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白馬寺的時候,正值晌午。一行人沒有坐上馬車,沿途緩緩步行,欣賞神都郊外的景致,順道看能不能找到一家客棧,解決午飯的問題。
秦霄本來有心邀請狄光遠住進江南楚仙山莊,也算是對恩師的後人,盡一點心意。後來仔細一思索,又打消了這個主意。一來他為狄仁傑守孝護墓的時間未到,二來雖然按李重俊的話講,這莊子「遲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但怎麼說畢竟暫時還不是。萬一事情落實不下來,到時候害得狄光遠要搬出來,豈不是掄起耳光甩自己一巴掌。這種丟人的事情,還是少幹的好。今後若有機會,再將狄光遠請到身邊來吧。像他那樣的人,特別適合做一個管家,有條不紊踏踏實實,又老實忠厚的。
眾人且走且聊,漸漸的都快靠近神都城了。這時旁邊一撥行人走過,正議論紛紛的說道:
「哎呀,真可憐!一夜之間,若大的一幢宅子燒成了白地!」
「可不是!全家老幼,居然都被燒死了呢!」
「官家的人來查驗了,說是廚房燒水失了火……哎呀,真是天災人禍說不清!」
秦霄請住一個路人問道:「這位大哥,你們剛才,正聊什麼呢?哪家失火了?」
路人見是個翩翩公子,馬上答道:「這位公子,是剛到神都的吧,這種消息也不知道?昨天城東城外,河南縣土曹大人楊大人家裡,發生了大火災,一家子人,全被燒死了呢!真是可憐!」
旁邊一人插言道:「是啊!官家的人正在查驗打理呢。真是慘不忍睹啊!」
秦霄道:「河南縣土曹大人家裡?敢問,離此有多遠?」
「從這兒往北走三四里,就到了。」
秦霄謝過了兩個路人,對李仙惠他們說道:「聽來挺可憐的。既是同僚,不妨前去探視一下。大家若是累了,可在前面客棧等我。」
「不累不累,快走吧!」紫笛興沖沖的朝前先走了。有熱鬧的地方,就少不了她的影子。
李仙惠笑呵呵的對秦霄說道:「秦大哥,你不是破案上了癮吧?以為那裡又有什麼可疑的事情?」
「哪有!」秦霄笑,「這回我可是真心的想去看一下,看能不能幫上一點忙而已。這裡可不是我管轄的江南。我一個小小的四品御史在神都這地方,就跟一隻小螞蟻似的,隨便遇到個大官兒就能衝我吆喝,我哪敢到處滋事惹麻煩。」
範式德道:「大人此言差矣。四品御史官銜雖不大,可上至丞宰下到州官,都可以予以彈劾。早些年,不是還有人談御史色變麼?比如說來俊臣、索元禮之流,連狄國老都吃過他們的苦頭不是。」
李仙惠聽範式德滔滔不絕的說了一陣,不由得笑道:「敢情范先生,把秦大哥跟來俊臣這幫酷吏相提並論了?」
範式德立馬驚道:「我……我哪有!大小姐……你,你可別挑卑職的字眼,欺負卑職!」
秦霄呵呵的笑:「走吧,快到了。」
楊府到了,一片黑土焦瓦,果然觸目驚心!
