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刻,長安的城門才剛剛打開了不到半個時辰,東門延興門處,已經列了一彪人馬等候出城。
秦霄金甲黃馬,褚袍纓盔,帶著田珍和李嗣業等將,來到城門處,對守城衛士喊道:「左衛率奉命出城,請放行。」
然後出示了兵部給出的銅魚兵馬節符。
守城官將認得秦霄,慌忙從城樓下來,接過魚符略作勘查了一番,拱手道:「秦將軍,左衛率乃是皇家內率,怎的也調出了城外?哦,將軍勿怪,小人只是……例行盤問。」
秦霄收好魚符,不動聲色的說道:「行軍機密,不便奉告。」
守城官也不敢囉嗦,這種大帥級的人物,是他惹不起的,閃到一邊,一揮手:「給秦將軍放行。」
秦霄微笑道:「謝了,請轉告南衙大都督衛王殿下,說秦霄會離京一段日子,待回來之後,再與他敘舊。」
守城官拱手作揖:「將軍放心,小人一定轉達。」
秦霄「嗯」了一聲,馬鞭揮指:「出城!」
李嗣業和田珍雙騎領頭,三千左衛率旌旗光鮮列隊嚴整的出了延興門。這左衛率別的不在行,軍儀和裝備那可都是一流,整齊劃一聲勢赫赫。用那些守城衛士們的話說:皇家衛率,就是穿戴漂亮,會造勢,排場大,真要打起仗來,全是草包,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出城拉練。這對左衛率來說,可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士兵們滿是新奇和興奮,一時軍隊士氣倒也還高漲。昨天秦霄放出話來,說怕苦怕累的可以滾蛋,除了幾個走後門混進來體虛多病的紈褲子弟,倒也沒人離開,走了還不到二十餘人。秦霄看在眼裡,笑在心頭:「這些公子兵,平日裡也怕是無聊壞了,碰到新奇的事,都踴躍參加,只是不知道真正訓練下來,能有多少人能堅持下來。不過,就算堅持不了,也由不得他們了,只要出了這長安城,訓練一旦開始,消極怠慢,那可是觸犯軍令的。」
公子軍的公子哥兒們,準備脫胎換骨嘍!
大軍出城之後,一路向東北渭水而行。走了個把時辰,太陽升起來了,清晨的涼爽消失得沒了蹤影,方才一時亢奮的士兵們,此時也漸漸地恢復了平靜,身上都被汗濕了。那些平日裡被他們引以為豪的細鱗鐵甲,此時套在身上,如同一個蒸籠,苦不堪言。大軍行處,塵土灰揚,蒙的滿臉滿鼻和汗水混到一起,個個臉上變成了一片黑土色。
秦霄一馬當先,走在最前,心裡暗暗道:哈,現在開始受苦了吧!整天窩在左衛率校場,大清早的時候出來散散步,哪裡經受過這種毒日驕陽的洗禮?當兵的人,個個養得比閨房裡的娘們還要白嫩,這還像話麼?
走了近兩個時辰,烈日當頂,士兵們的盔甲都已經被烤的火辣辣的了,地上冒起一陣陣白煙,連馬匹都傳起了粗氣。士兵中已經有人開始低低地抱怨,說什麼天氣如此酷熱,也該挑有樹蔭的地方走,偏偏走一些光禿禿的地方,曬得人都要熟了。
田珍拍馬上前幾步,拱手道:「大率,天氣酷熱,是不是稍作休息?」
秦霄笑道:「怎麼?連田將軍也受不住了?這才剛剛開始!傳令下去,大家加速前進,到了前面渭水,搭建兩座浮橋,人馬渡河!」
田珍微微的怔了一怔,不敢羅皂,下去傳令去了。
沒過多久,已經有士兵受不住了,脫掉鎧甲頂到頭上,遮蔽毒日,馬上有人紛紛倣傚。秦霄拍馬過去,一馬鞭就抽了下去,將那名士兵頂在頭頂上的盔甲抽得脫了手,怒道:「大膽!誰讓你們脫掉盔甲的!給我穿上!」
那名士兵慌張張地跪倒,懇求道:「大率……如此毒日,小人,實在是曬得受不住了!」
秦霄劍眉一挑,怒道:「此時若是到了戰場之上,隨時可能遇敵,倘若敵人此時殺來,還會給你時間穿盔甲嗎?田將軍,傳令下去,再有私卸盔甲者,軍杖三十!」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脫掉了盔甲的軍士連忙穿戴好了,再也不敢造次。比起那三十下軍杖,身上熱一點,還是好受一些。
腳踏黃土,耳聽怒濤,渭水到了。
渭水是黃河的重要支流,從黃土高原而下,此時正值汛期,滿是泥沙的河水奔騰而過,黃澄澄的一片。
乾渴了半天的士兵們,看到這幅景象不禁傻了眼:這水……怎麼喝?
