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飛雪連天,陰風怒號。
四輛馬車,頭分別對著東、西兩方。李隆基和李仙惠、狄光遠連那些被雇來沿路伺候婉兒的婢女,都識趣的先上了馬車。
白皚皚的空地上,秦霄和上官婉兒靜靜的對立著,彼此臉上都掛著無奈和不捨的微笑。
秦霄上前一步,拉起上官婉兒的被凍得通紅的一雙玉手,拿到嘴邊哈了一氣,然後輕輕的搓了搓:「天冷,路上注意別凍著。到了江南,就沒這麼冷了。」
上官婉兒淒婉的搖了搖頭:「沒有你的地方,縱然是三伏酷暑,也是冷的。」
「別傻了。」
秦霄安慰的笑道:「過一陣子,等你的事情淡化,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你不是喜歡詩辭麼,我送你一句吧: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上官婉兒的睫毛微微抖動,紅唇翕動的微念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可是,我們幾乎沒有一朝一暮真正在一起過。老天待婉兒太不公平了……我不過是想好好的愛一個人,陪伴在他的身邊,難道這也過分麼?」
秦霄伸手輕輕撣去上官婉兒斗篷上的積雪:「會在一起的,婉兒。我也希望和你日日廝守在一起。命運其實是公平的,我若不是當了武狀元,又怎會有今天的際遇,又怎會認識婉兒。你就當,這是老天給我們的一點考驗吧。」
上官婉兒情不能自已,倚到秦霄懷裡,將臉貼著他寬厚的胸膛,緩緩流下淚來:「為什麼總是這樣。為什麼,我總要受這樣的考驗和折磨!我不要……我就快受不了了!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秦霄聽著上官婉兒語無倫次激動的抱怨。鬱悶氣憤的長歎一口氣:「沒辦法了,婉兒……委屈你了……」
「秦大哥……」
上官婉兒哽咽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心真的是會痛的!我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盼來今天。可是馬上卻又要與你分離。你知道麼,我的心,真的是在痛!很痛!」
秦霄長歎一聲,將上官婉兒緊緊抱進懷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去安慰她了。
上官婉兒終於嚶嚶的哭出聲來,一雙手臂抱在秦霄背後,一隻手不停的拍打著秦霄的背:「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認識你,讓我愛上你,卻又要始終和你分離,不能在一起!我恨你,恨你,恨你!」
秦霄任憑著上官婉兒在自己背上像擂鼓一樣的敲打,心裡也不禁一陣酸痛起來。一激動,雙手抓住上官婉兒的雙肩將她從自己懷裡拉出來。對著她的朱唇,肆無忌憚地吻了上去。上官婉兒渾身一軟,雙臂勾著秦霄的脖間,閉上眼睛,熱烈的回吻。
冷風肆虐。雪花飄落到二人的額頭,臉上,鼻尖。秦霄不知道,那一絲絲的涼意,是上官婉兒的清淚,還是那被唇間地纏綿熱度融化的雪花……
洛陽城門處,過往的人群都被眼前地一幕吸引了,駐足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對華貴襲人的俊男美女忘我的激吻……
上官婉兒的腦海裡,只剩下一片空白。冰天雪地算什麼,外人異樣的眼睛又如何。我只要追求我想要的,這片刻的溫存。可是我追尋了十幾年的綺麗夢幻……
片刻後,秦霄把心一狠,推開上官婉兒,頭也不回的走了。
上官婉兒在後面大聲的喊:「秦大哥,我恨你!但我會等你,你一天不來,我就永遠的等下去。這輩子不夠,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說罷,癱軟的坐到雪地裡,雙手捂臉痛哭失聲。後面馬車裡的狄光遠和丫鬟連忙跑下馬車,朝上官婉兒奔去。
秦霄踏上馬車的一瞬間回頭看了上官婉兒一眼,心裡猛然一酸,就差點也要湧出淚來,咬著牙吐了兩個字:「等我。」
