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和墨衣進了客棧,原本坐在桌台前昏昏欲睡的掌櫃,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迎了上來:「二位客官,要住店還是打尖?」
秦霄四下打量了一陣,陳舊的榆木桌椅,板壁上也是殘破而昏暗的,幾處地方還糊著牆紙。腳下也是硬實的泥土,沒有木板和石料,大堂裡擺著四張方桌,桌面也是油膩膩的,靠牆擺著幾甕酒,還斜靠著鋤頭。店老闆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身上裹著厚實的棉襖,鬍鬚有些零亂,身材五短,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看來,這種邊疆小店裡的人,除了開店,農忙時也下田勞作。商稅苛重,這地方的生意又不可能太好,也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秦霄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隨手扔給店老闆一摞銅錢:「給我們夫妻安排一間好點的睡房,然後切幾斤羊肉拿幾個饅頭來充飢。」
店掌櫃看著手中的一摞銅錢,少說也有二三十文,出手闊綽哩!不由得眼睛一亮,忙不迭的點頭哈腰:「是是是,二位客官,小人領你們上樓。二位呀來得正不巧,還正好有一間兒臥房,其他的房間都讓一位旅行的公子包下了。您請,這邊走!」
秦霄和墨衣相視一笑:這還用說,肯定是李隆基包下的嘛!
二人跟著店掌櫃走上了那架有些搖晃的單薄樓梯,上了二樓。轉過樓梯就是一個東西向的走道,居然也有大門相對的四間臥房。打理得比樓下乾淨得多了。四下的窗戶也嚴實的封了起來,暖和了許多。
店掌櫃領著二人到了北面尾間:「二位客官,就是這間了。請在此休息稍後,小人馬上叫人送吃的上來。」
秦霄擺了擺手:「去吧。哦,我們自己下去拿,不勞煩送上來了。準備好就是。」
店掌櫃會意一笑,哈著腰退了下去,心裡尋思著:敢情這對小夫妻,要先找找樂子再吃飯吧?
秦霄正準備去推門,房間裡反倒傳出了一聲清脆悅耳的琴聲。叮咚一響,那個音符似乎就擊破了嚴寒的蕭瑟,傳得幽遠。
墨衣疑惑的看著秦霄,見他面帶微笑的輕擺了擺手,示意她先不要開門。
第一個音符奏響後,一曲輕揚的樂曲飄散開來。深沉的曲韻,清雅的音質,在這荒僻之地,宛如天簌之音。
墨衣不由得脫口而出:「真好聽!」
秦霄挑嘴一笑:「是他,錯不了。焦尾琴奏出的《懊惱曲》」
說罷,秦霄一手推開門,沖裡面那人笑道:「好興致啊,阿瞞!」
一身書生打扮的李隆基撫手一揚奏完了曲目。站起身來拱手笑道:「大哥真是好耐性,居然站在門外聽我奏完了這一曲《懊惱曲》怎麼樣,小弟的琴藝,有進步麼?」
「也就一般吧。」
秦霄反身帶上門,牽著墨衣的手走到了桌邊微笑說道:「反正我也不通音律,你這就跟對牛彈琴沒什麼區別了。」
李隆基呵呵的笑了起來:「墨衣姑娘也來了哦……哎呀,我是不是該改口稱呼你一聲『三嫂』了?」
墨衣掩嘴咯咯的輕笑:「如何敢當!咦,殿下如何知道,我與大將軍成親了呢?」
「以大哥這個多情種子的柄性,這種事情自然是一猜就中嘛!」
李隆基陰笑,惹得秦霄怒目一瞪。