不等士兵們喘過氣兒,秦霄的軍令又下來了:未時之前,搭好兩座浮橋,全軍渡岸。若有遲誤,全軍受罰!
眾軍士叫苦不迭,這才開始後悔,上了這條賊船了。可事到如今,又不敢怠慢,只好全數跑到附近的林子裡,砍樹伐木,開始搭建浮橋,連李嗣業和田珍也沒敢歇著,都跑去砍樹了。
秦霄坐在馬上,遠眺河對岸的高陵土丘,和遠遠的山脈,心裡暗暗高興:的確是一處訓兵野戰的好地方!有水,有山,地形比較複雜。就拿眼前的渭水河岸來說,就是他特意挑的一處地方,兩岸如峰,溝壑似的渡頭,河面雖然不是很寬,河水也不深,可是在這種流速的水流之上,想要搭建起浮橋,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正在這時,一名小校跑到秦霄馬前跪道:「啟稟大率,有幾個兄弟中暑暈倒了。」
秦霄目不轉睛盯著河面,沉聲道:「這種事情,也來奏報嗎?軍中有軍醫,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暈倒了,救醒,醒了再接著干!」
小校碰了一鼻子灰,拱手應了一聲,灰溜溜的走了。
秦霄鼻子裡冷哼一聲:公子軍!這些人,若是現在拖到21世紀特種兵營裡訓練兩天,不知道會不會死一半人?
遠處的樹林裡,嘩啦啦的被砍倒了一片樹木,「篤篤」的砍伐聲不停傳來,士兵們的齊聲吶喊此起彼伏。沒過多久,一根根伐好的大圓木從樹林裡拖了出來,再用樹皮樹枝捆紮綁牢,再釘入木樁固定,做成了木排橋面的形式,有的則被砍得尖了,準備打到河中做橋樁,一些中暑累倒了的士兵被拖到了樹林陰處,軍醫們灌入解暑藥後紛紛醒來,休息不了半刻,也不敢怠慢,好歹挑一些稍輕點的活兒做做。
三千多人,除了秦霄,沒一個人閒著。
其實秦霄也沒有躲懶半刻,找了根木樁坐下來,攤開筆墨,細細的記下心裡設想的訓練細節。然後,在一本冊子上,詳細記錄每天的經歷,算是一本行軍日記。
渭河北岸,當那名渾身赤裸的士兵,最後一錘敲了下去,固定好最後一根橋樁的時候,三千多人,居然爆發出一陣呼聲!
田珍和李嗣業也欣喜的跑到秦霄面前,單膝跪地,拱手於額,行了一個標準的大唐軍禮,齊聲道:「大率,兩座浮橋已經搭好,請大率下令!」
秦霄看了一下計時的日晷,晷針正指在石盤的『午時二刻』之上,剛好沒有誤了軍令規定的時間。
行軍在外,不太方便使用常用的銅壺滴漏,一般都用這種石盤銅針的『日晷』了,時間的把握可以精確道『刻』。
秦霄心中略感欣慰,這交代下去的第一條任務,算是圓滿完成了。秦霄翻身上馬,大聲道:「騎兵先行,輜重在後,單列渡河。未時之前全軍渡到北岸!出發!」
辛苦折騰了好一陣的士兵們,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反倒比當初更有精神了,齊聲回應,隆隆震天,聲音蓋過了奔騰怒吼的渭河之水。
秦霄心裡暗暗地有了一些歡喜:這才有點軍人的樣子!大軍到處,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這些技能不訓練一下,哪裡還是軍隊?