四輛馬車兒,朝著兩個方面奔去。兩個深愛的人,彼此間的距離也漸漸遙遠。
秦霄上車後,李仙惠一直靜默不語,輕輕拍打著他身上的雪花,遞給他溫好的烈酒。
秦霄的腦海裡,滿是洛陽城前漫天飛舞的雪花,和那張蒼白淒婉的玉面。一切,都宛如鏡花水月,明明清晰在目,卻遙不可及……
李仙惠輕輕摟著秦霄的胳膊,怯懦的低語:「老公……我們,也回江南吧。」
秦霄的身子輕輕顫了一顫,彷彿這才從剛才的場景回過神來,看著李仙惠:「仙兒,你……吃醋了?」
李仙惠有些落寞的搖搖頭:「婉兒是個好姑娘,跟她在一起,就像是姐姐一樣……我只是在想,官做得越大,位站得越高,就越身不由己。皇帝奶奶一輩子殊榮無限無人可及,可是到了老來,卻落得一場空。我好害怕……害怕一覺醒來,我也像婉兒一樣不能廝守在你身邊,或是又失去了別的什麼。而且……現在是我父親當皇帝,母親是皇后,我一回到京城,心裡總感覺很異樣,很不舒服,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仙兒,別想得太多了。」
秦霄拍拍她的手,「皇帝奶奶已經下了旨,封你為永泰公主。你是不是想恢復這個身份呢?」
「不要,我不要!」
李仙惠急切的搖頭,認真說道:「宮門深似海,我再也不要踏進去。我只想每天靜靜的守在老公身邊,當一個相夫教子的老婆。每天只要牽掛你吃沒吃飽,穿沒穿暖,心情好不好,身體棒不棒,這就足夠了。其他的事情,我真的不要再去想。我只想做一個簡單的仙兒,老公的仙兒……」
秦霄輕摟著李仙惠,心中長歎道:有了仙兒這樣的老婆和上官婉兒那樣的紅粉知己,還奢求什麼?就算沒了全世界,這至少有這兩個女人心中有我!
飛馳的馬車,盤旋的雪花,長長的車轍……
回到家的時候,僕人們正在打雪門前的積雪。李隆基蹦著腳就朝屋跑去,邢長風和特種營的將士早就迎了上來,將秦霄迎進屋裡。
離開長安三天,什麼大事也沒有發生,只是皇帝宣佈,公樂公主李裹兒,將於臘月十五與武三思之子武崇訓成親。秦霄的府上,也送來了一張燙金的大紅喜帖。
秦霄將請帖給李隆基和李仙惠看了看,無奈的苦笑道:「聖皇病危,陛下卻忙著給女兒辦婚事……真是挺諷刺的!」
李仙惠輕歎一口氣:「我這個妹子,也終於要成家了。成家了便好,行為總會有些約束。」
秦霄心中暗道:結婚就能約束李裹兒了?哪有這麼容易,韋後和李裹兒現在一直沒鬧事。是因為武則天還在人間,餘威仍讓她們心悸罷了。一旦等武則天殯天,這對母女……不管怎麼說,李裹兒總不至於再來糾纏我了,總算是少了一樁麻煩事。
李隆基看了一眼請帖,冷笑了幾聲:「武三思,手腳蠻便當地嘛。這麼快就與陛下攀成了兒女親家。他那兒子武崇訓,可是出了名的紈褲子弟。除了吃喝玩樂其他的一概不會,跟裹兒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秦霄輕咳一聲,李隆基才回過神來,抱歉的衝著李仙惠笑了笑:「仙兒,我不那意思……這個,我說錯了。」
李仙惠淡然的笑了笑:「算了阿瞞哥哥,都是自家的兄妹,有什麼見外的。這個妹子,我心裡也是清楚的。算了,不談她了,路上累了,我們到後堂小樓裡休息去吧?那樓子裡升上火了特別暖和。」
李隆基頓時眉飛色舞:「我是不會有意見地!哈哈!快去將墨衣紫笛叫來喲,開打開打!」
秦霄無奈的苦笑:「還休息呢!剛下馬車就上戰場,真是頑強的革命鬥士。」
李仙惠嘻嘻的笑了起來:「算了啦。老公,你就放縱我一次吧!這一次去洛陽,儘是惹起傷心的事兒,心裡跟貓抓似地。你不說話就是同意咯?阿瞞哥哥,我們快走吧,嘿嘿,墨衣她們肯定就躲在樓上烤著火呢!」
李隆基哈哈大笑的跟著李仙惠走了,朝秦霄扔了一句:「還是妹子對哥好哇!」
秦霄現在一點玩樂的興趣也有,獨自一人坐在前堂,感受著一陣清冷。李仙惠的那句『回江南』,讓秦霄心裡想起了許多的事情。
我當官、充將,究竟為了什麼呢?護國安民麼?我好像沒這麼偉大;功名利祿?短短的一年時間就飛黃騰達,似乎都有些麻木了。為了這官,這權,這勢,連自己相愛的人也不能在一起,還真是挺沒勁的。整天想著勾心鬥角,血肉拚殺。入眼見到的,就是華麗外裝之下的欺騙、背叛、與殘殺……這就是我要的生活麼?
