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靜靜的呆了半晌,似笑非笑的看著秦霄,看得他心裡直發毛。
武則天的咳嗽,最終打破了二人間的沉默。秦霄忙上前將枕頭替她墊好,扶著她躺好。這個時候,他感覺就像幾年前,在病榻前伺候病重的母親一樣。那個威嚴冷酷的女皇,此刻也沒了氣勢和架子,和一個普通的病重老嫗一樣,而且是身邊沒有親人的老嫗。
武則天咳得一臉通紅,好不容易喘過氣來,輕輕的擺了擺手,秦霄往後退了退,拱手站在一旁。
「秦霄……」
武則天聲音嘶啞的說道,「為什麼,你給朕的感覺,總是那麼奇怪?總是和朕身邊的人,全都不一樣?除了御醫、侍女,還沒有誰敢主動到朕的身邊來,替朕蓋被墊枕頭。你……你總給朕一種方外之人的感覺。」
秦霄心裡寒了一寒:好厲害!這也能感覺得出來!我骨子裡就是21世紀的人,對於君權、等級的感覺,遠不如現在的人那麼重視。這……該怎麼給她解釋呢?
武則天接著說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將仙兒帶到了身邊。只是,我一直沒能狠下心來,將你們處決。你知道麼,按照我以前的脾氣,你們都已經早早的死於非命了。只是這人一老了,總是多情得很,哪怕是像我這樣殺人無數的皇帝。於是,我將上官婉兒派到了江南,傳達了我的意思……曾經做過的事情,現在總是一件件的回憶起來,讓我後悔萬分。到頭來,我這個七老八十的女人,只能孤獨的躺在冰冷的宮殿裡,無人問津,無人關心……我什麼也沒有得到,什麼都失去了!……」
武則天說著說著,慢慢的變得激動起來,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秦霄不禁有些呆住了:這就是凌駕天下的女皇麼?她現在都自稱是『我』,而不是『朕』了……這個時候,她哪裡還像個君王,分明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同樣也有人的感情,患得患失,只是渴望多一分親人的關愛和人群的理解。
秦霄凝視著武則天,拱手拜道:「罪臣……感謝陛下不殺之恩,浩蕩皇恩,罪臣一生一世,感懷於心!」
武則天淒然的搖了搖頭:「沒什麼可謝的。仙兒是個好孩子,我也是一時糊塗。或許就是天意弄人,她居然逃出生天,又在江南遇到了你,還成就了你的一段功業,和你們這樣一段奇妙佳緣。古有雲,破鏡難圓,可是我這樣的一段罪孽,卻陰差陽錯的在你手上被挽救過來。我心裡,其實……」
武則天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起來,沒有化妝的素面上,居然也有了兩股淡淡的淚痕,「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秦霄怔怔的看著武則天,感覺心中一陣陣的**,輕輕的道:「陛下,秦霄……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希望陛下,多多保重龍體,盡快恢復健康。」
武則天緩緩的點了點頭:「秦霄,我不管你今天幹了些什麼,我都不怪你。因為人在朝堂所做的一切,除了名、利,更多的只是想讓自己活下去。仙兒的事情,我一直深埋在心中沒有對任何人說起。你……你過來。」
武則天輕輕招了招手。
秦霄遲疑的走到武則天龍床邊,低聲道:「陛下有何吩咐?」
武則天微移了移身子,將手探到自己臥榻的被褥下,拿出一片長約一尺手掌寬的金簡:「秦霄,兩三年前,我去了一趟來嵩山,向天祈福以求消減罪孽,這塊簡,就叫『除罪金簡』。現在你和仙兒成了親,也是我的孫女婿了。雖然你們的婚事不便聲張,但是我這當***,心裡是真個兒的高興。這塊金簡我就贈送予你和仙兒,作為你們新婚的賀禮好麼?」