三人坐了下來,李隆基將焦尾琴放到了床上,拿起杯盞給二人倒了一杯水,長吁了一口氣:「七天,我在這裡,等了大哥七天了!」
「你一個人來的?」
「兩個人。這間客棧我買下來了,現任的掌櫃,就是我的心腹馬伕。」
李隆基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除此之外,幾乎都沒有人知道我已經離開了洛陽,來到了靈州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地方。」
秦霄會心一笑:「靈州去勞軍的百姓,不會也是你差使的吧?」
「算不上差使吧,我只是讓這裡的掌櫃去發起,然後出了一些錢。」
李隆基笑道:「朔方軍可是這一方百姓的再生父母,我只是給他們提了個醒兒罷了,然後百姓們也都樂意去犒軍。這裡的許多百姓,可都是你親手從突厥人手上救過來了,你難道忘了?」
「呵,有意思!」
秦霄的指甲輕輕在桌上敲了敲:「切入正題吧,你找我來幹什麼?總不至於就是為了讓我在這個寒磣的地方,吃著腥臊的羊肉聽你彈曲吧?」
「你別說,還正有此意。」
李隆基攤出手掌對著秦霄勾著指頭:「先把我的銅錢還給我。」
墨衣很聰明,知道兩個大男人要開始談正事了,於是起身說道:「你們聊著,我去樓下取點酒菜來。」
說罷轉身就朝外面走去。
李隆基看著墨衣的背影,嘖嘖的搖了搖頭:「嫉妒!」
秦霄拿出那枚銅錢和玉珮,一起擺放在桌上。李隆基換掉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凝重而沉深的說道:「大哥,我們的約定還算數麼?」
秦霄眨了一下眼睛,面色沉靜如古井,波瀾不驚:「當然。」
「那麼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
李隆基開門見山了:「但是我也要說清楚,你若是答應了,也有可能會賠上生家性命和一家老小。」
秦霄微挑了一下嘴角,淡淡的笑:「不用說了。事情,我都知道了。太子被廢,朝局危急。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李隆基的眼中露出一股惶恐之色,嚥了一口口水:「大哥的消息雖然靈通,但有些事情,你是不可能知道的。」
秦霄生疑:「莫非還有什麼大事?」
李隆基的臉色,已經變作一陣鐵青,雙手也不由自主的捏了起來,輕輕在桌上砸了一下:「恐怕,世上沒有比這個,更大的大事了!」
秦霄心中一驚,矢口說道:「阿瞞,你不會是想說……皇帝,出事了吧?」
「沒錯,就是皇帝出事了!」
李隆基的身子,都有些發抖了。警覺的看了一下門口,湊到秦霄耳邊,咬牙切齒一般的說道:「惡婦韋氏與李裹兒,夥同她們的面首馬秦客、楊均,已經將皇帝毒殺!」
秦霄渾身一彈,險些跳了起來,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李隆基。李隆基緊張的一把將秦霄扯過來,繼續低聲說道:「陛下已經死了半月了,韋後與武三思密不發喪嚴守消息,將陛下鎖在大明宮寢宮裡。若不是宮闈丞高力士冒死將消息送到我手裡,恐怕天下人還要都被蒙在鼓裡!馬秦客是御醫,上朝宣稱皇帝染了風寒不能見風,朝政已經由韋後一手把持。目前,他們計劃著過了大年,就宣矯詔立陛下四子李重福為傀儡皇帝!」
秦霄有些愣住了,腦子裡一陣陣的轟響:李重俊被廢,皇帝被毒殺,立個十幾歲的小子當傀儡皇帝……韋後,你真的要做第二個女皇麼?
