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大唐之貞元記事 龍戰四野 第九十五章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桃花,又見桃花。崇唐觀不愧為大唐皇家供奉觀宇,也不知自何處尋來這許多海外蕃邦異種,雖長安已是七月天氣,觀中卻仍有無數紅玉、綻放(註:紅玉乃桃花之雅稱),雖則花瓣小了許多,也遠不及當令之時那般曼妙明艷,卻也別是一番美景!又因桃木本是道家辟邪降妖之名品,是以觀中更是廣為植種,一時倒也蔚為大觀,煞是喜人。

    頂著一身暑熱之氣往崇唐觀拜謁師尊而來的崔破,一入了觀後桃林,頓時煩熱之氣為之一消,再見到眼前這妖嬈爛漫的景色,便是因昨夜睡眠不好而倍顯委靡的精神亦是為之一震。

    絲毫不出意外,當崔破踏進這久已不入其門的崇唐觀時,第一個見到的依然是那個「什麼都像,就是不像道士」的小師侄道虛。只看他那依舊是嬉皮笑臉迎上的憊賴樣,似乎當日於晉州為佛門法性追殺的經歷竟是於之毫無影響一般,只讓暗自留心窺探的崔翰林詫異不已。

    雖則心下疑惑,崔破面上卻是不露半點聲色的哈哈一笑,調侃道:「小師侄,久不相見,今見你是愈發清氣流轉,想必是近來修道大有進境嘍!如此可喜可賀之事,你不請師叔去飲得幾盞三勒漿,又如何能說的過去?」

    「師叔,只要這件事你老人家答應了我,這孝敬師叔的事兒,師侄立即就辦!」這素來纏人騙酒吃的道虛一旦整出這副慷慨激昂的樣子,反倒是讓本為玩笑而言的崔破大吃了一驚。

    略一沉吟,稍稍正了正容色的崔破微微一笑問道:「噢!你這方外之人,又是這等皇家觀宇的在籍道士,說起來可是歸屬宗正寺管轄的天子遠親,又有什麼事需要師叔這窮翰林幫忙的?」原來,自玄宗登基。盡改則天武後朝崇佛之風,大力提升道教地位,不僅重申天下三教,當以道一、儒二、釋三之高下排列,後更明發詔令,將道門方士盡皆劃歸於主理皇族事物地宗正寺管轄,以示本家之意。也正是緣自於此,翰林大人因有此話。

    「小師叔。您這兒也莫要推辭,師侄相求的只是小事一樁,您定然是做得了主的。」一句話說完,這憊賴道士已是滿臉諂媚笑意的上前,附耳小聲道:「師侄有一個方外好友,也是依仗唱曲謀生,現在想請師叔成全,讓她能於輕歌曼舞樓去露上一面!如此師侄就不勝感激了!」

    一聽這話,崔破頓時想起初來長安之時的情景,也自然知道了道虛的那點兒花狐哨心思。現如今這滿長安的歌舞伎們誰不夢寐以求的。

    能於輕歌曼舞樓中表演?那可是天子賜匾、翰林填詞地所在!一旦能於此處登台獻技。自然一夜之間即能名冠京華、財源滾滾了。

    只因此樓創辦一來,崔破再三強調非業內名家不得登台,以保精妙。是以除了平康坊才艷第一的關盼盼及琵琶國手康崑崙外。所有獻藝之人皆是宮中梨園教坊或太晟府及翰苑出身,鮮有例外。倒也難得道虛能想出這樣一個主意。

    「稍後你拿了我的名刺前往輕歌曼舞樓找曹樓主,且請他審核爾之『好友,的歌藝,若真個能上,曹樓主自會安排,若是技藝不精,那師叔也只能是愛莫能助了。」聞知其中緣由後,崔破也不欲駁他的面子,因如此說道。這曹善才樓主本是其中大大的方家,若此女歌藝真個能入他法耳。那即便登台唱奏,想必也不會砸了輕歌曼舞樓的招牌。

    打發走喜形於色的道虛後,崔破更不耽擱,循路向師尊獨居的小院而去。

    遠遠的不及靠近,就見小院中那株年輪老大、虯曲盤結地桃樹花開正艷地笑傲群芳,其間更有數枝不甘寂寞的出牆而來,分外惹人。

    輕輕推開院門,古拙的「吱呀」聲僅得半響,便驀然頓住。而崔破那剛剛跨出一半地腳步也就此再也邁不下去,在他的眼中,此刻出現的唯有那一個身著白衣,默默佇立於桃花樹下的少女。