秦霄雙手接過,翻過金簡一看,後面寫著這樣一行字「大周國主武曌好樂真道長生神仙,謹詣中岳嵩高山門,投金簡一通,迄三官九府除武罪名,太發庚子七月甲申朔七日甲寅小使臣胡超稽首再拜謹奏。」
〔筆者小註:真有此物哦!珍貴文物呢!現存於河南省博物館。〕秦霄激動的說道:「陛下……臣,代仙兒謝過陛下!」
武則天的臉上總算是有了一絲笑意:「你和仙兒,也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她能有機會重新為人嫁夫如你,也是上天的恩賜。我一生殺人無數,做了許多錯事,現在退位臨死之前,總算有機會小小的彌補一下,心裡也算少有安慰。其實我一直就很想將你召為郡馬或駙馬,你卻遲遲不肯答應,想來就是因為仙兒的緣故吧?說起來,你也算是個有情有義大丈夫,好啊!」
秦霄心裡,居然也有了一種將武則天看作親人的感覺,真誠說道:「陛下,您既是仙兒的奶奶,亦是我的奶奶。孫兒只希望皇帝奶奶能夠健康、長壽,我們還要抱著您的重孫兒來看您呢!」
武則天頓時淚流滿面,哽咽說道:「好,孫兒……重孫兒!事到如今,總算有人把我當作是親人……秦霄,我真的感謝你……」……
秦霄抬腳走出長生殿,心情卻有些沉重起來。女皇,那麼不可一世傲視蒼穹的女皇,原來也是肉做的心。看來,權力、皇位,真能將一個好生生的人,變得殺人如麻鐵石心腸。一年前,我還是彭澤縣棲風村裡一個普通的平頭百姓,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心沒肺的生活。沒想到進京一趟當了武狀元,就能發生這麼多的事情,死在我手上的人,也不在少數了。而我做這些,很多時候,不過是想讓自己——活下去!
長生殿外,李嗣業拿著一領猩紅戰袍過來給秦霄披上。李多祚率兵禁衛,看到秦霄出來,這個三品的羽林將軍反倒上前來打招呼了:「秦將軍,陛下將你叫住這麼久,是說二張案子的事麼?她知道你親手手刃了二張,有沒有怪罪於你呀?」
秦霄拱手回了回禮,淡然的苦笑搖了搖頭:「沒有,陛下隻字沒有提二張的事。只是……找我拉拉家常。」
李多祚愣住了:「拉……家常?」
秦霄笑了笑,點點頭,翻身騎上淡金馬:「李將軍,我先帶兄弟們回左衛率了,告辭!」
李多祚一拱手:「秦將軍好走!能與將軍並肩一戰,真是李某的榮幸!」
「李將軍太客氣了!李將軍才是我大周的棟樑之材,秦霄何德何能?」
客套了幾句,秦霄朝長生殿旁整裝待命的左衛率將士一揮手,「兄弟們,收兵回營!」
秦霄一拍馬,猩紅戰袍迎風飛舞,身後李嗣業等將和特種營緊緊跟隨,威武雄壯的二千鐵騎,朝來時的路上,再往玄武門而去。
李多祚看著秦霄等人的背影,緩緩搖了搖頭,歎道:「虎將……奇才!……」
巍巍玄武門,一輪紅日破雲斜升,萬道金光鋪灑在血跡斑斑的城樓上,一副蒼涼與悲壯的景象。守城衛士遠遠看到秦霄等人,大開城門擂起了軍鼓,為左衛率壯行。左衛率將士個個昂首挺胸,連跨下的馬兒,也雄赳赳氣昂昂,得意非凡。
一行鐵騎徑出北門,經過長安大街。
昨日夜間,那一場暴風驟雨的兵變已經瞬間瘋傳整個長安城。現在的大街上人煙稀少,僅有的幾個路人也是倉皇逃遁,頗有幾分亂世之中兵荒馬亂的味道。秦霄不禁搖頭苦笑:這一場鬧下來,受驚嚇最重的人反倒是那些沒有參與事變的臣子和普通百姓。我……我居然就這樣親手主演了一出讓歷史發生轉折的宮庭政變?
朱雀大道終點的皇城朱雀門,城門緊閉戒備森嚴。秦霄率人到了城樓下,樓上頓時架出無數弓弩:「報上名來,否則殺無赦!」
秦霄正準備說話,城樓上一人怒喝道:「大膽,還不退下!這是左衛率秦將軍領凱旋之師得勝歸來!」
秦霄抬頭一看,是李重俊!
