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還記得安魂閣的小菜,只是我從不吃芹菜,冰炎怕是忘記了。」她看著桌面上的小菜和清酒,搖頭道,這些日子,蕭炎知道她吃不慣北蕭的食物,便讓她一同到大帳用餐。
雖然是小菜,卻也是頗為精緻,一碟醬八寶、一碟滷牛肉、一碟香蒜烤小羊肉,最合適冬日吃,一碗豆芽清湯則去膩。
「醬八寶沒放芹菜,我當然記得,去年醃製的時候就沒放。」他微笑道,挾了一筷子醬菜放到她碗裡。
飯菜烘托著那有故園味道的醬香,讓青寶忽然食慾盛了起來,幾口吃完,又要去盛,自然而然地朝蕭炎一笑,不含敵意、嘲諷的笑顏,讓他心中一暖,不知多久沒有看見那熟悉的溫暖的笑容。
他接過她的碗,又盛了半碗過去,視線掃到一邊默默坐著的縵雅,也溫聲道:「王后也試試,這醬菜和滷牛肉都是我們那邊的特色,很下飯的。」
縵雅坐在那裡,微微一笑:「我還是比較喜歡吃那道香蒜烤小羊肉,到底是塞外的風味。」伸手去取桌上的酒壺。
蕭炎欲幫她斟,已晚了一步。青寶執了酒壺,款款為縵雅倒了一杯灑,忽然露出一個親切到極點的微笑,柔聲道:「小雪已止,眼看月亮也要出來了。不如開了大帳的門,讓月光慢慢透進來,王后一邊喝酒。一邊聽在下吹笛,既解悶,又雅致。可好?」
「嗯,聽著這打算就舒服。」縵雅點頭看向蕭炎,卻見他正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樣看著青寶,不由垂下眸來。逕自喚侍女來開了大帳門。冬天日短,從院裡進屋不過一個時辰,夜幕已經降下來了,明天似乎是個晴天,星月都看得清楚。
暈黃月光。流水般洩進帳中。
青寶淨了手,拿出竹笛,吹奏起來,笛聲與上次所奏婉柔動人不同,彷彿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地寂靜曠野裡,清冷的風呼嘯而過。傲氣的江湖少年們束馬江邊,點燃了篝火,就著月色,笑鬧不羈。
他們年正少,志正高,人俊秀,藝精湛,從不相信自己會害怕什麼。一路春風動,一路百花艷。年少的心在冷清風裡飛揚,學那桃園三結義,講那戲文裡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豪氣誓言。
只是彈指間時光流轉,到了末了卻是天邊殘陽如血。悲白髮不見故人依舊的蒼涼無奈。
一曲畢。餘音渺然,久久不絕。
過了許久。縵雅才驚醒了似地,歎了聲:「好曲,有大漠豪情之風,只是結尾太過淒涼,教人傷懷,今日真是有耳福,不知道曲名叫什麼,。」
青寶恭敬答道:「在下如今住在此處,王后要聽,隨時喚在下就是,此曲名字很簡單,就叫《二十年》」
二十年人世滄桑,物是人非麼?
縵雅默然,蕭炎也不說話,三人各懷心事用畢飯,縵雅便稱有些累了,先行離開了。
青寶也要離開時,忽然被蕭炎喚住。
「玄優,你在計劃什麼?」
她背對著他淡淡道:「我能計劃什麼,日日你的人都在我身邊看著,恐怕夢裡講幾乎話,你都知道罷。」她提出任何要求,都要先報到他那裡,看似重視她,其實不過是為了防著她利用一些特殊方法向外界傳遞信息罷。
蕭炎站了起來:「劍門關已經傳遍,天極的督軍大人被俘,已經向我北蕭投降。」
「是麼,也要看會有多少人信。」回身環胸,青寶勾了勾唇。
「你會不懂麼?劍門關的人都知道你是女子的身份了。」他站在她面前,過近地距離令他微垂下眼睛時能看清她微翹的睫毛,自己的呼吸則輕輕地撫過她額頭的肌膚。
這樣的手段從來不是為了讓敵人相信,只是為了種下懷疑的種子。
「你一天呆在這裡,他們就一天必須做好防備,即使是最相信你地人也不例外,你還不知道麼,所有派出劍門的天極軍隊現在群龍無首,四處亂竄。」而軍心受到的影響更不言而喻。
她抬頭,目光直直對上他,眸光淒冷:「你想讓我永遠都回不去他身邊,是麼?」眾口爍金積毀銷骨,這個道理她比誰都懂。
他略微粗糙的手指慢慢滑過她的眼、鼻、唇,然後輕輕按在細膩的脖子上,感受著那裡的脈動和肌膚的溫暖。
「玄優,我真地很高興你還活著,但是,不要挑釁我的底線,我太瞭解你,每次你在計劃一些危險地事情,表情永遠都是這樣似笑非笑。」他忽然將她摟入懷裡,唇貼著她的耳邊,瘖啞著嗓音道。
溫熱潮濕的氣體讓她身體有些僵硬,蕭炎,你知不知道,還有一種方法,可以讓我光明正大的回到他身邊……她的目光落在帳外那道悄無聲息離開地窈窕人影上。