    一頭烏髮挽做雅致的朝雲近香髻,更身著連枝花樣繡羅禱的女子,較之前次相見,明顯消瘦了許多,那窈窕身影中透出的絲絲氣息,也再不是當日那個苦苦於桃花樹後等候表哥經過的「小洋娃娃」了,不知名的憂傷與寂寞為這昔日明艷的少女更增添了許多薄怨輕愁,縱然只是遠遠地注目背影,崔破也自能感覺到一股濃濃的哀婉絲絲縷縷而來。

    這樹下的少女似癡迷了一般,便是連院門輕響也不曾聽聞,顧自凝視著那於風中盤旋舞動的瓣瓣落花,一雙欺霜賽玉的纖纖玉手更悄然伸出一指,徒勞的想要拈住那墜落的精靈,口中更輕輕哼唱著一支近來長安頗為流行的小調: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山間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情三月雨。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思容,你……可還好嗎!」似是短短一瞬,又似是相隔許久,終於,崔破輕輕喚出了這個本不陌生的名字。

    依然是那張精緻絕倫地俏臉,依然是那兩道「青黛點眉眉細長」的垂珠眉,額間依然仍有那一點嫣紅的月形花子。思容聞聲輕輕轉過頭來,似經幾世輪迴,她又見到了那雙無數次於夢中出現的亮亮的眼,就在這一刻,那顆久歷冰霜的心也似這流火的七月一般,似要噴出滿腔的熾熱來。

    靜靜的看著這雙渴盼已久的眸子,越看,思容直感覺自己愈來愈小也愈來愈低,小到了盡頭,也低到了塵埃裡,但是,那一顆心兒卻於塵埃中開出花來。

    再一次產生同樣的感覺,思容很為自己羞澀了,隨即,便是無窮無際的委屈湧上心頭:「嬌妻美眷、加官進爵,他又可曾知道我所受的苦楚?但凡是有一份情意,又豈能真個兒如此!」

    「葉真人出門訪客去了,短時之內恐難轉回,尊客若要拜謁,俯請異日再來!」顫抖著說完這句話後,思容轉身便向內房行去,只是,又有誰曾留意住那一滴伴隨著桃花落下的晶瑩淚水……

    這中間自然又是一番糾纏、一番眼淚、一番抱怨、一番呢喃,更兼一番溫情款款的撫慰,當崔破假意離去騙開那扇緊閉的房門後,便如同一對意氣之爭的小兒女般,這一切都是自然的上演,直花費了約個多時辰的功夫,當崔翰林走出崇唐觀小院時,身後又傳來了那一聲甜甜「表哥」的呼喚聲。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其實對于思容這位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崔破一直顧忌的便是她那特殊的身份,畢竟她是曾經與崔凌定過婚約,後更曾因此離家出逃,倘若這個問題解決不好,對於號為世家第一的博陵崔氏來說,這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的,現在,既然族長崔佑甫已知其事,並隱隱有鼓勵之意,這心結也就自然開解,而餘下諸事也自然便是水到渠成了。

    當滿心輕鬆的崔破回歸府上時,見到的依然是一片忙碌景象,一干家人們自然是在忙碌的收拾昨日大宴賓客留下的狼籍,而三位夫人也是在菁若的帶領下分檢禮品,各自歸類。

    湊上去手忙腳亂的幫了幫忙,孰知結果卻是越幫越忙,崔破遂也息了這個心思,在菁若三人的笑聲中,尋往較為僻靜的後花園中所在。

    七月時節,最是百花繁盛之時,悠悠閒閒的看過走過,正當崔破欲往前方洗心亭中小憩時,卻見亭中早有一人持盞而坐,好不悠閒。

    「噢!李先生也是不堪煩擾,來此暫避的嗎?偷的浮生半日閒,先生實是與我心有慼慼焉哪!」口中如此說話,崔破已是上的亭來。

    李伯元聞言卻是並不答話,只微微一笑後,便伸手揖客,直待崔破坐定,他方才將盞中清茗一飲而盡後。緩緩笑道:「我本就是湖海間一閒散人,要得閒,那裡更需要去偷?倒是公子,我近來是愈發看不懂了?」

