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若芳這一刀刀連環刺來,已然將崔破此前計劃全然否決,偏偏他更無一言可說,正在新任廣州刺史大人心間五味雜陳、翻滾不休之時,卻聽身側李伯元哈哈一笑道:「馮先生所言固是實情,然則晚生卻是另有一番思量處……」
「噢,願聞其詳。」馮若芳正在拈磨著盞壁的手微微一頓,含笑輕道。
「彼等海外蕃商不遠萬里而來,所為者何?不過是『貿易取利』四字罷了,然則若言貿易,無外是貨物及巨舶等遠海運輸工具,我家大人雖無能控制蕃商去向,但卻足可控制貨源。吾觀彼輩蕃商自我大唐啟運,雖貨物品種繁雜,然最大宗卻是綾羅綢緞類及瓷器兩項,近日茶葉之屬亦是漸漸增多,而此三項皆是多產自江南四道及劍南道,這五道現時都已經納入朝廷絕對控制之內,倘若我家大人拜表朝廷,一舉壟斷此類貨物的收購出貨權,卻也由不得那些個蕃商不聽話了,關於此點,卻未知馮先生是否曾有思量?」李伯元這一番侃侃而言,面上再沒有昔日一貫的冰寒,他那臉上淡淡的微笑只讓崔破看得順眼已極。
「壟斷,對,就是壟斷,看來還真是關心則亂哪!我怎麼沒有想到,唯有壟斷生意才是真的一本萬利,包賺不陪的。有了這張王牌,也容不得那些蕃商能翻上天去。」適才還是心亂如麻的崔破聞聽李伯元是言,頓時將一顆忐忑的心思漸漸收束,輕輕舉盞呷上一口,神態間復又回歸素日的淡定從容。
唐廷自立國以來,於文化、外交及貿易之事上崇尚的是行開放之策,歷來少有限制,久之已成慣例,是以馮若芳才會漏掉此處,此時聞聽李伯元這釜底抽薪的一著。這位南海之王稍稍一愣之後,方才面帶苦笑歎道:「李先生好手段、好心機。只是如此以來海外商船必定雲集廣州辦貨,如此則必定全然斷了渤海俞堅的財路,介時這事卻也是難辦了。」
聽馮若芳又牽出俞堅前來說事,崔破微微一笑道:「廣州諸地通行船隻所經乃南海水界,有馮海王在此坐鎮,本官料定那俞堅定然是不敢來此茲事的。」這一句話出口,崔大人只覺心下暢快已極。
然則他固然是心下快意。於那二馮來說,卻全然不是個滋味了,眼見那馮若龍又有暴起之意,一旁的李伯元急急接過話道:「兩位莊主還請安坐,眼前這般形勢。我有貨而彼有船舶、水手及航線,正是貴我雙方該當通力合作之時,沒地要傷了和氣才是。」
這一番商議直持續了約三個時辰,便是眾人的午膳也是於堂中匆匆食用,待崔大人一行出地靜海莊,換過自家車駕往廣州府行去時。卻已是日過正午時分了。
行來不過二十里路程,也不過個多時辰,崔破一行已是到達廣州府城外十里長亭處,此時這一干廣州府內並轄下各縣官員早已與此地迎候新任使君大駕,少不得又是一番見禮,崔破因不明瞭這些人之底細。在未見到先行而來的郭小四前,便也只是依官樣文章一一寒暄。
兩柱香後,崔破等人方才入得城中府衙所在,這廣州府畢竟是嶺南道第一重鎮所在,氣象與那韶州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不僅府城要寬大整潔許多。人煙也更是稠密,這其中更有許多服飾怪異的海外蕃人穿行其中,益增氣象。
來到府衙門口處,崔破以旅途勞頓之由,謝絕了眾下官的邀宴之請,入府辦過交接手續後,更不做半分耽擱,便自帶了隨行而來的滌詩往府城正中的嶺南道經略使衙門參見上官而去。
鬚髮已是花白的嶺南道經略使第五琦,在第一時間便接見了這位天子寵臣外放地新任廣州刺史大人,崔破於行謁見禮之時,心下也是暗自回顧自己這位上官的履歷。
眼前這位鬚髮花白的老人看來雖是不起眼,但卻也實在是與當今太子少師顏清臣同等資歷的人物。第五琦大人雖名姓怪異,然則卻是與楊晏並稱的天下兩大理財聖手。其人與楊相公一般,非經科舉正途出身,少以聰慧出名,隨即被北海賀蘭敬明闢為錄事參軍,在剿滅域內叛亂時,因屢出奇謀而建功,歷數年而得以調用京師長安,某日因緣聚會得遇玄宗陛下,這第五琦竟是抖開了膽子,於御駕前毛遂自薦曰:「今朝廷急在用兵,兵之強弱在賦,賦之所出江淮居多,若假臣職任,使濟軍需,臣能使賞給之資,不勞聖慮!」,玄宗愛他勇氣,又見此人偌大口氣,雖不曾立擢官職品階,但也賜於了他「勾當江淮租庸使」地職司。
在朝堂一片反對聲中,第五琦慷慨赴任,使出種種手段,不過三月之間,以前屢屢告急的軍資調用大有改善,復又歷半年時光,不僅軍資不餘,每歲竟有贏餘解送太庫,至此朝堂上下方才歎服玄宗陛下識人之明。第五琦由此發跡,至乾元二年時,竟至宣麻拜相,主掌天下財計。然則起來的太快,落下去自然也就快,為相不久,即因鑄重錢引起天下物價騰貴,盜鑄成風而被貶為忠州長史,於至忠州途中,更被人誣私受黃金,一紙詔書下達,追貶配流韶州。寶應初年,起為廣州刺史,後以能政,召入為太子賓客,後改任京兆大尹兼戶部尚書,專判度支事。不想霉運卻是還沒到頭,於大歷五年受權相元載排擠,以坐交奸宦魚朝恩之名,復被貶為括州刺史,這一去就是八年,直到大歷末,方被漸稟政權的時任太子李適重新召為太子賓客,分司東都洛陽。去歲,朝廷撤並江南四道節度之後,需重派德高望重之老臣於任,又因其曾數十年為官江南,更曾親任嶺南道韶州及廣州刺史,是以就被李適借重用為嶺南經略使,上任以來,行兩稅去雜捐,清政安撫地方,可謂是極得百姓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