殘垣斷壁,燒焦的屋樑,傾倒的石柱門楣,還在冒著一陣殘留的黑煙。一群捕快衙役,正在清理現場,看來燒焦的屍體都集中處理了,府前的道路上,橫著十餘具棺材,都嚴嚴實實的蓋著蓋子。旁邊圍觀的路人都隔的遠遠的,大多捂著鼻子竊竊的議論。那一堆棺材邊,只有一個五十餘歲的老婦人低跪在那裡,默默無語的燒著紙錢,旁邊跪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子,將頭縮在老婦的懷裡,嚶嚶的哭。
秦霄剛走到破敗的府門前,立馬就有一個衙差上來擋在他的身前,委婉說道:「這位公子,現場尚有殘餘的火星,隨時還可能有斷壁倒塌,頗有幾分危險。我們正在清理,請公子遠離。」
神都的居民和辦差的差役官員們,都養成了一個好習慣,那就是,待人接物一團和氣。除了『倉稟實而知禮儀』的客觀因素,另外,在神都這種地方,可能隨便抬眼見到的某個不打眼的人物,就是朝中的大臣閣僚,或是王公貴胄,得罪了,可沒什麼好處。
秦霄也不讓衙差為難,笑了笑:「差大哥,我與楊大人,雖是素未謀面,卻也是同朝為官。聽聞他家中出事,特意前來看視一下。楊大人家中的這場火災,查明原因了麼?死傷情況如何?」
衙差神色微變,拱手道:「回大人話,昨日子時時分,楊大人家突然失火。一家人都在酣睡之中,全部被燒死了。今晨京兆尹大人已經匯同法曹、司曹等大人,細加查驗過了,確認是廚房失火引起的,並抓捕了畏罪隱匿的下人,這才派我們來收拾打點。所有屍首,都已經裝斂入棺,待做過道場,不日就要下葬了。」
秦霄見他說得詳細認真,點頭微笑:「謝差大哥,你去忙吧。我不進去了。」
李仙惠和紫笛已經走到了那個燒紙錢的老婦人身邊,輕聲細語的和她略略聊了幾句。見秦霄過來,李仙惠上前告訴他道:「真是可憐!一家人死了個盡絕。這個老婆婆懷中的小女孩子,剛剛忘故了雙親,是前來投靠楊大人家的,剛到神都,沒想到卻要給親人收屍。這個老婆婆,就是小女孩子的姑姥姥,也是個孤寡老人。她不遠萬里將小女孩子從四川帶到神都來,卻只見到這麼個景象。」
秦霄微微點頭,不由得動了一些惻隱之心,蹲到老婦人身邊,低聲道:「老婆婆,你們,還有親人麼?」
老婦人搖頭哽咽:「沒有了。我懷中抱著的孩子,剛剛雙親亡故,無依無靠。老婆子更是早早的就寡居了,一直都寄居在她家中。本來是帶她來投靠神都的三叔楊玄珪楊大人的。沒想到,我們辛辛苦苦走了兩三個月,剛到長安,卻見到眼前這般景象……真是老天爺要絕我們哪!」
「老婆婆,節哀,別太傷心了,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的。」秦霄衝她微笑,然後輕輕拉了拉小女孩子的手,輕聲道:「小妹妹,跟大哥說說話好麼?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子倒也還機敏,也挺懂禮貌,從老婦人的懷裡鑽了出來,恭恭敬敬給秦霄作了一揖,如同乳燕呢喃一般的說道:「我叫楊玉環,我從四川來的。這家失火的楊大人,是我三叔。」
秦霄微笑的撫撫她的頭:「真是聰明機靈的好孩子……等等,你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子眨著淚水朦朧的大眼睛,天真的看著秦霄:「大哥哥,你耳朵不好麼?我剛剛說過了,我叫楊——玉——環!」
楊玉環?!
不是吧!!!
秦霄緩緩的站起身來,眼睛直直瞪著眼前這個,長得珠圓玉潤甜美可人的小女孩子,心中喃喃的想道:楊玉環……楊玄珪,雖然我對歷史一知半解,但電影電視還是看過的。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四大美女之一,楊玉環楊貴妃,從小雙親亡故,是寄居在叔叔楊玄珪家中長大的。後來才機緣巧合的認識的唐玄宗李隆基之子,壽王李瑁,開始了她傳奇而富有爭議的一生。
關於歷史上的這個女人,實在沒必要多費筆墨的介紹了。
秦霄嚥了一口唾沫,感覺嗓子口兒一陣發乾:話雖如此,可是這楊玉環……出現得也太早了點吧!按理說,李隆基到了五十多歲才遇到她,那時候,她才正當妙齡。算起來她怕是早出生了十幾二十年了!看來,這一回,我闖下的禍不真不小,又是一個因時空異變提前出世了的人物。