    其時,崔破正遊目四顧,驀然聽聞如此言語,不免詫異,乃回身道:「先生何出此言?」

    「自汴州以還。公子日日坐鎮翰苑,後更營造出一個輕歌曼舞樓來。我觀公子雖日日忙碌面有疲乏之色,然則心下實是極為愉悅。其餘諸事竟是少有問津,便連某自庫房連連支領大宗銀錢也是半句不曾問及用途,這豈非令人驚詫?」一言至此,不待崔破接話,李伯元續又說道:「此固然是公子信我、重我;然則余觀公子當日晉州初上任時,是何等的殺伐決斷!而後於使吐蕃、諫新政、平汴州事上,又是何等果敢仁勇?這前後兩者相較,某實在是愈發的不懂了。因有此問。還望公子有以教我?」

    承著李伯元灼灼注視的目光,心下也是五味雜稱的崔破沉吟良久,方才長歎一口氣道:「實不瞞先生。身為大唐子民,眼見不過短短數十年前的極盛之世轉眼冰消,徒落得藩鎮跋扈、百姓流離,又豈能心中無恨?當日我往晉州赴任武職,實是諸事因緣交纏之結果。而後使吐蕃、入朝堂,直至兵出汴州,除自保之外,更多地倒是懷著一份力圖振作心思,只渴盼著能何日重現那萬國來朝的輝煌極盛之世,縱歷百折千磨。此志斷不敢忘!」緩緩言至此處,語聲實已是斬釘截鐵,看向李伯元的那雙眸子中也是更有無比堅定之意,直讓人生不出半點疑慮之心。

    如此頓了片刻,適才還是慷慨激昂的崔破卻是更作一個苦澀的淺笑後道:「不瞞先生,倘若有幸能得生於貞觀之世,我是斷然不會入仕的。其實,若依本性而言,我雖是儒門世家出身。然則實是更近道家自然一脈。奉母守家,悠遊林下,興致來時乃漫遊山川交結諸友、興致盡時便簫歌相伴詩酒自娛。如此縱情任性,方真個是南華真人所言的『人生大逍遙』之境,倘若能得如此,又何啻於陸地神仙!」言語之間,翰林大人的語聲固然是越來越低,便是連語調也愈發朦朧起來,這一刻,剛過弱冠之年地崔大人竟似完全沉入了自己構建的迷夢之中。

    李伯元一生多歷山川,經見的人物也不知凡己,似這等話直聽的耳朵也膩了,其時之官員,多的是高官顯爵做著,口中渴慕林泉說著,以彰顯其品行高潔之意,又何曾見過似崔破這般以如此大有為之年即生出這等心思的?

    在確定眼前這位翰林承旨大人不是假撇清之後,身懷縱橫之才的李伯元真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當日他正是聽聞崔破晉州所為,又感他家世優越,有諸般借力之資,方才自請上門入幕,想著一展才華的同時,能借助此人一雪昔日回鶻毀家滅族之仇。似他這等人物,是斷然不怕輔佐之人有野心的,反而野心愈大,可予其施展的空間自然也就愈多。但是一旦真個碰上這種年不過二十,就常有「山林之態」的主子,也由不得他不愕然長歎了。

    似李伯元這等高才,於春秋戰國間的「士」之觀念已是深入骨髓,彼等向不輕易擇主,然則一旦選定更少有叛離,更遑論崔破對之實是歷以國士待之。

    也自沉吟許久,這李伯元更盡盞茶後,才開言道:「公子雖有王摩詰之志,卻是學不得其行的!我料數月之間待江南四鎮徹底平靜之後,公子便會分司地方,現下還是好生準備,預留地步才是!」