李重俊在城樓之上,遙遙朝秦霄拱手作了一個長揖,大聲道:「打開城門,擂鼓助樂,歡迎左衛率進宮!」
秦霄和李嗣業等人紛紛下馬拱手回禮。
朱雀大門被打開,震天的戰鼓擂響起來,奏起了那首秦霄熟悉的《秦王破陣樂》——凱旋之曲!
李重俊黃袍亞冠,親自下了城樓走到門前接到秦霄,握著他的手使勁按了一按深沉說道:「好兄弟辛苦了!請進城。」
秦霄點頭道:「殿下言重了。」
說罷一揮手:「左衛率列隊進城!」
李重俊也翻身上馬,並且非得親自和秦霄並馬而行。
秦霄和李重俊就這樣領著左衛率沿著承天門街走過鴻驢寺、御史台、尚書省、門下省,到了太極宮承天門前。宮門大開,兩旁整整齊齊列了萬餘兵馬,衣甲光鮮、兵戈閃耀,旌旗獵獵、威風凜凜,是東宮其他衛率的兵馬。
兵馬隊列之前一頂黃冕傘蓋,李顯從寶座上站了起來.朝前跨了幾步:「秦將軍,左衛率的將士們,你們辛苦了!」
秦霄等人慌忙下馬拜倒在地:「太子請回寶座!」
太子也就是幾天後的皇帝,居然用這樣隆重地禮節歡迎秦霄和左衛率!下了寶座朝前走幾步那便是君王的『降階之禮』,古來只用來歡迎國家使臣或是皇族貴戚!
李顯快走幾步到了秦霄面前,親自將秦霄扶起來:「眾愛卿請起。」
左衛率將士齊刷刷地站起身來:「謝太子殿下!」
李顯執著秦霄的手帶他朝前走:「秦將軍這次光復李唐江山,你和左衛率居功至偉,我是不會忘記的。不日我隆登寶鼎,定會重重賞賜。」
說罷李顯一揮手:「東宮衛率給左衛率開道讓路。」
萬餘兵馬齊整整的朝兩旁閃去,讓出一條道兒來。
李顯對秦霄說道:「秦將軍,一夜拚殺將士們都辛苦了。你領著他們回左衛率府休息吧。經此一戰,左衛率已成了皇城衛率中最有名、最光榮的軍隊,我為你而自豪!」
「謝殿下誇獎。」
秦霄拱手拜了一揖,翻身上馬,「左衛率回營!」
長長的牛角號吹響,戰鼓轟隆,左衛率在前所未有超大排場的儀式歡迎之下,隊列齊整威風凜凜的進了東宮左衛率府。
秦霄心裡一直想道:在皇宮內這麼鬧一場,我算是風頭出盡,又成了名人了。皇帝武則天,准皇帝李顯,看來我的人緣還算是不錯……
秦霄進了率府一屁股癱坐到了大椅上,這才感覺自己已經累到不行了。兩天兩夜沒有睡覺奔波往來於河南、洛陽和長安,又這樣拚殺了一夜。
好想回家啊……
李嗣業和田珍等將都進了率府,個個喜笑顏開,歡天喜地大聲的說笑。走到秦霄面前齊齊一拱手:「大率!」
秦霄慵懶的擺了擺手:「兄弟們都坐吧,你們不累麼?我可是騎在馬上都要睡著了。」
李嗣業哈哈大笑道:」
累個卵,俺不累!要是天天像這樣俺都不累,殺得過癮又能擺威風,咱們這些兄弟跟著大率真是出盡風頭了!」
田珍也大笑道:「李兄說得是啊!我們左衛率什麼時候想過能有今日的榮耀,這一切可都是托大率的福!」
秦霄咧著嘴傻笑了幾聲:「你們接著扯淡,我可沒力氣,要回家睡大覺了。唔……傳令下去,今日左衛率全體放假一天,操練也稍停一停。但有一條要記住——不可離開左衛率府!此時皇城和長安都有些亂,不可隨意到外面去惹事。」
眾將大喜,站起身來齊聲道:「多謝大率!幾個月沒休息過,總算有一天休息的日子了。」
秦霄長吁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我也該……回家歇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