老婦人見秦霄神色斗變,不由得驚慌道:「公子勿怪,小女孩子不懂事,老婆子代她向您賠不是了!」
李仙惠也奇聲道:「你怎麼了,秦大哥?」
秦霄回過神來:「哦,沒什麼。老婆婆,不關玉環的事,沒關係。對了,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沒有?」
老婦人長歎一口氣:「哎,能有什麼找算。幸得楊大人昔日官府的同僚們看仡,攢了棺裹將他們盛斂了,好歹能讓他們入土為安。辦完這些事情,我就在神都找個府第當下人去,混點粥湯錢,供這孩子吃喝。就怕,我年老體邁,沒人願意收留我了。」
李仙惠在旁聽了一陣,湊到秦霄身邊,低語道:「秦大哥,這一老一小的,真可憐。不如……我們收留他吧?反正,也吃喝不了多少,怎麼樣?」
秦霄點頭微笑:「我也正有此意,仙兒倒跟我想到一處了……嗯,老婆婆,你若是沒有好的去處,我倒是可以收留你們。不過,我住的地方在江南,你們若是願意,我就派人送你們過去,怎麼樣?」
「這……」老婦人猶豫不決,「不知道公子,如何稱呼?老婆子愚昧,自身這條性命倒是不打緊,死活是入了半截黃土的人了。可是這這小外孫女兒,卻是從小詩書門第裡出來的,不敢誤了她……公子恕罪!」
旁邊範式德聽了有些生氣,忿忿道:「你這老婦,好不識趣。莫非還把我家大人,看作匪類麼?大人好心好意肯收留你們,真是莫大的恩惠了,真是!」
「范先生!」秦霄止住範式德,微笑道:「我叫秦霄,當朝御史中丞,江南道欽差。」
「姑姥姥,你別猶豫了。」一直眨著眼睛打量著秦霄的楊玉環倒是說話了,「這位秦大人,肯定是好人,連我都看出來了呢。還有,他的官兒肯定也挺大的,因為他在這裡跟我們說了好久的話,那些官差都不敢過來趕他走的!」
紫笛嘻嘻的笑了起來:「真是個聰明的小姑娘!可是,他可不是什麼好人哦!壞蛋來的!」
老婦人輪了輪眼睛,仔細想了一想,突然道:「你……你就是那個身為當朝武狀元、狄國老的學生秦霄秦大人?」
李仙惠微笑:「正是。」然後伸手抱起跪在地上的楊玉環,摸了摸她粉嘟嘟的小臉蛋兒,笑道:「真是個少見的美人胚子呢!還這般的聰慧有禮,真是難得,一看就知道,是書香名門出來的孩子,可惜落魄成這個樣子了。秦大哥,我們把她留在身……」
李仙惠沒有想到,秦霄不等她說完,就揮了揮斷了她的話,而且毫不理會的繼續和那老婦人說道:「怎麼樣,老婆婆,你願意麼?」說罷,還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子遞給她:「這裡有一些錢,你可以用作路上的盤纏。這邊的喪事,我也可以為你代勞,保證辦得井井有條,讓他們風光下葬。你若是沒有意見,就請即刻啟程,我去僱馬車送你們,好麼?」
老婦人雙手捧著錢袋,呆呆的看了秦霄好一陣,終於下定決定一般的說道:「好……秦大人,老婆子,代楊家的先人,向您磕頭作揖了!你的大恩大德,我老婆子今生來世,都做牛做馬來報答。
旁邊圍觀的路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了。
秦霄見人多嘴雜,也不便多說什麼,便請老婦人站了起來,然後對紫笛說道:「笛兒,你先坐馬車回王府,請你姐姐到城門口來與我匯合。記得,要快。還有,在鐵奴的箱子裡,拿兩根金條過來。」
紫笛疑惑的看著秦霄:「紫笛馬上去辦……可是,大人找我姐姐到城門口乾嘛呀?」
秦霄朝老婦人和楊玉環努了努嘴:「沒辦法,只能辛苦墨衣,送她們先回楚仙山莊了。」
紫笛恍然大悟,隨即氣憤起來:「為何非得要找我姐姐,我莫非就不行麼?」
秦霄笑:「你連自己尚且照顧不好,如何照顧別人?你若有你姐姐一半的穩重細心,這差事我也交你辦了。」
「哼!總是瞧不起我!」紫笛恨恨的跺了跺腳,朝停在路口的馬車跑去。
李仙惠疑惑不解的看著秦霄,低聲道:「秦大哥,你今天……真是奇怪!」
秦霄走到李仙惠身邊,牽了牽楊玉環粉藕一般圓乎乎肉墩墩的小手,輕語道:「一時解釋不清,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