秦霄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溫柔鄉,英雄塚?……
看著門口矗立如山的特種營將士,秦霄有此消沉的心底總算又泛起了一些**。情不自禁的走到門口,把將士們叫到一起:「兄弟們,這麼大好的雪景,可不能誤了。我們來一起煮酒當歌吧!我教大家唱一首好歌!」
邢長風和將士們都來了精神,齊聲大喝道:「好!」
後院迴廊裡,爐火升了起來,大盆的熱水中間燙著幾甕好酒。秦霄和眾將士就這樣拿著瓢兒舀了喝。幾瓢下肚,秦霄一陣熱血澎湃。抽出腰間佩劍跳到雪花飛舞的庭院中,一邊舞劍一邊的唱了起來——「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一曲終了,眾將士群情激昂,大聲吼道:「好歌!」
也紛紛拔出長劍跳到院中:「大都督,教我們一起唱吧!」
「好!」
秦霄又喝了兩瓢溫酒,舞劍唱了起來。三十人跟著一起劍唱,將腳下的積雪踩得細碎。
飛雪漫漫,寒梅微抖。劍影森森,豪歌嘹亮。
李隆基和李仙惠、墨衣、紫笛都從樓上走了出來,驚奇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李隆基嘖嘖的道:「好歌,好劍,好舞,好豪氣!」
墨衣和紫笛靜靜的看著,低聲嘀咕道:「莫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李仙惠沉默不語。只有她知道,秦霄的心中,一定藏著很多的事情,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要不然,以他素來沉穩的性子,斷然不會這樣嗜酒疏狂。
秦霄玩得正起勁,迴廊處傳來一人的聲音:「今天是什麼日子啊,這麼多人在。還又是劍舞又是高歌,耍得可高興呵!」
眾人回頭一看,一人黃袍紫斗篷,正拍著身上的積雪朝這邊走來,正是剛剛當了幾個月太子的李重俊。
紫笛見狀低叫一聲,撒腿就要往後跑去。
不料李重俊一聲大喝道:「紫笛,你給我站住!」
紫笛嚇得一怔,呆立當場,怯怯的低聲道:「還真是當了太子,氣兒粗了啊……姐姐,他想要幹嘛啊?」
秦霄收起劍迎了上去:「太子殿下好!可是有段日子沒登門了。」
李重俊頗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行了行了,總跟我來這種客套的,煩人呢。秦兄弟,今天來找你談一件重要的事情。阿瞞和仙兒也一起來,紫笛也要來,乾脆大家一起來吧!」
「什麼事兒啊,搞得這麼嚴重?」
眾人心中都在疑惑,跟著他快步走到了樓上。
李重俊煩躁的坐了下去,開門見山說道:「挑明了說吧,我今天是來提親的。陛下要給裹兒辦婚事,但我這個長兄太子還沒有立妃,恐外人笑話。所以,紫笛,我再最後問你一次,願不願意嫁給我,當太子妃?」
「啊?」
眾人一起驚呼出聲來。紫笛更是嚇得一臉鐵青,囁嚅道:「哪……哪裡有這麼霸道的提親的?我……我不答應!」
李重俊站起身來,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失望和落寞的看著紫笛:「紫笛,你想想清楚再回答。」
紫笛明顯被嚇住了。李重俊身為太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向她這樣一個民女求親,著實是有些驚世駭俗了。
墨衣朝前走了一步,雙膝跪到李重俊面前:「太子殿下請恕罪。我與妹妹,早就當著母親的鮮血發過毒誓,此生只侍奉秦將軍一人,太子若是要強求,我姐妹二人也只好以死謝罪了。」
紫笛一下就惹出淚來,和墨衣跪到一起:「姐姐說的是……」
李重俊一聲長歎,頹然的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