是,如果我們是為了愚蠢和禍國殃民在戰。那就不值得!男人是應該不怕死,但更應該有一腔熱血敢於為正義而死!你以為你們今天這樣戰死了,會得到族人的稱頌、會名留青史嗎?錯了!你們將遺臭萬年!因為你們跟隨一個昏庸的首領。替殘暴的默啜打的一場泯滅良知地侵略戰!因為你們挑起的戰爭,契丹有可能會蒙受更大的災難;因為你們無意義地戰死,契丹從此失去了你們這些勇士。將來,你們的部族要興旺、要創業的時候,你們只能長眠於地下無所事事。沒了可用之軀去幹有用的事情,你們還談什麼勇士、男人,簡直就是毫無價值的廢人!」
「你!」……索漠這個契丹老將軍頓時氣得直發抖,拿刀指著這個,用半生不熟的契丹語教訓他的男人,怒聲道:「你就是秦霄對麼?雖然我知道我打不過你,但是你居然敢污辱我們契丹人至高無上的榮譽,我跟你拼了!」
說罷,一舉刀就要朝秦霄砍過來。
突然間,秦影一揮手,就半空中抓住了他的刀鋒,沉沉的說道:「七舅,他說的,是對的。」
索漠愕然的看著一手正在流血的秦影,瞪大了眼睛叫道:「莫從離,你已經不配當大賀家的子孫了。放手!不然我連你一起殺了!」
「那你殺吧。」
秦影仍然不放手,任由自己的鮮血沿著彎刀朝下一滴滴的落下來。他只是靜靜的看著索漠,平平的識道:「七舅,我們不能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的仇恨和榮辱。是,沒錯,我的確是投靠了唐軍,而且還是秦大帥的奴隸,你可以罵我是契丹的叛徒。可是莫從離從來沒有忘記過,我是契乃人。我們應該做的,是讓更多的契丹人逃離苦海,遠離戰爭,過上和平和安詳的日子。戰爭和爭鬥,帶給我們的苦難還不夠多麼?看一下,這幾十里的戰場上,處處都橫臥著我們契丹男兒的屍身。我們的部族裡,又要多出多少孤兒寡母?戰爭的目的,是為了和平,不是侵略和殺戮。以侵略和殺戮為目的的戰爭,是一定會失敗的。就像今天的默啜和李失活一樣。」
七舅愕然的怔住了,仍有些氣鼓鼓的說道:「你是在教訓你舅舅嗎,莫從離?」
話雖如此,可他手中的力氣已經明顯的弱了下來,刀也鬆弛了下去。
秦影鬆開了彎刀,環視著這周圍的幾十個契丹將士,長歎了一聲說道:「看吧,七舅。這些剩下來的契丹男兒,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園和親人。沒有人比我更深深的理解失去親人的痛苦和絕望。七舅,為什麼我們要為了一些愚蠢和荒謬的理由,來進行這一場無意義的戰爭呢?好吧,就算之前是被迫從於默啜,可是眼下默啜已經被打敗了,他已經無力再要挾我們什麼。我們,為什麼還要像條狗一樣,替他無意義的賣命?你放眼看一下,整個戰場上,還有突厥人麼?他們把我們當作墊腳石,已經遠遠的跑了。」
秦影這樣一說,四方的契丹戰士還真的四下看了一眼,果然,沒有一個突厥人。活的沒有,死的更沒有。
秦影閉上了眼睛:「放下刀吧,別再進行這場無意義的戰鬥了。包容和開明的大唐,會寬恕我們一時身不由己做出的糊塗事的。是麼,秦大帥?」
秦霄微微一笑:「說得好啊,秦影。我們認識大半年了,第一次聽你說這麼多的話。好吧,你想說的,也正是我想說的。來人,傳我將令,契丹人願降者,一律免死。我以大元帥和軍人的榮譽作保,保證事後不追究任何一個契丹戰士的罪責,並想辦法讓你們回歸本土。」
七舅驚聲叫道:「你說話當真?」
秦霄一挑眉正色道:「一言九鼎!」
頓時,七舅身後的契丹將士們叫道:「首領,我們不打了!突厥人自己跑了,留我們在這裡拚命。李失活被活捉了,可突於被莫從離斬了。我們,都聽大賀家的世子的,跟隨他一起投效唐軍吧?」
七舅愕然的瞪著身邊這群出身入死十幾二十年了的老戰友們,不由得驚道:「你們……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剛才,我們還在跟唐軍殊死的搏鬥!」
「就因為我們搏鬥了,所以我們才要投效唐軍!」
將士中有幾人叫道:「他們是值得尊敬的男人和戰士!與我們之前見過的唐軍都不相同!」
這群契丹戰士此此彼伏的叫了起來,秦霄的軍令也傳達了下去,頓時四下裡一陣大喊:「契丹人降者免死!既往不咎!」
七舅狠狠的一咬牙,將彎刀扔到地上,對著秦影一撫胸行了一禮:「少頭領,我們聽你的!從今天起,我們追隨少頭領,一起投效唐軍,不打這無意義的仗了!」
其他的契丹戰士也紛紛扔了刀翻身下馬,單膝拜倒一手撫胸:「拜見少頭領!」
秦影驚愕的瞪大了眼睛看著這群跪在自己眼前的契丹戰士,喃喃的道:「少、頭、領?……」
秦霄在一旁輕佻了一下嘴角,偷偷的笑了。
馬上,秦霄又讓秦影帶著他七舅這班人,四下招撫仍不肯投降的契丹人。一兩個時辰以後,整個大戰場漸漸趨於平靜。戰後倖存的六七千契丹人,齊齊的投了降,認了秦影這個昔日的契丹勇士、大首領世子為新任的少頭領。
秦霄回到了北門城樓,看著部下們收編俘虜打掃戰場,心裡忍不住有些暢快:看來,這個秦影在平定契丹的過程中,的確是有妙用!眼下只是隨意的小使了一些手段,就讓戰鬥提前結束,至少減少了彼此雙方近萬人的傷亡。
不錯,不錯,很划算。而且是個好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