    「噢!先生何出此言?」聞聽這句話,崔破當即又想起昨日李適那句:「即已帶上了『遠遊冠』,崔卿可有遠遊之志乎?」兩相印證,忙急聲問道。

    「自公子平定汴州、張鎰遠謫,朝中形勢多有變化,就連首輔常袞也是全斂鋒芒,其他官吏又如何會不識眼色!崔相公今日說話份量是愈發地重了,而楊尚書府前更是門庭若市,當此之時,公子這『崔黨』嫡系外放地方,便是陛下給朝堂『降溫』的最好手段!此一也;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個『錢』字!」侃侃言說至此,李伯元見崔破正凝神而聽,遂一笑續道:「雖得益於兩稅法之推行。朝廷財政漸有好轉,然則當此之時,朝廷最缺的還是一個錢字,今上是個不肯芶且的,也不知早立下了多少雄心壯志要去做,然則這稍一動彈,也得先有銀子墊底兒才成!安撫江南四鎮要錢,繼續推行撤並地方節度要錢。等公子呈送的《請行募兵制》折子全面推行更是要潑水一般的使錢,另外還要為異日平定四鎮預先準備錢糧,再有地方旱謗賑濟等等,這個個都是無底洞!然則錢從何而來?天子即有太宗之志,登基之初那是斷然不肯加賦的,如此算來算去,也就只有一個大宗地來錢路子了,這就是公子的《請行海稅及海外貿易之事表》了。」

    這一番分析直說地崔破心下歎服不已,見他住口不言,忙急又催促道:「此言甚是有理。還請先生續言之。」

    「誰讓公子開口就是四百萬。這可是抵得上大歷年間國庫一歲的收入了!偏偏此事前所未行,誰也不知道其中的具體章程,說不得也只好由公子這始作俑者親往推行才是了。畢竟公子更有屢建奇功的聲名在外!三則。當前朝中無事,公子所言的『鎮之以靜、緩積國力,之策在撤並地方節度完全功成之前,當無變化,放公子外任,正當其時也!當然,天子也未嘗沒有保全公子,以免結黨太深的考量。有此四點,公子想不走恐怕也是不行了。」

    聽這一番話到此,再合著李適昨日所言,崔破心下已無懷疑。聽說能有這等機會,去大力整頓開拓聞名千古地「海上絲綢之路」他也是一陣大為興奮,乃自言道:「任職地方我倒是並無意見,只是卻不知此番又要譴往何地了?」

    「這又有何難?欲行海稅及大行海外貿易,我大唐境內卻是只有兩個地方好去,一是淮南道揚州,天下久已盛傳揚一益二,此地海貨貿易繁盛。又入海極便,實為一佳地。然則我朝大多海外蕃商多聚集於廣州府,加之公子品級太低,斷無一次擢拔兩品六階的道理,所以發往揚州府是斷不可能了。」

    「那又更有何地?」聞聽此話,崔破心下實已有了計較,遂再問李伯元以為應證。

    「捨揚州,那便只有嶺南道廣州了,此府地形便利,專辟蕃坊,常年居者有十餘萬蕃客,實為我大唐海外貿易的根本所在。更兼此地僻處天涯海角,多為貶官去所,似公子這般常差派往,依慣例都需擢拔使用,以為撫慰。公子方今五品,略一擢拔為四品廣州刺史,倒也是水到渠成,是以某若所料不差,此番除官定然是從四品廣州刺史無疑。如今公子手上諸事繁雜,還宜早做謀劃才是!」

    略等了片刻,見崔破只是無言沉思,李伯元知他定然是在思慮諸般後續安排之事,是以也不打擾,顧自再飲一盞茶後,施施然去了。

    「公子……」一聲遠遠而至地呼喊驚醒了正自沉思中的崔破,只聽這聲音,他已知定然是那耍活寶的滌詩無疑,遂沉下臉色、緩緩行至道:「叫什麼?一點規矩沒有!」

    自從當日滌詩於輕歌曼舞樓中出乖露醜之後,崔破便對他愈發嚴厲,再也沒有個好臉色,好在此子素來臉厚,倒也不以為意,是故此時猶能面色如常道:「郭四叔自徽州趕回了,現正在前院正堂等候公子。」

    這郭四便是當日隨善制墨的奚尚往赴徽州的八衛之一,此時聽他急急趕回,崔破立知必是佳音傳回,也無多話,當即領先便向前行。直讓滌詩一陣好趕。

    「守勇,徽州距此千里迢迢,此番真個是辛苦你了。」剛入正堂,崔破便向凳上端坐的八衛老四郭守勇一笑道,絕口不提制墨事。

    「多承孫姑爺關心了!」起身謝禮後,素拙言辭的郭護衛也別無多話,逕直自懷內掏出一錠墨及一管筆遞上。

    崔破先顧不得那毫筆,只向那墨錠看去,只見這名傳千古地奚家墨果然不同凡響,觀之光澤美色,觸手更覺堅固如玉。入鼻處不僅沒有半分時下用墨地異樣味道,反是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絕傳之,端的是墨中珍品。