就這樣,一支原本疲態盡露、怨聲載道的軍隊,雄赳赳氣昂昂跨過了自己搭建的浮橋,橫渡渭水,登陸北岸。
北岸大多是高陵丘壑,比南岸的地勢要稍高一些。
大軍整頓完畢,秦霄再度下令:「拆橋!」
「啊!」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秦霄的命令不容置疑:「每隊出一人拆橋,二人埋鍋造飯,其他人等建造軍寨,不得有誤!」
唐時的軍隊編制,以『伙』為最小單位,每伙十人,每五伙稱為一隊,設一名隊正。基本上,軍令的下達,是由主率到將軍,將軍到都尉,然後下傳到各個隊正那裡。行動也一般以隊作為單位。
軍令如山,士兵們不敢怠慢,揮起斧頭大刀,朝剛才自己辛辛苦苦搭建的浮橋,一刀一斧的劈砍了下去。
一節節圓木被拖上了岸,有些就這樣被水流沖走了。有些個熟知水性的士兵剛剛搭浮橋的時候最為積極,打樁搭木,忙活得最歡,此時不到一個時辰,又要親手去拆了,都恨恨的低聲咒罵起來。
秦霄和幾個在軍中混跡已久的老將,和盤商議好了軍寨的建造方案後,畫好圖紙,交給了田珍,自己走到了浮橋邊,親自監督起那些人拆橋來。
秦霄看其中好些人,都面帶怨氣,很是不服,於是將那幾個人叫了過來,問道:「你們不服氣是嗎?」
士兵們道:「小人不敢……只是,剛大好的浮橋,就要拆了,感覺……挺可惜的。」
秦霄拿著馬鞭,緩緩的在手裡輕拍,悠然道:「原本,軍令的下達,是沒必要跟你們解釋什麼的,你們執行即可。但是念在現在剛剛開始,我不妨給你們稍微說一下,行軍在外,不僅要會建設,『破壞』也是一門技術。假使我們現在渡河之後,後有追兵,如何最快的拆掉浮橋阻止追兵也是很重要的。而且,不僅僅是拆橋,哪怕是拆營寨、房屋、路障、城池大門也要乾淨利索,明白了嗎?」
眾軍士哪裡敢說不明白,紛紛拱手賠罪,發誓說再也不敢埋怨軍令了。
秦霄擺了擺手:「拆的速度太慢了,再快一點!」
士兵們的斧子大刀,砍得更猛,更狠了,兩座浮橋,很快被拆得乾淨,連打在河底裡的木樁也被砍翻打倒。
渭水河面上,又只剩下了奔騰的黃水。
秦霄高站在北岸丘陵上,心裡反倒有了一種滿足感。
田珍和李嗣業走到秦霄身後,低聲道:「大率……您這樣,是不是太苛刻了一點?士兵們,會以為大率在刻意刁難,恐怕,會影響士氣……」
秦霄轉過身來,臉上泛起一絲冷峻的笑意:「沒錯,我擺明了就是在刁難。軍人的天職是什麼?服從!這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原則。軍令下達,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趟過去。這樣的隊伍才有戰鬥力。這樣的軍隊才能令行禁止,無往不利。」
秦霄拿出一張紙箋遞給田珍:「田將軍,這是本將給出的『十罰十賞十斬令』,你們先細讀一下,然後將這條軍令,傳達給每一個士兵。從今日起嚴格執行。挑選十人出來,執紅刀軍杖,作為軍儀刑司,由本將親自斟酌審議,決定賞、罰、斬。」
田珍和李嗣業展開書箋,輕聲細讀:「擂鼓不進者,斬;鳴金不退者,斬;臨陣脫逃者,斬;抗拒軍令者,斬……」
田珍奇聲道:「大率,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十二衛野戰時的軍令,如何用到了左衛率的訓練當中?」
秦霄道:「你說得沒錯,田將軍。這其中有許多令條,都是我從統領十二衛南衙禁番軍的衛王那裡學來的。十二衛野戰對敵時,就實行這些軍令。我就是要在平常的訓練當中,就讓士兵們習慣這些軍令,熟悉並嚴格執行這些軍令,不僅如此,哪怕是訓練結束,這些軍令,也要一直嚴格的在左衛率中執行下去。不然的話,真到了上陣的那一天,誰能一下記得住這麼多軍令?誰又能準確的遵照執行?軍令,就應該成為軍人心中的潛意識,哪怕是半夜裡睡著了,聽到擂鼓,也要給我光著膀子翻身起來,揮舞軍刀向敵人殺去!就算只剩下半條腿,沒有鳴金,也要跳著撲向敵人,去撕裂他們的喉嚨,直到自己另一條腿也被砍斷,或是生命被終結。否則,絕不許後退!」
田珍和李嗣業聳然動容,齊聲凜然道:「是,大率!」
秦霄看著漸漸拔地而起的寨門營帳,和裊裊升起的炊煙,微挑了一下嘴角,喃喃道:「好吧,終於,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