目光悲涼而嘲諷。
「那個人不合適留在陛下身邊。」縵雅溫柔地幫蕭炎褪去紫貂大麾。
「為什麼?」蕭炎動作頓了頓,聽不出喜怒。
縵雅輕道:「那個人對陛下影響太大,若那人是對陛下一心一意倒罷了。」一個能影響王判斷地危險人物,若不是對王一心一意,那便有如玩火。
「愛後,小心本王會以為你是在嫉妒。」他轉過身將縵雅攔腰抱起,往軟床走去。
「陛下揪住他地前襟。微紅了臉,正要說什麼,卻被他封住唇。
「我知道你不是,但你以前從不過問宮闈以外地事,記著,你永遠都是本王的王后。而她的危險,我比誰都知道。」
頓了頓,他繼續道:「我保證此戰後她將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如今愛後該關心的是該為本王誕下嫡王子。」許下諾言,他細密的吻落滿她地白皙的頸項。揮簾掩去滿帳春色。
雲消雨散,縵雅靜靜看著枕邊那張沉睡俊鋌而略顯嚴肅的面容,淚水慢慢順著眼角滑落。
炎,你自己都沒發現麼,你和她在一起時,你從來沒有喚過我一聲愛後。而你用的我們這個詞裡,卻不是指我,你眼裡的微笑與放鬆都是我不曾見過地。
天光漸亮,縵雅坐在梳妝台前,細細地看著銅鏡裡自己美麗的臉,這張臉與蕭觀音如此相似,如今自己也要走上蕭觀音的路麼?
一代賢後。
「娘娘,如果王為了一個是北蕭大敵的女人。而棄置王的責任於不顧,就不要怪我們這些老臣不義。從抓到那個女人開始,王就停止進攻劍門關的步伐!」
想起臨到前線前,老王叔們曾說地話,她還曾經埋怨連自己的父親都這樣逼迫她,她說什麼也不相信那樣深沉冷靜的王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將自己的宏圖大志棄而不顧。
而孩子……縵雅輕輕撫著自己的肚子。美麗的臉上閃過深深的怨恨和哀傷。
可是。連她悄悄把對她下絕子藥的側妃處死,將小王子收歸自己撫養。蕭炎都不曾說過什麼,而如今卻為了風玄優,警告她不要插手此事。
這個人,這個和她地夫君一起曾被稱為劍門雙壁的女子……為了北蕭,於公於私她不能讓風玄優活著。
「淡兒。」她輕喚。
「在,娘娘。」身形嬌小地侍女恭敬地上前。
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呢?劍門關派出的兵馬被追成了一盤散沙,探子來報,正來救援劍門的兵馬也只是一個州的常備軍,根本不足為慮,她也不可能從這裡傳送消息出去。
蕭炎沉默地看著眾幕僚們為下一步計劃爭論不休。
梭地,大帳門簾一撩,「王……不好了!」一名侍衛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大帳。
「什麼事!」蕭炎不悅地皺眉。
「那個……那個碧落姑娘落進河邊冰窟窿裡了。」
「救上來沒?」他挑眉,難道她要逃?
「救上來……但時間太久,……沒……沒呼吸。」侍衛看著王的臉色並不太大變化,可是在自己說出最後那三個字時,卻沒來由地因為王地目光,心底一陣發寒。
玄優,你,是想要用龜息地方式來逃離本王麼?還是用假死藥?
在大步地往河邊去的路上,他一直這麼在這麼思考著。
直到看到她渾身濕淋淋地躺在皚皚白雪裡,星眸緊閉,眉毛與睫毛都結了一層薄冰,臉色與唇色都是一種如冰雪般地蒼白時,他還是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具纖弱的身體。
「玄優,你不知道,若在冰水裡凍了太久,血液停止了流動,很可能肢體都會凍掉,而不得不截肢麼?」蕭炎輕歎一聲:「還是你不明白,即使你真的死了,我就是將你化成灰燼,也不會讓你再離開?」
「陛下……是要現在火化麼?但是屍體太潮了可能點不著。」醫官在旁邊低聲道,在接觸到幾乎可以把他刺個對穿的冷酷視線時,頓時趕緊閉嘴。
「誰說她死了,她就是要死,也是死在本王手上!」蕭炎陰沉的目光裡夾雜著暴風雨,一把將青寶抱起,往大帳裡大步流星地走去。
為什麼,玄優,你寧願死也不願意留下來麼?
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那麼,劍門關破之日,便是劍門軍民血流成河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