    「此墨以松煙為主料,中間雜配有珍珠粉、玉屑、龍腦,隨後更以生漆調和。於調製上最重杵墨。每劑製成則需搗十萬杵以上,是以此墨能得入水三年不壞,更兼配有香料藥材,是以微有異香,一旦研開書寫,更是芳濃。另以此墨書卷,可保字卷不為蟲蛀,這其中種種妙處。實難以盡述。」這卻是郭守勇在一般為之紹介。

    後世崔破曾於遊歷故宮博物院時見過這奚家「廷硅墨」乃當年清乾隆帝愛重之物,因其絕為珍物,是以不忍使用,只做案頭把玩。唯其如此方得以傳於當世。自晚唐以下歷千年光陰,雖面上封漆剝落,然則墨色如新,實為墨中至寶了。此時聽郭守勇的紹介與後世所書一致,崔大人以知此乃真品無疑了。

    按捺下心頭喜意,崔破復又看向那管毫筆。乍看去並無異樣。復一迎光凝神觀之,才見此筆赫然竟呈紫色,而其筆鋒更是健銳。全無時下用筆的渾圓模樣。

    越看越是蹊蹺,心頭一動之間,崔破已是疾問出聲道:「此豈非諸葛高的『無心卓散筆』?」原來,當此之時,書家所用多是渾圓筆型,落於捲上難免便是「圓熟少鋒、書肖無力」之弊,後有一代神匠宣城諸葛高,取人發、雜青羊毛及山中老兔毫另辟匠作之法,成就了這盡革舊弊的「無心卓散筆」此筆一出。當即風靡天下,隨即成為皇家貢物,更有名詩人作詩記曰:

    紫毫筆,尖如錐兮利如刀,江南石上生老兔,吃竹飲泉生紫毫。宣城工人采為筆,千毛萬毛選一毫,毫雖輕,功甚重。管勒工名充歲貢,臣兮臣兮勿輕用!

    「千毛萬毛選一毫」由以上之詩,可知此筆之珍貴了。

    「『無心卓散筆』?這個倒是不曾聽說,只是這制筆人的確名為諸葛高,宣城人氏,他本為奚尚摯友,又是個沒家眷的漢子,後此人尋訪奚尚時,我觀他手腳麻利、亦頗通制墨之事,也就請他過來幫著制墨。此筆便是此次動身時,他一定要我帶上交予公子一同驗看的。」

    說道這裡,崔破方始想起當日那奚尚之所以不告離京,要往看徽州松樹,便正是聽了這諸葛高的鼓動,只是他當時不曾留意罷了,好在如此匠作大家並不曾真個流失,否則豈不要悔死!

    執著這一筆一墨,崔破大有成就感的同時,似乎看到一家家「連鎖店」漸次開張,隨後便是大把的銀錢滾滾而來,只讓這個素來依靠菁若娘家作財力地翰林大人長長舒出一口氣去。輕輕收好二物,方才和顏說道:「遠行辛苦,且先行安歇數日,關於此事後續,異日我自有交代,說不得還要勞煩守勇了!」

    ………………

    隨後的日子,崔破於暗中自做謀劃的同時,其日常行為卻是盡復舊觀,每日先是到棲鳳閣中點卯應到後,如無別事,便當即再往翰苑監督諸人編校叢書事。每隔三日,崔大人也必至歸義坊京中作坊一行,以為督工驗收事,好在歷經半年時光,崔破當日所立章程於諸作場已成定法,一幹工匠們各司其職而行,倒也無須他再過多前來耗時費神。

    借住於崇唐觀中的思容固然是對崔破已盡復舊日模樣,而江南四道在歷時大半載後,也日趨平靜。日子便這樣水一般的在平淡中流逝而去,眼見又是一年雪花紛飛而下,大唐貞元元年就此緩緩走進了歷史……

    (第三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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