李隆基繼續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太子應該已經被流放出京城,隨時都有可能喪命!韋後派他的兄弟韋溫,調來五萬府軍充到南衙,由韋捷、韋灌、韋踏、韋琦、韋播、高嵩等人分頭統領巡視,將長安城圍得水洩不通大肆戒嚴;北衙韋元,率領萬騎護衛皇宮,日夜人流不息。武三思和安樂公主,也都住進了皇城之內!眼見著他們就要動手了——新年一過,韋後必定為皇帝發喪並宣讀假詔,立李重茂為帝!我李唐的江山,剛剛恢復兩年,眼看著又要淪入賊人之手!」
秦霄唰的一下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踱起了步子,臉色一陣扭曲,殺氣都露了出來,沉沉的說道:「收到太子起事失敗被囚的消息後,我馬上派了特種營的人去暗中保護。李重俊,他的性命如何,目前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沒有想到,朝中居然發生了這樣的大事,連皇帝都被謀害了!在這之前,我還只是在為自己的安危擔憂。現在看來,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生死的事情了!大唐若是落到了韋後、武三思這種奸人的手裡,整個國家都要完蛋,更不用說我們這些當臣子的了!別的不說了,對我講講,你有什麼打算?」
「事到如今,已經不是『裝逼』能夠解決問題的了!」
李隆基一咬牙,露出了少有的剛毅與果斷神色:「起兵政變,擊殺韋後與武三思逆黨,改天換日!」
秦霄感覺自己的心在突突的狂跳,強力的鎮定了下來,坐到桌邊:「有什麼詳細計劃沒有?」
「有!」
李隆基說道:「大哥還記得張九齡麼?年中科舉中了進士,現在任相王府校書郎。我偶然與他相識,他居然談起了大哥與仙兒在鄂州怒罵他一事。從那以後,此人就與我成了莫逆之交。這一次的大事,全由他獻計謀劃!」
「居然是他!」
秦霄忙道:「我還準備寫上一封書信將他舉薦給你和太子,沒想到他不辭而別了。這也是天意啊!此人滿腹才學,的確是個人才!說吧,他獻的什麼計?」
李隆基說道:「這一招,就叫『暗渡陳倉』,專門為大哥設計的!韋後肯定不會放心讓你帶兵回長安,會下假詔讓你交出兵權,又差到邊疆某個地方當差去。到時候,大哥假意接旨交權,然後將前來接掌兵權的將領拿下,派個人假扮統軍將領,自己混在軍中到長安。左威衛到長安後,按例要上番守備京師。這時候,你再率眾而起,趁勢先拿下南衙韋溫,殺進皇城,接應我在皇城起事!」
「好,我這邊,絕時沒有問題!」
秦霄堅決而果斷的說道:「但是,我們必須要約定一個時間,不然錯開了就不妙了!另外,你一直以來都是個孤家寡人,我也沒聽說過你有什麼親信的將領和兵馬。你拿什麼起事?」
李隆基居然笑了:「大哥莫要忘了,雖然我們一家子歷來不爭權奪利結交心腹,但我背後,還有一個好姑姑太平公主!萬騎將領葛福順、陳玄禮、李仙鳧,對我姑姑那可謂是忠心耿耿,與我的交情也很不錯,而且這些人都是忠義之士。皇城左監門衛將軍薛崇簡,你也認識的,我姑姑的兒子,與我的感情也最是要好;另外,宮苑內監鍾紹京和宮闈丞高力士,到時候可以當內應,宰相張說、劉幽求、魏元忠,也肯定會積極響應。更何況,韋後與武三思,現在已經是天怒人怨,只要我們敢起頭,就一定會有義士響應!但是大哥,我之所以冒著風險不遠千里到這裡來等你,就是因為,如果你不能解決韋溫的五萬南衙府兵,就算我們攻佔了皇宮,也極有可能功虧一簣!所以,這一次,從內到外,都不能出任何差錯!」
秦霄劍眉一揚,奮力擊了一拳:「說實話,老子等這一天都要等得發瘋了!我早就受不了朝中這種鬼氣森森的樣子。我大唐,早該換個氣象變成名符其實的盛世天朝。阿瞞,廢話不說了,這一次,就當是為了大唐的江山、天下的百姓也好,或是為了我們兄弟之間的約定也好,或者是為了我自己的生死存亡也罷,大哥我跟你豁出去了,幹他這一票!韋溫那個衰人,敢擋我的虎狼之師左威衛?我若不能踏平南衙鎮住長安,就提頭來見你——不過,張仁願那邊,如何處理?」
李隆基精神大振,幾乎是跳了起來握住秦霄的手:「大哥放心,這個張九齡也算計到了。目下突厥在攻打突騎施,直接威脅到北庭都護府,直逼安西四鎮與整個隴右道。朝中正準備派個得力將帥去鎮守,恰好張仁願就是這樣一個最合適的人選。而且韋後等人,對他也有些忌憚。於是前不久,張九齡就和張說等人計議過了,在中書令、韋後心腹權臣宗楚客那裡進言,調張仁願去北庭坐鎮,韋後和武三思,絕對沒有理由不同意!張仁願一走,也必定會有韋後心腹來接掌兵權——這個時候,就全看大哥的了!」
秦霄胸中的鬱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一股豪氣四塞:「接掌我的兵權?哈哈,那還得要問問數萬左威衛將士,和我手中的鳳翅鎦金鐺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